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润还真是说到做到,十一月底的这天,他便把出差的事宜给安排好了,交代陈秘书,“帮我给小江也定一张去黑省的火车票。”
这话一落,本来在收拾办公桌的陈秘书,手一顿,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江同志也去?”
这可不是在首都啊,而是去黑省,这隔着可有千里迢迢。
“去。”
梁秋润说,“不过不走公家的报账,走我私人的单子。另外,你再去人事科帮我给小江开个出行证明。”
像是现在出远门,没有公家开的出行证明,几乎寸步难行。
陈秘书颔首,把办公桌上处理过的文件分门别类,他都要出门了,又犹豫了下,回头问梁秋润,“领导,我要跟着一起去吗?”
梁秋润摇头,“你走不开,我若是离开单位,年底单位积攒的工作,可能都要落到你头上了,到时候你和肖厂长配合着来,我也会和肖厂长交代的。”
肖厂长便是副厂长,对方日常基本都是协助梁秋润的,梁秋润若是不在单位的时候,他和陈秘书便成主持大局。
陈秘书听到他这样安排,便点了点头,等他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手里已经捏着两张火车票和出行证明了。
“领导。”
梁秋润看了一眼收起来,“谢了。”
*
梁家,入冬了,江美舒便喜欢在家躲懒,她喜欢钻到被子里面,然后拿本小说看,上辈子静不下心看的四大名著,这辈子反倒是能静得下心了。
实在是没有玩的,电视这段时间没啥好看的,手机自然也是没有的。
她在看红楼梦,看到林妹妹消香玉陨,贾宝玉反而娶了薛宝钗入了洞房,她便气的忍不住流眼泪,她是真为林妹妹感到不值。
梁秋润拿着火车票回来的时候,本来想给江美舒一个惊喜的,结果翻开被子一看,她一个人躲在里面哭。
梁秋润的脸色立马变了下,“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向来不动如山,老谋深算的梁秋润,也是第一次慌神了。
江美舒抽抽噎噎,许是刚哭过,一双眼睛如同雨过天晴的天空一样纯净,不带一丝杂质。
“没人欺负我。”她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就是看书,把自己看哭了。”
“老梁,你说贾宝玉怎么这样啊,林妹妹都死了,他却娶了薛宝钗,他不知道就算了,在明知道对方是薛宝钗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洞房?”
“他把林妹妹当什么了?”
梁秋润听到这话,他骤然松口气,他还以为江美舒被欺负了,却没成想是看书把自己看哭了。
梁秋润有些无奈,抬手给她擦擦泪,语气温柔,“好了不哭了,书是书,现实是现实,我们不混淆一谈。”
江美舒也知道,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红楼梦的时候,情绪就沉浸进去了,她吸吸鼻子,“我晓得,但是就是忍不住。”
那眼泪也不由她控制啊,说掉就掉的,太为了林妹妹难过了。
梁秋润端详着她片刻,拿出火车票,转移了注意力,“出差的时间定下来了。”
这话一落,江美舒的眼泪戛然而止,“什么时候?”
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配着那哭的通红的眼尾,漂亮的让人惊艳的地步。
梁秋润的呼吸都跟着一窒,眸光晦涩了几分,抬手帮她擦掉了眼尾的泪珠,不知道想到什么,擦眼泪的时候,拇指在她的眼角,细细的摩挲。
有些痒痒,江美舒后退了一步。
梁秋润这才若无其事的收手,“十二月一号的车票,明天还有一天时间收拾东西,后天我们就出发。”
“这是车票和出行证明。”不过拿出来只是给江美舒看了下,并没有让她保管的意思。
显然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梁秋润来操心的。
江美舒瞬间不哭了,她揉眼睛,“那我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下。”
“黑省冷吧?我多带一套袄子过去,实在不行我就穿两个袄子。”
为了赚钱,她也是拼了。
梁秋润嗯了一声,起身去衣柜给她找衣服,找了一套鹅黄色的棉花袄子,“这套就行,我记得林叔做的时候,多往里面塞了三两棉花,很是暖和。”
“把这个穿里面,不是还有大衣吗?大衣穿在外面挡风又御寒。”
江美舒嗯了一声,“可是这是白色的,出门穿会不会不耐脏?”这白色的羊绒大衣,还是她和梁秋润最早认识的时候买的。
“不会。”梁秋润宽慰她,“出去也不干活的,穿上弄不脏,而且万一弄脏了,可以去哈市在买,哈市冬天的衣服特别厚,也特别暖和。”
这话瞬间把江美舒给安慰到了,她点头,“那行。”
倒是忘记了之前为什么哭了。
“那我出门之前要去看下妈,在回一趟我娘家,和他们交代一番,免得他们找人找不到。”
“还有梁锐和梁风,我们
两个出差,他们怎么办?”
