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王爷

作者:公子于歌

苻晔觉得自己不该说什么想不想的。

但他是真的很想他。

他此刻光是看着病恹恹的苻煌,便有一种需要用力压制的酸涩,这酸涩是热的,汩汩的往外冒。

有思念,有爱,还有不可控制的心疼和想要拥抱上去的渴望。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理智的人。此刻看着苻煌,理智是什么东西,早不知道了。

算了,反正苻煌并非毫不知情,他又何必装呢。

虽然皇帝听了,似乎沉默了很久。

秦内监亲自捧了茶水上来。

苻晔问:“皇兄这个时辰还喝茶么?”

秦内监忙道:“按王爷的嘱托,陛下现在都喝甘泉水。”

苻晔不喜欢喝茶,他平时除了喝蜂蜜水,就是喝白水,他还常跟宫里人科普喝白水的好处,不过宫里人都喜欢喝茶,包括太后等人,茶对大周的人来说是一种美,一种文化,而且他们很多人半夜都会喝茶,也不会影响睡眠。

但别人也就罢了,他是严禁苻煌喝茶的,苻煌也听。

秦内监给他奉了杯蜂蜜水,然后垂下手拿着托盘问:“如今宫门已经落锁,王爷今晚不走了吧?”

苻晔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秦内监主动替他们做主道:“陛下和王爷许久不见,自然要秉烛夜谈。”

说着看向苻煌。

皇帝,你也不要强撑了!

皇帝显然也撑不住,毕竟一个月没见王爷了。

只对他道:“主殿里添一个榻给桓王。”

秦内监:“……主殿么?”

苻煌微微压下眼皮。

秦内监就赶紧下去了。

苻煌忽然问苻晔:“你喝酒了?”

苻晔“哦”了一声,十分心虚。

他记得他曾跟苻煌保证,他不再喝酒的。

“一点。”他说。

苻煌也没拆穿他,只问:“在哪儿喝的?”

苻晔这下更心虚了。今日他实在肆意妄为,王府里喝了点桃花醉,莲花楼又喝了新凤春,到了明月桥,看到桥边在卖椰子酒,他又喝了两杯。

事实上他这一个月没少喝酒,酒量早练出来了,几次求醉,反倒没有如愿。

本来只是想和美貌郎君们招摇一下吸引苻煌的注意,此刻面对如此病恹恹的苻煌,倒是后悔的很,只想苻煌如此模样,他实在心疼,不想再叫他不高兴,就囫囵说:“外头。”

苻煌就没说话。

苻晔讪讪地说:“臣弟先去沐浴,换身衣服。”

苻煌看他告辞出去,袍角生香,想一月未见,苻晔身形更为纤瘦,可容貌风致怎么更见美艳了。

这不可能是他相思过度导致的错觉。

想他喝了酒的模样,不知道勾了多少狼子野心。他倒是知道平日里和苻晔来往最多的那几个人的名字。

苻晔去浴殿沐浴更衣。

秦内监亲自过来伺候,说:“殿下原来的衣服都不知道收哪儿去了,一时不好找,穿陛下的衣物可以么?”

苻晔点头:“都行。”

秦内监便将衣物放在了围屏后面。

苻晔在浴池里躺了一会,头发都在水池里飘起来。

此刻酒意全无,浑身热烘烘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苻晔洗完澡,赤条条过去。

他被热气熏得浑身潮红,浴殿里药气很重,应该是苻煌经常药浴的缘故。他将衣物拿起,才意识到秦内监说的陛下的衣物,包括内衣。

他一时怔住,不敢想这衣物是新的还是旧的。

因为看不出来。

而苻煌很喜欢叫他穿他穿过的衣服。

苻煌的外袍他穿着就大,好歹里面套上其他的,束腰穿就还好,但里头的亵衣亵裤就不行了,苻煌虽然瘦,但骨架比他大很多,个头也高很多。

他将亵衣穿上,亵裤穿上,衣服刚上身,人便有了轻微的反应,脑子根本刹不住车,只想着这可能是苻煌穿过的,曾贴着他的……

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是,死性不改。

情爱改变了他,或者释放了他。他积攒了一个月的情思此刻在热气里盘绕,他慌忙将衣袍都穿上,将自己躁动的心思都裹在里面。

庆喜不在,他不擅长怎样将衣袍收得更合身,只胡乱裹住了,又想今夜要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共处一室,自己一定不能再犯任何错误。

