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揪揪巴巴堆叠起来的小褶子,顷刻间被程岱川这句话给熨烫平整。
情况转变得有些快。
阮熹握着金属勺柄,眨眨眼睛:“你是说,你要用首饰盒装昨天那枚淡蓝色的海玻璃?”
程岱川看起来理所当然:“啊。”
想想首饰盒昂贵的价格,阮熹十分难为情。
那枚海玻璃虽然很漂亮,她也的确说过“搞不好真是宝石呢,你要好好珍惜它”这样的话,但海玻璃变成宝石的几率......
无论怎么想都是微乎其微的吧!
阮熹抿掉唇边的一点芝士渣渣:“程岱川,我和你说哦,那枚海玻璃吧,它很有可能只是被海水冲刷掉光泽的普通玻璃。”
程岱川一直看着阮熹,等她说完:“知道。”
“你知道它是玻璃?”
“我看起来像石超,缺心眼?”
阮熹笑起来,推程岱川的手臂,语气很娇:“小心我打电话告诉石超哦!”
程岱川也垂头笑。
石超以缺心眼为骄傲,有一阵子连个性签名都是什么缺心眼代言人。
人家有一套谬论,说缺心眼的人命好。
阮熹笑完才想起正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对它没有玻璃以外的期待,买什么大红酸枝木首饰盒装一枚玻璃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不是让我珍惜它么。”
“你也太过珍惜了吧,首饰盒好贵呀。”
“买都买了。”
“还没发货,可以退掉的。”
“样式好看么?”
阮熹含着挖蛋糕的小勺子,点头:“好看啊,毕竟价格在那摆着呢,这么贵的东西不好看能卖出去么?”
程岱川轻飘飘一句:“送你吧。”
阮熹瞠目:“这怎么行,平白无故收你这么贵的礼物做什么?”
程岱川笑笑,他说六一儿童节那天他请石超吃过大餐了。
阮熹没在,所以补给她一份礼物。
阮熹的注意力被带跑了:“又不是假期,你们俩个怎么凑到一
起的?”
“石超去我们学校来着。”
“他该不会是逃课吧......”
“啊。”
“都上大学了,还过儿童节呢?”
“商女士说的,没结婚都能过。”
阮熹又吃了一口芝士小蛋糕:“那明年六月一日我们一起请商阿姨吃个饭吧,商阿姨现在也是未婚人士。”
“商女士算曾婚。”
“我不管,我就要请商阿姨吃饭。”
程岱川一笑:“啊,吃呗。”
云层散去,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甲板上薄薄的一层潮湿逐渐被晒干。
程岱川问:“蛋糕好吃么?”
阮熹点头:“很好吃的,尝尝么?”
这样提议过后,阮熹看看的手:
蛋糕只给了一个小勺子,刚才分享着吃光冰淇淋碗和餐具已经被服务生端走了。
再看看点餐区域:
晴天后,甲板上乘客越来越多,有一对夫妻带着三个孩子在那边吵吵闹闹地挑选甜品。
阮熹无意令服务生百忙添乱,犹豫片刻,还是把头转回来。
程岱川则是对着阮熹的手抬了抬下颌。
阮熹拿不准地举起手里的小勺子:“你用这个可以么?”
“嗯。”
她用纸巾擦掉勺子里的芝士奶油,才把小勺子递过去给他,看见他挖了一块蛋糕,和小勺子一起放进嘴里......
程岱川习惯性地伸了下舌头,用舌尖底部卷走下唇上的奶油。
阮熹总觉得程岱川的嘴唇特别柔软,就像和大学室友们深夜聊天时候提到过的那种,亲起来会很舒服的唇形。
阮熹心猿意马地摸上自己的耳朵,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想来想去,她忽然惊觉,借用程岱川的那只蓝牙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见踪影。
她心下一紧,去摸短裤的口袋。
没有。
斜挎包里翻来翻去,也没找到......
