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雪的眼还眯着,过了两秒才回:“你求我干什么啊,这话说的,太可怜了。”
他是想骚扰人,跟手欠抠那沙发边一样,没存啥别的心思,纯粹聊几句而已。
周旭说:“行,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这话一出,方秉雪有点没法接了,结果周旭很快又跟上一句:“快点吧,谁不出来谁孙子。”
方秉雪说:“你才孙子。”
他把毛巾丢热水盆里,扯出纸巾擦了下胳膊:“等着。”
这会儿九点多,方秉雪换了身衣服,临出门又拐回来,给白天的棒球帽戴脑袋上,他头发长了,原本想趁着假期回家剪,就一直耽误着,所以这会儿显得有些没型,不好看。
用帽子给额发拢里头,酷一点。
但落在周旭眼里——他当时正跨坐在摩托车上,大长腿大喇喇地撑着地面,腰带垂下来个边,肩宽背阔,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很明显,要是再戴个玉牌或者金链子,嘴里叼根烟,就活脱脱一股社会大哥味。
不过周旭没这样,肩颈那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戴,身上也没一点儿烟味,怀里还抱着个头盔,除了长得凶了些,完全是遵纪守法的模样。
然后见着方秉雪,开口就来了句:“你躲监控呢?”
方秉雪顿住了,抬起下巴看他。
周旭继续:“这样还能拍到,得加口罩。”
“你挺狂的啊,”方秉雪说,“这么熟练呐。”
周旭说:“不是,就……哎你过来,我看看胳膊怎么了。”
方秉雪没让周旭来家属院接,往前走了条街,约在路边拐角的地方了,周围有点冷清,风呼呼地刮,刮得摸哪儿都是一手的土,方秉雪走到周旭摩托车那了:“没事,扭了下。”
“怎么扭的,”周旭没下来,看着他,“严重吗?”
方秉雪笑笑:“旧伤。”
他长袖长裤,被风刮得用手按着帽檐,说话的时候也要往旁稍微侧下脸,不然就是一嘴沙,周旭把头盔递过去:“上来吧。”
方秉雪接着:“去哪儿啊?”
他是抱着头盔了,但是没戴,也没上车,直溜溜地站着,很板正,周旭看他一眼:“放心,不给你拐了。”
方秉雪摘了棒球帽,周旭顺手接过,往车把上一挂,那车看起来很新,黑色的,排气管挨着还有点烫,头盔戴上了,方秉雪慢条斯理地调整卡扣:“你的呢?”
周旭已经俯下身体了:“就一个,你戴着吧。”
路不远,他没再跟方秉雪说什么,拧着摩托车把出发,以前周旭不怎么骑摩托带人,偶尔带一下店里的小毛头们,那几个孩子年龄小,嘻嘻哈哈的又怕事,速度上来了就从后面抱着他,生怕被一个拐弯甩下去。
方秉雪跟他中间有点距离,没挨着,估计手在后面扶着了。
今天是五月的第一天,晚上不冷不热的,除了空气里沙尘多,一切都很好,舒服,方秉雪隔着护目镜看夜空,看飞驰而过的行道树,周旭在前面给他挡着风呢,可能下午才洗过澡,能闻到挺明显的香皂味。
到地方了,周旭扭脸过来:“猜到没。”
方秉雪从车上下来了,按那个卡扣:“有点,我刚才看见光了。”
周旭这是带他来看露天电影了。
这是个小学,放假了,铁大门往两边打开,老远方秉雪就看见操场那边闪着光,还有点动静,周旭说街道组织开电影呢,连放三天,正说着看见方秉雪还在拽卡扣,就抬手,帮着调整。
这一动作,就碰到方秉雪的手了。
方秉雪没什么反应,仰着脸,很顺从地让周旭解他脖子上的卡扣:“你这个是不是有点问题。”
周旭说:“啊,对,是有点。”
他盯着方秉雪的下巴颏看,又稍微往下瞄了眼,很古怪地想,怎么一个男人,能连喉结也这么好看?
心思飞了,眼神就乱,一乱,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瞟好了,正巧方秉雪捋了把袖子,就把左边小臂上的疤露出来了,不太明显,泛白。
周旭把头盔摘下来了:“你的伤……就在这里?”
方秉雪嫌头发被压的时间长,不好看,随手扒拉了两下:“我的伤多了,你指哪个?”