一时竟然有些紧张,可又高兴,穿好衣服从浴殿出来,早有红袍内官在外头候着,将他直接带往青元宫主殿。

他从庭院里走过,发现庭院里几口大缸里还是原来种的牡丹,只是此时牡丹早已经过了花期,只有绿葱葱的叶子。

双福就在殿门口站着,揣着手。

感觉他一回到宫里,工作压力就上来了,低眉顺眼的,很小心。

主殿一直有内官进进出出,似乎在收拾,说实话,苻煌身边这些红袍内官虽然不是哑巴,但是和秘书省那些也差不了多少,平时很少见他们说话走动,像人偶一样,此刻见他们进进出出的忙碌,反倒有些不习惯。

他想只是在龙榻旁给他添个睡觉的地方,要收拾这么久么?

等他进去,只感觉这寝殿似乎更空了。

没什么人气,像是很久不住人了一样,就连苦药气都有些淡。

苻煌的龙榻旁给他放了个窄一些的黄花梨的睡榻,以云母屏风围了三面,屏风上以错金银技法镶嵌着四时花鸟,榻上铺着三重软衾,最上面是朱鸾衔芝纹的软烟罗。四角悬着鎏银镂空的香笼,焚的是他喜欢的雪中春信。

再看旁边的龙榻,反倒简洁过了头。

看起来,更像陪床的宠妃待遇了。

苻晔想到这里,心下更热。

“王爷先在这候着吧,陛下刚去药浴了,估计得一会呢。”秦内监说。

苻晔点头,在榻上坐下。他身上的衣袍太大,松散堆叠在榻上。

感觉更像等着皇帝宠幸的妃子了。

不时还有内官在忙碌,似乎在围屏外搬东西,秦内监亲自过去指挥,声音压得很低。

双福进来给他扇头发,说:“我刚去找庆喜,没看到他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当值,我问了长禄,他说他不清楚。”

说起庆喜,病应该都好了,但一直没出宫去王府,估计是又回苻煌身边去了。

正好秦内监进来了,他就问:“庆喜呢?”

秦内监说:“他这次病的厉害,断断续续,养了一个多月了,还没好呢,我怕他过了病气给其他人,就将他挪到外头庄子去了,听说是好多了。”

又笑着说:“王爷还记着他,真是他的福气。”

苻晔笑道:“双福一直念着他呢。”

庆喜做事细致周到,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内官,其他人都比不上。主要庆喜还能识文断字,这一点更难得,伺候他读书的时候也很得力。

秦内监道:“双福倒是胖了。”

双福一听害羞了,垂下头扇着风也不敢说话。

苻晔道:“内监大人清瘦不少。”

“王爷不在,苦了老奴了。”

苻晔随即向他打听起苻煌的病来。

秦内监细细回禀了一番,直到外头有内官唤他才出去,隔着围屏,听见秦内监低声训斥:“王爷都在这了,还要他衣物做什么?不用!”

苻晔咬了下嘴唇。

苻煌现在,还有穿他的衣物么?

他当初走的时候,没敢带走苻煌任何一件衣服,怕苻煌生气,但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衣物都留下来了。

包括……贴身的。

啊啊啊啊,他到底在幻想什么,真是太自恋了!

苻煌怎么可能穿他……穿他贴身的衣物。

他肯定觉得他的一切都脏死了。

苻煌今日药浴,反倒比寻常更久一些。等药浴完出来,秦内监过来伺候他穿衣。

苻煌身形依旧高大挺拔,只是高在个头,大在骨架,实际远比从前还要瘦削,浑身似乎都是硬骨头,秦内监心下戚戚,道:“如今王爷主动回宫了,陛下也可宽心点了。”

苻煌也没说话。

秦内监此刻倒不像从前会游说皇帝做些什么,他也知道事到如今,苻煌既然送了王府出宫,就是要把他当寻常兄弟看待,能有这一夜相聚,陛下心怀得解,于龙体有益,他就满足了。

他陪苻煌回到寝殿里,进去就闻见淡淡的雪中春信的香气,雪中春信,寒至极处,春生待始。这香苻晔自己重新调配过,闻起来花香果香里带着一点冷,冬夏皆宜。在这熟悉芬芳里,苻煌在帐幔外头停下,隔着薄纱,隐约看到殿中围屏后一团金色的光晕。