外头的梁锐探头进来,“有王同志在,我和梁风还能饿着不成?你们放心出去吧。”
“不过,我要礼物,你们从黑省回来了,记得给我带礼物。”
江美舒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梁风不像是梁锐和江美舒那般熟悉,他有些拘谨。江美舒笑了笑,“也给你带,一个都不少。”
这让梁风抿着唇,好一会,才干巴巴道,“我会辅导梁锐功课的。”
梁锐这一年虽然功课进步了不少,但是要和梁风这种天然学霸比起来,还是差一段距离的。
江美舒知道梁风这孩子,不习惯别人对他好,得一点好,就想立马还回去。
她点点头,“有你在我放心。”
这是对梁风的认可。
向来阴沉的梁风,听到这话也不有的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得有了少年的气息。
江美舒看在眼里,心说就梁风这个性格,是要慢慢来,这件事急不来。
既然确定了要去黑省,她少不了先回一趟娘家,和王丽梅说了以后,便直奔沈家,她是要和姐姐通个气呢。
这才是她回娘家的主要目的。
江美舒到的时候,江美兰正在逗孩子,沈小橘八个月了,正是好玩的时候,一个拨浪鼓,她都能抱着傻笑半天。
奶团子一样,看的人心情好。
江美舒如愿以偿的抱了抱沈小橘,这才说起来了正事,“姐,我明天就去黑省了。”
这话一落,本来在给沈小橘整理衣服的江美兰,立马抬头看了过来,“确定了?”
目光炯炯。
江美舒嗯了一声,“老梁那边答应了,火车票也买号了,我明天就准备出发了,特意来和你说一声。”
江美兰立马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你去了黑省后先摸清楚地方,等熟悉后,再去邮局买——全国山河一片红。”
“这种邮票有多少你要多少。”其实她更想让妹妹去买猴票,但是可惜,现在猴票还没有发行,要在等几年。
不过没关系,全国山河一片红到了后世,也是很值钱的邮票。
江美舒嗯了一声,“还有吗?”
她问。
江美兰在想,“黑省那边山上人参多,你若是有机会可以留意下,这个年代的人参,基本都是野山参,效果特别好。”
“能屯一些就屯一些。”
她能想到的基本就是这些了。
“剩下的你看着来就好了。”
江美舒拿着个小本本记下来,“那我走了,你这边煤炭到时候就要去和二嫂联系了。”
“你自己去。”她想了想,叮嘱道,“不要让沈战烈去。”
她二嫂这个人说白了,更喜欢和女同志打交道一点,显然让她姐去更方便一些。
江美兰有些讶然,不过还是把这件事给记住了。
“煤炭快冻了,我让沈战烈已经和陕省的何同志,在联系了,不过年底货运紧张,他那边还在找车子,若是找到合适的,就拉煤过来了。”
说到底这条煤炭的路子,是他们私人掌握的,只要他们掌握一天,手里就会多一天的筹码。
江美舒想了想,“你这边若是怕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梁锐过来帮忙,他算是轻车熟路。”
“而且我们家现在也多了一个梁风,也是个好帮手。”
提起梁风,她就想起来自己的弟弟江南方,“姐,若是有机会,你把南方也带着,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也该历练下了,不能只会读书。”
像是梁锐去年就能独当一面了。
说一句千里走单骑也不为过。
一个人从首都开着货车,去了陕省,当真是胆大包天,当然,他也是有魄力的。
江美舒觉得梁锐身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自家弟弟可以向他多学习。
江美兰听到这话,骤然怔了下,“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会把南方也喊过来的,他们也就这个星期就放寒假了,老是在家里待着看书也不是事。”
江美舒嗯了一声,临走之前交给她了一张存折,“我分开存的,这一张上有一万块,若是煤炭这边需要垫款,你只管把钱拿出去。”
做生意他们没有本金,这还叫什么做生意?
江美兰有些意外,“这么大的钱你说给我就给我了?”
江美舒笑了笑,“你当初还不是把存折给我了?”
