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熹叫了一声:“程岱川。”
也许是浴室里流动的水声太大,遮住了阮熹的声音,她没有得到回应。
阮熹有些担心程岱川。
她侧着脑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本来还想再叫一叫他的,但夹杂在滴答流水声里的喘息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惹得她扶着门板的掌心一麻,慌慌张张地退开。
阮熹脑子里蹦出一些从未想过的画面,睫毛像芦荀草的叶片,随风轻颤,毛茸茸地垂下来。
程岱川冲澡用了些时间,赤着上半身从洗手间里出来时,阮熹也已经换好了另一套衣服。
她小巧的耳垂粉嫩嫩的,鼓着同样粉嫩的腮,呆呆地蜷坐在沙发里。
程岱川抬眉:“还在和张序生气?”
被删确实会不爽。
程岱川摇摇脑袋,护短地想:张序那个人白长了一米八的高个子,就这,还学体育的呢?做事太过小家子气。
程岱川拿出手机,边在微信好友里找人,边和阮熹说:“我微信里有张序,你要实在气不过,用我手机再骂几句?”
阮熹摇头,抿着唇,目光躲闪,神神秘秘地对着程岱川招招手。
看阮熹这副样子就知道没好事,准是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程岱川走过去,坐在阮熹旁边,柔软的仿皮质感沙发垫发出被压扁的窸窸窣窣,阮熹侧着脑袋一直盯着他。
阮熹眼里盛着一汪闪动的清潭,楚楚动人,比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更加迷人。
比起高中时,现在的阮熹,偶尔会有她自己都不知晓的妩媚。
程岱川拿出手机,手臂碰到阮熹的手臂,很轻的一下。
他问:“怎么了?”
落地玻璃推拉门已经重新被打开,阳台外传来海浪的声音。
海风潮润,中和掉空调冷风里的干燥。海鸥站在护栏上好奇地往客房里瞧。
程岱川看着阮熹脸色绯红地凑近他,神秘兮兮压低声音。
阮熹说:“程岱川,我刚才在洗手间门口叫过你的。”
程岱川滑着手机的动作稍顿。
原来,不是幻听啊。
他
再看一眼她泛红的皮肤和盈盈的眼睛,懂了,问:“是听见什么了?”
阮熹点头。
程岱川揉揉阮熹的脑袋:“心里不舒服了?”
阮熹继续点头。
程岱川认真说:“抱歉。”
阮熹骤然一怔,然后猛地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阮熹解释起来:自己之所以会心里不舒服绝对不是觉得程岱川那样的行为有哪里不妥,而是她感到内疚。
程岱川问:“好端端的,内疚什么?”
阮熹难为情地把眼睛往别处一瞥,抱着腿,下颌抵着自己的膝盖:“之前那个,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开心和舒服。”
程岱川逗阮熹:“所以,很舒服?”
阮熹撅嘴,凶巴巴地瞪着程岱川:“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嗯,知道。”
“程岱川,我感觉我刚才有点像吃独食......”
程岱川仰头大笑:“别乱想,也别勾我。”
阮熹声音小小的:“其实我可以帮你的。”
程岱川滚着喉结:“你想怎么帮?”
“我还没想好。”
像高中时想不通某道数学题,阮熹蹙起眉心,面露纠结。
她说,她本来想着要上网查查的,又怕搜索到什么不好的网页中那种诈骗的病毒。
程岱川看着阮熹笑:“还挺有安全意识。”
“我们隔壁系的学长好像就是乱点网页,银行卡里的生活费都被骗子给转走了呢。”
阮熹唇红齿白。
程岱川喜欢看阮熹嘴巴不停讲话的样子,叨叨叨的,特别惹人喜欢。
程岱川拿着手机,打字,眼睛落回到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头向阮熹那边偏了些,几乎是和她头碰头的状态。
他边打字,边逗阮熹:“我告诉你怎么帮。”
阮熹乖乖地“嗯”了一声。
“用你的手、腿、嘴,都能帮。”
阮熹竟然当真了。
她真就张开双手,愣愣地看向她自己掌心里干净的掌纹。
幸好,他才刚洗完澡......
程岱川弹了阮熹的脑门一下,“啪”,说:“想什么呢?”
阮熹皱起鼻子,顶回去:“想你说的事啊!”
程岱川担心自己下手重,揉揉阮熹的额头:“逗你的,不用你帮忙。”
程岱川亮着的手机屏幕在阮熹眼前一闪而过,因为熟悉,阮熹瞬间认出来,对话框里是石超的头像。
她问他:“你在和石超聊天?”
“嗯,聊聊我们谈恋爱的事。”
阮熹吓了一跳,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两只手捉住程岱川的手腕往自己面前拉。
她声音变调:“你怎么说的?”
“直说。”
屏幕里显示的对话是这样的——
程岱川:“和你说个事。”
程岱川:“我和阮熹在一起了。”
石超超帅的:“今天又不是四月一号。”
石超超帅的:“还想骗我。”
石超超帅的:“你俩玩啥游戏呢,诚实勇敢?”