秦内监给了苻晔一件明黄色的氅衣,苻晔的头发就那样散开,乌黑如墨,铺垂在上面,那样鲜明的衣服,他都能比衣服更明艳动人。

极美。

苻煌就站在帷帐后面的阴影里看他。

他的确更见风致了,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眼梢眉角都有了从前没有的秾丽,浑身似乎洇着薄红,如新雪覆盖的樱果。

不知道是什么带给他这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探子一直盯着,他都怀疑苻晔开了春。

苻晔一直觉得自己很热。

不知道是身体热还是心热。

在这他曾来过许多次的寝殿里,他在漫长的等待中像是陷入了不真实的梦境里,看见秦内监将帷帐拂开,苻煌披着大氅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立马坐直了身体。

苻煌里头穿着雪白的中衣,外头披着一件黑色大氅。

他的骨骼感更强了,初见的时候因为比印象中的更瘦,所以看起来有些干枯,如今药浴以后,看着整个人却多了一份成熟的坚毅,似乎经受过风霜的淬炼,因此成长为更犀利的帝王。

更沉稳了,又带着一点点阴间的气息。

阴湿帝王他也爱。

他怎么都爱。

想看又不敢多看,只叫了声:“皇兄。”

双福也立即抱着团扇起来了。

苻晔叫秦内监将他榻上四个香笼都撤掉,换成了他之前给苻煌调配的药香,说:“我更喜欢闻这个味道。”

其实他现在睡不着,都会点一支药香在榻旁,他被这苦药味浸淫透了。

说是要秉烛夜谈,但他现在和苻煌还有些熟悉的生分,以前倒也不是没有过促膝长谈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心中无鬼,可以对着苻煌滔滔不绝,可能上一句还在说上学的事,下一句就突然聊到新想的美食方子。他思维总是很跳跃,喜欢说一堆天马行空的废话。

苻煌更多的时候就是听,他算话比较少的那种。

但如今不行了。他心中酸涩微热,苦涩又躁动,生平没有过这样复杂的情绪,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秦内监断断续续说了两句,便伺候他们就寝。

他帮苻煌宽了大氅,如今天热了,睡觉穿的寝衣都是纱罗薄织,很轻软,贴着身。苻晔在对面黄花梨榻上坐着,瞥见苻煌很明显的形状。

恍惚想,人瘦了,衣服里似乎只有筋骨,下面居然显得更大了。

苻晔脱袍子的时候脸都红透了。

他不知道苻煌能不能看出来。

苻煌当然能看出来。

他看到苻晔身上那件袍子的时候就发现了。

不过苻晔以前也常穿他的大氅,如今看到也只是有些怅惘。

只是没想到苻晔褪去氅衣,里头居然穿的是他的亵衣。

亵衣不同外袍,他自己喜欢旧一些的,穿着更贴身舒适。他的亵衣有金线暗绣的龙纹。如今那盘踞心口的五爪金龙蜿蜒攀附在苻晔的锁骨下方。

苻煌看向秦内监。

秦内监倒不是故意为之。

王爷既然沐浴,自然里外都要换。

外袍都能穿,何况贴身的。

皇帝肯定不会介意。

他笑眯眯地吹了两盏灯:“陛下和王爷早点歇了,老奴告退了。”

这一件亵衣,叫本来就沉默的气氛变成了一片死寂。

安静,太安静了。

这么久不见,本该长谈才是,这不合理的寂静如同蜿蜒的火,叫苻晔烧起来。

他闻到了熟悉的药香,他身上是苻煌的内衣,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想一想,那苦涩的药香居然像能迷情。

他太爱他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他忍了太久了。他此刻穿着他深爱之人的衣服,贴过他身体的衣服此刻贴着他全身,只是这个念头就足够叫他燥热起来。他对于苻煌那枯瘦形容的心痛竟然也能转化成不能抑制的爱意,这给他一种羞愧感,只能躺着一动不动,因为稍微一动,就会摩擦到胸口的淫红。他被心中狂热的情思点燃,想用自己去滋润苻煌的生命。如果生机可以通过摩擦的皮肤传导,他愿意整个匍匐在苻煌身上,与他共享他的生命。

