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落,梁秋润挑挑眉,“朱厂长,你这是?”

朱厂长便有话直说了,“我们厂子里面缺煤炭了,若是你这边有门路,便帮衬下我,到时候年底肉联厂这边的供应,一切都好说。”

他们之间不光是同事关系,还是相互扶持的朋友。

只是同事就是同事,向来会把说的如此直白。

梁秋润也懂对方的意思,他思索了下,“有认识的人,但是不晓得还有没有煤炭,我需要回去问一下。”

朱厂长一听,顿时大喜,“真是拜托你帮我多问问了。”

梁秋润嗯了一声,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等晚上回去的时候,他便和江美舒说了这件事,“去年你认识的那个供应煤炭的同志,还有联系吗?”

他一问,江美舒心里咯噔了下,“怎么了?”

倒是没说联系还是不联系。

梁秋润洗漱过后,温润的面庞上带着几分光泽,“养殖场这边缺煤,朱厂长拜托我打听下,周遭有没有进煤的渠道,厂子这边想要一批。”

江美舒也在洗脸,她拿毛巾的手一顿,好一会才说,“我现在也不确定,要明天打个电话回去问一问。”

梁秋润嗯了一声,“等你有结果了和我说一声。”

江美舒点头,“我尽量,刚好我们家也没有煤炭了。”

“最多也就这几天了。”

梁秋润看了一眼门后面,他皱眉,“那这几天先去食堂吃,家里只烧水不开火。”

这样能省点蜂窝煤。

江美舒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等到隔天的时候,梁秋润去忙工作,她则是和肖叶打听清楚,养殖场这边的电话后。

她便去打电话了,从黑省打到首都的电话,算是长途电话,一分钟八毛钱,饶是江美舒有家底,也有些心疼啊。

不过,好在打了一会那边就接通了,是李大妈,江美舒让对方喊江美兰过来。

过了一会,江美兰过来的时候,江美舒的电话刚好再次打了进来,她也没喊姐,因为在外面用别人的电话,人多口杂,她便直接单刀直入道,“何同志和你联系没?”

江美兰一听这话,凛然了几分,“联系了。”

“前天才联系过,说就是这几天来首都了。”

江美舒想了想,像是对暗号一样,“过来带多少?”

“十个。”

十个就是十吨的意思。

江美舒思考了下,“他们出发没?”

“这个我现在不确定,但是我有何同志的电话。”

“只是一时半会不一定能联系上。”就是他们之前和何同志联系,那也是联系了好几次,才碰上头。

江美舒,“你把电话给我下,我和他联系下。”

江美兰嗯了一声,报了一串电话号码后,她挂了电话,李大妈正探头竖着耳朵听,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见江美兰看过来,她顿时有了几分被抓包的不好意思,不过转念一想,都是用她的电话,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李大妈便直接问道,“你们姐俩在打什么哑谜呢??”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江美兰看了她片刻,把李大妈看的不得劲了,她这才慢慢道,“我告诉你,不如你把电话费给我免了?”

这话一落,李大妈脸色立马变了,“那可不行。”

“给钱给钱。”

虽然接听电话三毛钱一分钟,那也是钱啊。

江美兰不在意地递过去一块钱,“李大妈下次若是在偷听,我可就不付电话费了啊。毕竟,你也听了电话,不付钱似乎不合适吧?”

李大妈一听,“瞎说,这是你用电话,也不是我用电话。”

江美兰,“是啊,我用电话我掏钱,你在来偷听不合适吧?下

次想听也行,给我钱,我自然让你听个够。”

说完这话,根本不去管李大妈是个什么脸色,江美兰就走远了。徒留李大妈一个人在原地,好一会才喃喃道,“这个美舒也是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真正的江美舒这会却在黑省哈市,她拿到何同志的电话后,拨打了过去,正如同江美兰说的那样,何同志不好联系,电话都响了十多声了,在江美舒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对方却接了起来,“同志,你找谁?”