石超超帅的:“我知道了。”
石超超帅的:“拿我打赌了是不是?!”
石超超帅的:“这赌法谁想出来的,必输的啊。”
石超超帅的:“我多聪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超超帅的:“赌什么了?请客吃饭吗?”
石超超帅的:“听者有份哈!”
......
石超的回复一条接一条地从群里冒出来,嗖嗖嗖的,比雨后春笋冒得还要快。
至于内容......
阮熹的表情从惊惶,到不解,再到缄默,看到最后已经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了。
石超的话痨属性比阮熹还要更显像些,仍然在往群里发着消息,还用了艾斯的表情包——艾斯舔嘴角。
配文“当事人:当时就是想吃,非常想吃”。
阮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上程岱川忍着笑的视线。
她说:“程岱川,我们集资吧。”
“要带石超去医院瞧瞧脑子么?”
阮熹郑重点头:“本来应该AA的,但是你认识石超时间比较久,从小一起长大竟然没有早点带他去医院。”
“我的错。”
“贻误病情,你有责任。”
“行,我有责任。”
“但我这么善良,还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太多钱的,这样,你七我三。”
程岱川笑起来:“我八你二吧,下游轮就带石超去。”
阮熹今天特别畅快,想继续开玩笑的,还打算和程岱川说,得劝劝石超不能讳疾忌医、早发现早治疗。
但程岱川的手机突然响起一串马林巴琴“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
石超在群里轰炸了一堆信息后,忽然弹过来一个视频邀请。
程岱川接起来。
手机屏幕里露出石超顶着鸡窝头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刚睡醒不久。
一向都是呲着大牙笑呵呵的石超,此时此刻的表情异常严肃。
鉴于石超之前发在群里那些言论,阮熹没起什么警觉,还在往程岱川身边凑,和他挤进同一个屏幕里。
石超问:“你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
阮熹心里倏地一沉。
程岱川倒是挺坦荡:“真的。”
“哪种在一起?”
“还能哪种?”
石超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谈的?”
程岱川说:“确定关系是大前天,但我暗恋阮熹挺久了。”
石超消化着这个新消息:“你,暗恋,熹子?”
“嗯。”
阮熹转头,看向程岱川。
程岱川则用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和阮熹十指相扣。
手机屏幕里的石超苦思冥想,估计是在琢磨程岱川过往暗恋时的证据。
石超突然大喊了一声:“我知道了!”
石超说,肯定是那次吧——
那天石超在程岱川家里住下,睡梦中,突然听见商女士的惊呼。
商女士早起用烤箱烤了蛋挞,火候调得不对,浇完花再进厨房,发现她的蛋挞们一个个黑着脸躺在烤箱里。
石超从床上爬起来,看见程岱川叼着牙刷走进厨房。
他和黢黑黢黑的蛋挞面面相觑。
程岱川说:“啊,非洲蛋挞吗?”
商女士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打程岱川:“什么非洲蛋挞!”
石超迅速洗漱、迅速换衣服、迅速钻进厨房企图捏起一个蛋挞,被商女士给拦住了。
商女士说那样的食物有毒,叫石超别吃。
早餐没做明白,商女士有点不好意思,让他们在上学路上顺路买豆浆和油条充饥。
石超说:“那家店做生意不实在,豆浆兑水,油条也不够酥脆,馄饨简直就是面片汤。”
程岱川已经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一个牛肉汉堡,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石超闻到汉堡的肉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咽着唾液:“川宝,这汉堡是给我吃的吧?”
程岱川说:“不是。”
“那你给我掰一半,咬两口也行。”
他们背着书包下楼梯时,石超还在和程岱川打着商量,“就咬两口,我肯定给你留,不会都吃完的。”
程岱川拿着汉堡,敲响阮熹家的防盗门。
防盗门瞬间打开,阮熹散着长发跳出来:“我听到关门声,就知道是你们出门了,刚穿好鞋,你就敲门啦!”
三个人穿着一样的深蓝色校服走出楼道,程岱川问阮熹:“吃早餐了吗?”
阮熹用手指当梳子,笼着一头浓密又柔顺的长头发:“本来想煮个鸡蛋吃的,起晚了,来不及,路过早餐店买个豆浆和油条吧,唉,又要让那家黑心店赚钱了。”
程岱川把汉堡递到阮熹面前:“吃这个。”
阮熹亮着一双眸子接过汉堡,剥防油纸,想吃,散着的头发又实在很碍事。
她把汉堡递还到程岱川手里:“你先帮我拿一下吧。”
阮熹不太喜欢留长发,笼着头发想盘个利落的丸子头。
手臂举到发酸,好半天都没弄完。
程岱川直接把汉堡递到阮熹嘴边,阮熹笑眯眯地咬了一口。
石超看着地上的影子 :
阮熹把发绳从手腕上撸下来绑头发,再扭头咬一口程岱川递过去的汉堡,心满意足地嚼呀嚼、嚼呀嚼。
程岱川怕阮熹噎着,拧开一瓶矿泉水......
