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江美舒还在睡觉的时候,公安局来了人喊他们去公安局,录一下口供。
或者说是去让他们核对下,这些年丢过的东西。
早在昨晚上睡觉之前,江美舒便和梁母统计了,家里丢过的东西。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至于到底丢了多少,其实他们也不知道。
说到底还是梁家家大业大,导致了这个结果。
得了公安通知的消息后,江美舒便匆
匆起来刷牙洗脸,不过五分钟,便和梁母一起出了门。
临出门的时候,梁锐也要去,江美舒本来说让他在家休息的,但是梁锐给了一个理由,“和王同志接触最久的是我,在家里住的最久的也是我。”
“而且家里的东西,每一件我都认识。”
这个理由一百分,江美舒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点了点头,“那一起吧。”
梁锐要去,江南方自然也要跟着去。
这个习惯了在学校的老师,游走在公安局,竟然也挺熟悉。
到了地方后,陈公安率先出来接他们,“小李,把他们带到二号审讯室来。”
王同志和王顺子昨天被带到公安局后,一直都是被关在二号审讯室。
小李公安一听,立马便在前面带路。公安局的审讯室,是一排房间对着的那种,江美舒路上有一肚子疑惑,但是到底是压了下去。
一直到了二号审讯室,她这才问出口,“他们招了吗?”
问的是陈公安,陈公安是老公安了,小李公安只是他的徒弟,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江美舒没问他是对的,因为这个案子,小李公安只是有接触,具体还是陈公安来负责的。
陈公安递过来一个审讯本,“你们看看,这是我们将他们分开审问后,二人分别给的一份招供本。”
“里面有一些细节出入。”陈公安语气冷静,“我们已经连着审讯三次了,但是这些细节都没对上,所以现在就存在两种情况,第一种是王秋菊记错了,第二种是王顺子记错了。”
江美舒接过招供本,便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些偷盗记录,有一斤米面,也有三两油,甚至还有两盒火柴,以及一些盐巴,十三香这种调味料。
可以说厨房有的东西,王同志都拿过,便宜的盐巴,贵重的猪肉,羊肉,牛肉,但凡是梁家吃过的好东西,到了王同志这里全部都要被她过一道手。
只有江美舒他们想不到的,没有王同志他们做不到的。
“这些是厨房物品。”陈公安说,“往后一页写的还有家用的物品,以及金钱数量,你都对照下。”
江美舒闻言,便抬起指腹又翻了一页,这不看还好,看下来,真是看的人眼前一黑啊。
除去她在家的那两年,堂屋的东西没丢过,自从
她走了以后,家里成了梁母管家,王同志便顶风作案,仗着梁同志年纪大了,变着花样从梁家拿东西出去。
先是上厕所用的卫生纸,在接着还有灯塔肥皂,手电筒,针线盒,顶针。
以及从梁母的钱夹子里面偷钱。
梁母向来手头宽裕,她这人对钱财也不看重,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养肥了王同志这一条大蛀虫。
江美舒看完,深呼吸,深呼吸,脸都被气的通红。
“怎么了?偷的东西很多?”
梁母问了一句,江美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把审讯本给了梁母,“您看看还有其他东西,丢没丢?”
“若是丢了,一起补上去。”
“还有梁锐也是。”
梁锐和梁母纷纷探头过来看了起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梁母更是气的发抖,“王秋菊,我们梁家自认为上上下下,对你都不薄啊?”
自古佣人不上桌,可是在他们梁家,却从来没有拦着王秋菊。甚至每次她做了好吃的,江美舒和梁秋润都会主动开口,让她留一份自己吃。
可是都主人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王秋菊还还能这般狠心,恨不得把主人家好薅秃了才好。
不对,应该是偷秃了。
被梁母质问,王秋菊低垂着头,她双手带着银色的镣铐,了无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低落。
“我以前从来没偷过的。”王同志喃喃道,“三年前,我家顺子赌博,我问了梁厂长开口,也问了江同志借钱,他们都不同意,我当时心怀记恨,心说我在梁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如今落难了求助他们借钱都不同意,我便生了报复的心思。”
后面不用说,大家就知道了。
从开始的偷拿火柴盒,在到后面偷钱,而这一切也不过才三年而已。
“三年你偷了两千三百块。”江美舒的声音有些冷,“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偷了这么多钱,主人家却不知道的。
王同志双手握拳,指甲死死的扣着皮肉,“你还说我?你们明明那么有钱,我问你们借五百,你们都不同意,现在到头来却怪我偷钱?”
