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遇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 看向不知为何冒出这样一句话的男人。

他面上流露出不解:“西红柿鸡蛋面怎么了?他说吃这个比较方便,不会特别麻烦我。”

“不会特别麻烦你就不会学黎清叙厚着脸皮来蹭饭。”谢津延语气仍带着一丝讥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溜溜的味道。

没忘记从直升飞机下来踏入小院时看到两人坐在堂屋的那张方桌前一起吃午饭的画面。

中午溪源乡静谧, 阳光悠然安逸。

穿过小院青石板和从葡萄藤架散落的斑驳光圈看过去, 一扇打开的门框, 方桌前两个相对而坐用餐的身影。

他都没有和这个男人两个人单独用过餐, 旁边总是坐着昭昭。

谢津延不可否认他在这一刻被这样一幅安静的画面刺痛到了眼睛。

尤其是他这位发小看向男人的目光意味不明, 说的话也饱含着强烈的暗示性, 他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还有,吃什么不好, 偏偏也要吃他第一次吃过的西红柿鸡蛋面。

谢津延面色沉了沉。

江之遇见他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一双薄唇又抿成了直线。

江之遇不知道怎么了, 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后小声试探了句:“没事,他也付伙食费了……”

谢津延闻言, 面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总算没有让人白吃白喝。

他瞥一眼男人手上的碗筷, 沉声:“放那吧, 我来收拾。”

江之遇知道,这两个周末他陪昭昭住在自己这里,都是自己做饭,他们叔侄俩帮忙收拾碗筷、洗碗和清扫厨房,黎少爷那天在的时候也是。

难为他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会做这些琐事。

只是今天午饭简单, 江之遇告诉他:“只有两个碗, 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就是因为只有两个碗,其中一个还是岭生吃过的,谢津延心里才更加不爽。

给岭生做饭, 还给岭生洗碗。

谢津延冷凝着脸从他手中拿过碗筷。

江之遇更莫名了。

看眼前男人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修长手指摘下手上名贵的腕表,挽起一小截衬衫袖子,随后套上一度被他嫌弃的粉色小熊围裙洗起了碗。

耳边哗啦哗啦的水声流动,阳光罩在他肩背挺括的背影上,江之遇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隐约感觉到他好像很不高兴似的。

洗完碗,收拾好厨房和餐桌,江之遇就去午睡了。

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昭昭小叔显然要等他先睡觉。

江之遇确实吃了饭就犯困,便回房间午休去了。

一个小时过后,他睡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去卫生间冲了把凉水脸。

转过头看到昭昭小叔坐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在办公,旁边依旧铺着他带过来的建设图纸。

他精力这么大吗?估摸着又是像之前那样七绕八绕过来的,都不休息?

江之遇于是走上前问:“你真的是来找乡长商谈在我们这里架桥和修缆车的事情吗?”

谢津延视线从电脑屏幕前挪开,望向他一睡觉就会把细软发丝睡得有些卷翘的毛茸茸的脑袋。

手心想抚过去。

他克制住这种把手伸过去的欲望,嗯了声:“我想尽快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随口说说的。”江之遇咕哝道。

谢津延神色意味深长:“我在你心中是这样不可信的?”

“不是……”江之遇小声否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

屋子里没有昭昭,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江之遇有些不太习惯。

每次和这个男人单独在一起,都会觉得周围的空间变得狭小逼仄,让他有一种想退又不知道往哪里退的感觉。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舒缓了一下神经。

想到什么,红着脸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没有给你准备凉茶。”

谢津延反应了片刻有些想笑:“我下去了,不是每天都火气旺盛,还有,你给我找的那个老中医开的药很管用。”

虽然他拿回去一口也没有喝。

江之遇就舒了一口气,有用就好,他那个东西太可怕了,长得也丑,跟他前几天晚上做梦梦见的那个长满可怖树瘤的粗大树藤一样。

也不知道平时看上去挺冷厉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欲.火这么大的一个瘾。

怪不得那天晚上翻来覆去把他折腾,怎么也不够似的,弄得他最后实在承受不住昏过去了。

午后微光温暖,淡淡光线斜落进来,在堂屋门前投下一方明亮的日光。

江之遇喝完水,就又去看他铺在桌子上的图纸。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了方便陪昭昭来乡下也好,还是矜贵的大少爷自己不想绕远路,江之遇忍不住去看图纸上架在两山之间的缆车,还有直通上下山的悬崖电梯。

他喃喃问:“真的可以做到你说的那样吗?”

