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秋[破镜重圆]

作者:梨花夜雪

珠宝活动进行得很顺利,这一次成功亮相,合作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结束和投资方的饭局,已是深夜。

两个人回到露天活动场地,和工作人员取走完成拷贝的视频素材,又将所有暂存的设备叫车送走。

偌大的展台已经拆得七七八八,只余一些骨架和座椅尚未清走。夜风拂面,饭局上小酌了几杯,方宜微醺地倚靠在一张红色长桌旁,抬头望着这繁华的城市。

市中心高楼林立,几乎将她包围。即使是深夜,绚丽的灯光也不曾熄灭,将漆黑的夜照得宛如白昼。

几个小时前还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的场地上,如今已经全然寂寥下来。放眼看去,座椅东倒西歪,遍地彩条和宣传单,几米高的靓丽海报拆了一半,折角脱落在地上,一片萧瑟。

沈望弯腰将最后一台相机收好,拉上拉链,起身朝方宜走来。谈了许久的项目终于落地,他脸色微红,笑说:“如果这次出片顺利,之后会有更多类似的合作。”

“咱们回国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能合作到这样的品牌……”方宜也笑,她迎风任它吹乱自己的长发,眼睛亮晶晶的,“十五号开拍……明天先找老刘他们开个短会,那边山路多,设备要留足余量提前运过去。”

夏夜略有清凉,方宜仍穿着上台时的礼服,浅粉方领修身长裙,露出白皙纤瘦的锁骨,一颗宝蓝色的水滴项链晶莹闪动,衬得她气质愈发妩媚、温柔。

沈望静静地注视着方宜,这些年来,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她看似柔美外表下,那股坚韧又不服输的力量。她就像缓缓流淌的水,第一眼不那么惊艳夺目,甚至会被忽视,却总能一点一滴汇聚成河流,乃至大海……

方宜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眼对上沈望的视线,那眼里的温度将她轻轻地灼了一下。

这些日子,许多感受越来越清晰地在心头涌现,她知道,有些话此时不得不说。

“沈望。”

方宜少有如此正式地轻轻唤道。

沈望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笑了,似乎预知到她即将说的话,依然认真地看着她。

“对不起。”方宜不忍与他对视,轻轻偏过头去,“之前你说的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能……不能……”

她不知如何措辞,才能用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倒是沈望先轻声打断了她,体贴将话接过去:

“我知道了。”

那日在碧海医院,沈望远远看见她扑到郑淮明病床前的眼神,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的眼睛一瞬通红,满溢着藏不住的担忧和脆弱,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无数个在法国相处却没有燃起爱情火花的片刻……他只是不愿承认,总自欺欺人地想再努力一下。

可偏偏这世上,爱情不是努力就能得来。

沉默了半晌,沈望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对吗?”

方宜的目光有一刻茫然,连轴转的几天,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但此时大脑却是无比地清醒。

“我不知道是不是放下了……”她眼里透着濛濛的水汽,粉唇轻抿,“但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因为体会过什么是真正纯粹的爱慕,所以一切其他感情都有了对比。

方宜原以为,那只是年少时的过分热烈。可那一夜,当郑淮明在靠在她怀中、满脸鲜血时,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和痛苦一瞬淹没了所有理智。

她终于明白,除却他,再没有任何人能牵住她的灵魂。

“对不起。”方宜抬眼,鼓起勇气对上沈望失落的眼神,简短的三个字,道尽了她内心的所有。

沈望敛去悲伤,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听她到敷衍的夸奖,或虚伪的祝福,他心里反而好受些。

他们之间还会像以前一样,是好搭档、好朋友,这都不必出口言说。

只有一个问题,过了今晚便没有机会再问。

沈望握着相机包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是他心底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我们没回国、没有遇到郑淮明,我们会有别的可能吗?”