阮熹找了个借口,说要去一下洗手间,连手机都没拿,慌慌张张地跑了。
她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摘下过耳机,也许是在餐厅,也许是在星空影院......
程岱川的蓝牙耳机不便宜,阮熹记得,那是他用奖学金买给自己的礼物。
对他来说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吧?
阮熹问遍了他们所到之处的工作人员,餐厅、星空影院、影院门口的娃娃机......统统都没有。
工作人员们很好心地帮阮熹做了登记,他们告诉阮熹,如果后面有人捡到那只蓝牙耳机他们会打电话通知她。
阮熹点点头,和工作人员道谢,沮丧地离开星空影院。
她下楼梯三心二意,不慎踩空,又崴到了昨天伤过的脚踝。
程岱川找到阮熹时,阮熹正垂头丧气地坐在楼梯台阶上。
可怜兮兮的,像艾斯刚接回家时的样子。
视线落在她无意识地用手捂着的脚踝上,再看看她坐着的楼梯,他短暂地蹙了下眉,走过去,蹲到她面前。
“阮熹?”
阮熹抬起头,蔫巴巴地说:“程岱川对不起,我把你的耳机给弄丢了。”
程岱川反而松了一口气:“丢就丢吧,脚踝是怎么回事?”
阮熹说:“刚才下楼梯没注意,又崴到一下。”
程岱川背过身:“背你去医务室看看。”
“缓缓就好了,我应该可以自己走的。”
“上来。”
“哦。”
阮熹爬到程岱川的背上,他的手托着她的腿弯内侧,很轻松就把她背起来。
正是游轮里乘客最活跃的时间段,人来人往,她有点不好意思:“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程岱川竟然说:“管他们看不看见。”
阮熹说:“耳机的事对不起哦,我会赔你的,虽然没有你自己买的那么有意义了......”
“别赔了,我还有新的。”
“是我弄丢的啊,怎么能不赔呢。”
“先别管耳机了,脚踝还疼不疼?”
“不太疼。”
“比昨天怎么样?说实话。”
“......比昨天疼那么一点点。”
阮熹趴在程岱川背上,能闻到他身上的清香,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他步伐很稳,甚至在手机振动时,还能用单臂勾着她的腿弯,空出一只手给别人简短地回了一条文字信息。
这不是程岱川第一次背阮熹了——
上一次被程岱川这样背着,是高中时期。
那是炎热盛夏的某个周末,外面暑气重,石超约了程岱川和阮熹去他家里玩。
那天早晨阮熹起床,说不上来哪里难受,整个人恹恹的,懒得动弹,又实在不想辜负了石超的热情邀约。
石超的情况有些像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出现的次数比程岱川的父亲还要少。
石超一个人住,偶尔会有阿姨去打扫卫生,但还是很孤单。
阮熹坚持从床上爬起来,和程岱川一起去石超家里吃了麻辣烫。
她肚子不舒服,还以为是要到经期了。
程岱川他们问她怎么看着有点没精神,她都说没事,多喝点热水就会好的。
热水喝了半壶,还是难受,去个洗手间都要扶墙捱步。
石超瞧着阮熹:“熹子这样还是别去足球场了。”
活动计划有变,石超拉上家里厚厚的窗帘,提议放个电影看看。
阮熹从洗手间出来,客厅里一片昏暗,空调房冷飕飕地吹着,像野人居住的深山洞窟。
她摸黑回去,一头栽进沙发里,连片头的演员信息都没看完,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阮熹感觉到沙发凹陷,也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的额头,不知晦朔地掀起沉重的眼皮。
程岱川垂着眼睑,神色凝重,掌心贴在阮熹额头上:“没发烧,哪里不舒服?”
石郎中(石超)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在旁边插话:“大夏天的,喝这么老多热水,肯定是中暑了吧?”
阮熹没力气打死庸医,只能用气声回答:“肚子疼。”
程岱川收回手:“要不要去趟医院?”