谢津延嗯声:“宋秘书联系的这家索道公司实力很强,技术过关,有过很多大型景区以及峡谷、险峰的投建经验。还有桥梁建设,我们也在申报了,这个可能会慢一些。”

“但我保证,等你肚子里的宝宝长大,这些都会完善好,岭生说的那些优渥便利的条件,我会让你……让你们这里的小朋友都享受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沉稳认真,连谢津延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会许下这样郑重的承诺。

江之遇有些愣神。

又看向这些图纸。

而这时,男人似是想到什么一样,起身拿过来一个登机箱。

“这个……也给你。”

“什么?”江之遇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昭昭小叔打开来时带的小箱子。

他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育儿书,这是我大哥大嫂以前用的,你初次怀孕,可能有很多地方不懂,这本百科全书里面讲了很多有关怀孕的知识和常识,你没事的时候翻一翻,或许对你有用。”

“还有这个。”男人又掏出几个瓶瓶罐罐,“益生菌、钙片和补铁剂,我大哥说孕妇和孕夫怀孕的时候身体里容易缺微量元素,我让宋秘书给你买了一些。”

说完,又掏出两双鞋。

“这是孕夫在家穿的鞋,你平时在家要做木活,穿这样的鞋走路会舒适一些,也不会绊脚容易摔到。”

江之遇想到昨天在工具室里确实不小心绊倒,不过那是因为被椅子绊到。

他没想到男人这次过来会带来这么多的东西,而且全都是和怀孕相关的,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

“鞋你要不要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脚,如果不合适的话,我让人拿回去换。”

在江之遇感到意想不到而有些怔神的时候,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男人仰头望向他。

他这时是蹲在地上的状态。

这么高大的一个身躯,蹲在一个小的登机箱前,从里面掏出一件又一件的物品摆到桌子上。

这时候,他手上拿着他口中的这双孕夫鞋。

不知道是光线太亮的缘故还是自己看错了,江之遇透过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光线看到他一侧耳垂似乎爬了层红晕。

漆黑眼眸注视着他,视线微微垂敛:“我大致估测了一下你脚的尺码,但不知道具体合不合适。”

那天晚上恍惚间,谢津延好像记得他一把圈住一截细瘦的脚踝,把想逃的男人拖了回来。

男人的指腹粗粝,覆着一层薄茧。

脚却又滑又腻。

圈在手心像一尾鱼,一不小心就会被他逃开。

谢津延黑眸微微闪烁,感觉拿着这双鞋的手指在微微发烫。

江之遇像是也被他勾起了什么,往后缩了缩脚,耳根也在一点一点发红。

“你、你放那吧,我等下再试。”

江之遇磕磕绊绊的,低着头,视线避开一些,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谢津延收回手,听到自己的嗓音变得又干又哑:“好,等会儿再试。”

他继续往外面拿东西。

江之遇看他后面又拿了一个奇怪的枕头,说是等肚子里的宝宝一点一点长大,他以后睡觉会越来越不舒服,用这个枕头可以帮他缓解这种不适感。

还有小夜灯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全都是以前男人从他大哥大嫂那里听来的。

江之遇一阵恍惚,他没和女孩子结过婚,没当过爸爸,自己先怀孕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怀孕后有这么多繁琐的需要注意的事项。

谢家庄园。

谢老夫人从楼上下来准备去一趟隆安寺。

想到什么,叫住从储藏室出来的赵管家。

“我昨天是不是听到阿延问起他大哥大嫂以前怀孕期间用的一些东西?还在找什么孕百科的书?”

