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所长拉住的是韩帆、康正清或黄健康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只会一脸正气地说:“她与本案无关,没有证据证明她有罪。”
因为事实本就是如此。
偏偏所长拉住的是钱刚,他本来就没个正形,又时常潜伏在各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冒充坏人。
他那一“嘿嘿”,表情极其丰富,微眯的眼睛里写着:“懂得都懂。”
斜挑起的嘴角挂着:“不懂的,说了你也不懂。”
所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决定补救一下,他转头对着王雪娇陪笑:“余小姐,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过来打扰你,毕竟这有人举报嘛,于情于理我们都得过来一下”
“我明白,配合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王雪娇微笑,“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您休息”所长赶紧带着人离开。
王雪娇和张英山没有休息,往镇医院去了。
那个女人现在还昏迷不醒,卢田下手太重了,伤到了她的喉骨,匕首伤口已经缝合。
急诊的小医生是刚毕业被分配过来的,最大的优点是男性,院领导从众多优秀女毕业生中,选了平平无奇的他,理由是:男的好,晚上值班不怕被骚扰,有力气能干活,随便扛个病人没问题。
口子缝完了,人正在挨骂。
萧音晚对小医生的缝针技术进行了全方位的鄙视:“这么规整的伤口,居然会被你缝成这样!都外翻了!还错位了,这痣一半上一半下看不见?你怎么学的?啊?你的老师是谁!怎么就毕业了!”
小医生低头:“是二医大的萧教授。”
萧音晚脸色铁青:“以后出去,你不要说是他的学生!”
“噢”
“她怎么样了?”王雪娇问道。
萧音晚看见是她,神色稍缓:“没什么大事,要是再晚送来一会儿,就难说了。”
“那就好,应该能来得及去公安局当证人。”
“我不去我不去”从病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女人用力翻身,想从床上起来,护士和医生赶紧按住她,阻止她把胳膊上的针头拔掉。
“别怕,”王雪娇走到床边:“你是被害人,你去了,就能把欺负你的坏人定罪,让他进监狱,让他吃枪子儿,让他下地狱去后悔欺负你。”
“不会的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等他出来,我就死定了!”女人神情慌张,身体还在不断挣扎,她挣脱了护士和医生,连鞋都没穿,就往门口跑,被张英山拦下。
女人“扑通”跪倒在张英山面前:“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人都指望着我过日子。”
王雪娇皱着眉头:“我跟你说,他死定了,要不这样吧,要是他死不了,出来了,我帮你打死他,好不好?”
女人狐疑地看着她:“你”
“对,我是余小姐。”王雪娇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自信又骄傲的弧度,“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
余小姐、余大师的名声,整个溧石镇都知道,女人精神稍稍稳定了一点,她不再想往外跑,护士急忙把她扶回床上,靠在床头。
女人看着王雪娇,又问了一遍:“你真是余小姐?”
王雪娇苦恼:“还不信啊?你要我怎么证明呢?要不给你看身份证?哦,对,我还没有你们的身份证呢,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女人也被她逗笑了:“你跟传说里的一点都不一样好像也有点一样。”
随性自由,只要没得罪她,她就是急公好义好朋友,谁要是得罪她,她就是雷霆灭世女魔头。
王雪娇摆摆手:“传不传说的不重要,都是假的,其实我是好人。萧医生,她现在能说多久的话啊?”
“半个小时左右吧,不要太久了,她的喉咙还要养养。”萧音晚抬腕看看时间,便要拎着自家儿子回去。
“走吧,回家。”
于志雄不肯走:“妈,我是警察,我要留下来听听她说什么。”
“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你昨天晚上值了一天班,今天白天又没睡好,把身体搞坏了。”萧音晚心疼儿子。
于志雄义正言辞:“爸当年好几天没睡觉,破了一个大案,才有了今天,你们不能又嫌我没用,又要我舒服。”
萧音晚被儿子说得语塞,想想也就只能再问半小时,她便退了一步:“好吧,一会儿路上回来小心一点,没路灯的地方慢慢走,不要摔到了,不要逗野狗玩,医院里没有狂犬疫苗,还有”
“妈”于志雄十分无奈,“我已经二十岁了,你赶紧回去吧,要不叫我爸来接你?”