他说这话纯粹没多心,有点开玩笑,也有点装逼的意思,但周旭没继续问,虚虚地在后面搭了下他的肩:“走吧。”
“别,”方秉雪回头,“我帽子还没拿。”
周旭说:“大晚上的,戴这个干什么?”
方秉雪笑着:“我头发长了,还没剪,不好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旭就盯着他的脸看了,是稍微有点长,但还好,主要是方秉雪皮肤白,漂亮,所以不突兀,反而有种很随性的洒脱感。
“没有的事,”周旭的手原本是虚搭着,转而用手背把人往前推了下,“走吧,帅着呢。”
里面放的是《泰坦尼克号》,操场坐着不少人,都挺年轻的,还有几个小贩也推着车过来,在最外侧卖点棉花糖什么的,音箱声音有点大,吵得旁边的树叶子簌簌地抖,泛着影影绰绰的光,老远有人招手,喊了声旭哥。
那人方秉雪不认识,估计是帮他们占位的,见面后笑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周旭拉着方秉雪坐,这里位置离幕布近,看得清,坐的凳子也是有靠背的,不累。
都坐下了,周旭才问:“你怎么没回家?”
方秉雪说:“家里有点事,算了。”
电影估计已经放半个多小时了,视觉效果还挺好,周旭又问他:“看过这个吗?”
周围吵,他俩说话的时候就得离得近,咬耳朵,方秉雪的身体也往周旭这偏:“看过。”
不过马上,他又接了句:“好电影肯定得多看几遍,这个不错的,我喜欢。”
周旭说:“行,那我去给你买个冰糕,吃什么口味的?”
方秉雪笑了:“我都多大人了……”
周旭已经站起来了:“爱吃不吃。”
方秉雪“嘶”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周旭都走到外面过道了,闻言扭脸过来:“不乐意了?”
兄弟间说话就这样,随意,骂几句都特正常,周旭在方秉雪面前算收着了,没怎么凶过,并且他也想过了,怎么对待朋友的,就怎么对待方秉雪。
不然他的心里,也烧得慌。
按理说,要是丁勇跟他这样瞪眼睛,周旭一脚就踹过去了,俩人说不定还能闹着比划两下,但他一回头,看见方秉雪的时候,就有点架不住了。
风大,给方秉雪的头发吹起来了,像朵乱七八糟的蒲公英。
蒲公英还在叭叭:“你叫我出来玩的,吃冰糕,怎么就爱吃不吃了?”
说完,周旭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个问题,方秉雪似乎在对自己……撒娇。
然后,周旭就老实了。
他买了一兜子冰糕回来,问方秉雪吃什么,说什么口味都有,方秉雪没有乱挑,直接拿了最上面的一个,剥开塑料袋,咬了一小口。
让周旭想起跟方秉雪吃饭,对方也是很规矩,不乱翻菜,吃的时候很认真,能看出来,家里教的很好。
买的多,周旭拿去旁边分了分,回来后刚坐下,就听见方秉雪问他:“这个多少钱啊。”
周旭正在撕一支绿豆棒冰,闻言扭过脸:“啊,没多少。”
方秉雪笑眯眯的:“谢谢哥。”
幕布被风吹得晃,反而增加了代入感,年轻美丽的主人公开始接吻,光影暧昧。
方秉雪手里这支是牛奶味,化的快,在嘴里的味道也有些甜腻腻的,他不常吃这种东西,除了高中有一段时间学习压力大,疯狂迷恋上校门口的奶茶外,方秉雪饮食方面挺注意的,他希望自己能保持健康灵活的身体,以及清醒的头脑。
但是,吃甜的总归心情好。
反射的光线投在观众身上,像银色绸缎反复滑过,嘈杂的英文背景音中,周旭偏头看方秉雪,明亮的光线正巧从他脸上消失,一时,显得很落寞。
方秉雪问:“怎么了?”
电影还没放完,正是撞到冰山的惊险时期,惊涛骇浪中,众人四散奔逃,周旭给方秉雪吃完的包装袋接过来,放进手上的袋子里,拎着:“你知道结局吧?”
“知道啊,”方秉雪回答,“这片子多火,当时大家都在看。”
周旭搓着塑料袋的边:“就是,最后这个处理挺好的。”
方秉雪问:“你想说什么?”