赵管家脚步一顿,恭恭敬敬回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找这些东西做什么?”谢老夫人狐疑,“该不会是他学那些纨绔子弟把哪家姑娘或是男孩子祸害了吧?”

“这……”赵管家布了一些皱纹的脸上表情有一瞬迟缓,随后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二少爷说是他一个朋友的妻子怀孕了,帮他朋友问的。”

“他朋友?”谢老夫人更诧异了,“他朋友不就是岭生、清叙还有小焰他们几个吗?他们几个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管家就很为难:“可能是除霍少爷、黎少爷和祁少爷以外的朋友吧。”

与此同时。

赵管家口中的霍少爷从中午自己的发小突然回来心湖就晦沉着,不得不继续手抄佛经压下心中不断往外翻腾的浊气。

黎少爷忙得晕头转向,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被公司董事会盯得紧紧的,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生怕他又跑路了。

至于赵管家口中的祁少爷,则正打游戏打得有些破防。

“这都什么**队友,什么**机制啊!”

祁焰为了冲赛季巅峰榜,特地推了几个代言,也当作给自己放松一段时间的假期。

没想到这个假期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放松和愉悦,反而窝了一肚子火,越打越来气。

天空中缓缓浮动着棉花糖一样的白云,耳边哗啦啦的水声流动,

祁焰躺在自己靠近海边一栋海滨别墅的私人游艇上,美酒美景,配备着最高速的网络。

他用最帅气酷炫的皮肤,最尊贵闪耀的富哥账号,打出了一片红的战绩。

眼看着这一把又是天崩地裂开局,队友不似人,逼逼赖赖,祁焰一张帅气张扬的脸有些红温,忍不住打开听筒开始疯狂输出。

伴随着一阵“******”的屏蔽词,游戏界面弹出“检测到您有违规行为,现已将您闭麦,并接受到投诉举报,将对您进行360小时的禁言和禁赛处罚,还请您规范游戏行为,共同创建和谐环境。”

祁焰:“???”

他带飞,他充钱,他被骂,他骂回去,最后他被禁言和禁赛?

这破游戏,不玩了!

改天让制作这款破游戏的破游戏公司倒闭!

祁焰很是破防,气呼呼的,一把扔了手机。

过了会儿,又把手机从甲板上捡回来。

算了,看在员工还要上班挣钱的份上,先不让这破游戏公司倒闭了。

大不了以后他不玩这游戏了。

可是不玩游戏,被禁赛冲不了巅峰榜,又把通告都推了,突然之间躺在游艇上好无聊。

祁焰四肢大摆地躺在游艇上,任游艇随水波漫无目的地漂浮,用吸管吸着杯子里的酒。

过了会儿,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老黎,干吗呢,出来玩。]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没人理他。

祁焰这才想到黎清叙和阿延两个人被岭生禁言了。

哈哈哈哈,现在他们三个都被禁言了。

不过老黎和阿延是因为什么来着?

祁焰翻动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好像是为了个男人吵了起来,那个男人貌似还是阿延小侄子的养父。

他们这几个人一直有个默契的约定——互相不抢对方的东西。

无论是小时候都喜欢的玩具,还是成年后看中的同一款限量版跑车,亦或是接手家里的生意后有冲突的地皮,大家都是避开或退让一步,尽量不起矛盾。

更别提抢人这种让人唾弃和不耻的事情。

祁焰戳着吸管往下划着聊天记录,那天包厢光线昏暗,外面的雨又下得大,雨珠噼里啪啦砸着包厢的玻璃窗。

祁焰对于那个怀了自己发小的孩子找上门的男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怯怯缩缩,很老实,衣着打扮有些土,但一张脸真是漂亮得让人心颤。

他继续翻着聊天记录,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具体是为了什么吵起来,但祸源地很明确,在溪源乡。

昭昭养父生活的那个地方。

祁焰不知道黎清叙为什么跑去那个地方,明明那天在包厢他揶揄人家揶揄得最厉害,还警告别人不要有龌龊心思,结果扭头他自己跑去了那里。

还有阿延,人家都带着孩子跑了,不肯承认他这个生父,他上赶着追去乡下做什么?

