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陛下。”
燕枝望着萧篡, 把手里的放奴书和契书叠好,收进怀里。
“嗯。”萧篡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同样不太自在, “不必多礼。走罢,禁军就在外面等。”
“是。”
燕枝低下头, 拽了拽挂在肩上的包袱,又甩了一下牵着糖糕的绳子, 轻轻地喊了一声:“走。”
下一刻——
糖糕和萧篡同时迈开步子, 朝前走去。
就好像……燕枝的命令是下给他们两个的一样。
两人一狼,穿过回廊, 朝太极殿正殿的方向走去。
燕枝皱着小脸,古里古怪地瞧了萧篡一眼, 很快又收回目光。
萧篡今日不发疯,过来说要送他,他竟然有点儿不习惯。
只希望……萧篡说的送他, 是真的送他吧。
萧篡站得笔直, 走得端正,身上衣裳整整齐齐、严严实实, 丝毫看不出昨日中了药的模样。
他低着头, 背着手, 两只手藏在袖里,紧紧地攥成拳头。
昨日在净身房里,他想了很多。
他不想放燕枝走,更不想亲自送燕枝去南边。
小狗没了主人,是会死掉的。
小狗亲自送主人离开,是会死掉两遍的。
这对他来说,完完全全是一种近似于凌迟的酷刑。
可是……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燕枝的狗, 那他除了听燕枝的话,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摇尾乞怜已经试过了,下跪恳求也已经试过了。
都没有用。
要他用链子把燕枝锁起来吗?还是要他把宫门锁死?
头狼可以做出这种事情,但小狗不行。
小狗只能听燕枝的话。
萧篡心里也清楚,要是他真的布下天罗地网,筑起铜墙铁壁,把燕枝锁起来,燕枝必定跑不了。
他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反复无常的人,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来,也很寻常。
但是……
他不能再这样做了。
他不在乎他在旁人心中的模样,但他在乎燕枝。
他在燕枝心里的好感会更低的。
燕枝会更讨厌他、更恨他的。
他甚至不敢去想,要是他真的把燕枝锁起来了,燕枝会怎么对他。
说不定,燕枝会骂他、会打他、会踹他,会说他说话不算话。
更可怖的,说不准燕枝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墙角,像一朵即将枯萎的小花儿,小声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早就猜到了。”
他最受不了燕枝这样。
燕枝一对他失望,他的心都碎了。
所以最后,他还是决定——
送燕枝回去。
按照他们之前约定的那样,他亲自带人,护送燕枝,他亲自替燕枝办好一切契书,他亲自照顾燕枝路上的饮食起居,他亲自……
他亲自把燕枝送回楚鱼身边。
只要燕枝高兴,他就高兴。
以燕枝的感受为先,是做狗的基本原则。
至于他剧痛无比的五脏六腑,他还能忍一会儿。
——“陛下……”
就在这时,燕枝忽然喊了他一声。
萧篡猛地转过头,看向燕枝。
燕枝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边上躲了躲:“陛下……”
直到看见燕枝,萧篡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应该笑。
燕枝喊他,他应该笑。
不应该摆出这么凶巴巴的模样。
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燕枝头一回主动喊他。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又故意放轻了声音:“何事?”
是不想走了吗?还是……
“草民斗胆,能不能替楚鱼也求一封契书,他和我一样……”
燕枝心里清楚,萧篡既然把他的房屋契书上的名字改过来了,必定是查到了这里,楚鱼一定也暴露了,所以……
他想替楚鱼求一求。
听见“楚鱼”二字,萧篡亮着的眸光马上暗了下去。
他竭力维持着温和与平静,淡淡道:“石雁镇中,冒名成风。天下初定,各地州郡也有类似情况。朕已派遣官员,彻查此事,替他们重办契书,不再增收税银。”
“你不必担忧。”
“是。”燕枝点点头,“多谢陛下。”
萧篡瞧着他,最后扯了一下嘴角,朝他笑了笑。
燕枝今日同他说了三句话!