“江同志,你扪心自问,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
到了这一步,她还死不悔改。
江美舒觉得王同志这人没救了,不,应该说她本来就没救了。
江美舒心冷的跟一块石头一样,她直接问旁边的主事人,“陈公安,按照他们这种偷盗行为,应该如何赔偿和处罚?”
陈公安,“他们涉及的偷盗金额和物品金额较大,所以我们会按照他名下以有的财产,对你们进行赔偿。”
“据审问,犯人王秋菊名下有存款五百三十三块。”这话一落,王顺子猛地抬头看向母亲,“妈,你名下怎么会有存款?”
“你当初不是说,钱都花完了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被儿子连累到丢了工作,还坐牢,王同志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母爱,也在变浅几分。
她冷淡道,“我不藏一手,指望你将来给我养老吗?”
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个沾了赌博的儿子要不得,也不可能指望他养老。只是做母亲的,还对儿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所以她才没放弃他。
但是到了这一步,不是坐牢就是吃枪子,她也没啥好瞒着的了,能不能活着出去这个公安局都不知道。
“你瞒着我。”
王顺子一听,他面目狰狞,“你瞒着我。”
瞧着那样子,没有对母亲的一点敬重。
他们的这些狗皮膏药,江美舒并不在乎,她只是问陈公安,“这点钱可比不上她偷盗的金额。”毕竟,王秋菊这几年光钱都偷了两千多块了。
更别说还有其他物件。
陈公安,“对,我们也知道这钱不够。”
“王秋菊在西城名下明胶胡同大杂院里面,有两间大通铺,按照赔偿的标准,她无力偿还欠款的情况下,这两间房间作为对你们受害人的赔偿。”
王秋菊之所以能在梁家做保姆,一是因为她做饭好吃,二是利落人,三是因为她就住在附近。
只是他们家祖上之前富贵过,后来破败了,那一整个四合院都的只剩下,两间大单间了。
但是如今,这两间单间似乎也保不住了。
果然,王秋菊听到这话后,一直平静的她,立马发疯了,“这不公平,那房子是我家的,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和顺子坐牢了,我儿媳妇还要带着孩子生活,你们要是把房子收走了,我孙子住哪里?”
江美舒头一次这么厌恶一个人,她冷淡道,“你偷东西的时候,就没想过你孙子将来会流落街头吗?”
偷的时候不想后果,等真正要处罚的时候,却后悔了。
这算是哪门子道理?
“那不一样。”王同志似乎也后悔了,她蹲下来,砰砰砰给江美舒磕头,“江同志,偷东西的事情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求求你给我孙子留一条活路啊。”
“他才两岁啊。”
声音凄厉。
“才两岁啊。”
没了房子,她儿媳妇肯定会去改嫁的,而这个孩子就会成为没人要的拖油瓶。
梁锐见不得王同志捡软柿子捏,他语气汹汹道,“要是你实在是不放下次,争取他大犯个错,让他进来陪你?”
这话不所谓不恶毒。
不,应该说是打蛇打七寸,梁锐这话一下子打中了,王秋菊的死穴,她瞬间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跟凝固了一样,“小锐,你看在王婶当年陪着你,守着你,保护你的份上,不要动我们家宝根啊。”
宝根便是她的小孙子。
唯一的小孙子。
梁锐发现了,这恶人就要恶人磨,和对方好说好商量,对方反而得寸进尺。
“你知道我的,向来是个混蛋,招猫逗狗,欺负人都是我在行的事情,只要你把偷的东西赔给我们,我保证不动你小孙子。”
这手段有些下作,但是对于王同志来说,却分外有效。
“祸不及家人!”
她声音凄厉,“祸不及家人啊,梁锐,我当年待你不薄啊。”
梁锐脸色复杂,“那也不影响你偷东西。”
明明,他对王同志很尊敬的,在梁锐过去的人生里面,在江美舒还没来之前,梁秋润经常加班,那个时候他又和梁家老宅的人闹翻。对于梁锐来说,相依为命的人便是王秋菊。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难过,“我本来,本来打算如果将来王顺子不孝顺你,我就给你养老的。”
“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啊?”