夜风骤起,哗哗地吹过草地,无数薄薄的宣传单如雪花般飘起——

方宜的长发随风散乱,却掩不住她晶莹、通透的眼睛。

她迟疑了一下,垂眼摇了摇头。

面对这个残忍的答案,沈望微怔,继而苦涩地弯了弯嘴角。他沉重地点点头,转身拿起相机包,朝黑夜的另一端走去。

方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不忍,却始终伫立原地。

如果没有这一场重逢,多年后走出阴霾,远在异国他乡,出于陪伴和扶持,她或许真的可能与沈望恋爱、结婚……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她知道沈望真正需要的,也不是虚假的慰藉。

-

凌晨回到云锦嘉园的住所,方宜洗过澡疲倦地倒在床上,原以为会失眠,没料想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许是很多事不再压在心头,这一觉睡得尤为安然。方宜再次醒来,已是下午两点,一连睡了十多个小时,连日的疲乏一扫而空。

躺在柔软的被子里,空调凉爽,午后的阳光轻盈洒下,她竟少有地赖了一会儿床,才收拾东西驱车前往医院。

碧海医院仍有手续没办完,郑淮明的部分证件搁在心外办公室里,方宜找后勤办拿了备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这间办公室她许久没来了,还与记忆中的差不多,总是没有烟火气的、冷冰冰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厚重的窗帘仍紧紧闭合着,阻挡了所有日光,屋里一片昏黑压抑。

方宜走到窗边,踮脚将窗帘大力拉开。夏日的阳光这才落满每一个角落,书桌、文件柜都笼上一层温暖的色泽。她满意地微笑,把玻璃窗也推开,将室内闷滞的空气全部透出去。

这下办公室总算敞亮起来,相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

方宜找到证件,正走出办公室回身锁门,只见一名护士快步朝这边走过来:“哎,等一下,别锁!”

她定睛一看,是一张熟面孔,齐刘海、大眼睛——检验科的林护士。

两个人之前在拍摄时曾有几面之缘。

“喏,这是给郑主任的,他不在医院吗?”林护士费劲地从手中厚厚一沓报告单抽出一张,手一抖,差点所有单子都掉到地上。

方宜连忙帮她扶住,打开刚取的证件给她看:“这几天他都不在。你给我吧,我正要去给他送东西。”

林护士理好手中的单子,大大咧咧道:“也行,我们主任说结果之后也会发一份到他手机上。”

接过报告单,方宜回身锁好门,无意中瞄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手一下子顿住了。

这是一张骨髓配型的检查结果。

捐献者和患者双方的名字、资料除了性别都空着,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数据下,最后一行赫然写着:不适配。

方宜脑海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她连忙追上去。

幸好林护士还没有走远,正在走廊尽头等电梯,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假装不经意道:“这是郑主任的检查报告吗?怎么单子上都没有名字啊,会不会拿错了?”

林护士接过来看了一眼编号,耸耸肩道:“就是这张——哎,估计是托人来偷偷做检查的,我们见得多了,小三、私生子什么的……”

每个科室都有一些特殊的途径,血液科有些患者为了治疗,想要和有血缘的私生子女做配型,又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就托人花钱在检验科另外做检查。

“这……是什么意思?”方宜完全看不懂这些字母和数字,努力辨认着上面几行。

林护士是个热心肠,见她如此好学,一边等电梯,一边给她科普了几个数据。末了,她扫了一眼报告单,无奈道:

“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病人病急乱投医,找身边的亲戚朋友做配型,这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吗?直系三代之外基本没可能了,陌生人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还是在骨髓库登记排队的希望更大。”

方宜疑惑:“没有血缘关系医院也能给做配型吗?”

<b(FKpX)r />

林护士乐了,闲聊道:“这张不就是吗?这两个人一个点都没配上……除非是亲兄弟?不过全配不上的概率也挺低的。”

听了这句话,方宜捏着薄薄一张报告单,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之后,电梯缓缓下行,林护士又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几句闹事的患者,方宜面上如常地应着,却没有一句真听了进去。

去工作室开了一个短会,回到家,她草草煮了些泡面,盯着锅子里沸腾的雾气出神,直到空气中飘着一股糊味,才一个激灵关掉了火。

这张报告单,大概率是别人托郑淮明帮忙检测的吧……

可方宜又不禁多想,骨髓配型出结果大概是三周,这张报告单可能会和他有关吗?