韩帆的战友们还有几个没回去,想留下来听热闹的人,主动请缨:“我们送阿姨回去吧,保证路上不会有野狗敢过来。”
护士和医生走了,王雪娇询问女人到底拿了卢田什么东西,怎么拿的。
女人的脸微红:“我我是做那个生意的”
她是从外地来的,本来觉得仗着自己的姿色,怎么着也能当个小明星,没想到,溧石镇上百花争艳,百鸟争鸣,比她漂亮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她在自家村子里是漂亮的,但在这里,只能叫清秀,而且没有特色,在导演的眼里甚至还不如才婶,才婶都应邀当过几次中特,演霸气老太太。
为了维持生计,她就干起了皮肉生意。
今天她遇上了喝了几瓶酒的卢田,卢田搂着她回去的路上,跟她大肆吹嘘自己如何牛逼,镇里的大官见了他都要笑着打招呼,随手就能赚到万儿八千,比苦哈哈蹲活的临时演员强多了。
为了不让话题冷场,她总得表示一下:“真的吗?我不信。”
卢田当即就把她推倒在床,从床底掏出一个包,把拉链拉开,将包里的现金都撒在她身上。
那纷飞的一百一百元的大钞,落在床上,也落在她的心上。
卢田看着床上的金钱与美人,心情大好,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在世,就应该如此享受,他就这么得意扬扬又醉醺醺地去洗澡了,准备一会儿彻底开心一下。
洗到一半,他又产生了新的想法,决定叫美人进来一起鸳鸯共浴,结果,打开门,发现金钱没有了,美人也没有了,只剩下床。
这才有了后面的追逐。
“他先捅了我一刀,然后,又对我拳打脚踢”女人的声音开始颤抖,王雪娇握着她的手:“别怕。”
在病房外盯着的医生却瞬间变了脸色:“你你你是干那个的!”
这段时间的地下血站事件,人尽皆知,艾滋和乙肝是通过什么渠道传播,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连三岁娃娃都知道。
刚才医生给她缝针的时候,沾到了她不少血。
市卫生防疫站宣传牌上那些因为不小心碰到艾滋病人血液而得病的事瞬间跳进医生的脑海。
医生已经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
王雪娇安慰道:“你先别急,她未必是感染者。”
她转头看着女人:“上次大筛查的时候,你体检了吗?”
女人缓缓摇了摇头:“我怕真的查出什么来我就彻底完了所以”
“要是真查出什么来,不是可以尽早治吗?真是的行吧,现在查也不迟,你们俩一起查吧。”
护士心里怕的要死,还是戴上了手套,过来给女人抽血去做化验。
王雪娇安慰医生:“你手上没伤口,就算她真的是携带者,你也不会有事的。”
“嗯。”小医生忽然又说了一句,“你刚才还摸了她的手,要不要去消毒一下?”
女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现在的医学院都没有《医务人员医德规范》的学习了吗?当着病患的面就这么说话?
王雪娇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还觉得萧医生的话有失偏颇,现在,我也觉得,以后你不要把萧教授的名字说出来比较好。”
医生也看出王雪娇对他不爽的态度,赶紧找补:“对不起,哎,我们男的就是心思没这么细,大大咧咧的,刚才一下子没注意到对不起对不起”
“行了,你出去抽血吧。”王雪娇把他支出去。
于志雄赶紧解释:“我不是!我跟他不是一种男的。”
“我知道,我相信他在你妈妈或者在院长面前,绝对不会这么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敢说。”王雪娇扯扯嘴角,转头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提问。
“你只是拿了钱?还有别的吗?”
