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王爷

作者:公子于歌

他过了垂花门,顶着雪花推开了春朝堂的门。

这春朝堂如今堂如其名,真是他们春朝所在。

只是他现在闻不了这丁香膏的味道。

只是闻一下,就通身皮肤都红起来了。

像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他扶着门框在门口站了一会,雪花纷纷落满了他的肩头,寒风从背后侵袭而来,他垂下头,雪花落在后颈上,冰凉,又瞬间融化掉了。天色低垂,风雪交加,他一身玄色金蟒服,头顶是墨绿的“春朝”二字,冷热交加,倒觉得此刻像是幻梦。

苻煌还在睡着,颀长的身体几乎占满了整个睡榻。被苻晔扯掉的红罗帐还堆叠在榻上,满室都是浓郁的丁香膏的味道。

苻晔就趴在榻前,看着苻煌。

他很少有这样盯着苻煌看的机会。

睡着的苻煌没有了攻击性,神色显得更为疲惫。他眉间皱痕又出来了,睡着的时候倒是比从前呼吸的要深。

也可能是过于疲惫了。

他真心疼他。

他伸出手来,抚过他的额头,想把他额头的皱痕抹平。

苻煌忽然伸出手来,捉住他的手指。

“你醒了?”他轻声问。

苻煌伸手将他拖上来,叫他趴在自己身上。

苻晔说:“我身上很冰。”

苻煌还在困意当中,贴着他的脸,然后将他的双手握住,贴到自己胸膛上。

他的胸膛如今精壮不少,很热。

苻晔感觉到他的心跳,就把手掌伸展开,贴在上头。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拥在一起。热气浮上来,此刻苻晔也真的困了。

不想动。

他就那样睡着了。

苻煌用被子裹住他。

不一会秦内监进来,无视了掉下来的红罗帐,问:“陛下要吃点东西么?”

苻煌将苻晔放好,起来吃了点东西。

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这春朝堂内一切如故,倒是秦内监头发都白了。

他说:“我平安回来,内监也好好去歇两天吧。”

秦内监笑着点头,说:“有王爷在,老奴不操心了。”

苻煌扭头看向在熟睡的苻晔。

又对秦内监说:“明日把主殿那个紫檀木的睡榻换过来。”

秦内监:“……”

以为他没想到么?

“陛下,那个榻太大了,又没法拆,进不来。”

他想皇帝和王爷还是不一样的。

王爷都避免跟他谈相关的事情。

皇帝跟他说起这些来,就跟吃饭睡觉似的平常,面不改色。

“陛下不如搬到主殿去。那里地方大……也隐蔽。”

苻煌说:“我喜欢这边。”

皇帝有很多偏执的怪癖。

秦内监心里又想,这睡榻的确不大,容易移动,陛下温柔点不就好了!

天知道他每次进来看到这睡榻都换了位置,都想还好王爷是男子,这几日又一直有骑马射箭,耐折腾,这陛下实在太吓人了!

如今征战归来,似乎更为威严强势,倒像是战场上回来的阎罗。

然后他就看见陛下低头扫了扫这边的暖炕。

秦内监:“……”

这暖炕挨着窗户,青砖垒砌,倒是不会动。

他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收了食盒就捧着下去了。

苻煌看他满头白发,道:“好好歇着,别瞎想了。”

“是。”秦内监关上门出去了。

外头雪虽然停了,但风还是很大。苻煌漱了口,又回到榻上来。

这两日一直忙着赶路,风霜凛冽,此刻红烛暖香,爱妻在侧,真是如梦似幻。

捏着苻晔的下巴左看右看,想起他咬着他的内衫睁着那双献祭一样的眼睛泪汪汪地看他。

好像他是他的全部。叫他为他死了他都愿意。

苻晔迷迷糊糊感觉到苻煌在解自己衣服,忙说:“真不行了,没劲了。”

苻煌轻笑一声,说:“脱了外袍好睡。”

苻晔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说:“高、潮很累人的。”

前面的词不知道具体的意思,但后面苻煌是懂的。

“不中用。”苻煌说他。

苻晔困意羞意交杂,说:“是你太厉害。”

苻煌目光幽幽,问:“我厉害么?”