江美舒,“我找何秋生,何同志。”

“你找秋生啊,秋生早上下煤矿了,这会还没出来,等他出来了,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对了同志,你留个姓名和电话号码。”

这就尴尬了,这打电话的地方离她住的地方,可有二十分钟呢,她就是留了,也接不到啊。

江美舒深吸一口气,好一会才说道,“我姓江,叫江美兰,电话号码是——”

她报了一串电话号码,犹似不放心,便补充了一句,“同志,何同志接了电话后,你告诉他,我在黑省这边有一个大生意找他,就说。”她想了想,“就说晚上六点半,我在这里准时给他打电话。”

碰不上合适的时间,那就只能约定个合适的时间了。

对方嗳了一声,将这些信息都给记录下来,倒不是他想记录,而是没办法,他们这个地方也偏僻,想借个电话没有半个小时,根本接不到。

江美舒哪里知道,她挂了电话刚走没多久。

那边何秋生就打了过来,可惜江美舒走远了,她也没能接到。

只是中午梁秋润回来吃饭的时候,问了一句,江美舒摇头,“还没联系上,看看晚上能不能联系。”

梁秋润嗯了一声,“你别急,慢慢来。”

“这煤炭也不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江美舒点头,心里怎么能不着急啊,这毕竟是一次赚钱的生意,若是做成了,她手里的钱最少能翻一倍了。

等到晚上六点的时候,她便又一个人出去了,肖叶原本来喊她,要不要酸菜的,没想到没喊到人。

肖叶还有些纳闷,江美舒有些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还这么忙啊。

另外一边,江美舒抵达到打电话的地方时,才将将六点二十,她等了一会,等到六点半后,准时把电话拨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一连着转接了两次,那边终于接通了,“江同志。”

是何秋生的声音。

江美舒顿时意外了,“何同志。”她先是欣喜,接着就是长话短话,“你那边还有货没有?”

她甚至不敢用煤这个字来代替,因为隔壁的人正在竖着耳朵听呢。

“有。”

“我们原计划打算,在月中的时候送过去十万吨到首都,矿里面还剩不少货。”

“你那边要多少?”

要多少?

江美舒心里其实没谱,她咂摸了下,“你先给我拉五万吨过来,如果不够,后期在运送。”

“只是路上你来的了吗?”她在黑省,对方却在陕省。

“来的了。”何同志笑了起来,“我们矿里面办了证了,算是公私合营了,哪里都能跑了。”

去年他还指着百货大楼的采购证才能出门,今年就不用了,他们的货能到处走,只需要找购买单位就成了。

江美舒有些意外,“那感情好,你让运输队给我送一些过来。”

“地址就在黑省哈市养猪场。”

何同志记录下来后,他犹豫了下,“今年煤可能长了一些。”

江美舒,“多少?”去年那个成交价是个意外,她也知道。

何秋生心里有数了,“十四块六。”

“比市场价还要低三毛。”

“不是我涨价,而是人工涨了,而且我们今年疏通了关系,拿到了可以对外出售的资质,这些都要钱。”

江美舒,“十四块五?”

“少一毛,按照我们的交情没话说吧?”

何秋生咬咬牙,“那就十四五块五。”

“那成,你在那边等着我,我提前过去送。”

他这里离黑省也不远,也就是两天的光景,就能把货给送过去了。

江美舒敲定了细节后,她没回筒子楼,而是直接去了养猪场,去找梁秋润了。

她到的时候,梁秋润和朱厂长都不在,说是去开会了,江美舒也不着急,她就在那默默的等着。

她在心里已经盘算过了,煤站的价格,她之前去问过,十五块五一吨。

江美舒想的便是,这个价格便是谈判的底线。

没一会,梁秋润听到江美舒来了,便立马把手头的工作给放了下来,来到办公室找江美舒了。

朱厂长在后面,两人本来在养殖场考察的,在看今年养殖场能够出产的猪肉数量,哪里料到,还是第一次见到看到一半,梁秋润便跑了啊。

朱厂长一个人看的也没意思,他的主要任务就是陪着梁秋润,这会正主走了,他还在养殖场做什么?

闻臭味吗?

索性也不溜达了,自己打道回府。

梁秋润先他一步离开,所以先到的办公室,他到的时候,张秘书刚给江美舒上了一杯茶,她捧着茶杯子捂着手,倒是没喝,实在是哈市太冷了,虽然天晴有太阳,但是这温度着实是冷。

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手里都多了几分温度。

正当江美舒筹划着怎么和朱厂长谈判的时候,梁秋润便进来了,她抬头看过去,还以为是朱厂长,却没想到是梁秋润。

有那么一瞬间,江美舒的眼睛唰的一下子亮了,捧着茶杯就那样小跑着过去,“老梁。”

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当真叫做一个甜姐,明媚到好看的地步。

梁秋润的心脏都跟着砰砰砰的,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怎么来单位了?”

