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锐高兴死了。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小妈嘴巴这么毒啊,瞧瞧把他大伯母气的啊。
脸都绿了。
梁锐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在经过陈红娇的时候,他微笑,“大伯母,我这个废物都考上了一中,不知道你家这个天才考了上吗?”
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梁海波这个天才。
天才。
属于梁家三代里面,中考的这几个孩子,唯一一个没考上不说,还要家里人找关系塞钱,送他去读高中的。
陈红娇,“你别得意,就算是考上一中又如何?说不得将来是个短命的。”这话恶毒又阴暗,只是,她话还没落下。
江美舒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从来都是好好脾气,也绝对不会动手的她,第一次扬起了巴掌,一巴掌扇在陈红娇的脸上,“你在说一遍?谁是短命的?”
她把梁锐当做自己的孩子。
没有一个母亲在听到,别人对自己孩子诅咒短命,还能无动于衷的。
能无动于衷的,她绝对不爱自己的孩子。
江美舒这一巴掌实在是太突然了,以至于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红娇捂着脸,声音尖利,“你一个当小辈的,你打我?我是你大嫂。”
江美舒挡在梁锐的面前,“你骂我梁锐短命,我打你?打你都是轻的。”
她明明没有梁锐高,但是此时此刻,江美舒却为梁锐撑起来了一片天,“陈红娇,我没你那么恶毒,但凡是我有你一半恶毒,我打的都不是你,你知道我要报复谁吗?”
“谁?”陈红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梁海波?我要像你那样,张口闭口梁海波是个短命鬼,我就问你,你这个做母亲的生气不生气?”
“你敢!”
陈红娇惊叫一声,“我家海波那是长命百岁的人,你少来诅咒她。”
江美舒冷笑,“你做初一,别怪别人做十五。”
她回头看向梁锐,“你看着她,以后但凡是在敢欺负你是没妈的孩子,你就告诉我。”
梁锐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从小到大被欺负过无数次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象过无数个画面。
他的母亲会站在他的前面,保护他,为他出头。
但是没有。
一次都没有。
直到江美舒出现了,梁锐才第一次感受到,被母亲保护是什么样的。
他低着头眼眶通红,声音酸涩,“我一定会告诉你。”
“我也会把梁海波打的满地找牙。”
“陈红娇,你欺负我一次,我就打你儿子一次,就看你欺负我的手段厉害,还是我的拳头厉害。”
这母子两人简直一模一样的嚣张。气的陈红娇浑身发抖,一直等江美舒和梁锐离开,她还在朝着梁海波质问,“凭什么?他们作为小辈,凭什么在我这个长辈面前,这般嚣张?”
梁海波是个窝里横的,他有些不耐烦,“还去不去我学校了?”
“不去就算了。”他抢过自行车,推着车把,“我自己去就行。”
他的这般反应让陈红娇顿时难过起来,“我这是为了谁啊?”
“为了谁啊?”
可惜,被宠坏的梁海波,根本不在意他母亲的反应。
而另外一边,江美舒走远后,她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以前她也是
这样欺负你的?”
陈红娇这人说话太难听了。
梁锐没说话。
梁风叽叽喳喳,“是啊,他不止欺负梁锐,他还欺负我呢。”
“小婶,我跟你说,以前我和梁锐在家里就是俩小可怜,不对,我是大可怜,他是小可怜,我俩都是没妈的孩子,梁海波每次都炫耀他有个好妈,我大伯娘也乐得抬轿子,天天在我们面前晒母子情,过分的要命。”
“不过。”梁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美舒,见她神色不变,他这才咧着嘴,小幅度地笑,“以后他们在也不敢到我们面前炫耀了。”
梁锐有了妈。
他也有了。
江美舒莫名地看懂了,她竟然有些心酸,又有些难过,她低声道,“有我在,以后不会了。”
梁风雀跃的点点头。
梁锐虽然没说话,但是唇角也跟着翘起来。
他也有妈妈保护了。
没人知道这几个字,对于梁锐来说,代表着什么。他侧头看了一眼江美舒,又看了一眼。
在拥挤的公汽上,他和梁风一起为江美舒,隔绝了一个真空地带。
到了一高后。
江美舒原本打算直接带他们进去报名的,却没想到在门口的地方,看到了江南方。
江美舒还有些讶然,“南方,你怎么在这里?”她小跑了过去。
江南方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闻言,便走了过来,“不是说好了,等梁锐和梁风考上高中,我来送他们吗?”