苻晔在睡意里红了脸。

他当然知道自己厉害,看苻晔反应他就知道了。

有几次都叫直了腔,长发散乱,媚得惊人。

他只是想从苻晔嘴里听到这句话。

他伸手捏着苻晔的嘴,把他嘴唇都捏的变了形,又把他头发散下来,铺开,然后俯身盯着他看。

苻晔看着他,说:“像做梦。”

苻煌一怔,问:“做过这样的梦么?”

苻晔点头。

他这样看要比从前更瘦一点,有更多男子的清瘦轮廓。

苻晔留在京中,既要担惊受怕,又要处理政务,能撑下来就很厉害了,还做的那么好。

他抱着他躺下,亲着他的头发。

过了一会,苻晔红着脸说:“可以什么都不穿么?”

苻煌:“……”

他起身看他。

苻晔:“我,想那样睡。”

苻煌还是看他:“那样可没法睡。”

过了一会,终究还是满足了苻晔。

他拥着他,两人贴合在一起。

苻晔忽然伸手,将他们的头发绾在一起。

苻煌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抱起来。

锦被落在地上,身材颀长的他抱着秀美绝伦的他从榻上下来,不着一缕。

他如今真是雄武有力。

身体好热,要烧起来了。

他光洁的身体上都是淤痕。

苻煌就把他抱到旁边炕上,把炕桌推到一边,又把蜡烛放上去。

红烛高照。

如今外头风声小了,只有雪花簌簌地落,今日在宫门口值房守夜的是两个小内官。

“你有没有听见王爷好像在叫人?”

“啊?”

另外一个探头往宫内看。

黑漆漆的,庭院里除了雪花便再也没有别的。

“师父说了,如今春朝堂里什么都备好了,不需要咱们伺候。”

“你说,王爷和陛下这样,外头知道了怎么办啊?”

“反正咱们守口如瓶就好了,别的少管。”

两人就又回到值房里,关上门。

还是屋里头暖和。

这一夜大雪过后,第二日清晨醒来,积雪都半尺厚。宫人们早早就起来扫雪,秦内监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换了新衣从房中出来,一路到了春朝堂,看见有几行脚印。

陛下居然已经起来了。

他到了御书房,见皇帝正在看奏折。

“陛下今日起的这样早。”

苻煌道:“别去打扰他睡觉。”

秦内监说:“天寒地冻的,陛下好不容易回到宫里,怎么不多歇歇。”

苻煌说:“习惯了。”

他睡眠其实还是很少,他觉得这东西就像他的头疾,很难痊愈了。

但他已经适应了。

秦内监叫人过来伺候苻煌用早膳,又把如今宫内如今的情形跟苻煌讲了一遍:“如今是每日辰时大臣们会进宫朝会,如果到了午膳时间大臣们还走不了,王爷都会提前支会御膳房留他们吃饭。”

苻煌点头。

秦内监说:“那陛下要取消这些么?”

苻煌很不喜欢每日早晨的朝会,他习惯问政的方式。

“不用。”

秦内监心下暗喜。

问政虽然效率也高,但多少有些懒政,传到外头也不像话,都说陛下早朝都不上,如今的小朝会正好折中,皇帝不用那么早就去清泰殿上朝,官员们也不用大半夜就起来。

又过了一会,便见谢相等人陆续坐着暖轿来了。

秦内监怕苻煌不知道,忙又禀报说:“如今天寒地冻,王爷特许诸位大人乘坐暖轿进出。”

苻煌点头。

倒是谢相等人从暖轿下来,战战兢兢。

虽然陛下立下千古伟业,但陛下还是陛下,他们这帮老头子在王爷跟前娇惯些也就罢了,在皇帝跟前,吃苦都吃成习惯了。

因此进入御书房,大家都轻手轻脚的。

平时他们进来都会互相寒暄一番,今日全都噤若寒蝉。

谢相低声问:“今日王爷……不来参加朝会么?”