虽然其中两句都是“多谢”,但也足够他回味一阵子了。
正巧这时,两个人来到正殿前。
没等燕枝看清眼前景象,他就听见了熟悉的两道声音——
“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萧篡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上来罢,和燕枝一块儿。”
“是!”
卞明玉背着包袱,两步三步合成一步,从石阶下面跑了上来。
下一刻,他就扑上前,来到燕枝身边:“燕枝!”
燕枝有些惊讶:“明玉?”
紧跟着,谢仪也提着衣摆,缓步走上前来:“燕枝。”
“谢公子?”
见他疑惑,卞明玉笑着解释:“我去南边走亲戚,正好同路。谢仪正好想去看看南边的风光,所以跟我们一起。”
“嗯。”燕枝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谢仪,“谢谢。”
卞明玉要去南边,还算寻常。
毕竟去年秋猎的时候,在猎场里,他就说有空要去南边玩玩儿了。
燕枝想去南边,还是因为他的提醒。
可谢仪……
不用说,他也知道。
谢仪大概是放心不下他们,所以送他们过去。
碍于帝王在场,卞明玉没敢乱动,只是拽了一下燕枝的衣袖。
燕枝笑着,也轻轻拽了拽他和谢仪的衣袖。
三个好友站在一块儿,交换了一个目光,都觉得欣喜。
原来前日的道别,并不是真正的道别。
他们在船上还能再相处小半个月呢!
萧篡在旁边看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心里的嫉妒压下去。
分明是他下旨,让卞明玉和谢仪同去的,燕枝为什么不谢他?
分明是他派人派船,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燕枝为什么……
罢了。
再多的嫉妒,在看见燕枝亮晶晶的眼睛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罢了罢了,燕枝高兴就好。
*
一行人原路去。
坐马车到渡口,然后上了船。
大抵是有意的,这一回,燕枝和两个好友的船舱被安排在一起。
燕枝住中间,谢仪与卞明玉围在他身边,将他牢牢护住。
至于萧篡……
萧篡住在燕枝船舱的对面。
只是他不常出门,总是留在舱里批阅奏章。
就算偶尔撞上了,也不过是一声“拜见陛下”,便错开了。
萧篡顶多喊住他,问他这阵子住得怎么样,想吃什么、想喝什么。
再多的话,像前几日那样,痛哭流涕的场面,是再也没有了。
燕枝想,或许是萧篡自己反应过来,也觉得没面子,准备彻底放手了。
又或许,是萧篡转性了,他真的有点儿改好了。
不论如何,他在船上过得自在,这就足够了。
至于萧篡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他才懒得去追究。
有这功夫,不如和两个好友多玩一会儿。
船上颠簸,投壶是肯定玩不了了。
不过卞明玉好动,他总是有各种花样。
这回上船,他带了一副棋盘、一副叶子牌,还有一堆话本画册。
三个好友,一副棋盘。
谢仪独立为营,燕枝和卞明玉一块儿。
燕枝初学下棋,不过两日,还不太会,要卞明玉教他。
两个人坐在一起,再加上一个糖糕,挨挨挤挤的。
卞明玉问:“你现在知道,该走哪一颗棋子了吗?”
“唔……”燕枝捏着自己的下巴,眼睛紧紧盯着棋盘,眨也不眨,“让我考虑一下。”
“好。”
一刻钟过去了——
“燕枝,你考虑好了吗?”
“嘘——”燕枝竖起食指,“再考虑一下。”
又一刻钟过去了——
“燕枝……”
“我还在考虑。”
第三个一刻钟过去了——
“燕枝!你是不是睡着了?”
“嗯嗯!”燕枝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拿起一颗白棋,“这个这个!”
“啊?”卞明玉震惊,“你怎么会走这个嘛?”
“可是我觉得……”
“放下放下!快放下!”