当时她姐可给她了全部存款,而她给江美兰的,只是三分之一的存款。
她手里现在加起来有三万出头,另外两万她打算取一些带着,剩下的弄成存折装身上,她总觉得去黑省说不得能用得上。
这算是提前准备了。
江美兰心说那怎么一样啊,她当初就给了三千多块,她妹妹这可是给了一万块。
这差了三倍呢。
人家说,七八十年代的万元户,相当于后世的存款百万。从这里就能看出来,现在万元户的价值了。
看着她姐在这里嘀嘀咕咕,江美舒不在意的摆摆手,“好了好了,让你拿着就拿着,做生意的人手里怎么能没有本?”
“该交代的也交代清楚了。”她抱着沈小橘的小胖脸,亲了一口,“等着哈,姨姨回来给你带礼物。”
八个月的沈小橘知道什么是礼物?她只知道江美舒香喷喷的,抱着她的脸就开始一阵乱啃。
江美舒被啃的痒痒,她哈哈笑,把沈小橘还给了江美兰,“等我回来。”
江美兰要起来送江美舒,却被江美舒给拦着了,“你带着孩子呢,不出来。”
江美兰却不依她,抱着孩子就来送她。一直看到江美舒走远了,她才紧紧地捏着那一张存单,好半晌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的妹妹啊。
怎么就这么傻呢。
那可是万元的存单啊,说给就给了。
江美舒心说,但凡是换个人,她就不会给了。这不是因为是她姐吗?别人她不知道,她姐她还不知道吗?最是疼她的,做不出来卷款出逃的事。
连带着重生这种秘密,都和她说的人,她姐真的就——让她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江美舒从沈家离开后,便直奔百货大楼,和沈明英招呼了一声,“二嫂,我和老梁出差一段时间,到时候若是有事的话,我妹和妹夫会和你联系。”
沈明英也在忙,年底百货大楼生意好到爆,她这边采购东西,都快采购秃噜皮了。
“成,不过你去多久确定了没?”
江美舒摇头,“还不晓得,这要看老梁那边要多久了。”
沈明英打趣她,“你可真是夫唱妇随,是不是打算秋润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江美舒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也不说话,沈明英就当她是默认了。
和沈明英交代好了,她这才去百货大楼买东西,买了一些瓜子花生糖果罐头桃酥,这些都是带着火车上吃的。
甚至还瞧又卖方便面的,江美舒顿时惊了下,一连着买了三包,就是有些贵,这方便面竟然要一块一包,实在是老贵了。
就算是手握巨款,江美舒也没舍得,就买了三包,便没舍得了。临出门的时候,竟然瞧着有买苹果的,红彤彤的苹果,一看就保存的好,她也要了两个。
出门在外的不给自己准备多点吃食,实在是太亏嘴了。
买完了东西,江美舒把这些都放起来了,又去看她婆婆梁母。梁母虽然离婚了,但是瞧着兴致不高,以前多爱逛街的一个人啊,这段时间天天窝在家里。
江美舒想着不是事,便和梁母商量,“妈,我和秋润要去黑省过一段时间,家里两个臭小子没人管教,怕是要无法无天,想拜托您去家里住一段时间,帮忙看着他们可好?”
梁母其实不想动。
但是架不住江美舒一直劝她,“现在梁锐好不容易走上了正道,别我们一走,家里没个长辈,他到时候又变回原来那样了,若是他自己也就算了,妈,您可别忘记了,梁风也在我们家呢。”
这下,梁母确实担忧了几分,梁家小辈里面,就属梁风是读书最好的那一个,她也确实看好对方。
她是希望梁风能够像是梁秋润,那样撑起梁家的,不然,本就飘摇的梁家怕是要走下坡路了。
想到这里,梁母坐不住了,“你们出去多久?”
江美舒摇头,“就是现在不确定,所以才请您过去坐镇,有您在保管那俩孙猴子,翻不出您的五指山。”
这话说的,把梁母捧的高高的。
也让梁母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笑容,“成,那我年前就住你家。”
她一答应,江美舒就去给她收拾东西,“现在就走,家里置办了不少东西,我带您熟悉熟悉。”
话是这么说的,等和梁母分开后,她便立马偷偷跑了出去,把林叔也给从裁缝铺接了回来了。
林叔之前虽然一直关注梁母的动静,但是他却不知道梁母离婚的,这会江美舒和他说,梁母离婚了,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
林叔连裁缝铺的生意都不做了,立马关门去了梁家,使尽浑身解数,做出各种梁母爱吃的好吃的。
总算是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了。
这让林叔松口气,他跟着安慰梁母,“婉茹,你守了梁家一辈子,如今终于解脱,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没几年活头了,既然这样还不如快活一天是一天,不是吗?”