得来呀。

来了他们心里也踏实啊!

王爷柔善,可以给他们托底啊。

苻煌:“他还没起,过两日再说。”

那还好,再撑两天。

众人开始商讨国事,秦内监便合上门出来了。

如今日头已高,想着王爷应该也起来了。

他这才去了春朝堂。

春朝堂倒是都收拾干净了,只是丁香膏的味道很浓。

又??

天爷!

陛下可真是……

算了算了,陛下这几个月也不容易。

他轻轻咳了一声,走到榻前,见王爷背对着他,缩在那里,似乎是醒了。

“王爷?”

苻晔也没回头,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王爷在榻上躺到晌午才起来,还穿得格外优雅繁复,戴了禁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张脸似乎一直红着,似乎还有些失了魂,他想陛下和王爷成亲那一天,也不见王爷这样,说害羞似乎也不全是害羞,实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只是午膳的时候,他照常在炕桌上摆膳,王爷却说:“不在那里吃,摆主殿去吧。”

秦内监:“……”

他就忙吩咐人把午膳摆到主殿去了。

正好碰见苻煌回来用膳,见他们把饭菜都往主殿端,便进到春朝堂里头来。

苻晔正在用手摸那炕上的软垫。

苻煌说:“都换过了。”

秦内监:“……”

他看到桓王耳垂都要滴血了。

外头有内官来通传:“陛下,殿下,太后娘娘派人来送膳来了。”

苻煌这一会倒是收敛了笑意,道:“叫她们进来。”

苻晔已经率先走出去了。

他整了衣冠,似乎今日尤其注重自己的仪表,看到孙宫正,倒是来了精神,笑着叫道:“姑姑来了。”

孙宫正行了礼:“太后娘娘命我送几道膳食给王爷和陛下。”

孙宫正素来以风姿优雅闻名京中。但秦内监觉得苻晔今日服饰繁复堆叠,禁领雪白,风仪之高雅,更在孙宫正之上。

苻煌站在垂花门下头看了苻晔一会,这才往主殿去。秦内监跟在后头,觉得皇帝看王爷那两眼,真是幽幽深深,寂静无声。

孙宫正又看了苻晔一眼,关心道:“王爷看起来怎么这样虚。这时节冷,王爷连日辛苦,国政要紧,王爷也要爱惜身体呀。”

苻晔并没有吃多少。

倒是皇帝,食量比出征前大了很多。

这是好事。

用完午膳,苻煌去了御书房,苻晔则叫秘书省的人将奏折都送到春朝堂。

他把春朝堂重新布置了一下,用屏风隔开出一间办公室。

面积比御书房小一半,人员也少一半。

苻煌忙完一段,便回到春朝堂来看苻晔。

只见苻晔歪在榻上,似不胜之态,在听奏报,瞧见他在往里看,微微侧头,故意不看他。

苻煌站了一会,便又去了。

秦内监问:“陛下惹王爷不高兴了?”

苻煌说:“不知道算不算。”

秦内监:“啊?”

“他说要停,我没停,他就……”

就如何?

