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遇感受到靠近的气息, 木质沉香的味道,和小路旁生长的香樟树清新淡雅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丝丝缕缕将他环绕。

右边有一方池塘, 远处田里的稻谷都成熟了。

这条小路不是很宽, 江之遇走路的时候时不时能感受到轻薄的西装面料擦在手背上的触感。

他偏头往身旁看了一眼。

这才注意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离他很近的位置。

高大的身影从侧方压下, 在路面上和他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

江之遇微仰起头, 就也看不到被这道身影恰好遮住的那扇窗, 以及从那扇窗后投来的晦沉视线。

“你干吗要离我这么近, 不怕踩到脚吗?”江之遇和他拉开一点距离,避免自己的脚不小心踩到他锃亮洁净的皮鞋上。

谢津延低头看过去,柔和的光将仰头看他的一张隽秀的脸照得很红润清透, 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剥了壳的荔枝一样。

浅亮的眼睛更漂亮了。

谢津延心神微荡, 想一口咬过去, 心情又莫名很愉悦。

“我上次就是在这里差点被大鹅咬了。”

江之遇:“……”

江之遇看一眼右侧的池塘,张叔家养的几只雪白的大鹅正在水里扑棱着翅膀, 掀起一大片水花。

村里的鹅凶, 尤其是张叔家养的这几只肥肥壮壮的大白鹅, 扇动着翅膀朝人扑过来的时候确实有些吓人,村子里的狗路过都要被它们啄一口。

江之遇猜一定是那天晚上男人初次到这里,他身上的气场本来就强势冷厉,给人一种很大的压迫感。

估计是大鹅看他陌生,又拽着一张冷脸, 感受到了威胁, 这才向他发起攻击。

“你下次见了它们绕着点走,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不然它们以为你是在挑衅它。”

谢津延不动声色又靠过去一点:“这样说来, 是我的问题?”

江之遇:“也不完全是,主要是你给人的感觉有点凶,大鹅的领地意识很强,听说它们的眼睛很特别,看人时……等、等等,你干什么?”

白云在眼前转了一个角度。

树荫光影流转,江之遇背部枕着一只胳膊被抵在了旁边一株粗大的榕树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就见男人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斑斑点点的光影落在他那张线条分明的冷峻面庞上。

江之遇背部磨着他质地轻薄的西装面料,能感受到他袖子底下绷起的手臂线条,硌在脊背上,扣在自己腰上的宽大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也很灼烫。

他见他似笑非笑着问:“你说我很凶?”

江之遇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把自己圈进狭小的空间里,缩了缩身子,小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给人的感觉,可能引起了大鹅的误会……”

“我给人什么感觉?”谢津延垂着眼问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江之遇一时间感到很局促,眼睫颤了颤,努力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昭昭小叔时的印象,还有那天晚上他是怎样不管自己求饶更凶狠地对待自己。

“就、就、”

江之遇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被他这么近地直勾勾盯着,他更加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

谢津延看他鸦羽般的眼睫一个劲儿地抖动,脸上又流露出小兔子一样受到惊吓和被欺负的表情,红润唇瓣也因为磕磕绊绊的话而微微颤抖着。

他黑眸暗了暗。

视线落在这双柔软漂亮的唇上。

真想在这里强吻他。

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容易勾起人心底的邪恶欲望吗?

谢津延撑开胳膊,放开他。

心底隐隐激起那种隐秘的感觉时,到底有些不忍。

“算了,不逼你了,我以后听你的绕着大鹅走,不挑衅它们就是了。”

谢津延心里郁结。

他在这个男人心中的印象真的这么糟糕吗?

江之遇从这样一方狭小的空间中抽离,有种睡梦中粗壮藤蔓放过他的错觉。

他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摆,小声咕哝:“你刚才这样就挺凶的。”

谢津延:“……”

两个人继续沿着这条蜿蜒的乡间小道往乡长家的方向走。

霍岭生自始至终站在窗前凝着他们的身影,将他们在树下亲密的一幕收进眼中。

隔着一定的距离,看不太清。

不知道他们接吻了没有。

只知道看到那具他拥过的触感温热的身体被笼在看不真切的树荫和别的男人身下时,霍岭生心底第一次起了很阴暗的心思。

他掩上窗户。

乡长听说昭昭的谢氏掌权人小叔要在他们乡修缆车、建悬崖电梯还有架桥,先是感到十分意外和震惊,随后热泪盈眶。

“其实政府之前也提出过要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我们这边财政也紧张,整体都太穷了,前些日子那场洪灾就拨了一笔款下来,但还是杯水车薪,只能解临时的渴。”

谢津延摊开图纸,嗯声道:“所以我想打通这里和外界的联系,至少让你们的基础设施先便利起来,无论是村民还是小孩子上学,都能够自由来往,出入自如。”