卞明玉着急忙慌地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燕枝捏着那颗棋子,把它准准地放在了棋盘上。
就在放下的瞬间,燕枝眉头一皱,忽然明白过来:“对对对!不对不对!”
“啊?”
“明玉,你说的对,我不放这里!”
两个人想把棋子拿回来,结果被谢仪敲了敲手背。
“不可以,落子无悔。”
“别啊!”
燕枝和卞明玉同时抬起头,连带着糖糕。
两人一狼,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才刚学呢!”
“他才刚学呢!”
谢仪无情道:“开局之前就说好了,只有五次悔棋机会。”
“那就多给几次悔棋机会嘛!”
“多给几次嘛!”
燕枝和卞明玉一唱一和,活像是台上唱戏的。
谢仪依旧无情:“已经多给了十五次,现在是第二十一次了。”
燕枝哽了一下,一脸的不甘心:“可是下在这里,就被你的棋子吃掉了啊!”
“吃掉了啊!”
“不可以。”
“可是……”
“你们两个人,还有一只狗,本就是你们占便宜了。”
“那你这么聪明,你应该算三个人。”
“五个人!”
“哎呀——”燕枝与卞明玉拖着长音,齐声道,“谢仪——谢公子——求你……”
话还没完,似乎是一个浪头打来,船只轻轻颠簸了一下。
燕枝和卞明玉对视一眼,同时福至心灵。
下一刻,燕枝直起身子,整个人往棋盘上一歪。
“哎呀,这船好颠簸啊,人家摔倒了。”
紧跟着,卞明玉也跟着扑上前。
“哎呀,燕枝,你怎么摔倒了?我来扶你!”
糖糕见他们倒了,也跟着扑上去。
“汪!”
“不好,站不起来了。”
“好颠簸啊!被浪打翻了!”
两个人假意在棋盘上摔倒,扑腾着双手双脚,假意站不起来。
实际上,他们一边笑,一边在棋盘上胡乱划拉,把他们刚下好的棋子全部弄乱。
“不好了!棋子!棋子乱掉了!”
“谢仪,不好了!”
谢仪坐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不由地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不要紧,我记得棋子的位置。”
燕枝与卞明玉停下动作,震惊抬头,笑容凝固在脸上:“啊?”
“我记得所有棋子的位置,可以摆回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默默地坐直起来。
谢仪故意问:“这船又不颠了?”
燕枝摇摇头:“不颠了。”
卞明玉点点头:“平稳了。”
谢仪笑了笑,捡起落在案上榻上的棋子,重新摆回去。
燕枝与卞明玉坐在榻上,歪着脑袋,都神色恹恹。
“玩完这盘就不玩了,我想看话本了。”
“我也是。”
谢仪笑了笑,一面把棋子恢复原样,一面把最后一颗白棋,放回原来的位置。
“让你们再悔一次棋。”
燕枝与卞明玉眼睛一亮:“真的吗?”
“最后一次。”
“嗯嗯。”燕枝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头,“谢仪,谢谢你!你这么聪明,过目不忘,又这么宽宏大量,应该去做官的,不应该和我们在一块儿下棋!”
“别拍马屁了。”卞明玉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快想。”
“噢噢,好。”燕枝再次支起手,撑着头,认真观察棋盘,“我来想,我来认真地想。”
“嘶——”卞明玉倒吸一口凉气,和谢仪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感觉……这个场景……
刚刚好像已经见过了呢?
卞明玉沉默着,朝谢仪挥了挥拳头。
——好好的,又让他悔棋做什么?
吃掉就吃掉,就这样下完算了。
弄得现在一盘棋一整天都下不完,你高兴了吧?
燕枝低着头,一刻钟又过去了。
谢仪垂眼看着棋盘,静静等待。
卞明玉打了个哈欠,拽过毯子,准备先睡一觉再说。
*
燕枝与两个好友在船舱里下棋的时候。
萧篡就在对面的船舱里,批阅奏章。
船舱只用木板隔开,隔音算不上太好。
所以……
就算燕枝那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萧篡时不时还是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他听见燕枝笑得好开怀,好畅快。
似乎燕枝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笑过了。
燕枝是在和他们下棋吗?