他瞧着清瘦了一些个子也更高一些,身上的书生气也越发明显了几分。
梁锐抬手捶了捶他的肩膀,“够兄弟。”
也是奇怪,明明他该问江南方喊舅舅的,但是却混成了兄弟辈的。
梁风虽然没说话,但是也很开心,进去报名的时候,他一直在问江南方在大学里面的生活。
看得出来,梁风很是向往。
江南方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凡是能说的,他都告诉了对方。
梁风听完,攥着拳头,“等我两年,我也要考科大。”
梁锐泼冷水,“别做梦了,现在连高考都没有,我们还怎么考大学?”
“先把高中读完在说吧。”
这年头大多数人都选择去读中专,两年中专出来就包分配工作。比起读两年高中到最后却不能考大学,只能失业在家来说,考中专不知道好多少倍。
只是,江南方都读大学了,他们这些兄弟自然也不能比他们差。
一高的学校还蛮大,里面的学生也都是半工半读,上半天课,劳动半天。
因着一高离家里有些远,梁锐和梁风都选择了住校,江美舒还去学校看了一眼,觉得环境有些差。
但是架不住梁锐自己愿意。
她便不好在说些什么了。
等报完名,江美舒便回去了,梁锐和梁风则是留在学校,先和同学们熟悉。江美舒给他们一人留了五十块钱,外加二十斤粮票。梁锐和梁风只要了粮票 ,没要钱。
他们两人的手里都不缺钱。
梁锐是大富豪。
梁风是小富豪。
手里的钱不说别的,支撑他们读两年高中还是没问题的。
江美舒见他们都不要,也没有勉强,她在回去的路上,把上次的钱拿到合作社去存了。
散钱一千多块留在手边,剩下的两万块整数,她给存了起来。
在加上存折里面的十万块,她已经攒了十二万了。按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破二十万了。
也确实如同江美舒猜测的那样,和百货大楼供货卖喇叭裤,卖电子手表,卖蛤i蟆镜,直接卖爆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最先断货的是红裙子。
一百多条红裙子,不出一个星期,百货大楼就全部卖完了。至此,算是彻底没货了,而首都却刮起来了一阵红裙子的潮流。
到处都是求购红裙子的。
江美舒一看,这哪里得了,必须抓住这个商机啊。她连夜联系了黎文娟,可惜没办法,双方离的太远了。
黎文娟的货一时半会过不来,火车上又没给熟人,这货回不来,白白错过捡钱的功夫。
等他们这边的人去羊城进货在回来,一来一回都十天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抓住这一场东风。
也是巧。
正当江美舒和江美兰商量,想让沈战烈在跑一趟羊城的时候,江美舒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
“老梁在羊城啊。”
江美舒猛地反应过来,“老梁在羊城,我可以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让他帮我带一批红裙子。”
她这几天也是忙昏头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你有他电话?”
这还真把江美舒给问住了,梁秋润这是去南方出差呢,在哪个地方都不确定,她哪里有电话。
“难不成,我们真要自己人在过去走一趟?”
这话还未落,外面就传来动静,“江美兰在吗?你爱人梁秋润打电话过来找你。”
江美舒哗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莹白的面庞满是茫然,“老梁找我?怎么找到取灯胡同了啊?”
平日梁秋润都是打回梁家的。
话还未落,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她去的时候,梁秋润已经挂电话了,又等了一会那边电话才打过来。
“江江?”
一阵熟悉的声音,顿时让江美舒有些想念起来,“老梁,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边还要一段时间。”
“具体到几号确定了吗?”
“这么想我?”梁秋润问这话的时候,唇角泛着温柔地笑。当他认知到江美舒和他一样想着对方的时候。
这让梁秋润的内心很柔软。
江美舒怎么回答啊。
她捏着电话筒,尴尬的想要抠脚趾的地步,她不是想梁秋润,她是想梁秋润在合适的时候回来,帮她带一批货啊。
但是没法说。
这话说了,以江美舒对梁秋润的了解,他肯定会生气。想到这里,江美舒便转了话锋,像是撒娇一样,“是啊,你不在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就连每天傍晚散步,也想和你一块。”
旁边的李大妈听到了,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难怪人家江美舒能够,把梁厂长给拿下来,就冲着她这哄人的功夫,一般人都不会啊。
梁秋润也是,被江美舒哄的内心柔软成一片湖水,那平静的湖水上也泛起来了涟漪。
“我会尽快忙完就回去的。”
江美舒卷着电话线,绞在了食指上,轻声问他,“尽管是什么时候?”