梁锐有些难过,更多的是失望,他冲到王秋菊面前,红着眼,再次重复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啊?”
王秋菊看着这样的梁锐,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脑子里面反反复复就是那一句话,如果王顺子对你不好,我就打算给你养老。
一直沉默的王秋菊,突然就哈哈笑了起来,“小锐,太晚了。”
“太晚了。”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给顺子兜底,是因为我怕这唯一的儿子,别被人剁了,将来我就成了孤寡老人,没人给我养老。”
“所以我才去偷的。”
结果到头来,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却告诉她,对方原本就打算给她养老的。
这对于王秋菊来说,简直如同笑话一样。
她转头,用着憎恶地目光看着王顺子,“你为什么是我生的?你为什么是我生的?”
如果她没生王顺子就好了。
是不是,她就不会走上偷盗的这条不归路?
王秋菊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自己的前半生,她连路上掉一根针,被她捡到了,她都会在路边等失主回来。
但是现在的王秋菊,却能偷出这么大的数额来。
只因为,她有了王顺子这个儿子。
王顺子这辈子都想过,爱他的母亲,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有些愕然,又有些心碎,他知道哪里似乎变了。
但是又说不上来。
王秋菊没低沉太久,她深吸一口气,张口就道,“小锐,那两间房你拿走。”
“是我偷盗的代价。”
她真这样的时候,梁锐反而心软了,他不说话,他更有些唾弃,自己这会不该心软的。
江美舒看出了什么,她抬手轻轻的覆在梁锐的手背上,拍了拍,这才慢慢道,“既然你自动放弃,那就写个赔偿书,以及过户书出来,在由公安局的同志见证下盖章,我们去房管所过户。”
王秋菊怔了下,她借来纸笔就要写,旁边的王顺子却不同意,他拼命挣扎,“妈,妈,如果你把房子给他们了,翠琴和宝根就没有家了。”
王秋菊何尝不知。
她只是低垂着头,在赔偿书和过户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悲凉道,“从你当初开始赌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家了。”
这话一落,王顺子顿时僵在原地,他不在说话。
赔偿书和过户书都很顺利。
等江美舒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王秋菊突然喊了一声,“小锐,对不起。”
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梁锐脚步顿了下,头都没抬的离开了,他听到了王秋菊的道歉,但是他不会选择原谅的。
因为原谅就是背叛。
“能不能。”梁锐话还没说完。
就被江美舒给打断了,“不能。”
她看着他,眼睛水润,还带着几分了然,“我知道你的意思,能不能留一间房给王秋菊的孙子。”
“我的回答是不能。”
“梁锐,我知道你心软,也知道你觉得王秋菊陪伴了,你十几年,到最后一步,她也知道错了,但是梁锐,就目前来说他们给的这些赔偿,远远不敌我们家丢失的东西。”
“而且。”江美舒说的直接,“王家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你一旦将房子给他们住,未来你很难在收回来的。”
别说这种本来是对方房子的人,就是那种属于自己房子,但是借给亲戚住,到最后都很难收回来。
梁锐不说话。
他不是个心软的人,只是王秋菊陪伴他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在某一方面,他其实把王秋菊当做半个亲人。
“梁锐,你把她当亲人,王秋菊偷东西的时候,可没顾忌过你。”
这话一落,梁锐瞬间清醒过来,“是我想左了。”
江美舒嗯了一声,“去收房子,如果对方配合良好,那就在附近在给她租一间房子,租一年,给她一个缓冲期,如果对方不配合死缠烂打,那这一年的租房,也作罢。”
听到江美舒这样说,不止梁锐,就是梁母和江南方都看了过来。
脸上还带着几分明显的愕然。
显然,他们是
第一次见识到江美舒的手段,雷霆手段,却有菩萨心肠,再或者说是打一巴掌,在给个甜枣。
这些处理的手段,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小江。”最先开口的是梁母,“你现在变化好大。”
怕江美舒误会,她又补充了一句,“是好的变化,很厉害,小江,你现在真的很厉害。”
是那种独当一面的能力,是清晰的头脑和凌厉的手腕,这一切的一切,和刚嫁过来的那个江美舒,有着太大的区别。
江美舒闻言,她笑了笑,“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嘛。”
“在加上我待在梁秋润身边好几年,若是这点手腕都没学到,那我也太笨了。”
这话说的,梁母不赞成。
只是等回去的路上,江南方小声道,“姐,你在等等我。”
江美舒纳闷,“等你做什么?”