“只有钱。”女人忽然扯下裤腰,把手伸到下面,于志雄大惊,向后退了两步:“你要干什么!”
女人从裤子里抽出了一把钱,放在被子上。
再伸手,又抽出了一把,连拿了几次,被子上已经铺满了钱:“就这么多。”
大概有两万多块,就为了这些钱,她差点把命送了。
于志雄还是为她裆里藏钱的神妙操作感到惊讶,王雪娇困惑地看着他:“你没听说过安全内裤?”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都知道,这年头走南闯北的人为了安全,都会在内裤上缝口袋,往里塞钱,叫安全内裤,防贼不防抢。
安全内裤出来之后没满一个月,小偷技能进化,一个刀片就能把裤子划开,从内裤口袋里抢钱,火车上有人的大腿被划得血淋淋。
欧洲三大贼窝的小偷们,在小某书上被传成了神之一手,仿佛眼睛眨眨,一个大行李箱就不见了,其实比起国内九十年代小偷的业务水平差太多。
只不过,不出差的人不知道,于志雄一个警察也不知道,这就很不合理。
“听说过,没见过,原来是这样的。”听到专属名词,于志雄才想起看过的案例,刚才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王雪娇叹了口气:“本来我还觉得萧医生的话有失偏颇,现在,我也觉得”
于志雄涨红了脸:“别骂了,别骂了。”
在一堆钱里,王雪娇发现了一张纸,纸上是溧石镇基建办的接待函。
抬头是绿藤市溧石镇基础建设办公室公函,绿建办函【277】号
下面写着“因工作需要,兹由我单位于田同志1人,前往贵单位请予接洽。”
中间部分空白,下面盖了公章。
“哎嘿~他这还是奉旨办差呐~”王雪娇问于志雄:“基建是你爸在管,还是镇长在管?”
“应该是镇长,他负责行政管理和资金调配。”
王雪娇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你看见这么多,让我很为难。”
意思是这事扯出去,直系上级肯定要受牵连,如果管鞠科长的是于自强,于志雄大概会为他爹循私。
这话听在于志雄的耳朵里却变了味儿,一般电影里说“你知道的太多了”,下面总得干点什么。
他给自己打气:“余小姐不是这种人,她一定只是爱看电影,模仿台词罢了。”
目前这案子只涉及到卢田与卖因财务发生纠纷,卢田激情杀人,涉及到人命,嫌犯被市局带走也很正常。
女人待在医院里,不会有人动她,她可以休养到身体恢复,直到被市局接走做证人。
事实上,都没等到身体恢复,女人就去市局了,她对市局的人说:“只是误会,他没有要杀我,我们是打闹着玩的。”
接待她的钱刚皱着眉头:“都掐成那样了,还不叫杀你?”
女人满脸诚恳:“真的,我是他的媳妇,就是没领证,我们真的只是打着玩,他喝醉了,下手重了一点,我们关系很好的。”
钱刚把女人带到讯问室,叫上韩帆一起问。
刚开始,女人还是坚持自己的话:“真的没什么,我们就是闹着玩,求你们放过他吧,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
钱刚忽然福至心灵,脑中跳出王雪娇曾经跟他开玩笑的时候说的话:“你要是被胁迫了,就眨眨眼。”
女人一愣,竟然真的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钱刚和韩帆都愣住了,谁能想到啊,笑话成真了!
女人见两人的反应,又有些紧张,全身紧绷:“我我我刚才就是眼睛有点干眨了一下。”
“别怕,我们是警察,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们说的。”韩帆一腔正气。
女人更怕了,连连摇头:“我说的都是真的。”
钱刚悄悄拉了韩帆的衣角一下,让韩帆先别说了。
钱刚压低声音,对女人说:“我和他,都是余小姐的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女人的表情瞬间放松,仿佛看见了救星,一口气把她是怎么在医院被派出所的人威胁,要她到市局来翻供的事说了一遍,所长对她说:天下穿着警服的都是一家,绝不可能跟她一个卖站一条边。
不管她跑到哪里去,都跑不出他的手心,哪怕她以后不干这行了,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他也能找到她所在的地方,把她干过的事都翻出来,让她彻底抬不起头。
听完这番话,把韩帆都气得快吐血了。难怪报出警察的名头,不如报出余小姐的名头好使,真的是奇耻大辱,他愤怒地一拍桌:“谁跟这种败类是一家!”