这让梁秋润怎么回答?
他思索了下,“最快的速度会在下周。”
“不过,陈秘书会在我之前回去。”
江美舒犹豫了下,“那我能让陈秘书帮个忙吗?”
“什么?”
江美舒,“二嫂那边的货没了,他要是这两天回来的话,我想让他高第街找黎文娟,从她那帮忙拿点东西回来。”
因着是公共电话,她也不敢讲的太细,毕竟这是吃饭的家伙。
梁秋润顿了下,“我问问陈秘书。”
过了一会陈秘书说没问题。
江美舒便说,“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一会我回去和你细说。”
等挂了电话后。
李大妈探头过来,“美兰,你也是的,打个电话你还防着我啊?”
什么留个电话回去细说,这不就是在防着她吗?
江美舒也不气,她微微一笑,“既然李大妈你觉得我们是一家人,不如帮我先把这个电话费给免了呗,这样我也好告诉你下具体说了些什么?”
李大妈立马改口,“我和你才不是一家人,这天底下打电话哪里有不给电话费的?”
江美舒利索付钱,“是啊,既然不是一家人。”她轻笑,“我做什么要把事情都告诉你呢?是不是啊,李大妈?”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那个懦弱胆小,害怕冲突的江美舒,变得犀利了起来。
她有了敢于反抗的勇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拥有的,但是江美舒现在就是敢。
她还是那么温柔的性子,但是却敢和人翻脸。
就这么简单。
等她离开后,李大妈好几次想张嘴反驳,但是也没找到好的角度,最后只能够归功于,“还是嫁的好,有底气啊。”
“瞧瞧这美兰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江美舒可不管她说什么,她打电话时付费了,自然不愿意把隐私泄露出去。
她折返回去后,和江美兰知会了一声,“先让沈战烈别去羊城,我一会回去和老梁那边商量妥了,会和你说的。”
又个打头阵的,江美兰自然没有不答应,沈战烈这个月请假好几次,已经引起领导的不满意了。
这也是因为,沈战烈有个好老丈人,还有个好一担挑,所以他的领导才对他请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等江美舒离开后。
沈战烈却和江美兰商量,“媳妇,我想把单位的工作给辞了。”
这话一落,江美兰皱眉,“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我老是请假,陈主任已经不满意了,而且就算是这次梁厂长能够帮忙,下次要出去进货,我还是要请假,这样来看,还不如辞职了,专心做生意好了。”
江美兰拉着沈战烈的手,“在等等。”
“辞职了太打眼了,有个工作打掩护,反而会更安全一些。”
“而且你辞职了专心做生意,我们家条件越来越好,周围的人肯定能看出什么,你能保证大家不悔嫉妒,不会去举报我们?”
现在他们家是整个大院里面条件最差的。
所以就算是做点生意,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忙打掩护。甚至照顾他们的生意,但是如果他们真赚到大钱后,除非搬家,不然往日的那些老邻居们,心态会变的。
不是江美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是人性如此。
沈战烈本来还有几分犹豫的,听完这么一说,他便不犹豫了,“那就不辞职。”
“但是领导那边——”
江美兰,“你平日里面多打点下关系,另外,每个月工资发了,你孝敬一些给他们。”
“各方面打点到位,基本上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只是,沈战烈莫名的觉得,这样会对不起梁秋润。
可是,没办法了。
在很多时候,他们只能顾着自己。
“除此之外。”江美兰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你把多余的时间,拿去学车。”
“我们这些人里面需要有人会开车,下次若是有条件,我们就自己开车去羊城进货。”
这样就不受火车的时间和空间控制了。
沈战烈嗯了一声,“我在学了,只是现在还不熟练。”
从沈家离开后,江美舒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去给梁秋润说了后续的事情。
“老梁,你让陈秘书去找黎文娟的时候,就报我的名字,那个红裙子我们要个三百条。”
“若是能在多点,当然是更好,但如果拿不下就算了。”
梁秋润微微皱眉,却到底是答应了下来。梁秋润的速度很快,当天下午就和陈秘书一起,去了一趟高第街。
按照江美舒给的地址,找到黎文娟。黎文娟本来还不想见他们的,但是听说是熟人来找。
她这才出来。
“多少条货?”