秦内监老脸一热,算了,陛下敢说,他也不敢听。

只进言说:“陛下要温柔些,王爷这些日子,过的也很辛苦,身子很弱呢。”

苻煌“嗯”了一声。

他觉得苻晔自己其实也是喜欢的,真停了他又要晃着不愿意。

如此难伺候,就得强势点不叫他选。

皇帝平定天下,立下不世功勋,自苻煌归来,朝中有一批专门负责拍马屁的官员上表无数,歌功颂德。

最近工部有官员来拍马屁,认为当今陛下功过明宗皇帝,是一代雄主,其陵寝应该规格更高,以示丰功伟绩。

古人很重身后事,讲究“事死如事生”,历来皇帝一登基基本上就开始修建陵墓,视之为另一个世界的居所。

这其中也包括棺木及陵寝内各式丧葬用品。

苻煌也不例外,他的陵墓在他登基后第一年就开始修建了。

该官员提及了加长神道,增加石像生种类,扩大陵寝宫殿规模等等建议。

结果皇帝只要求将棺木改成双人棺,其他如旧。

这些奏折都是苻晔批的,只是他会做汇总,写成条目让秘书省的内官送给苻煌过一遍。

苻煌素来只是看一眼就过了。

如今居然亲自朱批了这一条。

倒是叫苻晔捧着那朱批看了半天。

他看那些内官也注意到了这条朱批,面面相觑。

所谓生同衾死同穴,这一刻有了实感,给他非常大的震撼。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苻煌药浴回来,见苻晔已经吹干了头发,在被子里躺着了。

他才躺上去,苻晔就靠过来了。

……

他果然没猜错,他是很喜欢的。

苻煌拿了一本书说:“你看看这个。”

苻晔接过那书一看。

居然是个小话本。

苻煌说:“我在军中时,偶尔听章珪他们闲谈,提及此书,就叫人寻了来,倒是写得很有意思。”

苻晔看那书名《双枕记》。

说是某朝年间,有个叫潘章的美少年,“美容仪,时人竞慕之”,一个叫王仲元的听说了“求之为友”,成为同窗,“一见相爱,情若夫妇”,后又“同衾共枕,交游无已”。

后两人一同死去,就连他们的家人都很哀痛,将他们葬在一起。他们合葬处“忽生一树,柯条枝叶,无不相连。”

同性的小话本他看过不少,如此纯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他还是头一次见。

柯条枝叶,无不相连。

他看完了,心中茫茫荡荡,忽被苻煌拖过去,抱在身上。

此刻烛光摇曳,金晃晃照在他们脸上。

苻煌说:“我在外打仗的时候,几次遇险,也有片刻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因此时常会想,世上夫妻,理当同衾共穴,可我若此刻死了,就算尸身侥幸被运回建台城,葬入皇陵,留你独自一人,要力排众议,与我合葬,恐怕千难万难。人生长不过百岁,须臾之间,死后若能共穴,千万年尸骨同存,才是我之所愿。”说完了又补充,“还不能并棺,得同棺才好。 ”

苻晔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他狂点头。

苻煌见他感动的热泪盈眶,便趁机说:“生死都在一处,世间亲密不过如此,你我是至亲夫妻,你在自己丈夫跟前,害羞什么?何况你那是太快活了,我看了得意还不及。大丈夫在外平定四方,在内能让爱妻快活,才是真丈夫。”

苻晔没想到他居然兜兜转转是要说这个,脸色大红。

苻煌却禁锢着他,与他交颈而抱。他脖子青,筋滚热,直叫苻晔意乱情迷。

苻煌却又低声问说:“我想叫你日日都快活,好不好?”

说着便将他抱起来,苻晔才发现秦内监他们不知道何时都退出去了。

苻晔长发披散,在榻上瑟瑟发抖,情不能自己,所以半点不能反抗。

他被苻煌传染了,一想到他们死了会葬在一处千秋万载,就很兴奋。

柯条枝叶,无不相连。

柯条枝叶,无不相连。

他昏沉沉反复想这句话,觉得真美,世间爱情,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此。情到浓处,哪个恋人不希望化作这样的柯条枝叶。

他什么都抛却了,只要无不相连。这一夜真是如痴如魔,口里叫着求着哭着,奔着同死去了。

第二日嗓子彻底哑了。

太后以为他生了病,赶紧给他送了一碗枇杷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