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个黄昏

作者:殊娓

秘密变成温热的触碰。

程岱川只觉得耳朵一热,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又被撞了一下。随即是阮熹发出的、黏黏糊糊的闷哼声。

程岱川转头——

阮熹一只手捂着鼻子,回到跪坐在他枕头边的姿势:“程岱川,我好疼啊。”

“碰哪了?”

“鼻子。”

“我看看。”

阮熹松开手,鼻尖微微泛红。她说疼,程岱川的视线却向下,落在她微张的、嘟嘟囔囔呼痛的嘴唇上。

“疼就去睡觉。”

“我不要。”

程岱川看着那双肆无忌惮撒娇的唇瓣:“你要什么?”

阮熹顶着粉红的鼻尖,眼睛一弯:“我要和你说我的秘密呀。”

程岱川说:“说。”

阮熹又用手撑着床垫,要凑近。

他盯着她,补充一句:“你就坐那边说。”

醉鬼却很有自己的原则,坚定地摇摇头,说,这可是秘密呢,秘密怎么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说?

她说着说着,还唱起来了:“要悄悄的,悄悄的悄悄的~”

程岱川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一副任由阮熹折腾的样子:“行,悄悄的。”

说完,程岱川起身打开冰箱门,拿了一瓶凉矿泉水。

他拧开,仰头喝几口,把矿泉水瓶往床头柜上一撂。

阮熹就安静地等着,讲她的什么秘密。

程岱川坐回到床上,和阮熹对视两秒:“说吧。”

夜色迷离,灯盏把阮熹的影子拓在墙上。

阮熹本来是跪坐着的姿势,为了讲故事,继续撑起上半身往程岱川耳边凑。

她目光重心不稳,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像一只准备偷腥的小猫,以一种折磨人的速度,缓慢地凑近。

程岱川想:这和凌迟有什么区别?

听醉鬼的秘密果然不是件容易事。

阮熹弄出神秘兮兮的架势,嘴再次凑到了程岱川耳边。

程岱川绷着神经,怕阮熹再不稳,对着他耳朵再来一下,他那些拼命压着的火气,可能真要克制不住了。

他蹙眉,偏离她呼出来的气息,却对不按章法出牌的人防不胜防——

“你的耳朵好红呀。”

阮熹伸出手,忽然摸了摸程岱川的耳垂:“还很烫呢。”

程岱川深吸一口气,眯着眼转头。

阮熹醉得不轻,眼睑上晕着浅浅的粉红色,不怕死地继续伸手。

她换了个方向,摸到之前在泳池里给程岱川弄出来的细小伤痕。

阮熹的睡裙裙摆被她自己压住,领口扯得有些偏低。

她却只顾着看向程岱川的领口,困倦的声音里夹杂着无辜的惊喜:“已经快要好了呢。”

阮熹的指尖停在程岱川的脖颈下面的伤痕上,用指腹点一点,又摸一摸。

冰箱被程岱川调过温度,半瓶矿泉水里飘着细碎的小冰碴。

瓶身很快挂满水汽,水珠沿着玻璃滑落在床头柜上。

那滩水汽里凝着夜灯微弱的光,也凝着程岱川的视线。

程岱川一直没动,也没说话,只有脖颈冷白的皮肤上不动声色地布了一层薄薄的红。

阮熹问:“你很热么?”

在阮熹打算去碰程岱川泛红的喉结时,程岱川忽然扣住阮熹的手腕,把人往床上一推。

醉酒的阮熹很好欺负,一推就倒。

她连点反抗都没有过,顺着他的力道,软绵绵地倒在他的单人床上,枕着一团被子眨眼睛。

程岱川翻身覆上去,没真压到她,两只手分别撑在阮熹耳侧,声音很沉,话说得非常直白:“阮熹,你再这样碰来碰去,我要起反应了。”

阮熹一脸迷茫:“什么反应?”

程岱川压着情绪:“解释解释你刚才的行为。”

阮熹看起来更迷茫了,脸上飘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样的弹幕:“我刚才的什么行为......”

程岱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醉鬼计较,但就是莫名起火。

酒精上头,情绪失控。

阮熹眼巴巴地看着程岱川,看着看着,掩唇打了个呵欠。

阮熹看起来很困,眼

睛也快闭上了,还心心念念地叨叨着她的破秘密:“其实......你夹在书里的情书,是被我给弄丢的。”

程岱川看一眼阮熹滑落的肩带:“知道。”

阮熹眼睛闭了一瞬,挣扎着睁开:“是二班的女生给你写的。”

程岱川看着阮熹的锁骨:“知道。”

“还有什么来着......”

阮熹这样嘀咕着,眼睛又闭了一瞬,“我有很多秘密,但我好困。”

程岱川说:“回你自己床上睡。”

阮熹彻底闭上眼睛:“这就是我的床。”

“是我的。”

“那我的床呢?”

