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我不吃!

作者:祝麟

一时间,食堂的其他管理纷纷朝宁烛看了过来,观看老板的失态。

宁烛找纸巾擦了擦脸,诸多问题接连冒出来。

什么意思?这小子为什么突然来兴师问罪了?他怎么发现的?

不会是诈我吧?上回放自己走得太轻易,那小子回过味来不解气?

【宁火虫:】说什么呢^^

【长宵:】。

【宁火虫:】真的没有

【长宵:】^^

宁烛:“……”

他从那个可爱的颜文字里觉出一丝凉意,这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件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坏事,某天却忽然被人戳穿,且揭穿他的人格外笃定,好像开了上帝视角。

宁烛怎么也想不通窦长宵是如何察觉到的。

料想对方不可能有证据,顶多是有所猜测,宁烛定了定神,喝完剩下的橙汁,后背凉飕飕地回了办公室。

前两天刚在纪驰面前扬言说最近运气好,然而这段时间频频点背,宁烛在办公桌前忍不住嘀咕:“难道前段时间作孽太多,尝到报应了?”

没成想一语成谶。

两天后的凌晨北城下起了雨,宁烛被老赵送到公司时雨势正大。

旗胜大楼门口有一小段台阶,中央是正常的石阶,两侧是垂直于台阶的无障碍坡道,以方便保洁车这类装载小车通过。通常早晨进出的人多时,许多员工也会走两边的斜坡。

宁烛是那种能走近路绝不绕道的人,从侧面的停车场里出来,踩上离自己最近的坡道。上到一半时,熟悉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他身形一晃,加之脚底下地面湿滑,整个人就这么重重地栽了下去。

门口两个保安远远地看见,连忙赶过来,把宁烛从地上扶起来。宁烛意识还在,但摔倒时右手手腕先着地,一阵钻心的疼。

他一身西装也被地面泥泞的雨水染得不成样,幸亏是来得早,旗胜这个时间只有少数一些人来打过卡,没几个人瞧见他丢人现眼的这一幕。

保安询问他有没有摔到哪里,宁烛没有回话。他缓了会儿神,随后声音很低地说了句谢。

他脸上也沾上了雨水,本该看起来狼狈,然而宁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常看起来很和气的一个人,此刻却有种难以接近的气场,让这份狼狈都显得冷冰起来。

顶楼总裁办公室带的小休息间里面有一套备用的衣服,宁烛上去换衣服时,仍感觉到右手腕活动时有明显刺痛,怀疑可能伤到了骨头。还能动,应该没有骨折,但骨裂恐怕免不了。

上午开完一个会,伤到的位置果然有些轻微肿胀,还被小陶眼尖地瞧见了,正要大惊小怪时,被冷着脸的宁烛轻飘飘的一瞥给噎了回去。

小陶端量了下他的表情,立刻有眼色地分辨出对方情绪很差,缩了缩脖子,连关心的话都不敢说了,唯恐触自家老板的霉头。

手腕的伤宁烛没跟其他人提起,如常地料理好全部事务,之后让老赵在公司楼下候着。中午他提前四十分钟从公司离开,让老赵送自己去医院。

宁烛出生以来的二十多年,好像一直都跟医院杠上了。今年则尤为严重。

他怀疑自己没准可以评比一下北城第三医院最佳回头客。

老赵从后视镜里觑宁烛一眼,明显从自家老板身上感受到一种沉闷的气压,同样没敢问他去医院是要做什么。

宁烛坐在车后排,难得地想起自己还年幼时的某段记忆。

以前他家对门住了个老太太,老太太兴许是有点洁癖,特别爱干净,每天凌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清扫一遍,哪怕那个家本就纤尘不染。

她家养了只肥肥胖胖的大橘猫,所以宁烛三不五时地就要往她家跑,有幸见过一次那老太太打扫卫生的情形——那真是比这世上最优秀的家政都要细致,任何一个角落都见不到一粒灰尘。

老太太每天打扫一遍卫生少说得两个小时,每次都把自己折腾得长吁短叹,弄得宁烛还以为她的儿子儿媳很不孝顺。那对中年夫妻无辜在他心里挨了好多年骂,直到过了几年,对门的老太太某天摔了一跤——宁烛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老太太从医院出来后,她的儿子儿媳就给家里雇了一个家政,不让她再干任何活了。

那个老太太,原本还很活泛精神的一个人,打那之后突然一下子枯萎了。宁烛有次抱着她家的橘猫,无意间往沙发上扫了眼,瞄见了她眼里的泪花。他心里一跳,连忙别开了脸装若无其事,但那一幕刻在他脑海里,怎么都忘不掉。

