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遇单薄脊背抵在门框上。

厨房空间狭小, 他堵过来,随之萦绕过来一股男人身上独有的木质沉香的气息。

江之遇退无可退,只能仰着脖颈用疑惑的眼眸望着他。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什么叫我冲霍少爷笑?”

谢津延盯着眼前注视着自己的漂亮得像琥珀一样的眸子。

鸦羽般的睫毛轻扫, 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尖轻轻扫过。

他心底有些软, 又有些酸。

“之前昭昭的欢迎宴, 你提前见过岭生?”

提前见过霍少爷?

江之遇讷讷重复这句话, 努力理解男人说这句话的意思。

一片火一样的凤凰花树晃过眼前。

窗下人清冷如雪山寂岭, 抬眸看过来。

江之遇羽睫颤了颤,微微垂下眼眸。

“……见过,他捡到了我的木鸟, 在宴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捡到木鸟?

谢津延面上表情错愕一瞬,随后脑海里闪过他去楼上找寻男人未果, 最后在侧门廊道被他一头扎进怀里的画面。

就是在那个时候吗?

他说他去外面捡木鸟。

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躲清闲的岭生?

谢津延一时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有点酸, 又有点涩,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嫉妒。

他不是一个容易被人牵动情绪的人, 更别提会生出这种在他看来只有心理不平衡的人才会滋生的阴暗情绪。

他只是黑眸凝在这双轻轻颤动的羽睫上。

午后微光惬意, 空气中浮荡着碎金一样的细小尘埃, 像萤火虫在跳跃。

谢津延想,不知道这双总是不安颤动的睫毛扫在唇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那晚被药效支配得厉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吻过这双眼睛。

他心里软化了些:“所以你后来就只对岭生笑,没有理黎清叙,是因为岭生帮了你?”

谢津延觉得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江之遇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对霍少爷笑了, 以及昭昭小叔为什么要在意这一点。

“我没有冲霍少爷笑, 我那时候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果非要说的话……”

江之遇努力回想昭昭欢迎宴那天的情形,似乎想到什么。

“宴席开始后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然后我回过头,看到黎少爷在冲我笑,他旁边坐着霍少爷,冲我礼貌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就也尴尬回应了一下。”

原来是黎清叙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谢津延心中如拨云见月,霎时由阴转晴。

那股奇怪的、五味杂陈的阴暗情绪也顷刻烟消云散。

“黎清叙就是这样,冲谁都笑得招蜂引蝶,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我为什么要被他迷惑?还有,他招蜂引蝶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江之遇实在不解这两者之间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谢津延努力压制住唇角:“确实和你没有关系,总之,你离这个人远一点,下次他再要蹭饭,你装作没听见就行了,要懂得拒绝别人。”

“我也不想这样……”让江之遇开口拒绝别人说不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的成长经历从来都是他小心翼翼去请求别人,问别人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个交换劳力的机会。

大约吃到太多次被拒绝的滋味,他后来不怎么拒绝人,尤其笑脸相对的人。

总觉得那样会特别不好意思。

江之遇很小声:“我以后试一试。”

然后抬起眸,努力迎上去男人黑沉沉盯着他的视线:“那你能不能不要离我这么近……”

谢津延:“……”

斜照进来的光线温暖,或许是午后,经过长时间的日晒,厨房里暖洋洋的。

这层温度较高的光笼在他们身上,谢津延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确实过于近了。

近得他能够看清眼前这张隽秀面庞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能够去数他卷翘分明的眼睫。

还有,这截修长漂亮的脖颈仰起时,靠近左侧耳垂那颗若隐若现的小痣。

谢津延喉咙再次涌出干渴的感觉,有点想把指腹揉上那颗小痣。

或是舔过去。

舌津很干。

他觉得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他拉开一点距离,移开视线,落到他被宽大衣摆遮住的小肚子上。

谢津延黑眸微微闪动:“你真的不打算让孩子……”

“爸爸,小叔,你们在厨房门口干什么?”

谢寻昭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自己的小叔撑着一只胳膊把他养父堵在厨房门框上。

小叔眸色很可怕,黑得幽深,像是要把爸爸吃掉一样。

谢寻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没什么,昭昭,你小叔说他渴了,来厨房找点水喝。”

江之遇连忙从被男人禁锢的一方狭小空间里挣开。

谢寻昭疑惑眼睛眨了眨:“原来这样,我刚才还听到小叔说孩子,什么孩子?”

“没有,你一定是听错了。”江之遇语气顿时有些慌张,走到养子面前。

虽然他刚才似乎也听到了男人提起这两个字,要问自己什么?

江之遇顾不得去想对方那句没有说完整的话。

“昭昭,我们去午睡吧,你下午不是还要写作业吗?不睡午觉的话,等会儿要犯困,作业就写不好了。”

“嗯,你说的对,爸爸,我这就去睡觉。”谢寻昭觉得养父有些奇怪,可还是听爸爸的话乖乖去午睡了。

小孩走后。

江之遇涨红着脸:“我也去睡觉了,你以后不要再在家里提那两个字,尤其是当着昭昭的面,他会混乱的。”

“怎么混乱?”

