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

作者:禾花

“方秉雪呢?”

“请假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发烧。”

老闫端着茶缸子:“昨天铲雪冻着了?我看当时还挺精神的啊。”

“估计是吧,”小李笑着,“不过还好,这两天单位没啥事。”

的确没啥事,这会儿一堆人还围着看照片,是前天铲雪那会拍的,已经打印出来了,都啧啧说怎么也不安排个摄影师呢,让马睿拍,这人拿着相机就咔咔按,本来就穿得厚,不找个好角度,拍出来就像大狗熊。

照片里的画面有点黑,有点抖,反光条背心格外引人瞩目,然后是大家奋力挥铲的背影,在角落里的则是露出小半张侧脸的方秉雪,似乎心情不错,眼含笑意。

所以人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无论是被胡乱地对焦,还是高烧卧床,都不显得狼狈,而是楚楚可怜。

局里热火朝天,另一边,方秉雪没有躺在心爱的花开富贵上,而是木然地盯着天花板,不发一言。

暖气很足,周旭苍白着脸,小心翼翼给他揉腰:“你别洗澡,再忍忍。”

方秉雪:“哦。”

太丢脸了。

俩人在外面都人模狗样的,自诩冷静理智,但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居然没一个靠谱的,冲动,疯狂,以至于忽略了后果。

方秉雪想得很天真,觉得没关系,洗澡的时候清理干净就好,结果周旭的巧劲儿全忘了,什么都会修理的人傻了,变得笨手笨脚,又怕把他弄伤,等方秉雪躺到床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有东西往外流。

总而言之,这场高烧来得很凶猛。

方秉雪宿舍东西太少了,冷清,被褥都是薄的,周旭直接用大衣裹着人塞进车里,着急忙慌地送去医院,输完液又带回自己家,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白天烧退了,但是晚上又反复地烧起来,周旭遵医嘱喂了药,后悔得想死。

后半夜,方秉雪终于缓和了点,浑身酸软,嫌自己身上出的汗太多,想要简单地冲一下,周旭吓坏了,坚持不让去,然后拿热毛巾拧干,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脸,就哄人睡觉。

单位那边,方秉雪请过假了,这会儿沉默地躺在周旭怀里,还是郁闷:“……有烟吗?”

“不行,”周旭搂着人,“你病着呢,想抽就抽我。”

他太懊恼了,拿着方秉雪的手往脸上打,觉得自己实在畜生,第一次就把人折腾成这样,以前在偶尔,很偶尔的情况下,周旭偷偷肖想过方秉雪,觉得如果有幸能共枕眠,那么他希望方秉雪是享受的,快乐的。

可真的发生了,他居然没控制好自己,让方秉雪受伤了。

这还算男人吗?

方秉雪没力气,胳膊软绵绵地被周旭握着,喉咙也疼:“别,哎呀你打什么……是我让的。”

“以后不这样了,”周旭闷声道,“再也不了。”

方秉雪想了下,谨慎道:“别,万一哪天兴致上来了呢,你有经验后,做好清理就行。”

周旭使劲摇头。

既然这样,方秉雪也懒得再争论,他很少高烧到这个地步,难受得像是被人打了,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周旭一开始的确在克制着,很轻柔,甚至都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当情绪上来后……方秉雪忧伤地叹了口气,觉得以后该怎么办啊。

他正发愁,周旭不敢说话,仔细地帮着揉后腰,这两天衣不解带地守着人,眼睛熬红了,下巴冒出点青茬,方秉雪也好不到哪儿去,出了不少的汗,脸颊酡红,呼吸滚烫,乌黑的睫毛湿成一簇簇,眼神有些涣散,显得很脆弱。

周旭的心都快要碎了。

还好一觉过后,方秉雪没再反复发烧,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胃口不好,但眼神明亮许多,而到了傍晚,差不多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

不,说早了,还是不能。

“稍微有一点疼,”方秉雪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但是还好,你不用这么紧张……行了。”

周旭沉默着,很慢地揉着他的腰。

按理说这是种享受的状态,但方秉雪知道被周旭掐着腰是什么滋味,就不免心猿意马起来,嘴也开始欠:“旭哥,你再这样摸下去,我都该有反应了。”

“那我给你解决,”周旭哑声道,“你翻过来。”

方秉雪悚然一惊:“别。”

周旭垂着睫毛,不吭声了。

“不是,”方秉雪撑起身体,扭头看着周旭,“哥,我挺喜欢这个感觉的,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得让我缓缓。”

说完,他捏了捏周旭的手:“我没那么弱,放心。”

要不是虚着,方秉雪还挺想嘴欠地来一句不信你再试试,看咱俩谁先受不了,但周旭这会表情太好玩了,红着眼,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大气都不敢出,跟旁边花瓶里蔫吧的百合似的。

这人是真的细心,带方秉雪的时候还捎上了那束百合。

可惜都垂头丧气的。

方秉雪凝重道:“放心,没坏。”

周旭这才偏过头,轻轻地笑了声,然后才揪他脸蛋。

过了这一夜,方秉雪得回去上班,周旭这边也开始忙,大清早开车把方秉雪送回去,还不放心,伸手摸了摸额头:“不舒服了跟我说。”

方秉雪笑着:“知道,我都多大人了。”

关系已经确定了,趁着在车里,两人偷摸着亲了下,方秉雪还挺意犹未尽的,很流氓地捏着周旭的胳膊:“我走了。”

周旭说:“嗯。”

过了会儿,周旭也笑了起来:“行了,晚上回家再摸。”

方秉雪眼睛亮晶晶的:“哎。”

现在天冷了,气温低,单位里的人个个穿着厚衣,没人喝矿泉水了,办公桌上都搁着保温杯,方秉雪经过的时候,马睿抬头跟他打招呼:“怎么样了?”