把女人吓了一跳。
钱刚也难得得有了正形,他敛起那张不着四六的笑脸,严肃地对女人说:“你放心!我们是站在正义和公理这一边的!”
女人怯怯地问:“那余小姐也是吗?”
“余小姐她咳,你觉得她是就是,君子论迹不论心那个”不好好学习的钱刚没词了,向韩帆投去求助的目光。
韩帆大大方方地说:“打听那么多干什么,想掐死你的又不是她。我们还是说说你这个案子吧”
另一个审讯室里,卢田大呼冤枉,说自己只不过是被气愤冲昏了头,才会下死手:“对,我是下手太重了,警察同志,你们想想,要是你们被人偷了几万块,也会生气的吧!也会愤怒的吧!”
“你一个当特技司机的,哪来的几万块?”康正清问道。
“我我其实也卖二手车。”
康正清逼问:“你从哪儿弄来的二手车?”
卢田一怔,双手抱着头,垂着脑袋,闭上眼睛,开始装死:“我头疼,昨天被人打的,好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演技极其拙劣,一看就是装的。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还可以用大记忆恢复术,这里不行,省厅领导不让。
最懂法的人除了法学教授之外,就是专业的罪犯了,哪里有新规,他们都摸得透透。
卢田刚被抓的时候,所长就已经偷偷告诉他,死咬着别松口,要是审讯的人敢打他,他就上告。
卢田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案子太大了,那么多条人命在手上,除非他能以一人之力收回海参崴、夺回藏南,横扫南海诸国,否则死定了。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气死他们。
经常被提审的朋友们都知道,在那么高强度的压力下,真的一个字都不说,是非常难受的,根本顶不住。
胡说也比不说强。
现场见证了余小姐的能量以后,卢田不敢再攀咬她,什么面粉的也不提了,他决定换一个人。
“报告政府,我要立功,我有新的情况要说。”
康正清:“???你说。”
卢田:“溧石镇上有一个叫齐哥的,经常演大特,跟各个剧组都熟,其实,他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
康正清:“!!!”
溧石镇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你继续说,我在听。”
与此同时,溧石镇上,齐哥跟胡嘉嘉带来的新人说话:“你的这个条件,说实话,差了一点,我劝你不要走演员这条道,出不了头的对,李连杰是靠打出名的,可是他不只能打啊他还有脸啊!对,男的也要看脸。”
最后给这个人介绍了一个武打替身的工作,跟小金混去了。
“不愧是齐哥!说真的,看到他的长相,还对自己那么高的目标,我的心都凉了。”胡嘉嘉夸道。
齐哥笑呵呵:“哪有真的完全一无是处的人呢?只有没有放对地方的罢了,多给他们找找出路,你的生意也能做大。”
“对了,前几天你帮我这边几个人都找到工作了,我的酬金应该给你一些的。”胡嘉嘉伸手去摸口袋。
齐哥摆摆手:“我不要钱,我做这些事,就是想多交几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溧石镇上确实有很多人都是齐哥的朋友,他们怀抱着梦想而来,被无情的现实打击,是齐哥伸手帮了他们一把,有不少人刚到的时候身上没钱,连房租都付不出来,齐哥还会免息借给他们钱周转。
如果说余小姐是以威势压人,那齐哥就是走的桃李满天下路线,讲义气重信诺。
就连莫正祥临走的时候,都跟王雪娇说过:“此人跟当年的余先生很像,如果倒退六十年,华亭的道上都能有他的一个名号。”
莫正祥对余先生极其敬重,能把齐哥跟余先生相提并论,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评价了。
确实如此,王雪娇这么一个对齐哥无所求的人,都觉得看他待人接物很舒服,说话也体贴,处处照顾别人的情绪,比医院里那个傻缺小男医生强多了。
王雪娇打心眼里不希望他身上有事,多好一人啊哪怕他心里在骂那些人是傻逼,只要行动上能坚持如此,坚持一辈子,那他就是好人!
