秦内监仔细瞅着苻晔的反应。
没办法,上面交代了,要他“细看”。
皇帝陛下也是,自己亲自来看,不是更好。
非要他“细看”,再回去禀报。
不过看王爷这神色,应当十分感动。
“王爷喜欢么?”秦内监问。
苻晔点头:“皇兄好贴心。”
秦内监笑了两声:“陛下对王爷,那真是没的说,老奴在他身边伺候二十多年,就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好过。”
苻晔将那兰花取出,过了一会才问道:“皇兄此刻在做什么?”
“陛下刚召见了礼部诸官进宫,要商讨殿试的事。”
苻晔此刻也不敢去见苻煌,他的心现在太乱了,也很热。
只道:“那我不便打扰了,劳烦内监大人替我谢过皇兄。”
秦内监说:“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说着又回身,道:“陛下说那些故事话本,王爷尽管看,陛下已经着人去民间寻了,有更好的,就拿给王爷。”
苻晔满脸通红:“告诉皇兄,我……不看那些了!”
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叫苻煌知道他看这些……就好像当着苻煌的面看这些。
实在……实在……
啊,只是一想,他都要……有感觉了。
小爱:“啊啊啊啊啊啊!”
苻晔:“小爱,怎么办,怎么办!”
小爱:“你完蛋了!”
是啊,他完蛋了。
他抱着那兰花坐下,手脚都有些发麻,身体热气宛若春汛,来的极为迅猛。
秦内监回到隔壁,就将他“细看”的内容,添油加醋全都对苻煌讲了。
“王爷欣喜的很。”秦内监说,“老奴就知道,这花送到王爷心里去了。陛下真该自己去看。”
苻煌道:“这两日我不会见他。”
“啊?”
秦内监不懂陛下的心思。
但陛下以前在军中有常胜将军的美名,想来谋略过人,能赢得了战场,自然情场上也不会太差。
“对了,王爷还说,陛下还给他的那些春宫画,他不会看。”
苻煌唇角勾起,却没有说话。
秦内监:“其实陛下可以自己留几本……”
苻煌抬眼看向他:“那些事,朕知道该怎么做。”
秦内监:“……是,是。”
倒是他多虑了!
苻煌:“下去吧。”
“还有一事,老奴觉得应该告诉陛下。”
苻煌看向他:“什么?”
“今日在佛林中,王爷供了一盏千佛光明灯。”他道,“是给陛下供的。”
长明灯有许多种,按灯的不同,分为莲花灯,宫灯和千佛灯,第一种最常见,最后一种最少见,千佛灯很大,圆柱形的灯柱上有许多小格子,每个格子供一盏明灯,共九九八十一盏,寓意着千佛照耀,功德最大。
而按照所祈愿望的不同,长明灯又分为主打平安的平安灯,保佑学业的文昌灯,保姻缘的姻缘灯等等,而光明灯,庇佑的是消灾解厄,灭心障,前路光明。
他在旁看着王爷写下皇帝名讳,亲自将明灯点亮,心下动容。
他讲出此事,本来是想叫苻煌高兴。
不曾想苻煌听了却沉默好一会,只道:“知道了。”
结果半夜皇帝未眠,突然说了一句:“我真是配不上他。”
秦内监昏昏沉沉:“啊?”
几乎以为自己做梦,睁开眼看皇帝,皇帝已经裹着桓王的那身栗色山茶花纹的衣袍转过身去了。
恶鬼之所以是恶鬼,大概就是知道自己配不上神仙,依旧想吃神仙身上一口肉。
越是觉得配不上,越是心魔缠缚,更要吃了。
第二日晨起,他吩咐秦内监:“叫你找人去寻新的话本画册,别忘了。”
秦内监:“陛下放心,早叫心腹去寻了。”
心想看陛下这样子,估计也很难徐徐图之了。
大概要趁桓王春夜寂寞去讨宠幸了。
苻晔最近有点烦。
“有点烦,有点烦。”苻晔哼。
双福托着腮问:“王爷烦什么呢?”
苻晔笑出声:“这是一首歌谣。”
双福说:“王爷别烦了,歌谣我也会唱很多。”
苻晔说:“来两首。”
双福就给他唱:
【荷叶连天青呦,两尾红鲤交颈游。
哥哥撑篙我采莲,莲心比那日头羞。】
苻晔:“……”
啊啊啊啊啊。
双福:“王爷不喜欢听这个么?”
“不想听情歌。”
双福说:“王爷你还没听完呢。”
于是接着唱:“
【月牙儿钩破窗纸哟,
哥哥的汗珠子滴我腰窝,
船板吱呀呀唱不停哎,
晃得那江月碎成沫】。
啊啊啊啊啊。
苻晔:“你这什么淫词艳曲!”
双福微红了脸:“王爷不喜欢么?”
苻晔摇头:“换个素的!”
他本来就心浮气躁的,听了这歌,今晚不用睡了。
“你这这这哪学来的?”