“等我爬的在高点,以后你不用这样费心思的。”江南方还是喜欢那个,无忧无虑的姐姐。
不是现在的江美舒他不喜欢,而是他觉得现在的江美舒太过辛苦了一些。
江美舒怔了下,她抬手揉了揉江南方的头发,他的头发并不硬,相反和他这个人的脾气一样,有些细软,她笑了笑,“南方,不用的,每个人都要长大的。”
每个人也都要有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
“所以这是我的必经之路,不必心疼我。”
江南方还是不吭气,他总觉得是自己太没用了一些,江美舒知道他是钻了牛角尖。
“当初你在学校饿肚子,是不是也是姐没用,没照顾好你?”
“那怎么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江美舒说地认真,“南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我的路在我的脚下,你的路在你的脚下,我们各自走着属于自己的路,我们唯一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在对方走错路的情况下,拉对方一把,仅此而已。”
江南方知道,但是他心里还有些涩然。
“去看房子吧。”
江美舒主动换了个话题,这下大家都赞同了去。
西城明胶胡同离梁家不算远,走路过去二十分钟,不过,在去房子之前,他们先去了一趟房管所,因着有当事人签字的赔偿书和过户书,外加公安局出具的盖章证明。
过户手续办的很顺利,不过半个小时就办完了。
江美舒拿着新鲜出炉的房产证,“走了,去看看房子。”
梁母有些精力不济,“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休息。”
江美舒也晓得她年纪大,受不了奔波,便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让梁锐去送她回家,梁锐不想,他想去看房子。
最后折中叫了一个三轮车,送了梁母离开后。
江美舒这才左手带着梁锐,右手带着江南方,“走了,要是房子能够顺利要过来,我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大餐。”
今天要了五百多的现金,外加西城两件加起来六十多平的大通间,怎么看都是值的。
要知道在未来首都的房子,可是寸土寸金。
这六十多平房子,恨不得能变成六百万去。
而今,他们便是去收回六百万了。
江美舒没来过明胶胡同,但是梁锐却轻车熟路,见江美舒疑惑,他低头解释,“以前我小时候不敢一个人睡,王同志下班了我就哭,没办法,她就把我带到他们家来住。”
这话一说,江美舒就知道梁锐,为什么会心软了。在梁锐的过去,在他的年幼时期,陪着他的不是梁秋润,而是王同志。
“三年。”
“什么?”
梁锐有些懵,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王秋菊的儿媳妇,愿意顺利还房子的话,我们给她租三年的房子。”
这话一落,梁锐如释重负地笑,“谢谢。”
声音低而轻,几乎要消失在尘埃里面。
江美舒好像没听到一样,进了明胶胡同,这边的巷子稍微宽阔一些,看的出来比他们取灯胡同好多了。
不过也是,一个是在烂崇文,一个是在西城,这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也是王秋菊家里败落了,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去做保姆的地步。
江美舒进了胡同后,便和街坊邻居打听,“同志,王秋菊家住在哪里?”
对方看了一眼江美舒。
江美舒解释道,“我是梁家人。”一句话,对方便明白了,王秋菊在梁家做保姆的事情,几乎整个胡同都知道,当初她刚去的时候,胡同里面的街坊都笑话她呢。
在怎么说几十年前也是个官太太,轮到老了反而还去给人当下人了。
不过随着王秋菊在梁家做的风生水起,不止养大了儿子,还给儿子娶了媳妇,家里隔三差五就在吃肉。
打那以后就在也没人去笑话王秋菊了。
想到这里,对方神色复杂,“进去左手两间都是他们家房子。”
江美舒道谢,和梁锐以及江南方进了院子里面,敲了敲王家的门。
李翠琴在喂孩子,两岁的孩子还没彻底断奶,听到动静,她起身开门,在看到是江美舒他们的时候,她脸色苍白了下去,只是语气却平静,“你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