这还不是他办公室,而是朱厂长的办公室。

江美舒神采飞扬,“煤炭谈下来了。”

梁秋润有些讶然,“这么快?”

江美舒就喜欢看到梁秋润震惊的小表情,她抬手拍着胸口,“那是,你也不看看谁出马的?”

“不过,当时倒是忘记问朱厂长这边,要多少吨煤炭了?”这话问的巧,朱厂长刚好从后面赶过来,听到这么一句。

他当即便说道,“越多越好。”

这话说的惹得江美舒忍不住吐槽道,“朱厂长,你想的还挺美啊。”

这年头什么物资都限购,要是要多少有多少,也不会有什么煤炭采购证了,更不会有什么粮票,布票,肉票了。

说白了,还是物资紧缺啊。

这话说的不客气,朱厂长却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哈哈笑,“梁厂长,你这爱人真有意思。”

“好了好了,看你们那边能提供多少吧,反正尽量往多了提供,我去和哈市煤站的领导问过了,月初供应的煤都要紧着用,不然只能等下个月了。”

可是现在本来就是限购的时候,月初也没供应多少,总不能让大家扎着脖子,不吃饭吧?

东北这旮旯,城里面冬天没有煤炭,那就挨冻挨饿吧。城里还不像是乡下,大家能去山上捡柴火,这城里要啥啥没有,那日子还怎么过啊。

江美舒听到这话心里便有数了,“对方说先提供五万吨。”

朱厂长喜笑颜开,“五万吨好啊,甭管多少,我们来者不拒。”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若是能在多点就更好了?”

这人真是够厚脸皮的,当然,到了厂长这个地步,若是脸皮不厚,也管不了这么大的一个厂子了。

江美舒试探道,“你想要多多少?”

“十吨?”

江美舒,“……”

她忍不住腹诽道,“朱厂长,你可真敢想啊,你要知道首都百货大楼,这种一级销售单位的采购量,也才十吨,他们采购了还是对外出售的,像是肉联厂这种自用单位,你一开口就是十吨。”

嗯——

让她怎么说才好呢?

朱厂长讶然,“十吨?这哪里够?”

“一个家里一个冬天,最少要用一吨煤。”

江美舒微微蹙眉,“全天供暖?”

“差不多了。”朱厂长叹气,“哈市比首都可冷多了,我们这里冬天最冷的时候,能够有零下三十多度,这个时候如果供煤跟不上的话,那就等着冻死人吧。”

“这里不像是首都,只是阶段性用煤,平时生活做饭烧水才用,我们这里一天24小时都离不开。”

“所以我说,五万吨煤根本不够。”

“我们养殖场光工人都有七百多个,更别说,我们还是养猪的,冬天猪吃饲料,这些都要用煤烧热,除此之外,人怕冷,猪也怕冷,我们养殖厂房里面烧的还有炭盆子,这炭盆子也少不了,所以我说五万吨不够。”

“你这边能不能看在多点?”

江美舒思索了下,“价格呢?对方千里迢迢的过来,若是价格和煤站一样的话,他们跨省跑并没有优势了。”

朱厂长也头疼价格,他谨慎道,“我按照市场价,我们哈市煤站是十五块五一吨煤,这样,我给你长一毛钱,十五块六一吨,你看成吗?”

江美舒,“……”

不是,她都没见过这么抠门的厂长啊。

见江美舒不说话,朱厂长,“这样,在涨一毛,江同志,十五块七是我的极限了,在高的话不说厂里用不用的起,就是厂里面的工人也用不起啊。”

“大家每个月工资就只有那么多。”

“在贵的话,大家宁愿不买冻着,也不花这个钱。”

江美舒知道适可而止,她点头,“那就十五块六一吨。”她没说十五块七,这让朱厂长感激不尽,明明提价的是江美舒,但是到最后感激的却是他了。

“真是谢谢你了江同志。”

江美舒摇头,“现在说谢谢有些早了,我们先定价,我在去协商。”

“十五块六一吨,五万吨为基数,至于能往上谈多少吨,我现在也不知道,只能说尽力去谈。”

“成。”

朱厂长答应的干脆利索。

江美舒为了争分夺秒,留了个心眼,没用朱厂长办公室

的电话,而是选择去了之前的打电话的地方,和何秋生联系起来。

何秋生在装车,听到有人喊他过去接电话,他便跑的飞快,“江同志?”

