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阮熹没往自己身上想。
服务生端了他们点的早餐过来,色香味俱全的班尼迪克蛋就摆在眼前,她哪还能顾得上思考程岱川说了什么。
把切下来的一块班尼迪克蛋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味道,阮熹突然警铃大作。
程岱川所说的“有人”该不会就是她吧?
浓郁的荷兰酱和熟透的牛油果在嘴里化开,阮熹却是味同嚼蜡,咀嚼,吞咽,然后试探地询问程岱川,是谁要和他说秘密。
程岱川正用刀叉切割煎鱼排,闻言轻笑:“一个醉鬼。”
果然是她啊!
阮熹有些着急,匆匆对来送新餐品的服务生说过一声“谢谢”后,马上转向程岱川:“我都说什么了?”
他把两块金黄香煎鱼排放进她的餐盘,不紧不慢地开口:“什么都没说。”
她不放心:“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真有秘密?不然你现在说说看。”
阮熹心慌,心里千回百转,无法兼顾商阿姨曾经教过的用餐礼仪。
她直接用餐刀插了一块鱼排放进嘴里,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惊慌,挤出一丝微笑,说自己哪有什么秘密,都是些丢脸的糗事罢了。
程岱川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
其实阮熹有很多秘密,多到自己都数不清。
那些秘密里密密麻麻写满了程岱川的名字,所以无法向程岱川或者石超诉说。
倒是和张序说过些。
张序那个人更离谱,他听完,给阮熹的建议居然是这样的——
喜欢上好朋友确实很麻烦啊,告白不成,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我们目前还只算是普通朋友,失去了也没那么可惜。不然,和我谈恋爱试试?
本来阮熹和张序还算聊得来,两边圈子没什么交集,还可以偶尔聊聊关于程岱川的事情。
在她看来,他们是很有可能发展成好朋友的,没想到搞成那样......
阮熹叹了一声。
“鱼排不好吃?”
“啊?不是......”
阮熹扯了个没怎么经过大脑的谎话,“我在想我昨天到底要和你说什么秘密。”
说完她感到很后悔,都聊到鱼排了,话题又硬生生被她给扯回去了。
这要是去做个解剖,大概能看见她的肠子像隔壁桌食客腕间的手镯,青到发翠。
程岱川很像高中做习题卷子时的样子,一只手慵懒地撑着脑袋:“情书的事。”
阮熹眼睛都大了一圈。
该不会是她理解的那个情书吧?她怎么......连那件事都给说出去了!
她局促不安地看向程岱川,仍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什么情书......”
“你弄丢的那个。”
阮熹脊背更加绷紧,紧紧握着餐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平时的声音:“你不是说我什么都没说过么?”
“那事我本来也知道,约等于没说。”
“是石超告诉过你吗?”
程岱川轻笑:“不是,你脸上写着的。”
原来程岱川以前就看出来了。
阮熹低下头:“对不起啊程岱川,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程岱川看不得阮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用她最喜欢提的身份逗她:“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要和好朋友道歉?”
“那毕竟是一份心意呢。”
“我看过了。”
程岱川是在说,情书他看过了,心意也算是收到了。
弄丢也没关系。
其实,阮熹和石超也看过。
那是他们高考完出去旅行的时候,被石超发现程岱川带的书里夹着一封情书。
他们住在古镇的小院子里面,中午吃过饭,正是烈日当空、暑气最盛的时候,西北风三级也吹不散炎热。
长辈们各自回房间补觉去了,程岱川也说要回房间冲澡。
阮熹和石超坐在树荫下的小板凳上,瓜分完冰箱贴、钥匙链、明信片等旅行纪念品,一扭头,发现程岱川的书就放在旁边的躺椅上,被风吹得翻开几页,露出一角淡紫色的信封。
阮熹蠢蠢欲动,石超也双眼放光地搓着手,两个损友一拍即合......
他们拿了程岱川的书,怕被发现,跑到小院外的河边才打开。
文艺委员的字迹工整、秀气:
嗨,程岱川。
不知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封信,还是先祝你高考金榜题名再提其他事吧......
阳光明晃晃,树影斑斑驳驳,落在那些真挚的语句间。
原来高一那年的运动会上,二班的文艺委员被其他班级的男生撞倒,碰巧程岱川路过,带人家去过医务室。
风很大,石超按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兴奋地嚷嚷着:“英雄救美啊,简直是偶像剧情节!”
阮熹心里酸溜溜的,没吭声,却忍不住冒出一个卑鄙的想法:
这么大的风,怎么就不能把这张纸给吹飞呢......
石超嚷嚷完,突然把书和情书塞给阮熹,神情郑重:“不好了熹子,我可能中午吃得太多了!”
石超急着回去上厕所,
一溜烟跑了,留阮熹独自坐在河边,把那张淡紫色的信纸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情书最后,留下了文艺委员的手机号码,也委婉地表达了想和程岱川去电影院......
阮熹想:程岱川不爱去电影院,他爱在家里用投影仪看!