“在旁边。”

“不一样吗?”

“不一样。”

“那......你抱我回去呀。”

阮熹似乎很放心程岱川,说完这句,彻底不再吭声。

像睡着了。

折腾了一晚上的秘密根本无关紧要,程岱川压着邪火,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什么。

情书是二班的文艺委员写的,名字叫什么程岱川没记住。

程岱川不算循规蹈矩的学霸,上课也会有不乐意听讲的时候。

他书桌里经常有几本课外书,当老师反复讲起某类常见错题,他嫌无聊,会拿出来翻一翻那些课外书。

到高三下学期,程岱川网购了一套肯-福莱特先生的《世纪三部曲》。

整整九本,和模拟试卷一起塞在书桌里面。

那部书确实太长,程岱川没能在学校看完,暑假和阮熹他们出去旅行也带了两本。

阮熹所说的情书,就夹在其中一本书里。

程岱川看见过,没多想,在高铁上看书时顺手拿信封当书签用。

后来,程岱川听见石超拉着阮熹八卦:“川宝不会真的有意思吧?要不然,怎么出来玩还带着人家女生写的情书?”

程岱川脚步一顿,往老宅子的木制窗框外面看过去——

阮熹没心没肺地蹲在古镇的小院里,大口啃着西瓜:“哪个女生啊?”

“二班的文艺委员,挺漂亮呢。”

当天下午,那封情书不翼而飞。

石超挠着后脑勺找到程岱川:“程总,你那书......我翻了两眼,忘记收起来了。里面那东西好像被风给吹走了,对不起啊.....”

石超道歉时,程岱川瞥见房间门口鬼鬼祟祟的身影:“阮熹。”

阮熹满脸写着做贼心虚,脸通红:“我可没看见啊!我不知道,不是我。”

不是她还能是谁?

瞎子都能看出来,这还至于是秘密?

游轮客房里的冷气有些足,阮熹穿着吊带睡裙可能冷了,开始往程岱川的被子里拱。

她一动,她身上的裙子皱巴巴地卷起来,露出更多白皙细腻的皮肤......

理智告诉程岱川,阮熹只是好朋友。

但目光总落在她唇间。

中央空调像是坏了,客房变得发闷。

越是喝冰水,越是热。

坐在沙发上喝完了剩下的矿泉水后,程岱川那些叫嚣着要他破格的冲动勉强算是平复掉一些。他打算结束这个心瘾难消的夜晚——

送她回她自己的床上。

程岱川把阮熹抱起来的时候,阮熹短暂地醒过一下。

她眼睛只睁一半,朦胧地望了他一眼,安静地搂住他的脖颈。

头发扫在他下颌,很痒。

程岱川滑了下喉结,很无奈。

把阮熹抱到隔壁的单人床上之后,阮熹却不松手了,揪着他的衣领。

程岱川就着阮熹的力道,弓着背,垂着眼睑,神色复杂。

她的唇瓣微张,唇珠潮润。

这张嘴,不知道说过多少勾人的话。

转学离开之后,阮熹偶尔会在深夜和程岱川通电话。

说说她的梦境,聊聊她奶奶的病情,也会有些沮丧地说起老家那边的情况。

在她离开的两年多时间里,朋友有了新朋友,同学有了新同学,他们聊的很多话题,阮熹都插不上嘴,偶尔会感到落寞。

她说:“要是你在就好了,程岱川,我好想你。”

但挂断电话之后,阮熹很快又给程岱川发了一条信息。

大概意思是希望他帮忙转达,她不仅想他,也想商阿姨、石超和艾斯,还想她的班主任老焦和橙子特别甜的那家水果店。

还发了带有“雨露均沾”字样的表情包。

就算寄家乡那边的特产小吃,阮熹也会装在一个大纸箱里。

给所有人的份量都均等,连艾斯都有。

程岱川把被子盖在阮熹胡闹到褶皱的睡裙上,才握着阮熹的手腕,把她作乱的手从他衣领上拿下来。

阮熹醉得狠了,手还热的,指尖粉粉的。像触摸过黄昏的天幕,染了颜色。

指腹摩挲阮熹手腕内侧的脉搏,程岱川想到之前的梦境。

在梦里,程岱川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用指腹抚掉阮熹唇珠上沾到的一点点橙子汁水,扣着阮熹的后颈和她接吻。

想要克制已经很难,偏偏赶上阮熹醉酒后睡觉不并老实。

她蹬开被子,蹙眉,嘴里嘟囔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呓语和喘音。

程岱川伸出手,像梦里那样用指腹摩挲阮熹的唇珠,顿然俯身,额头挨到她的额头,潮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他却没有继续像梦里那样吻她。

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只用鼻尖蹭了下她柔软温暖的唇,缓缓起身。

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映出程岱川的身影,他对着那道影子,讥讽:“程岱川,你真是个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