大抵是吧?他听见燕枝想悔棋。
他也会下棋,来这边的时候,学了一点,他可以去帮燕枝,他也可以让燕枝悔棋。
他可以过去找燕枝,他也想和燕枝一块儿。
这个念头甫一发芽,萧篡就回过神来,熟练地抽出案上匕首,照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道。
匕首划破他的皮肉,血珠溢出,疼痛叫他回过神来。
不行。
他一过去,燕枝就笑不出来了。
他只会让燕枝害怕,只会扫燕枝的兴致。
他不能过去。
对面船舱忽然静了下来,燕枝的笑声消失了。
他们是不下棋了吗?还是他们也让燕枝悔棋了?
萧篡忽然好想知道,燕枝现在在做什么。
他忽然嫉妒谢仪,嫉妒卞明玉,嫉妒他们可以日日夜夜和燕枝待在一块儿,嫉妒他们……
下一刻,萧篡再次拿起匕首,在刚才的伤疤上划了一道。
这次划得更深更重。
疼痛再次让他清醒过来。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他有什么本事吃醋?
是他亲自把燕枝欺负跑的,是他亲自让那两个人上船来的。
作为小狗,他不能嫉妒。
他要向糖糕学,糖糕一定不会嫉妒,糖糕只会高兴地甩着尾巴,绕着燕枝转圈。
他也要这样。
他也要为了燕枝的高兴而高兴。
可是他……
萧篡低下头,又往手臂上划了一刀。
就连糖糕也嫉妒啊。
*
燕枝走一步棋,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燕枝蹑手蹑脚地捏着棋子,放在棋盘上,小小声地宣布:“好了,我下好了……”
卞明玉被他吵醒,“腾”的一下从榻上坐起来:“下好了?我都睡着了。”
“嗯嗯。”燕枝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明玉,你觉得下这边怎么样?”
谢仪笑着道:“不用看他,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就是。”卞明玉点点头,瞧了一眼棋盘,“我觉得下得很好啊,继续继续。”
“好。”
谢仪手起手落,放下一颗棋子。
“轮到我了吗?”燕枝换了一只手撑着头,“让我思考一下。”
卞明玉抱着毯子,闭上眼睛,又倒了回去:“让我再睡一会儿。”
燕枝推了推他:“别呀,我这次会很快的。”
卞明玉平躺在榻上,敷衍地应了两声:“嗯嗯,快快。”
就这样,三个人一盘棋,一直下到了入夜。
谢仪起身下榻,拿出火折子,把船壁上的蜡烛点燃。
卞明玉搂着毯子,横七竖八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他是不是梦见自己在吃东西,时不时还砸吧砸吧嘴。
燕枝还坐在棋盘前,左手撑着头,右手撑着头,双手撑着头。
小脑袋跟风车似的,扭来扭去,转来转去,就是没个定论。
三个人各做各的事,倒也互不干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
谢仪走上前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是船上的禁军:“谢公子,晚饭已经好了,是出来吃,还是……”
谢仪回头看了一眼榻上,轻声道:“麻烦送进来吧,我们在舱里吃。”
“好。”
不多时,禁军便端着托盘,把吃食送过来。
谢仪再道了声谢,接过东西,就把舱门关上了。
一声轻响,门关上的瞬间。
躲在对面船舱里的萧篡,不由地红了眼眶。
燕枝为什么不出来吃晚饭?
一日三顿,是他能见到燕枝的仅有的三次机会了。
除了这三顿饭,燕枝都窝在房间里,和他们一块儿玩。
燕枝为什么不出来?
是因为不想见他吗?
燕枝有那么讨厌他吗?
燕枝是看见他就吃不下晚饭吗?