阮熹按照折痕把信纸恢复如初,放回信封,夹进书里,拎着那本书,闷头回到小院。
原本是打算睡个午觉,结果石超慌慌张张地找到阮熹:“熹子,书里的东西呢?”
阮熹十分迷茫,一问三不知。
石超拍着脑门:“完了完了,我把程总的爱情给弄丢了。”
阮熹出去找过很久。
江南的古镇里人烟凑集,石桥古朴,有接天莲叶无穷碧,也有锦鲤浮沉镜天里,就是没有淡紫色的信封的影子......
哪怕现在想想,把另一个女生鼓起勇气送出来的心意弄丢,阮熹仍然感到十分抱歉。
他们今天起床时间不算早,游轮餐厅里的食客没有往日多。
阮熹用金色的小叉子拨弄着班尼迪克蛋:“你们后来有过联系么?”
程岱川问:“和谁?”
“二班的文艺委员。”
“没有。”
她叹气:“这样啊。”
程岱川笑意淡了些:“阮熹,你在可惜什么?”
“......没什么啊。”
阮熹接过服务生端来的小蛋糕,道谢,继续和程岱川说:“以前石超说过,那个女生人不错,长得又漂亮,要不是我把人家的情书给弄丢了......”
阮熹吃了程岱川的香煎鱼排,也打算把自己的巧克力味小蛋糕分给他尝尝。
蛋糕还没切完呢,听见程岱川不咸不淡的一句反问,“所以呢?”
像压着某种火气。
阮熹落刀的动作停滞一瞬:“你怎么了?”
程岱川蹙了蹙眉,敛起情绪。
他语气放柔了些,说他和那女生好歹是同校,认识的人里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交集。
“我要是真想联系,无论有没有那封情书,都能联系得上,懂了么?”
懂啦,不耐烦别人乱点鸳鸯谱是吧!
阮熹心里“嘁”着,不怎么高兴,却还是把切好的小蛋糕放到程岱川盘子里。
她说:“你刚才所以什么所以?”
程岱川忽然笑了:“她人是不是不错,长得到底漂不漂亮,和我没关系。”
“那什么和你有关系?”
这是阮熹和石超斗嘴时总结出来的经验:
如果对方的话没办法反驳,就反问回去,多半会怼得对方哑口无言。
程岱川还真答得出来:“你。”
阮熹呼吸一窒。
他继续说:“你没睡觉吧。”
“我睡了啊,你不是还说我踢被......”
“没说昨晚。”
阮熹明白过来,程岱川在说去年夏天弄丢情书的那天。
她中午没睡觉,在外面找来找去。
后来她中暑了,下午和长辈们一起逛古镇时头很晕,晚餐前还吐过一次。
程岱川说:“下次别那么傻。”
“你才傻。”
“啊,可能被你传染的吧。”
“......程岱川,你把小蛋糕还我!”
程岱川挖了一勺奶油,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阮熹和程岱川一路拌嘴到下游轮。
可能是今天心情太好了吧?
他们越是拌嘴,她越是有种说不出原因的轻松和愉快。
靠岸观光是安排去一个小岛上,岛上有渔村,下游轮就能看见渔民们铺在地上晒的海星。
阮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海星,兴奋地跑过去拍照片和视频。
海滩砂质不算细腻,光脚肯定不行,倒是能捡到一些贝壳和被潮汐与泥沙打磨过的彩色玻璃。
程岱川问:“帮你拍照么?”
阮熹把手机支架立在礁石上:“我们合影吧!发给石超!”
阮熹拿出手机,搜索双人拍照姿势。
最开始搜出来的都是闺蜜那种,两个女孩子可可爱爱的比心、比耶、拿对方长发发梢当胡子的各种姿势。
和程岱川一起,肯定不能拍那种吧?
她背对着阳光,重新搜索,在“双人拍照”后面又加了个“男女”做关键词。
画面果然变了,变得令阮熹心惊——
第一张,女生穿着和阮熹的牛仔裙差不多长度的小裙子,跨坐在男生腿上......
这个不行!
第二张,女生穿着露背长裙趴在床上,男生深情地亲吻着女生的背部肌肤......
这个也不行!
第三张倒是很有意境,好像是两个人背对着镜头站在落地窗边拍的?
距离不过分,举止也没有太亲密,应该可以参考一下。
在阳光底下看不清,阮熹调亮手机的亮度,惊诧地发现,两个人身上只裹了浴巾,连衣服都没穿呢!
阮熹觉得自己又快要中暑了,用手不停在脸侧扇风。
耳边忽然响起程岱川的声音:“看什么呢?”
阮熹被吓了一跳,手滑,照片不知道怎么就切到下一张:
男生把女生抱起,扶着女生的小腿,让女生坐在男生的单侧肩膀上。
程岱川跟着往阮熹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想拍这种的?”
阮熹支支吾吾:“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程岱川抱起,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姿势,把她举坐在他的左肩上。
海风拂面,浪花冲刷着沙滩。
阮熹牛仔裙的裙摆压在程岱川肩上,小腿的皮肤和他手臂的皮肤轻触。
程岱川身形极稳:“拍吧。”
阮熹惊呼:“程岱川,我还没把手机放进支架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