谢津延黑眸一下子变得幽深,紧紧盯在男人铺满红霞的脸上。

江之遇就支吾道:“他叫你小叔,又喊我爸爸,要是知道……”

他一顿,自己也有些混乱:“怎么理这层关系呢?”

谢津延:“……”

心里莫名又开始烦躁。

他视线追随着男人纤细的身影直到卧室,随后转身,从厨房里的冰箱拿了瓶冰水。

是男人自制的荷叶茶,和上周一样。

中午做荷叶鸡剩下了几片荷叶,他便又做了一份。

谢津延灌着凉饮。

刚才喉咙干渴,想急需缓解这种渴意。

现在心里也燎了把火,十分燥。

末了,这种烦躁平复了些。

谢津延走出厨房,面无表情。

怎么理这层关系?

各叫各的。

反正又没有血缘关系。

而且不知为何,男人刚才纠纠结结说着这层混乱关系的时候。

顺敛眉目间的慌张和遮掩竟让他一瞬毛孔舒张,体内血液上涌,激出一股禁忌隐秘的快感。

谢津延以前没发现自己有这样变态的一面。

窗外鸟啁啁叫着,光束在从厨房的窗户投射进来的角度变换了些。

谢津延坐回桌前,打开电脑,神色如常地处理起公司事务。

江之遇睡了一个小时后醒来,看到自己手机到账一万元。

备注“昭昭小叔”的头像下,对方告知:[刚才拿了你一瓶荷叶茶喝,这是冷饮费。]

[还有孩子的事情,我以后不会当着昭昭的面说了,让你困扰。]

[以后有关孩子的一切我都会在这里和你说。]

江之遇:“……”

他还真是坚守原则,说付费就付费,连一杯茶都没有放过。

可是,为什么江之遇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他打字,又不知道回什么。

江之遇通讯列表里的人很少,多是溪源乡的乡民。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事都是当面说了,他不怎么和人线上聊天。

江之遇删删减减,最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只能发了个微笑表情过去:[好的。]

外面谢津延听到手机提示音,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给他回消息了。

下午,霍少爷继续过来找江之遇学艺。

黎少爷不知为何突然匆匆忙忙离开了。

江之遇以为他还会在溪源乡待一段时间,毕竟上午他还说要学昭昭小叔把公司事务搬到乡下来做。

[我很好奇,你们三个谁泄漏了我的行程?股东大会的那群老古董们今天都要把我的电话打爆了。]

私人飞机上,黎清叙弯着桃花眼慢条斯理在群里发着消息。

他依旧斯斯文文地笑着,可只有最熟悉的人知道,他这样眼尾上扬,眼底却不达笑意的时候是最危险的。

祁焰见这位消失已久的发小终于冒头了,忙不迭打字。

[什么泄漏行程,股东大会的老古董打爆你电话?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在乡下吧?]

黎清叙:[那看来是阿延了。]

祁焰:[?]

谢津延解除掉屏蔽群消息设置:[我只是觉得你二十几的成年人了,既然接下摊子,就要担下责任,对大家负责,你们公司的员工也不想有你这样不务正业的上司吧?]

祁焰:[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把我排除掉了???]

黎清叙:[呵呵,你要是有责任有担当,就不会在那张协议单上签字,让人孤儿寡夫一个人回了乡下。]

谢津延:“……”

谢津延:[所以你承认了你别有居心?]

黎清叙和煦笑着:[那你呢?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好了,别吵了。]霍岭生中途出来找木料,看到这两个人在群里明嘲暗讽,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都是兄弟,为了个男人吵成这样,来溪源乡几天,你看看你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吃个饭都不消停,勾心斗角。]

祁焰:[啊,岭生,你怎么知道?你在现场?你也去昭昭养父那里了?]

霍岭生:[为了我们从小到大的兄弟情,我先把你们两个禁言几天,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为了这种事情吵架,不值得。]

谢津延:“……”

黎清叙:“……”

祁焰:[不是,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岭生?@霍岭生]

霍岭生熄灭屏幕,放下手机。

没看电脑前脸色十分难看的发小,转身回了工具屋中。

“我还以为你没有找到,正要去自己拿呢。”

江之遇看到重新回到屋子里的霍少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冷。

虽然第一眼见到就觉得这个人清冷的像一座雪山,连说话的腔调都仿佛隔着茫茫雪雾。

霍岭生声音平淡:“没事,我们继续。”

江之遇便继续手中的工作。

霍岭生敛眸看他,一边学习,一边不动声色观察他。

男人面容清隽,眼眸纯澈透亮。

从相貌来说,这确实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可好看的皮囊世界千万,他凭什么就让自己那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为他生出矛盾?