“冒昧问一下,谢总。”乡长听了他的铺展,这些年为溪源乡四处奔走有些沧桑的脸上露出踌躇之色,捏了捏掌心,“建设这些设施的钱……”

“我们谢氏集团会一力承担。”谢津延沉声,“还有后续所有的费用,包括维护费,安全保障费用等等,总之这些不用你们费心。”

“您说的是真的吗?”乡长还是感到不可置信,“您刚才说,到时候村民们免费乘坐悬崖电梯,孩子们坐缆车上下学也不花钱。”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是长远性质的,相当于在做一件长久付出却丝毫没有回报的事情。

谢津延稳声打消他的顾虑:“是这样,具体事项等洽谈好,我们会一并写到合同里,你们只需要安心配合我们就可以。”

乡长再次激动得说不出话。

送两人出门。

乡长远远望着二人的身影,对老伴感慨道:“之遇真是我们溪源乡的福星,当初要不是他坚持带昭昭去北城,一定要帮昭昭寻亲,谁能想到我们会遇到这样天大的好事。”

“是啊,好孩子,希望他以后也能好好的,他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要是能找个温柔的伴侣对他就最好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边的太阳西沉了一些,没有他们刚出来时那么耀眼。

田间和田间小道到处都有村民,那时候还是午后,很多人都在睡觉,幸好两个人在树下那样闹腾没有人看见。

江之遇不知怎么的心情也很好。

午时什么都仓促,刚才听男人在乡长面前详细又具体地规划这些时,他才有了一种十分具象化的感受。

就好像它们真的铺陈在了自己眼前,明天一早起床,就能看到桥搭好,缆车架好,悬崖电梯修好。

他的宝宝也出生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缥缈虚幻的泡影。

是他打磨在手中的木料,搭建出可以触碰得到的木桥。

谢津延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喜悦。

他的反应太容易写在脸上了,无论是受惊,迷茫,惊慌抑或是喜悦,他总像是努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却早已把雪白脖颈暴露在恶狼视野里的小兔子。

“很开心吗?”谢津延也跟着愉悦。

起了浅浅的风,将远处稻田的稻香吹过来一点,撩在鼻尖。

谢津延跟在他身后,看他步履轻快地踩在泥土路上。

风将他宽大的衣摆掀起一角,谢津延没去注意落在自己鞋头上的灰尘。

江之遇点头:“很开心。”

随后他又说:“我收回刚才说你很凶的话,你要是不总那样突然离我很近,把我堵着,你也挺好的。”

“我也挺好的。”谢津延从来没被人这样评价过,有些想笑。

又经过那方池塘。

谢津延往池塘边上走近了些,轻轻晃动着水波的池面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往池面上瞥了自己一眼。

唇角被水波拉扯出荡漾的弧度,他哪里像他说的那样凶凶的?

“你别靠近水边了,等下大鹅又要来啄你。”江之遇见他对着水面在照,不知道照什么。

薄薄唇角扯了抹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谢津延便离开,走回小路上。

两道身影再次被楼上的视线收进眼中。

霍岭生捻着佛珠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

回到家中,江之遇见眼前的男人收拾起东西。

“你这是要走了吗?”

谢津延将图纸收好,转头看他:“我需要回公司尽快把这些事情落实,让勘探队和工程师早日入驻这里。”

那就是从北城当天来当天回。

难怪他说让宋秘书帮他另外申请了一条直升飞机的直飞航线,把直升飞机直接落到他家门前的空地上。

江之遇哦了声,了然。

突然听男人低低的声音道:“你这样,我会以为你舍不得我。”

江之遇怔了怔:“我为什么要舍不得你?你不是说因为这些援建项目最近会来这里比较勤吗?”

谢津延:“……”

谢津延直起身,黑沉眼眸看过来。

每一次从这里离开,都会产生一种眷恋的感觉。

他注视着这双望着他的眼睛,心底涌出许多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眷恋。

“我走了,除了教岭生木工,其他时间你不要让他离你太近。”

“这样的话之前黎少爷在时你也对我说过,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江之遇忍不住好奇问。

“我总感觉你好像很防备他们一样。”

谢津延心里就有点烦躁。

“总之,等他学完你就尽快让他离开,我的朋友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江之遇嘀咕:“你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不是好人,那你呢,和他们玩到一起,你也不是好人?”

谢津延:“……”

直升飞机在空草地上响起隆隆的声音,螺旋机翼转动,卷起一阵飞扬的草屑和尘灰。

附近的村民还有很多小朋友都过来凑热闹看。

江之遇望着逐渐升到空中,伴随着拉远的轰隆隆的声响,最后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的飞机。

想到男人刚才的脸色。

他说错什么了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没去过学校,可也知道这句话。

昭昭小叔数落他的朋友,不就是在数落他自己吗?