“一个人坐火车能拿多少?”梁秋润问。
黎文娟打量了一眼梁秋润的身板,高瘦,但是瞧着却有力量感,“你能拿个四百条左右,两大箱子。”
“但是如果是——”她看向陈秘书,“你最多就是两百来条了,瞧着弱不禁风的。”
陈秘书,“……”
“四百条。”
“我能拿。”
不要小瞧他。
黎文娟不置可否,有人生意她当然是做的。让人便打包了四百条进箱子,“怎么付钱?”
“先给五百块定金。”梁秋润冷静道,“剩下的一千五,给你汇款。”
他身上只有五百块,江美舒那边的钱还没汇过来。
黎文娟皱眉,“你是江同志的什么人?”
“爱人。”
黎文娟审视的看了他一眼,“写张欠条,如果汇款没到,我该去哪个地方找你们?”
“我在羊城肉联厂出差,你可以来这里找我。”梁秋润递过去一张薄薄的纸,“这是我居住地方的电话。”
“另外,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现在随我去一趟银行。”
黎文娟看了他一眼,“去银行。”
她信江美舒。
但是却不信面前这个小白脸。
银行。
黎文娟拿到钱后,这才让陈秘书把货拿走。她都走远了,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梁秋润,“你真是江同志的对象?”
梁秋润,“如假包换。”
黎文娟嗤了一声,“那你还挺会老牛吃嫩草的。”
两千块都拿不出来的老白脸。
梁秋润,“……”
*
首都。
陈秘书回来已经是四天后了。
江美舒一早就得到消息,喊了沈战烈一起去火车站接他。在看到陈秘书累成老黄牛一样,背着大包袱的时候。
江美舒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快步走过去,递过去一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陈秘书,
真是辛苦你了。”
陈秘书喘气,把货交给了沈战烈,接过北冰洋汽水一口气给闷到底,“总算是活过来了。”
热的老脸通红,满头大汗,喘气如同破旧风箱一样,呜呜啦啦的。
这让江美舒越发愧疚,“辛苦费。”
啪的一声,递过去五张大团结。
“不让你白跑。”
陈秘书低头看钱,眼里放光,“这怎么好意思?”
“领导已经付给我工资了。”
江美舒说,“老梁是老梁,我是我,是我请你帮忙,自然是我给你付钱。”
“收着吧。”她说的很干脆,“说不得下次还找你帮忙呢。”
懂礼的陈秘书知道,自己不该接这钱。
但是死要钱的陈秘书,有些馋。
他天人挣扎许久后,还是把钱还回去,“我不能要。”
“江同志,你还是不要金钱来腐蚀,我坚定的内心了。”
江美舒,“……”
“收着吧,这是你辛苦费,也是你应得的。”
“在说你这次不收,以后我也不好意思在找你帮忙了。”
这下,陈秘书才扭扭捏捏的,把那五张大团结揣到口袋里面,“江同志,江老板,江富婆,以后有这种事情多找我。”
对于中年男人来说,只要能赚钱,来者不拒。
当然败坏人品的除外。
江美舒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陈秘书本来打算送货一起去百货大楼的,去被江美舒拒绝了,“你都辛苦几天了,回去见见老婆孩子,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我们自己能搞定。”
这下,陈秘书才不和她客气起来,在临走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心说,江同志真是好人啊。
见他走了。
沈战烈轻松的就背着大包袱,他们骑的是自行车,沈战烈把货给放在后座位上,用着绳子打结好几次,确保不会掉了以后。
他这才去前面骑车。
江美舒跟在后面,她骑的是个女士二六款的,不算大,但是她骑的刚刚好。因着她和沈战烈关系不算近的缘故,她特意不远不近的跟着。
沈战烈长腿支在地上,等了她一会,见她过来了,他才突然问了一句,“江美舒,你喜欢梁秋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