苻晔扭过头,他被突如其来的情思席卷来的情潮俘虏,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苻煌,他看到苻煌横在被子上的胳膊,他的手指劲瘦修长,关节粗大,在微弱的光线里有着干燥的气息。

他夹着腿蜷缩起来,捞起锦被,蒙住了自己半张脸。

这一夜两人竟然都未交谈。

唯有药香弥漫。

他昏昏沉沉睡去,模糊之间忽然醒了。人陷在松软的丝绵枕里,模模糊糊竟然看到苻煌在他榻前站着。

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似乎在阴暗的光里盯着他发呆。

阴沉沉的,扭曲的目光,几乎灼透他身上锦被。

他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真的。他闭上了眼睛,缓了也不知道多久,苻煌就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看他。

像一条梦游的龙。

他想,苻煌对他的感情也是扭曲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正常的兄弟情。

既然没有,也无谓维持。两败俱伤的结局证明这样的维持不过是一场骗局。不如破釜沉舟,另开一条路。

他无法外忍受不在他身边的生活,不能亲自照顾他,看着他形销骨立。

于是他侧过身去,蹬开了被褥,他想他乌发披散的后背,或许更能引诱一个不够正常的直男。

他穿着他的睡衣,烛火在其上流动,他像是被金龙缠住了身。

他们之间的确不只是是否彼此喜欢的问题,伦理,名声,太后,文武百官……千难万阻摆在跟前。

但……只要不叫人知道,他这份私情便也不算拖累苻煌了吧?

反正苻煌没有他,也不会有别人。与其一个人在深宫里做孤家寡人,那还不如和他在一块吧?苻煌和他在一起,再惨也比现在好吧?

他会给予他另一种温暖。

照顾他,爱他,他会给苻煌全部的爱,充实他干枯的人生。

他就算很猖狂,苻煌也不忍心真的重罚他吧?

毕竟把他撵出宫,自己都要病一场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下子失去了最后的控制,烧起来了。

总之他要缠住他,再不要分开,就跟着他的皇帝,做一个扭曲的王爷。

一抛去良知,邪恶起来,只感觉前路都广阔起来。

苻煌盯着苻晔的背看。

他真的太美了。

轻薄的亵衣贴着他的身体,他是很瘦削的,但是骨架细,看起来并不干柴,腰线起伏,显得臀窄小而翘圆。

他这种形态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叫苻煌想起那一日他醉了酒以后自己会揪着胸口的淫、靡形象。

苻煌不再看他。

察觉身后人影消失,苻晔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外头依旧一片漆黑,但他再无睡意。

小爱冒出来:“你的思想好脏,好可怕。”

“是,帮我坏到底。”

小爱:“好刺激,我还没有帮人做过坏事。”

两人开始在那密谋。

苻晔觉得自己真的很像古早小说里那种淫、荡而毒辣的反派受。

小爱就是他的伥鬼。

“首先,我们确定一点。那就是苻煌是个感情上不太正常的男人。”

苻晔:“超常,他对我有着超常的占有欲。”

“所以他的确是有可能即便是直男,也会对你生出那种感情。”

苻晔:“我有罪。”

“那我们接下来看看你面对的困难。你可能需要引导他,让他有这方面的意识,譬如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你是个基佬,且无法被改变这件事。”

苻晔:“有道理。”

“其次,即便他对你有感觉了,但他认为你是他兄弟,这是人伦大关。何况你们又是万众瞩目的身份,压力巨大。何况他上一辈就给他很大的悖伦的痛苦。”

苻晔:“……要不算了吧。”

“说好的丢掉良知呢?邪恶的人会更快乐。”

苻晔:“我太爱他了,不想他痛苦。”

“他现在过的也不快乐呀,感觉再这样下去命都没了。最重要的是你要让他知道,你是冒牌货,解除他的心理压力。”

“光说,他会信么?”

“那要看你怎么说。当初当王爷,不是你说你是你就是,需要层层审核认证,如今不想当王爷,也不是你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苻晔:“总之要心诚。”

“你命都想分给他一半了,还不够诚啊?”小爱“啧”一声:“年轻人爱起来真是要死要活的好吓人。”

是,他现在一腔的爱欲,看到苻煌这样形销骨立,他心里还真是,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