不……
燕枝要是讨厌他,他可以把自己的脸挡住的。
燕枝要是不想和他一桌吃饭,他也可以蹲在燕枝脚边吃的。
他可以不打扰燕枝,但燕枝不能连一丁点的气味都不给他闻。
萧篡躲在门后面,紧紧攥着拳头,低下头,竟然没忍住落下泪来。
他被燕枝遗弃了,他被燕枝丢掉了。
他哭得无声,只是两行眼泪往下落。
他不能哭出声来,会吵到燕枝的。
他更不能闯进对面船舱里,会吓到燕枝的。
他不能难过,不能嫉妒。
因为燕枝现在正高兴。
他不能……
他只能再次抓起匕首,胡乱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
眼泪落下,与血珠混在一块儿,才让他稍稍冷静一些。
萧篡如同鬼魅一般,贴在门后面,透过门上缝隙,紧紧地盯着对面船舱。
一刻钟、两刻钟。
谢仪打开舱门,把他们吃完的碗碟托盘端出来,送过去。
没多久,他又回来了,又把门关上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船舱门再也没有一点儿动静。
没有人开门,更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天都这么晚了,谢仪和卞明玉为什么还待在燕枝的船舱里不出来?
为什么?
难道他们今晚要一起睡吗?
他们是要彻夜玩乐吗?还是要同床共枕?
不行!不能!不可以!他不允许!
萧篡把额头抵在门板上,一下一下地撞在上面。
不可以……不可以……
燕枝怎么可以和他们一起睡?
他会死的!
他会憋死的,他会气死的,他会被自己心里的妒火活活烧死的。
萧篡无声地淌着眼泪,手臂上也无声地滴落着血珠。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在心里祈祷。
不要,不要,燕枝不要和他们一起睡。
再等一会儿,谢仪和卞明玉就会走出来,各自回房去。
再等一会儿……
就在这时,对面船舱忽然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人要出来了。
萧篡马上打起精神,胡乱抹了把眼睛,朝外面看去。
出来!出来!
谢仪出来!卞明玉出来!全部出来!
可他等了好久,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方才的动静,似乎是谁不经意间发出来的,只响了一下,很快就消散了。
风吹过,月近中天。
船上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对面船舱的燕枝和他的两个好友,也早就换好衣裳睡下了。
天色太晚了,他们确实是睡在一块儿的。
舱里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榻,燕枝和卞明玉一块儿睡大床,糖糕趴在床边,谢仪独自睡在小榻上。
床铺很大,卞明玉睡在外面,燕枝睡里面,两个人盖着两床被子。
燕枝翻了个身,平躺在榻上,在空中比划,小声问卞明玉:“明玉,你说,如果这里有三颗黑子,这里又有两颗,那我应该下在哪里呢?”
“嗯……”卞明玉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胡乱哼哼了两声,就当是答应了,“下哪?鸡蛋要下在鸡窝里,鸭蛋要下在鸭窝里。”
“不是鸡蛋鸭蛋,我是说下棋。”
“下棋?”卞明玉咂了砸嘴,“下棋就下在‘棋窝’里呗。”
燕枝瘪了瘪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卞明玉也翻了个身,伸长手,搭在他的身上。
算了,睡吧。
燕枝拽了拽卞明玉腰上的毯子,帮他盖好,自己也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和好友在一块儿的日子,真好。
所有人都睡了,只有萧篡没睡。
所有人都好,只有萧篡不好。
萧篡就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站在门后面,双手死死握着门板,双目猩红,死死地盯着船舱门,几乎要滴下血泪。
他整个人像是被两股力量撕扯着。
一股力量说,只要燕枝高兴就好。
另一股力量说,燕枝再高兴,也不能和他们一起睡啊。
萧篡的心脏,几乎要被撕成两半。
他手臂上的伤口早已凝结,鲜血凝结,变成黑色,一道一道,像一条条小蛇,蜿蜒丑陋。
他如同自虐一般,将伤口上黑色的结痂一片一片揭开,再次撕得鲜血淋漓。
出来……出来啊……
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要死了……他真的会死的……
燕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