这话说的在理,梁母不吭气。
林叔再接再厉,“你这一辈子都为了别人活,到了现在也该为自己活了。”
他是真希望梁母过的好。
“我晓得。”梁母叹口气,“只是那日子过习惯了,如今冷不丁的一个人了,我反而不习惯了。”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林叔看着她,目光柔软,“还有我们大家,都会陪着你。”
“你看小江,你在看秋润,这哪一个不是孝顺的孩子?婉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养孩子里面能有一个孝顺的,我们就该知足,何况,你有三四个?比起别人你已经很幸运了。”
梁母知道林叔是把老二和老二媳妇算进去了。
她嗯了一声,“是小江让你来劝我的吧?”
“也是小江接你过来的?”
她的儿子她知道,一心扑在工作上,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小事。
林叔点头,“是她。”
梁母打起了精神,“小江是个好的,你也是,扶着我起来走走。”
就算是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她也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了。
瞧着梁母有了精神,梁叔顿时松口气。
江美舒在旁边瞧着,也忍不住放心了几分。
转眼到了十二月一号,他们的火车票是早上八点的,家里离火车站还有段距离,江美舒六点就起来了。
等拾掇妥当后,出门的时候也已经七点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反正忙个不停。
本来梁秋润出差,向来是轻装上阵的,但是架不住这次她跟着一块,一个行李包变成了两个,而且还是大行李包。
一直到了火车上,梁秋润把行李包给安置好了,江美舒这才惊觉,比起那些旅客们的行李,她的还算是小了。
她站在卧铺那,梁秋润顺势给卧铺,铺了一层床单上去,这才喊了江美舒坐了下来。
这让隔壁的人看到了,忍不住瞠目,“你们这出门准备的真齐全。”
还是第一次见到给火车铺位,铺床单的,而且还是自己带的床单。
梁秋润颔首,没有多说话。他一项的原则,出门在外少说话,同样的,也在看着江美舒,让她尽量少说话。
火车上不知道对方是谁,这种情况下就是尽量当个陌生人,这才是最安全的一种方式。
江美舒知道梁秋润的顾虑,她便默默的吃着东西。不管谁来搭话,全当哑巴,不过,这样也给他们避免了不少麻烦。
从首都到黑省哈市,足足走了一天一夜,外加小半天,加起来都快三十小时了。
抵达到哈市的时候。
江美舒从火车上下来,只觉得哈市的一股冷空气,吹的她脸疼,“这里这么冷啊?”
梁秋润替她整理好了围巾,把围巾往上戴了三分,只露出一双过
分漂亮的眼睛。
“嗯,这边温度有零下十几度了,把衣服穿好,我们在路边等人。”
江美舒乖乖的照做,她收拢了衣服,戴了手套,把手揣到了口袋里面。至于行李都是梁秋润拿的,从上车之前她便没碰过了。
两人站在路边刚登了几分钟。
一辆桑塔纳开了过来,停在了路边,“抱歉抱歉,是我来晚了。”
对方从车子上下来。
江美舒看到对方还有些意外,“朱厂长?”
她和梁秋润结婚的时候,朱厂长还去喝过喜酒呢。
朱厂长也有一种见到熟人的喜悦,“小江,真是好久不见?”
“没想到梁厂长出差,把你也带上了哈?”
最后一个哈字,就别具一格。
江美舒心知对方在打趣她,她也没生气,反而抿着唇笑,“我不放心我家老梁,他走哪我跟哪。”
听听这话说的,朱厂长这结婚好几年的人,都有些眼气了,提着行李去放后备箱的时候,他朝着梁秋润艳羡道,“梁厂长,你这是艳福不浅啊?”
小妻子这般黏糊他。
梁秋润笑了笑,温和道,“是我离不开她。”
“我出差不放心她,便一起带着了。”他朝着朱厂长提要求,“以前我住厂里的宿舍怕是不方便了,你看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小房子,足够我们两人住的。”
哪怕是来到了黑省哈市,一个陌生的城市,他还在想着给江美舒一个家。
一个人可以凑合。
但是两个人却不可以。
朱厂长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等上车后,江美舒探出头看着窗外,倒是没开窗,怕冷,她四处张望了好一会,才问,“朱厂长,这附近有邮局吗?我这到了想给家里人写封信寄回去。”
当然,寄信是假,买邮票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