后来当他再长大一些,渐渐地就明白了,人这种生物要活下去总要有点什么东西撑着。一旦连自己身上最后的一丝价值都被剥夺,丢了那股气儿,只剩下一副一无是处的躯壳,那真是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了。

宁烛把额头抵在车窗上,产生了一种与那位邻家老太感同身受的羞耻。但他到底还是个很年轻的人,大把的心气儿尚未被挥霍出去,比起自怨自艾,更多是冒出来一种极端的、无名的火气。

走个路都能把骨头摔坏,宁烛分外火大地想,怎么不干脆把自己摔死呢?!

他带着满身的煞气下车,气势不像是看病,倒像是去寻仇的。

“……”老赵在车里看得心里直突突,疑心是不是老板哪位仇人在里面住院。

宁烛挂完号从医生那里取了单子,就去影像科拍片。

三个摄片室,宁烛选择其一走进去。脱外套摘手表,放东西时无意间朝观察窗看了一眼,跟操作室里的实习生小窦对视了个结结实实。

“……”

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条质问的消息还悬而未决着,又碰上当事人,宁烛默默地扭开了脸,假装没看见,听医技人员的指示走到仪器前。

拍片的流程很快,他用最快速度穿好衣服,离开摄片室,还没来得及走,窦长宵就不务正业地从操作室里面出来了。

宁烛:“。”

他怀疑窦长宵打算面对面地兴师问罪。但对方紧随着他出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追究那晚的事。很有职业道德地先问:“怎么伤的。”

“哦,唉……”宁烛故意把气叹得很长,以彰显自己这个混蛋已然吃了报应,好让对方对夜场那天的事网开一面,“路没走稳,不小心摔了一下。”

宁烛余怒未消,尽可能保持着平常说话的语气。但这种伪装落在窦长宵眼里却格外明显。

他看到宁烛脸颊上炸起来的小绒毛,蓦地沉默了两秒。

“看我干什么。”宁烛温和地对他弯起了唇角,“哈哈哈,是不是觉得我三天跑两趟医院太频繁了?”

他笑得春风和煦,一派从容,然而脸上的绒毛炸得更欢了。

窦长宵:“…………”

见他不说话,宁烛就想办法脱身跑路了,道:“报告出来还得一段时间吧,我车停在外面,先去里面歇会儿。你没什么事的话就接着忙吧。”

他用还完好的左手朝窦长宵挥了一下,转身要走时,却看见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似乎准备拦他。

“长宵?”

后面有人喊窦长宵帮忙。

宁烛脚步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没有再细看,快步走出了医院。

他回到车里,老赵转过头来,问道:“宁总,现在回公司吗。”

“我还得一阵子。”宁烛拉上车门,“你先找个地方吃饭,别在车里干等着了。”

老赵依言下了车。

老赵走后,宁烛在后面坐了几分钟,想起什么来,离开座位往前倾过身,从车内的储物格里面摸出一个小药盒。

打开后,里面有一支他放的备用抑制剂。

他取出来,没有犹豫地把外包装拆掉,慢腾腾装好注射器。宁烛抬手松了松颈环,末了觉得碍事,索性直接摘了。

他用伤着的那只手艰难地撩起后颈的一点碎发,另只手调好注射器,正准备叛逆地不遵医嘱,车窗被人笃笃地敲了两下。

宁烛起先还以为老赵回来了,转头一看,车外的Alpha一只手压着车顶,颇有些费劲地俯着身,但宁烛还是只能看得见对方的锁骨和颈项。不过也足够他认出来人了。

老赵把车停得挺偏的,宁烛想,这小子应该找了一阵子。

他于是把注射器扔进前排车座后的收纳袋里,又迟缓地重新戴好颈环。

车窗玻璃是单向的,外面的人并不确定他在不在里面,宁烛做这些动作花了一些时间,窦长宵就这么静静等着。

随后,宁烛才降下车窗。

窦长宵撤开手,站直往后退了一小截距离,方便看清车里的人。

宁烛右手搭着车窗沿,为表礼貌,脑袋探出去一些,“怎么了。刚我好像听到有人叫你吧?”

窦长宵:“嗯。”

“实习期间偷跑出来,不担心考核分数么。”

“……”

宁烛无奈地笑道:“你是要问我夜场那晚的事吧,都过去两个月了,你怎么……”

“不问你这个。”窦长宵缓声打断他。

“你之前提过的交易,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