方秉雪说:“早都好了,现在去拉练跑个五千米不是事。”

马睿就赶紧把脑袋缩回去,说我还小,要跑你自己跑去吧。

院里的花坛处有些积雪,没化,会议室的空调不太好用了,师傅正爬在梯子上修,李文斌和老闫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还有点急眼,小年轻们就凑在门口看热闹,被瞪一眼,连忙四散跑开。

外面冷,屋里暖和,踏实。

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方秉雪特意晚走了会儿,等没人注意的时候才往外溜,刚坐进副驾驶,周旭就凑过来摸他的脸,又摸了下后颈,才放心。

“烧早就退了,”方秉雪扯下安全带,“你等好一会了?”

周旭说:“没,刚到。”

说完,他微微睁大瞳孔,定睛看着方秉雪,有些怔然。

方秉雪扬起下巴:“帅吧?”

周旭说:“帅。”

他俩其实没太商量接下来的事,但周旭说,别的无所谓,只有一点,冬天这段时间方秉雪得住他那,不然真的会冻着,方秉雪想了想,说行吧,先看看。

这天晚上,周旭先带方秉雪去了范老师那。

之前问过了,方秉雪说行,没事,周旭顿了下才开口,说不好意思啊,方秉雪说这有啥了,咱俩啥关系啊,你怎么还羞上了呢?

范友芳老师年龄大了,周旭拿他当自家长辈看,谈了恋爱,想领回去给老师看看。

所以今天,方秉雪没换便装,穿的警服,羽绒服拉链往下扯了点,周旭就看见了那抹藏蓝。

他笑着转动方向盘:“有点不习惯。”

“看久了就习惯了,”方秉雪懒洋洋地撑着脑袋,手肘靠在车窗上,“不过平时,包括我们走访查案和开会,还是便服穿的多。”

“都好看,”周旭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方秉雪挑起眉,笑得很痞:“什么都不穿最好看,对吧。”

前方是红灯,周旭踩下刹车,趁这几秒的功夫挠了下他的手心:“没个正行。”

范友芳上了岁数后,家人就不让他继续教书了,老爷子眼睛不太好,先是看东西重影,然后视力下降,去医院那边检查后,说手术风险太大,还是保守治疗。

家人很忧心,在桌子的边角都包了软布条,也请了人专门照料,范老师没当回事,说净瞎折腾,每天拄着个拐棍出去溜达,精神头很足。

就是年初的时候下雪,摔了一跤后,身体逐渐差了,周旭得闲就过来看看,跟他一块坐院子里,聊几句,再喝两盅,但是范老师记性也不好了,有一次还盯着周旭的脸看很久,突然皱着眉,很生气的样子:“你怎么没在学校,逃课?是不是不想考大学了!”

这边的住宅有点乱,停车不方便,周旭提前把车在路边停下,带着方秉雪一块儿往前走,左手拎着东西,右手虚虚地拢在后背的位置,路不太好走,怕方秉雪脚下打滑。

所以范老师也很久没有出门了,但是老头子倔,就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住,每天守着小院,听收音机解闷。

开门的是范老师的女儿,眼睛一亮:“哎,小周过来了。”

周旭叫了声姐,然后简单介绍了下方秉雪,方秉雪笑着打了个招呼,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颤巍巍地从屋里出来。

“谁啊,”范友芳侧着耳朵,“听声儿不像本地的。”

范老师的女儿去倒茶了,院子里就剩下他们,周旭牵着方秉雪的手上前:“老师,我把人领来了。”

方秉雪并肩站着,也叫了声老师好。

“哦,”范友芳点头,“是周旭这小兔崽子啊。”

周旭笑着:“老师我现在出息了,谈的对象可好了。”

范友芳似乎没反应过来,看不清,只把眼睛瞪得很大,而方秉雪已经走上前,弯着腰,让范友芳摸他的脸。

夜色安静,刮着冷峭的风。

“小伙俊俏,鼻子挺,”范友芳赞许地点点头,“不错。”

“范老师,”方秉雪拉着老人的手,往下摸他衣领上的警徽,“周旭现在很好,您放心。”

范友芳的手很粗糙,凉,布着褐色的斑点,放在更加冰凉的警徽上时,人终于清醒了些,认真地凝视着方秉雪的方向,说了几声好,说完了,又摸了摸方秉雪的脸,说孩子起来吧,别驼着背,难受。

他俩没留下来吃饭,范老师每天晚上预约的有针灸,师傅已经在准备了,周旭领着方秉雪出门,走出小巷的时候,趁周围没人,轻轻地搂了下他后背。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不用多解释什么,方秉雪也不必问,上车后,方秉雪看了下路线,扭脸过来:“不是回家吗?”

“那束百合蔫了,”周旭说,“再给你买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