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着雪, 能见度很低,从高楼望去,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雾霾中, 宋清杳走进来时就看见他们几个坐在沙发上,互相使眼色, 然后低声轻语,不知道在密谋什么,只有沈明雅对窗台上的郁金香感兴趣,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房间很大, 有两个卧室、一个大厅和一个卫生间,主卧是她的, 次卧是沈明衿的。她身体不舒服,又跟沈明衿吵了几句,头有些发晕,径直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 刚走进门口时,一双手就握住了她的手, 暖烘烘的热气很快传递过来,扭头望去就看见沈明雅正冲着她微笑。
那是一种带着讨好的笑, 很少见。
不止是沈明雅, 连司秦等人也都很奇怪,没有对她大小声、没有出言嘲讽、也没有动不动就举起拳头要打她。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 即便是雾茫茫的天都能感觉到狂风肆虐。
室内一片寂静, 没有人主动开口,也没有人敢做大动作, 大家目目相觑,似乎都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赵鸿岩率先冲着司秦使了使眼色, 示意他赶紧说话。
司秦看到那个眼神就想给他一拳,但硬生生忍下来了。来之前几人说得好好的,要道歉就一起道歉,爽爽快快的,别跟娘们似的,可真正看见宋清杳本人就说不出口了,那纤细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苍白的脸色、纤弱的身体,无不彰显着他们的罪恶,之前怎么敢对这么一个女孩说那么难听的话?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忍得下来的?
他冲着旁边的闻靳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叫他一起。
闻靳懒得搭理他,当初那一拳头打得他不轻,明明都已经跟他示意让他别说那么难听的话,还非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为自己哥们儿讨公道。
司秦见他不愿意说话,也是没办法。
话是自己说的,事儿也是自己做的。
这四个人里,就数他说话最难听。
但其他几人没错吗?
郑南一这龟孙子烂点子一堆,闻靳一肚子坏水明知道真相却不肯说,赵鸿岩就更别说了,他说这么多难听的话,做那么多难看的事,他也不知道拉着点,废物一个。
“怎么,你们没点错?”司秦压低嗓音,“合着就我一个人错?你们私底下没骂过她?就我一个人骂的?”
“我顶多说她时间小姐,而且说起来我还有点功德呢,毕竟明衿生日当天,我还想着把她接过来当礼物。”
“你那就是想看热闹。”司秦咬牙切齿,“挨一拳后就老实了,你好意思说?”
然后眼神看向闻靳。
闻靳甚至懒得看他。
得。
闻靳没得说,这货心知肚明,确确实实拦着他了。
那赵鸿岩呢?
赵鸿岩干脆看着窗外的景色,连眼神都不跟他交流。
司秦深深吸了口气,“清杳妹妹……”
这刚开了个头,宋清杳就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你想做什么?”
看到她这个眼神,在场的人都挺不是滋味的,那是一种带着自我防御的姿态,好像做好了他们随时会攻击她的准备,但又不是露出獠牙反击,而是在做自我心理构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把伤害值提到最高,以免被他们说的话给伤害到。
司秦见状,也放下了面子,郑重其事地说:“清杳,我们什么也不想做,真的就是来给你道个歉,我们之前对你那样纯属是因为误会,不知道你跟陈奚舟之间是这样的关系,我们——”
“道什么歉?”宋清杳打断他的话,“什么误会?”
司秦看着她这个反应,不由得皱眉。
他们以为沈明衿有跟她好好谈过这件事,原来没有吗?
“嫂子,其实就是我们知道你跟陈奚舟去开房不是真的开房,是为了我,我……”沈明雅紧紧握着她的手,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声音逐渐小下去。
宋清杳听到这话后,脑子有些混乱,但是能稍稍理得清楚——大概就是他们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知道了她跟陈奚舟交易的事?那,也知道纹身的事吗?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衣服,抓得手指泛白。
沈明衿站在走廊里跟医生聊了几句,进来就看见宋清杳脸色难看,还紧紧抓着衣服,再看看几人,眼眸一下子就沉下来几分,抿着唇说:“都出去。”
“哥,我还没给嫂子——”
“出去。”
几人目目相觑,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朝着门外走去。
他们离开后,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了。
宋清杳站在那,眼眸垂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一排阴影,阴影轻轻颤了颤,红唇轻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明衿靠近她,可刚靠近,她就往后退。
两人就这么僵了几分钟,她终于开了口,“你知道了。”
沈明衿轻轻‘嗯’了一声,“杳杳,以后咱们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如果有谁来威胁你、谁来欺负你,你可以跟我说。”
“不用,谢谢。”
然后又费劲巴拉的说了一句,“当年的事,你也不用在意,也不要因为感动对我这么好,没必要。”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就越想越是难受。
什么叫做因为是她男朋友?