周旭沉默了,递过去张纸巾,方秉雪拿着擦了擦手,再塞进塑料袋里:“你这,话里有话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周旭想让方秉雪看看这个电影,最后女主人公使劲儿吹响哨子,得救,活得很精彩,周旭喜欢这个方式,他觉得真正的爱就是这样,不是说为了谁放弃世界,而是因为遇见了个足够好的人,就拥有更多的勇气,去见一个更美丽的世界。
但他这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方秉雪也懒得再问,他是完全没看出来周旭那点弯弯绕绕,喝了会矿泉水,给盖子拧上了。
等到电影放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周旭问:“要不要去个厕所?”
方秉雪说:“行啊。”
到最后,剩下的人已经有点少了,撑不住,三三两两地打着呵欠回家,这处小学就一栋教学楼,三层,刷的绿墙有些斑驳,周旭带着方秉雪去到拐角处,手上还拎着装垃圾的袋子:“你去吧。”
方秉雪看了眼,又跺了下脚:“哎,没灯啊。”
“断电了,”周旭说,“这不是假期吗,安全。”
方秉雪已经往里面走了,还摇着头:“黑咕隆咚的……”
等到出来,还皱着眉:“也停水了。”
周旭说:“这么讲究啊。”
他将塑料袋放下,把方秉雪喝剩下的矿泉水瓶拧开:“来,给你洗洗手。”
操场那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剩下两个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夜很深,很静,方秉雪简单冲了下手,说:“以前上学那会,特别喜欢停电,这样晚自习就不上了,能回家。”
周旭给瓶子放回去:“然后呢。”
“我想想啊,”方秉雪手上还带着水,有点凉,“后来到高三,停电了也别想回去,我们学校特无耻地搞了个发电机,有备无患。”
周旭笑起来。
两人挨着肩下台阶,往外走出教学楼。
方秉雪继续:“有次停电的时间短,突然就来电了,给我们班主任气够呛。”
“前排有对早恋的,趁着机会亲嘴,哎呀你是不知道灯亮的时候,那场面……”
他说着就笑起来,摇了摇头。
周旭在旁边跟着:“后来呢?”
“没了啊,”方秉雪就是随口聊了两句,“看见教学楼想起来了。”
那些青涩时光里,有不少的疯狂和躁动,方秉雪自己没经历,但见识过,觉得挺有意思的。
都走到摩托车那了,他回头看了眼周旭:“想啥呢,垃圾还在手上拎着。”
周旭这才“哦”了一声,过去给塑料袋扔路边垃圾桶了,回来的时候有点不大自然:“没想什么。”
他不自然,方秉雪自然多了,也不拿手抓着后面扶手了,直接揽着周旭的腰,还很不害臊地摸了把腹肌:“挺硬的啊。”
周旭头皮一炸,脱口而出:“别乱摸!”
拍完就后悔了,摸下怎么了,他之前跟朋友们一块洗澡,大家起哄说看腹肌,也指指点点的,这有啥了,他凭什么不让人家方秉雪摸呢。
摩托还没启动,方秉雪不怕影响人家驾驶,又抓了把:“真的,你自己练吗?”
周旭握着车把,有点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拧,怕方秉雪再胡乱说点什么,受不了:“嗯……”
方秉雪不摸了,转为很老实地单手抱着:“你是不是故意绷着了。”
周旭说:“我没。”
“不信,”方秉雪这会嘴有点欠了,“你放松一下,我试试。”
周旭扭过脸看他,稍微凶了点:“别闹。”
方秉雪笑嘻嘻的:“我没啊。”
周旭没办法了,用手拍方秉雪的手背,拇指在上面刮了刮:“别闹,受不了。”
他指头肚都带着薄茧,弄得方秉雪有点痒,他终于正经了下:“成,不闹你了。”
给人送回地方,方秉雪把棒球帽戴好,被风吹得稍微有点缩肩,听见周旭问他,明天有什么打算。
方秉雪想了下:“睡觉吧,在屋里看会电视。”
“醒了给我电话,”周旭说,“我认识一大夫,去看看你胳膊。”
路边的花坛里都有蟋蟀叫了,一声长一声短的,方秉雪眨了眨眼:“旭哥,你也太好了。”
“没,”周旭说,“我对谁都这样,你别多心。”
语气很自然,表情真挚地继续:“你别不信,你可以去店里问问。”
方秉雪说:“我没不信。”
周旭舔了下嘴唇,重复了遍:“真的,别说朋友了,我对狗都这样。”
方秉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行了,”他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哎呦,你快点回去吧,看你这话说的。”
周旭点头:“哎,行,我知道了。”
但说完了,还没走。
两三秒后,周旭又来了句:“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方秉雪笑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