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别的漂亮男人,真是丢人。

岭生也挺奇怪的,平时在山里闷声不吭的,很少下山,怎么学艺就学到昭昭养父那里了?

祁焰百无聊赖翻着手机。

在游艇上打了几个滚,实在没有人理他,也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一个翻身起来。

他倒要去溪源乡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岭生不是说溪源乡除了信号不好,风景还是很漂亮的吗?

反正现在也打不了游戏,信号好不好的无所谓了,祁焰只想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顺便看看为什么他这三个发小都往这个地方跑。

一架飞机把他从游艇上拉去了南地。

江之遇等昭昭小叔把一大堆孕期相关的物品在他面前展示完,向他说了声谢谢。

“我付你钱吧。”江之遇见这些东西不少,无论是那本百科全书,还是枕头、鞋什么的,看起来都要花不少钱。

他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白拿别人的东西。

谢津延没拒绝,只说:“付钱也可以,不过能用你做的饭和在这里住宿抵消吗?我最近要找你们乡长还有当地政府商议这边的援建项目,之后可能来你这里比较勤。”

江之遇犹豫了一下,想到昭昭那间屋子已经被他占据,最后点点头:“那行,就按你说的。”

谢津延忍不住想翘唇角。

“对了,你知道乡长住在哪里吗?”他又问,“今天来得匆忙,宋秘书那边事先没来得及联系你们这边的负责人。”

江之遇便道:“我带你过去吧,不过我要先跟霍少爷说一声,让他晚点再来找我。”

“今天你别教他了。”

谢津延一听他提自己这个发小,就忍不住想到中午看到他们两个人单独用餐的画面。

还有那天晚上工具室里飘着漫天金屑,窗外绽着烟花的扎眼景象,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津延心口有些堵,一种类似于酸酸的情绪也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有点路盲症,第一次来你这里时有昭昭带路都险些迷路,如果你今天教岭生木工,我有可能从乡长那里回来找不到路。”

“还有你们村里的大鹅,好像会咬人。”

江之遇:“?”

江之遇愣了愣,很难相信这些话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尤其是他还顶着一张面无表情十分冷峻的脸,沉冽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异样。

江之遇有些迷糊,搞不懂这个人了。

可是那晚他陪昭昭第一次过来这里的时候,夜半敲响小院的门,临睡前养子跟自己说话时,确实好像听到昭昭说过他小叔差点被张叔养的大鹅叨了。

还说他小叔当时就变了脸色。

江之遇想象了一下男人被大鹅追着咬的画面……

艰难出声:“那我跟霍少爷说一声,把课程推迟一下。”

看不到的角度,谢津延翘了翘唇角。

江之遇于是把家里的门关上,带男人去找乡长的家。

出了院子里的门,才发现距离他院子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停了辆直升飞机。

“你、这是?”江之遇望着这架直升飞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第一次带着昭昭去谢家庄园的时候在他们家的停机坪看到过。

谢津延将他的惊讶收在眼里,四平八稳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以后因为这些项目我会来这里比较勤吗,所以我让宋秘书帮我申请了一条直升飞机的直飞航线,这样以后来你们这里洽谈事宜和回公司都很方便。”

江之遇:“……”

难怪吃饭的时候似乎听到外面轰隆隆的,但是因为霍少爷一直在跟他说些听不太明白的话,他当时没有留心。

还有,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无论是头发还是西装,身上总是一丝褶皱都没有。

今天来他这里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跟他平日里的形象一点不符。

江之遇就说当时并没有刮风,原来是被直升飞机吹的。

两人走在前往乡长家的路上。

经过一处民宅。

霍岭生站在二楼的窗户前凝视着他们的身影,手中握着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十分钟前发来的道歉信息。

他目光晦沉。

若有所感似的,谢津延抬起头。

窗户只开了一小扇,隔着模糊的窗棱。

谢津延半撩起眼皮,往那扇窗上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随后移开视线,跟紧前方的人。

高大身形似是将这道纤瘦的身影笼住。

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