郑淮明曾说过,父母早年都因车祸去世。那么林护士口中的“亲兄弟”,会是那个他从未提起过的、一家四口照片上的弟弟吗?

她倒掉泡面,从冰箱里拿了一个酸奶果腹,坐在沙发上拿手机浏览起骨髓配型相关的资料。

整整看到肩膀酸痛,方宜也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说法,有些失落地搁下手机。

如果说,检测结果也会发到郑淮明手机上,那他和血液科李主任的对话里会不会有前因后果?

昨夜一觉睡到下午,此时她一点都不困。脑海中,郑淮明的身影始终无法散去,许多过往的一幕幕接连浮现。

他穿着白大褂查房时安抚病人时耐心温柔的话语;他俯身为她点燃烟花棒时,映在火光中的侧脸;还有他替她擦药时,手指带着冰凉药膏触上后背时如电流般的触感……

想到郑淮明此时还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方宜忽然没法等到明早再出发回碧海了,她飞快地翻出车钥匙,换上衣服跑下楼去。

深夜的高速一路畅通。四个小时后,凌晨三点,方宜站在碧海医院三楼,微微喘着气,望向寂静昏暗的病房走廊,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

居然……就这样赶回了碧海。

可也已经来了,方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朝病房走去。

从走廊的窗户看进去,一片漆黑,唯有一盏床边小灯亮着,照出病床的轮廓。她缓缓转动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郑淮明躺在病床上,窗外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轻闭合着,似乎睡得很沉,气息平稳而绵长。他近些日子明显瘦了,下颌棱角分明,看得人忍不住心疼。

方宜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安然睡着的样子,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有见到郑淮明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心情才是真正安稳的。

视线慢慢下移,方宜看到了他放在右侧枕边的手机。

回想起林护士的话,那部手机散发着很强的吸引力。她思索了一下,病床对面右走道放着一把椅子,如果她挪动肯定会产生噪音……

能悄悄拿到郑淮明手机的机会不可多得——

方宜一手撑在病床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一手越过郑淮明的胸口、鼻尖,摸索着伸向枕边的手机。

她聚精会神地屏住呼吸,心脏砰砰跳动着,指尖一点一点向前。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寂静中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

“方宜……是你吗?”

微弱的月光下,郑淮明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底是来不及掩饰的朦胧与欣喜。

方宜气息错乱了一秒,强装镇定地直起身子,支支吾吾道:

“是我……我看你输液的药快空了。”

郑淮明轻轻应了一声,竟没有追究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他抬眼望了一下还剩小半袋的药水:“没事,这个还要输一会儿……你怎么来了?”

“我晚上睡不着……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冒出一句有些生硬的关心,方宜的手腕还被握住,一时间忘记了抽开,就这样站在床边。

像是不习惯这样躺着与她说话,郑淮明微微撑起身体,自己将病床摇了起来:“没什么事,你把灯打开吧。”

方宜后知后觉两个人处在黑暗中,考虑到大灯太过惨白刺眼,将床边立式的小灯打开了。

暖黄的灯光霎时将病房照亮,郑淮明苍白的侧脸笼罩在柔光下,也多了几分血色。他靠在床头,看着拘谨脸红的女孩,眼里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活动还顺利吗?什么时候去贵山拍摄?”

方宜微怔,早上才定下的合作,他远在碧海都知道了。

郑淮明读懂她的诧异,轻轻笑了:“我没那么神通广大,金晓秋转发了合作的。”

“哦……”许久没看到他的笑容,方宜不自觉也暗暗弯了唇角,“下周末出发,可能要待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