除了江同志,似乎也不会有人给他的电话了。

“是我。”

江美舒单刀直入,“能在多点货吗?”

何秋生有些为难,“我们已经许出去了不少了,就是工人们连夜加班去挖煤,也挖不了多少的。”

“最多能多多少?”

江美舒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现在已经有了商人的本色,谈判凌厉又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何秋生思考了下,“最多在给两万吨。”

“那就是七万吨。”江美舒算了一笔账,利落道,“按照这个货来送,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何秋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要挂电话之前,他又问了一句,“货钱呢?”

“还是按照之前的路子走,到时候会给你开收款单。”

只是,江美舒有些头疼,这个收款单要怎么开了。毕竟,十四块五的进货价,她卖给朱厂长却是十五块六,和市场价格太多了。

朱厂长又不像是二嫂沈明英,可以帮忙给他们开两份发票。

江美舒挂了电话后,便有些忧心忡忡,她把这件事和梁秋润一说,梁秋润也有些意外,“你说进货价多少?”

江美舒弱弱道,“十四块五。”

梁秋润定定地看了她三秒钟,“行啊,江江,你可真行啊。”

江美舒还以为梁秋润要说她狠心,吃回扣呢,结果下一秒却听到梁秋润说,“你这生意做的不错。”

江美舒期期艾艾的走到他面前,“你不骂我啊?”

她还以为梁秋润会骂她奸商呢。

梁秋润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会?在市场紧缺的情况下,你按照市场价高出一毛钱的价格,卖给朱厂长这么多货,于情于理,你都当不上奸商这两个字。”

“我看你是老实商人还差不多。”

他开始还想着,他的江江也太老实了吧,怎么就比市场价格高出一毛钱,结果却没想到,她的进货价这么低。

江美舒听到这话,她忍不住皱鼻子,“我还老实啊。”她看了一眼家门外,没有人偷听后,她这才小声道,“我可是一吨赚了一块多。”

这一次货钱,她就能赚到盆满钵满了。

“成了,我知道就行,不往外说。”

“你就算是按照市场价卖给他,也是你的本事。”

“剩下的发票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梁秋润也不知道怎么和朱厂长协商的,到最后各退一步。

江美舒按照市场价卖给朱厂长,也就是十五块五一吨的煤炭,但是朱厂长这边负责善后,提供另外一张空白单据。

而这一张单据,只归江美舒所有。

让利五分钱出去,一下子解决后顾之忧,相当于她一吨少赚五分钱。

这也是江美舒能够接受的标准。

毕竟,少赚五分钱,一下子让自己安全了起来,这比什么都重要啊。

另外一边,何秋生从陕省带着车队出发,十二月十号这天,准时抵达到了哈市。

江美舒特意喊了梁秋润和她一起去接车。

双方是在车站碰头。

七吨煤,一共拉了四个车子,每一个货车上面都是堆的高高的煤炭,外面用着防水布给包的严丝合缝的。

等他们抵达到哈市的这天,已经是十号晚上七点了,到处都是黑乎乎一片,冬天天黑的早,江美舒依偎在梁秋润的怀里,他在替她遮风挡雨。

对于江美舒来说,梁秋润的怀抱是分外温暖的,以至于连带着外面凛冽的寒风,都跟着柔和了几分。

江美舒看着外面,“老梁,你说何同志能顺利到吗?”

梁秋润抬手看了下时间,“说是晚上七点半,但是这会下雪了,我估计可能要延迟了。”

还真让他猜对了,车子上的货太多了,几乎是超重的地步,地上又落雪了,地面打滑,为了人和货的安全起见,车速自然也放慢了几分。

江美舒捂着耳朵,“也不知道他们几点能到?真冷啊。”

“不过想到这次能赚的钱,我就不觉得冷了。”

“老梁,你知道我这次能赚多少吗?”

梁秋润其实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注意到江美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他便忍不住装作不知道,问她,“多少?”

“七万块。”

江美舒几乎脱口而出,“如果这比买卖做成了,就是七万块。”

梁秋润顿了下,饶是他也忍不住震惊了片刻。

“真厉害。”

“我的江江真厉害。”

江美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也有你,还有朱厂长提供的机会。”

“甚至何同志也算。”话刚落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车队在往这边走,江美舒瞳孔一缩,她激动道,“车队来了。”

不。

是行走的人民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