江之遇搞不懂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友谊。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

这一天因为这个男人乘直升飞机突然到来又快速离开而扰乱了平静。

事实上,他这段时间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像平静的湖面投进去一颗、两颗、三颗石子,一圈涟漪还没有消散,另一圈涟漪又泛了过来。

这和江之遇原本预想中的平淡生活有很多不同。

可他说不上来是讨厌还是喜欢。

因为他的生命没有这样热闹过。

晚上给自己煮了碗自己包的提前冻在冰箱里的馄饨吃。

吃完,看向收纳柜上男人带过来的瓶瓶罐罐,是他说过的补铁、补钙一类的营养品。

还有那两双孕夫鞋,江之遇试穿了一下,大小刚好合适,很合脚,踩在地面上也很舒服。

江之遇不由得想起之前住在谢家庄园时,昭昭欢迎宴那天,他让宋秘书给自己准备的宴会礼服也很合身,像是专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他的眼睛是尺吗?估测得这么准……”江之遇嘟囔一声。

一道颀长的身影就是在这时走进屋子里。

“我敲了几声门,你似乎没有听到,我就自己擅自进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霍岭生看他踩着一双舒软的鞋,低着头嘀咕。

脚踝很细,露出一截细白伶仃的脚腕。

霍岭生移开视线,忽略掉他刚才那记小声嘀咕:“阿延走了?”

江之遇这才注意到是霍少爷,有些意外,因为他们的课程推迟到了明天。

“嗯,他走了。”

江之遇说,随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霍岭生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被他的发小逐渐侵占的屋子,似乎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他的痕迹和气息。

霍岭生淡声道:“有几个不懂的地方想请教你,不然我晚上睡不好觉。”

原来是这样。

江之遇带他到工具室里。

“我有时候也这样,心里念着什么事就会睡不着,一定要当天解决掉。”

他转过头,问:“你是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想问我?”

霍岭生猝不及防对上他转过身看过来的漂亮眼眸。

刚才思绪飘飞,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身后。

这样近的距离看过来,霍岭生又想起了他差点跌倒,自己把他抱在怀里的画面。

下午被遮住视线的树荫下,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睛,还有这么近的距离看阿延的吗?

不对,他们似乎更近。

近到从霍岭生的角度一直以为他们在接吻,又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接吻。

霍岭生摊开两块打磨好的榫头和卯眼:“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嵌合度总是差了一点,不够牢固。”

“我看看。”江之遇从他手心拿过这两块构件,放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

“这里打磨的角度不对。”虽然很细小,可是细微的差别就能对整体产生很大的影响,外形看上去也会不够美观。

江之遇拿出工具递给他,指了指:“你试着把这里再稍微打磨一下,这个地方再钩一个细槽出来,看嵌合度会不会提高。”

霍岭生便接过他手中的工具,按照他说的那样操作。

细小的木屑落在工作台上。

江之遇留心着他的动作,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霍少爷心不在焉似的。

他看着他玉雕般冷白的手指握着锉刀,每次到他这里都很全神贯注的一个人,今晚连最基础的操作都有些变形。

“你这样不对。”江之遇提醒他。

霍岭生转头看他,清冷眼眸似是露出一抹疑惑:“哪里不对?”

连语气都是。

“你应该这样。”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他不是把手心这枚构件毁掉,就是把自己的手锉伤,江之遇终于忍不住伸过去手,打算把他纠正过来。

也不知道前几次学得那么快,领悟力那么强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覆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抓住手背。

霍岭生瞳孔微缩,清冷眼眸掠过一抹诧异。

他感觉自己的脊背一瞬间绷直,良久,视线缓缓落在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很小巧的一只手,和他比起来小了一圈,根本不能将他包裹。

渡过来的触感粗粝,偏细白的手背很薄,从他的视角能清晰看到蜿蜒的淡青色的血管,画笔描摹上去一样。

霍岭生一瞬间有些恍惚。

鼻尖似乎又被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填满。

还有他的体温,这一次多了手指的温度,还有触感。

一下午的晦沉和浊瘴似乎在这一刻被荡涤一空。

霍岭生想起被遮挡住的视线。

他们在树荫下有没有接吻又怎样?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他在在意什么?

祁焰站在工具室门前,望着眼前一幕瞪大眼睛。

不是,是他下飞机的方式不对吗?

他打听的没错,这里是阿延小侄子养父的家。

眼前这个在山上修行多年清心寡欲的人确实是他那位眼中没有丝毫欲念的发小。

他在群里禁言阿延和老黎,指责他们两个人不该为了个男人吵架。

那他这又是在干什么?

“岭生,你是来学艺的吗?我看你是来偷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