霍岭生不解。

“我脸上是不是沾上什么了?”江之遇做好一个部件抬起头,看到昭昭小叔这位发小视线讳莫地凝在自己脸上。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没有什么。

霍岭生恍然回神:“你脸上没有粘东西,是我在想刚才那个步骤怎么做。”

“那我再给你示范一遍。”

江之遇很认真的,收了别人的钱,他就尽职尽责、极为耐心地教别人。

终于把他教会。

霍岭生看着自己完整做出来的部件,成就感让他短暂忽视了自己刚才的不解和困惑。

男人很认真,教他也极为仔细耐心。

他今天因着心里有事,对方却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教自己。

照这样的速度,霍岭生很快就能离开这里,重新返回山寺,离开这里的纷纷扰扰。

“今天十分感谢你。”霍岭生起身,看一眼时间。

不知不觉就到傍晚了,窗外的景致由飘荡着舒缓白云的蓝天换上了点缀着几颗星子的黑色天鹅绒幕布。

霍岭生道:“我明天再来叨扰你。”

“好,明天见。”江之遇收拾起工作台,准备去做晚饭,昭昭应该写完作业肚子饿了。

还有那个男人,下午竟然没有把办公桌搬到他工具屋门口,果然是嫌吵吧?

霍岭生转身,不欲在这里多加逗留。

脚步在经过工具墙对面的置物柜前顿了顿。

他昨天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柜子。

因为里面几乎每一个格子都摆放有一个木质小玩具。

比如榫卯小兔、小猫、小狗等小动物,还有可玩性比较强偏益智的的孔明锁。

还有一座正在搭建的小木屋,好像只完成了一部分,看得出他在往这间小木屋里添置家具。

“这是?准备出售的商品吗?”霍岭生想起他在网上看到的链接橱窗,是要拿到那上面去售卖吗?

江之遇放下手中的工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不是,这是送给宝宝的礼物。”

“送给宝宝的礼物?”霍岭生有些意想不到。

江之遇便走到那座置物柜前,一提到这个,眼里就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我打算在宝宝出生前给他凑齐小动物乐园,把我能够想象到的东西都做出来送给他。”

他为此单独做了这架置物柜,也当作是纪念,纪念宝宝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

“你真的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和阿延完全断绝关系?”

霍岭生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接触的人总是想法设法利用孩子,用孩子捆绑一切,算计和谋取一切。

没有爱,为什么要带他们来到这个世界?

连他自己,都是扭曲爱情和怪异家庭的产物。

江之遇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黎少爷是,这位霍少爷也是。

“我为什么不能把他生下来?虽然是个意外,但对我来说是美好的意外,我是指宝宝,不是指和昭昭小叔。”

“你觉得这个孩子的出现是美好的?”霍岭生清冷的眼眸掀起一阵波澜。

江之遇点头:“特别美好,他让我的世界充满了期待。”

“所以你给还没有出生的宝宝做了这么多东西?”霍岭生拿起一个看不出功能和用途像万花筒一样的木质长筒。

“这是什么?”

“砰”的一声。

他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

手中的长筒喷开,眼前出现星星点点像水晶、碎钻、烟花、萤火一样四散纷飞的晶亮碎片。

与此同时,窗外真的响起一簇烟花的爆放声,是从祠堂的方向传过来的,不知道在庆贺什么。

窗外的烟花声和刚才的爆开声响混在一起,让霍岭生一时分不清这两种声音。

只知道绚烂的、火树银花一样的烟火绽开一整扇窗,化作一片片金雨落下。

他眼前也绽着梦幻般的景象。

梦幻的浮光飘荡眼前,他看到男人那张隽秀漂亮的脸被映照的如梦似幻。

千万个这样的梦幻碎片将他包裹,在他眼前纷飞。

每一片都有他隽美的面庞,有因惊讶而瞪圆的琥珀般澄透漂亮的眼眸。

他像突然绽开在自己心中一场如梦似幻的梦。

“抱歉,没有吓到你吧?”

这双眼眸探过来,依稀倒映出自己怔愣的脸。

“这是我自己做的准备等宝宝出生用来庆贺的礼花筒,之后再将它改造成万花筒,没想到会吓到你。”

江之遇从他手中拿过自制的礼花筒,开关好像做的不太好,稍稍碰一下就炸,把霍少爷吓到了。

等忙完这几天的事情有时间,他要把它好好改良一下。

“没事,我没有吓到。”

霍岭生拂了拂身上的金屑,垂眸望向眼前一脸关切注视着他的男人。

窗外烟花绽了几声就没再绽放了。

火树银花坠落,窗外重归寂静。

霍岭生却听到自己的心湖在猛烈地掀着波澜。

他想,他好像有些明白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吸引他那两个发小了。

这个世界灰暗丑陋,却有人愿意制造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境。

让他生命中一下子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