双福说:“我在神女宫的时候,一个行宫的内官教我的。”
他不肯说是谁,十分谨慎地说:“是我问他,有没有男风的小话本,他说小话本没有,歌谣他倒是知道一个。”
苻晔顿了一会:“后面还有么?”
双福眼睛一亮。
他就知道王爷会喜欢!
“有有有。”
双福又接着唱。
苻晔想,完蛋了,今晚真的不用睡了。
什么红帐子晃啊,芦苇荡里野鸭叫啊。
古代人开放起来真是羞死人。
他正口干舌燥的,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双福立即下了炕,垂手站到了一边。
只看门口鱼贯而入的内官,就知道谁来了。
苻晔也立即坐直了,看着苻煌进来。
回宫已经两天了,这两天苻煌在忙殿试的事,都没过来。
搞得他,还怪想他的。
啊啊啊啊啊。
苻煌今日束发,戴了墨玉簪子,簪子上鎏金的虬龙,衣袍是轻便的春袍,愈发显得他筋骨清瘦。
好帅。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苻晔低头,稳住了心神。
小爱:“给我把小情思藏好了!”
苻晔端正作揖:“皇兄。”
苻煌目光掠过他,在他对面坐下。
炕桌上奏折堆积如山,有些是新的,有些是从存英殿翻出来的旧折子。
不是苻晔说,他高中学业最繁忙的时候,桌子上都不会堆这么高的资料。
苻晔披散着头发,衣袍松散,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憔悴。听秦内监说,他这两日一直都在忙着看奏折,他宫里的内官一天都要从存英殿跑好几趟。
苻煌还带来了这次殿试诸位新科进士的文章给他看。
自己则先看了他今天批的奏折。
苻晔长进很大,就连字都比以前写的好看许多。
看他批的奏折,分寸拿捏很是得当。
春夏之交,气候多变,易生疫病,苻晔懂医术,这方面的奏折他批阅的尤其仔细,其中有一则他的回复比州官汇报的字数还长。
宫女进来上茶,秦内监就问苻晔:“要不要老奴再拨个徒弟过来?”
庆喜最近生病了,挪出去养病了。
可怜孩子,估计是吓的。
苻晔说:“不用,不过两三日庆喜病好了就回来了。”
没想到苻煌听了抬头问:“病了?”
神色却严肃起来,道:“什么病,别过了病气给你。”
秦内监忙道:“前两日受了点风寒,已经挪到昌庆宫去了。”
苻煌就道:“最近京中许多人都患了风寒,你身子弱,要格外注意。”
这个苻晔也在奏折里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立即将他写的几个药方递给了苻煌。
苻煌问:“什么?”
“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我这几日翻遍医书寻了几个治疗时行感冒的药方,我打算将这几个药方广发下去,以防万一。”
苻煌道:“那就以你的名义发下去吧。”
“我要皇兄自己下旨发。”苻晔说着就卷起袖口,将笔递给了苻煌。
苻煌沉吟片刻,便写了一道圣旨。
苻晔拿起来一看,上面写道:
“今季春之时,行夏令之象,恐疾疫滋生,危及百姓安康。桓王心怀苍生,潜心医书,得治疗时行感冒之良方数则予朕。特命各地官府,如遇疾疫,即刻依此药方煎制汤药,使百姓皆免受疫病之苦。各级官员,当勤勉尽责,不可懈怠。若有玩忽职守者,定当严惩不贷。”
到底还是要把这美名给他。
他真是犯愁的很。
他想,他要不要这美名不要紧,苻煌的名声,倒是亟需改善。
他希望苻煌能成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君主,就像身边人提及明宗皇帝的时候一样。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很高兴。
小爱:“呵,有大爱呢。”
苻晔:“……你最近闲了?”
小爱:“忙得要死的打工狗!这不是担心你么?”
苻晔说:“我虽然心猿意马,但方寸没乱。知道轻重。”
他要做苻煌身边最信任也最可靠的辅佐之臣,陪他到再也陪不了的时候。绝不会叫他和小爱之外的第三人窥见他见不得人的情意。
只是……
等夜深人静以后,秦内监等人都去外头伺候了,又只有他和皇帝两人。
皇帝忽然问他:“你给我供了长明灯?”
苻晔一愣,手都抖了一下,“阅”字拖出一条短短的尾巴,像是不小心冒出来的心动。
他坐直了,“嗯”了一声。
不敢抬头去看苻煌。
忽然特别紧张。
苻煌也没说什么。
他自己解释说:“我看别人都供了,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苻煌道:“我今生得遇你在身边,上天已经待我不薄,倒是可以供个还愿灯。”
苻晔:“……”
小爱:“方寸,方寸。”
又说:“皇帝杀伤力的确很大,我听着很像情话。”
苻晔:“!!”
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苻晔微微垂眼,做无谓状:“这算什么,以后会更好的。”
没想到苻煌却说:“我也想,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
“啊?”苻晔抬头。
“六弟青春年少,美貌无人能及,本来该坐拥天下美男,如今因为我,被困在这宫里。”
苻晔又垂眼,手上整理着奏折:“我是心甘情愿。”
“六弟很乖,我知道。”
苻晔抿了下嘴唇。
小爱:“要露馅了!”