对。
他想起来了,当年他们在一起就是因为她跟他上了床,要不是他借机要了她第一次,她没那么容易答应跟他在一起。
刚开始听到陈奚舟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气愤、愤怒、懊恼,但也有那么一丝高兴。她愿意为沈家、为明雅做这样的事,说明她心里肯定是有那么一点爱他的,否则做这么大的牺牲,被人说了那么多年,一般人怎么能受得了?
但那点爱,是不是在这一年的时间被他消磨干净了?
他有点想抽烟,把烟盒拿出来握在手里,说道:“我怎么会不在意?你为沈家做到那个地步,而我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这几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希望你以后别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情,有什么人欺负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
“你是觉得我没必要去是吗?”
“首先,我没有否认你的付出,我也很感谢你的付出,但是没有一个男人会希望自己的女人去做这样的事,你从头到尾都不跟我说,那在你心里,我这个男朋友算什么?哪怕你跟我说一句,我都不会让你去见他。”
宋清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里想说什么,可脑子转不过弯来,硬是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然后憋出一句,“你就是觉得我做这件事很多余,你有能力处理好,我还要去找他……”
说到这里时,她的情绪突然控制不住,眼眶在眼眶打转,“难道我很愿意这样做吗?难道我愿意被你和你朋友说成出轨女吗?你要是觉得我这样做让你很没面子,很丢人,你完全可以不用管,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那都是过去的事。”
沈明衿听到她这些刺耳的话,心里绞痛得快要难以呼吸。
她怎么能说这么伤他的话?
什么叫做让他很没面子,很丢人?在他心里,她做什么都是好的,他只是希望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能跟他商量,而不是一个人做决定。
“宋清杳,我们能冷静点吗?你现在思绪转不过来,我可以理解——”
“你不用说,我心里明白。”她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现在脑子不好用,但我真觉得那件事过去了,你不用一直提醒我,也不用对我这么好,说到底我们分手了,你对我的好、我对你的好,已经都是过去式了。”
“你凭什么说过去式?”他稍稍提高了音量,“我对你是什么感觉,你一点都体会不到吗?好,那我说得再直白一点,宋清杳,婚礼那天我逃了,说实话我压根也没打算办婚礼,一场婚礼,请了大半个京州的人来,你觉得我要不要面子?可我愿意把面子拿出来陪你玩一局,我就想你会不会来,你来了,哪怕跟我说一句,别结婚,我都能立马停了婚礼跟你走,到七点十分的时候,他们说你没来,我知道我输了。”
“我输就输在,我得承认,即便你不爱我,即便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即便你装得很爱我,我都愿意往这个骗局里面钻。”
他轻轻的扣住她的双肩,看着她泛红的眼眸,“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沙滩上问我能不能复合?我回去高兴了一整个晚上没睡觉,我一直在想,我当时为什么死要面子拒绝你。”
宋清杳的脑子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的话。
她只知道他说再多好听的话、说再多让她心动的话,都让人难以置信。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见证过他跟阚静仪的恩爱、见证过他对她的宠爱和偏爱,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爱’是建立在他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知道她对他、对沈家的付出。
如果不知道这件事,他会这么说?会这么做吗?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缓和了好几分钟,才艰难的说:“你只是哄我。”
紧跟着下一句,“你不用这样,这个纹身,我都快洗干净了。”
“我没哄你!”他捏紧她的肩膀,“我们同居的时候,我是不是每天都跟你说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很好,实际上我心里想的是,一点都不好,我为什么要没名没分的跟你这么一直下去?但你什么时候爱上我呢?我要等多久?你知不知道你残忍就残忍在,你看着好像给了我很多希望,但实际上你一点希望都没给我。”
“我残忍?”她看着他,眼泪流下来,艰难的回应,“你很爱我吗?你爱我的话,你跟阚静仪这一段算什么?我回国的陪酒的时候你们手牵手出现在我眼前?你们接吻的时候考虑过我的心情吗?你们……你们做.爱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宋清杳,我跟她没有——”
“你不要说。”她打断他,“我现在头很痛,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事,也不想听你说什么你没放下我,你早就放下我了,很早很早就放下我了,你真的没必要因为当年的事对我好,我不想要这种好。”
说完,她就皱起眉,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沈明衿看到她这个模样,懊恼至极,医生说过她要静养的,为什么要跟她吵架。
他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抽根烟。”
宋清杳闭着眼睛,听到了他出门的声音后才慢慢睁开双眼。
房间很安静,安静得好像连头疼都都没那么严重了,但激动的情绪还是很难平静。
房间里悠扬的旋律在耳边回荡,悲伤的基调加上细腻的节奏变化,仿佛一艘漂浮在大海上的船只,飘飘荡荡,时而随着波浪起伏,时而随风浮荡,一点点抚平了她的不安。
躺在床上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轻微的走路声。
沈明衿走到她身边,坐到了身侧,低声说:“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了?”