她那时不知道自己是阑尾炎,仍然认为只是经期前兆,腼腆地说:“真的没事的。”
程岱川似乎意识到什么,沉默一瞬,问:“还喝热水么?”
阮熹蜷起身体:“嗯。”
之前倒在凉开水壶里的热水已经被空调风吹得冷了,程岱川又去烧了一壶水。
电热水壶在茶几上“呼噜”“呼噜”地沸腾着,他把套在短袖外面的衬衫脱下来盖在阮熹身上。
阮熹鼻尖沾着衬衫的衣领处,嗅到一些属于程岱川的淡淡清香。
烧好的热水被程岱川倒进玻璃杯,热气腾腾。
石超大概是在业主群里看见电梯又又又又坏掉的消息,气得哇啦哇啦直叫:“哇,我就知道!这个破电梯才消停几天啊,又不行了,晚饭怎么办啊?熹子这情况肯定不能下楼,外卖估计也不能给送了。”
阮熹意识模糊,看见程岱川抬起手,对石超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拿起遥控器。
电影几乎是静音在播放。
阮熹精神萎靡可是又疼得睡不着,时寐时寤了很久,忽然闻到零食的味道。
是辣条啊,真香。
她忍着痛伸出手:“快,给我也来一根。”
程岱川轻笑的声音很好听,他打趣她:“这么难受了,还能吃辣条呢?”
“能吧。”
阮熹中午没怎么吃东西,胃里空荡荡的,感觉辣条闻起来像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能续命。
虚弱了一天的阮熹如同回光返照,竟然坐起来去和程岱川打打闹闹抢辣条。
他敞着一双大长腿靠坐在沙发里,她几乎扑到他身上 ,才终于抢到最后一根辣条。
程岱川笑着:“都抢到了,还赖着不起?”
阮熹是想起来的。
但她额头和脖颈顷刻间布满豆大的汗珠,浑身发抖,疼得直不起身。
程岱川看清阮熹的表情,脸色突变,瞬间敛起笑容,手背重新探上阮熹的额头:“石超,过来帮忙!”
电梯是坏的,程岱川背着阮熹跑下十六层楼,直奔小区门口。
石超家住的那栋楼偏偏在小区最里侧,侧门没开着,只能走离距离有些远的大门。
石超追在程岱川和阮熹后面,喘着粗气,骂骂咧咧——
“特么的狗屁高端小区!”
“电梯一个月坏三十二天!一年坏三百九十天!”
“还好意思提什么为了住户安全,不让出租车进门!”
“熹子真要有事,我和他们没完!”
阮熹虚弱得眼前发白,小声安慰:“石超,我没事的,别骂了......”
烈日炎炎,程岱川流的汗不比阮熹少。
阮熹没有什么力气,虚环着程岱川的脖颈,声如蚊蚋,一遍遍地重复着“我没事”这句话。
“程岱川你也慢点,别再跑了,别着急......”
十六层楼又是急火攻心,再加上盛夏挥之不去的暑气。
饶是程岱川的体力再好,也有些喘。
但他的语气非常温柔,让石超把网约车的车牌号告诉他,然后安慰她:“别怕,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阮熹疼得要命,心里却并不害怕。
程岱川在出租车上给阮熹的母亲打了电话,在阮熹家长辈没赶到前,已经背着阮熹去了医院的急诊。
他租了轮椅,推着阮熹抽血、做CT检查、输止痛和消炎的药液......
程岱川是阮熹和石超的主心骨。
只要有程岱川在,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情,他们都能很快镇定下来。
现在也是一样。
得急性阑尾炎那次,阮熹还住院做了手术,请假一个星期没去上课。
相比之下,脚踝的轻度扭伤并不紧急。
阮熹为了找耳机,跑过太多地方,一滴汗液落在程岱川的脖颈上,和程岱川颈间沁出来的潮湿融为一体。
她伸手,抹掉那滴分不清主人的汗液。
程岱川偏了偏头:“别乱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