回忆至此。
石超宛如坐在高堂之上断案的知府老爷,重重地一拍桌子:“肯定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程岱川暗恋阮熹很久,但是要说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他还真想不起来。
喜欢就是喜欢。
他听石超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几乎遗忘掉的这件小事,笑着:“可能是吧。”
阮熹记得这件事情,在石超控诉程岱川时,忍不住帮程岱川说话。
阮熹指出:
那天中午石超嚷嚷着让程岱川请客,胃口大开地吃了炒米粉、生煎包、水果捞,饭后还吃了冰淇淋喝了奶茶。
石超好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话,恼羞成怒:“上午有数学课和物理课,费脑子,我那是需要补充营养,滋养我的脑细胞!”
顿了顿,石超又想起来什么:“不对,应该还要更早,是那次吧?!”
石超又开始描述,说某个阴天,程岱川把仅有的雨伞给了阮熹。
石超和程岱川参加完活动,硬是冒着倾盆大雨回家的。
石超义愤填膺:“偏心眼到这种地步,肯定开始暗恋了吧?”
程岱川依然笑着点头:“可能是吧。”
石超皱眉想想,又说:“不对不对,别想骗我,肯定还要更早。”
石超举了好多例子:
区级运动会的观众席特别晒,听说有女生中暑晕倒,程岱川在八百米决赛开始前偷着跑了趟观众席,把自己的帽子和电解质水给阮熹送过去;
月考结束,阮熹班级的班主任要求回班开会,程岱川拉石超一起在校门口等阮熹出来,足足等了俩小时,三个人才去吃饭;
出去吃饭按阮熹的口味点菜;
背着阑尾炎的阮熹下十六楼;
阮熹没见过他们市政的除夕烟花,大雪纷飞的除夕夜,连出租车都打不到,阮熹说一句好奇,程岱川就带着阮熹出门去看......
石超猛拍桌子,惹到喜静的艾斯,被艾斯跳到桌上挥了一套左右爪组合拳。
石超躲着艾斯的拳法:“还有那次,熹子在电话里哭,程总过去跑得那叫一个快啊,两条腿都快轮冒烟了!是不是那次开始的?!”
石超是不满阮熹和程岱川有秘密相瞒,疑神疑鬼地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想要复盘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奸情”。
石超每把时间线往前推一点,程岱川都会摸着脖颈点头,笑着说“可能是吧”。
阮熹感觉像在听告白,脸都红了,忍不住打断石超:“石超,你会不会因为我们两个谈恋爱不高兴?”
石超反问:“你们会不会谈着谈着就分了?”
阮熹一愣。
程岱川连个犹豫都没有:“不会。”
石超说:“这事你们瞒着我肯定是你们不对,我很伤心,你们得补偿,至于补偿方案,我还要再想想。”
挂断视频,阮熹问程岱川:“石超生气了?”
程岱川说:“没有,估计是琢磨着怎么宰我们一顿呢,准备好钱包吧。”
这一天过得格外快,阮熹和程岱川在羽毛球馆里几乎待了整个下午,打球、聊天,等到黄昏,晚霞浸透了整片天幕,他们也没等来石超所说的补偿方案。
回客房后,阮熹洗了个澡,冲掉运动后身上粘腻的薄汗。
关掉淋浴,擦干头发时,她隐隐听见程岱川在讲电话的声音。
阮熹以为是石超,套上睡裙,急急忙忙从洗手间里冲出来。
结果不是。
程岱川是在和商阿姨通电话。
阮熹忘了穿抹胸,自己不知道,在程岱川面前晃了一整晚。
她的睡裙是有点透的法式风格,淡粉色,胸前有一片水溶蕾丝花边,花草图案,主图案很像油画里经常出现的蔷薇科花卉。
睡裙布料和水溶蕾丝都很柔软,令某些曲线变得明显。
蔷薇花卉有了突起的立体形状,很惹眼。
程岱川实在看不下去了,勾了勾阮熹的指尖,提醒她穿好衣服,然后往洗手间里走,打算也去洗一洗运动后的汗液。
阮熹明显是误会了,张开双臂,拦住程岱川的去路:“等等。”
程岱川看着阮熹的衣襟,抬眉。
阮熹说:“你又去洗冷水澡么?”
“不是,热水。”
“真的?”
“你再这个姿势拦一会儿,就要变成冷水澡了。”
阮熹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哪里不妥,继续张开着双臂,挺胸。
程岱川挺头疼:“怎么了?”
阮熹有点委屈:“石超今天说了很多你喜欢我的表现,可能他没注意到,我也做过一些事的,而且我也希望你开心和舒服啊。”
“我很开心了。”
阮熹阅读理解都没这么会抓重点过:“那......舒服呢?”
程岱川垂下头,对上阮熹坚定的目光,笑笑,揽着腰把她抱起,用喉结蹭上蔷薇花图案的蕾丝花边。
然后,他吻湿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