然后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我重新追你,追到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第二,直接跟我结婚。”
“你不要妄想有第三种选择,因为我会不择手段的把你留在我身边,也不要觉得我是开玩笑,对你的所有事,我都很认真。”
宋清杳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感觉到他在靠近,灼热的呼吸就铺洒在脸上,弄得她有些痒。
“你睡着了也没事,反正就一句话,我要你。”
*
那天过后,宋清杳就没再见过沈明衿,但房间的安保变得更严格了,没人进得来,除非有他的允许。
她想出去,可以,必须有人陪同。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让她觉得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面对别人说出来话、做出来的事,她很难第一反应说自己的感受,就算说出来很大程度也跟真实的想法相悖。
比如那天跟沈明衿吵架,她实际上想说的是:走到这就够了,没必要因为过去而亏欠,也没必要因为这份亏欠把她看得这么重。
但说出口就变成了“你是觉得我没必要去是吗?”
真可怕。
无形之中,她就变得不像她了。
大年初五那天,他回来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换衣服,刚脱掉粉色的睡衣准备解内衣,但怎么解都解不开,就在这时,一双大掌就覆盖上来,帮她扣着后面的纽扣。她的心猛地颤了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脱掉还是要换新的?”
她脑子转不过弯来,回答,“脱掉。”
紧跟着,扣子就解开了,胸前一松,柔软的双峰得到释放,她才想起不对劲,连忙双手捂着胸口,“不,不对,是要穿上。”
“好。”他声音沙哑低沉,帮她把解开的扣子又扣了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时不时会碰到她肌肤。
站在他的角度,宋清杳瘦得有些过分,腰就一掌宽,但胸却一手握不住,他微微滚动喉结,遏制着翻涌的情绪,退后半步。
退后半步更涩了,肤白腰软、大尺度的动作和姿势都能轻而易举的做出来,甚至站着的时候一只脚可以轻而易举的挂到他的肩膀,完美的一字马,不知道想到什么,抬起手扯掉了领带,将领带捆在骨节分明的手上,好像这样能稍稍控制一下扬起来的欲望。
她匆匆忙忙的把睡衣套了回去,然后扭头看着他,撞入那双满是深邃的眼眸中时,心里很慌,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温有些高了,沈明衿按着旁边的控制面板,把气温调到了25度。
“这几天办个了事,跟你有关,要不要听?”
她想了会,点头,“好。”
“我注册了一家公司,你是公司的股东,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股东得到的是Common Stock,也就是普通股份,但我给你的是优先股,在今后公司所涉及的所有条款都是优先股股东获得,另外这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签完即合同生效,需要跟你说明的是,这是一家珠宝公司,主做设计,公司规模不算大,跟凤瑞比起来就是小打小闹,但胜在优先股股东有权利决定任何事。”
宋清杳脑子又转不过弯来了。
看着他递过来的文件,没有接。
过了好一会,才说:“算是,我对沈家做的那些事的,报酬吗?”
沈明衿刚想说话,电话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略有些不耐烦的挂断电话,说道:“不是——”
但电话又响了。
他看到号码后就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你等我一下,我去见个人,很快回来。”
说完就把合同放在旁边走出门外。
当时已经七点多了,外面还下着雪。
宋清杳走到落地窗前往外望去,一片雾茫茫的,楼底下,有个女人站在那里,很快,沈明衿出现了,他们不知道在谈什么,女人看起来很激动。
她蹲了下来,才发现那个女人是阚静仪。
两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突然,阚静仪抱住了沈明衿,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了。
宋清杳的表情怔了怔,想起来他们交往一年,但阚静仪陪了他三年。
所以她说什么来着。
他就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