苻晔:“闭嘴。”
苻煌看向秦内监,秦内监拍手,就有内官抬了个箱子过来。
“这是宫外新得的画册。”
苻晔:“……谢皇兄。”
苻煌起身,道:“不用谢,现在只能给你这些,以后,给你更好的。”
秦内监双手交握,他真是对陛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众人眼里的活阎王,说起情话来,竟然也一套一套的。
他看桓王是飞不出皇帝的手掌心了。
桓王殿下看起来格外温顺。
皇帝说完就走了,像是要留给他时间看画册。
双福打着哈欠过来伺候,看到箱子在地上放着,问:“这是什么?”
“四书五经。”苻晔说,“跟之前那一箱子放一块去。”
双福立即传人过来搬,又说:“陛下真是不懂王爷心思,还不如多给王爷几本小话本呢。”
苻晔觉得那一箱子都是恶魔,他一打开,就会扑棱棱全部飞出来。
他要锁得死死的。
可大概锁得太死了。
他居然做梦梦见苻煌了。
梦里苻煌歪在他殿里看折子,秦内监他们都不在,就只有他们两个。
梦境很真实,他在梦里也是精神绷得很紧,心跳一直都很快。本来只是好好的看奏折,批奏折,也不知怎的,画面一转,苻煌已经靠在他身后,说:“我给六弟的画册,六弟怎么不看?”
又说:“不想看画册,想看真人?”
他梦里真是孟浪的很,红着脸说:“不想看。”
然后抬头看向苻煌,竟有些情难自制,说:“想吃。”
醒来发现自己亵裤上都是潮湿一片。
还好是在自己宫里。
他心浮气躁地起来,还要被小爱教育:“方寸呢?”
苻晔红了脸:“……做梦谁能控制。”
“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我看你平时也没少想他。”
虽然是做梦,也叫他羞耻了半天。
又想此事如果真的发生,他大概会羞的不敢抬头,他只是嘴巴厉害,其实半点恋爱经验都没有的童子鸡,不可能像梦里那样贪吃。
但是……
苻煌的确抚摸过他的头,也曾不止一次夸过他,很乖。
只是没有像梦里一样,看他吃的吃力,按着他的头说:“六弟真乖。”
啊啊啊啊啊。
苻晔十分羞愧,好久才平复下来,只能用正事塞满自己。
还好今日他有大事。
今日有琼林宴。苻煌要他同去。
一大清早他就去沐浴更衣,苻晔今日沐浴时间特别久,将自己洗的干净到不能更干净。
洗完又熏香熏了半天。
他今日出席的是非常重要的场合,因此穿的衣服非常庄重,正在穿衣,忽然外头通传,说孙宫正到了。
不一会孙宫正进来,带着一堆慈恩宫女官。
窄口的红釉梅花瓶一样,站了一排,手里都捧着东西。
孙宫正道:“太后娘娘说,殿下曾在佛林贡献七宝璎珞,此心可嘉,如今赐殿下璎珞若干,为殿下装点。”
送来的璎珞有挂在腰间的,有戴在手腕上的,最大的是一串水晶琥珀璎珞,红水晶与金色浮雕琥珀红金相映,下垂至胸,华贵夺目。
太后特意嘱咐,要他佩戴此璎珞出席琼林宴,以示天家威仪。
此外又赐他金叶发饰一枚,要他在琼林宴上佩戴。
大周朝的琼林宴,有“簪叶”的习俗,宴会上诸人皆簪红枫叶于帽,名曰【美人佩花,君子簪叶】。
他身上衣袍本来就很庄重,佩戴上水晶琥珀璎珞,更是华贵不可逼视。苻煌看到他的时候都怔了一下。
他看见苻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人却更为恭敬,端端正正作了个揖。
察觉苻煌端详他半天,感觉要把他脸瞧红了,才评价说:“很衬你。”
苻晔不敢看苻煌,说:“都是太后娘娘要我戴的。”
他腰间还缀着苻煌给他那块黑玉龙纹牌。
今日他特意缀在了外头。
算是他小小一点春心。
没想到苻煌注意到了,伸手捻了捻那玉牌上的黑穗子,似乎相当满意。
苻晔似被他摩挲了春心,脸就烧起来了。
苻煌唇角勾起,说:“这才乖,以后都这样戴外头。”
苻晔腿上一软。
差点绊到自己。
他想原来都说这世上唯有爱情和咳嗽不可掩藏,此刻看竟然是真的。他闭上了自己的嘴巴,情意却作红晕,爬上他的脸颊。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守住。
琼林宴就在御花园的奉春宫举行,此宫和御花园相连,风光在诸宫之中最美,此刻新科进士济济一堂,往来宫人穿梭其中,远远便听见丝竹声不断。
这情景在宫内很少见。
他还没在宫中见过歌舞。
又看到前头宫人们捧着今春的琼酒缓缓而行。
苻晔想,今日琼林宴,他万不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