韩帆的同志们要走了,王雪娇送他们去长途车站回市区,同志们表示玩得特别开心。
“穿着盔甲维持秩序,太有意思了。”
“麻烦你提醒一下村东头的冯大爷,买化肥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又买成假的了。”
“这是我欠小卖部的两块钱,麻烦帮我还一下,我忘了。”
“以前从来没遇到过乱成这样的地方,什么事都能遇上,真是太好玩了。”
王雪娇:“咳,这话你可别当着于志雄的面说,他要伤心死的。”
同志们乘的车开走了,王雪娇忽然看见齐哥在另一个口子站着,身边是两个很大的手提包,正紧张地频频抬腕看表,还问:“都快开车了,怎么司机还没来。”
王雪娇走过去喊了他一声:“齐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走啦,你多保重。”
王雪娇眉头微皱,她知道齐哥又接了一个大特的活,还没拍完呢,怎么可能就走了。
“你不是要演县令吗?不演了?”
“家里有事,我得赶紧回去,不演了。”
王雪娇追问:“什么事啊,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不用,谢谢你的好意。”齐哥一边说,一边还在向长途车的方向张望。
“齐哥,你不会是犯了什么事要跑吧。”王雪娇忽然开口,把齐哥吓了一跳,他咬咬牙:“余小姐,你就不要问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关系还是挺大的。”王雪娇叹了口气:“我可不想明天从山里挖出我认识的什么人的尸体。”
齐哥急了:“真不是!我要走,是因为卢田!”
“你跟他同伙啊?就不能找个好看的人当同伙吗?”
齐哥:“……”
不是,当一起犯罪的同伙还有长相要求的吗?金三角这么卷?
齐哥在王雪娇耳边低声说:“是在我家犯的事,卢田跟我是同乡,他被抓了,为了立功,肯定会把我攀咬出来。”
“犯啥事?杀人还是抢劫?”
齐哥对王雪娇充满求知欲的眼神非常无语,但是不满足余小姐的好奇心,只怕她会不高兴,刚才那一车的人说不定会立马折返回来。
罢了,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她应该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她杀的人可不比自己少,想到这,齐哥咬咬牙,把实话说了:“是杀人。”
“几个?有我多吗?”王雪娇继续问。
“两个。”
“哦,为什么?”
“上车了都上车了”售票员大声喊道。
这趟车很空,只有十几个乘客,都坐在靠前的位置,免得被颠死。
王雪娇跟着上去了,拉着齐哥坐在最后一排:“相处这么久,我送你一程吧。顺便你跟我说为什么。”
大概是真的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又或者是知道王雪娇是同类,齐哥心中压抑了很久的事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其实,我原来是个走私的”
齐哥跟卢田是同乡,世世代代打渔为生,后来改革开放了,大陆的人民群众开始有钱了,很多人家对冰箱、彩电等等以前不敢想的东西产生了渴望。
刚开始这些东西都凭工业券才能供应,或是家里有人公派出国才能在出国人员服务中心买。
到后面终于不凭票了,但是内地跟港岛家电的巨大价差也让走私成为发财的捷径。
手里有钱的“先富起来的人”对过好日子的愿望,成就了巨大的消费力。
1985年,当时还没有建省的南海省全境在高层的指导下,热火朝天的发财,然后被处理了。
他们被处理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原来干这行这么发达。
齐哥家的村子离港岛的水上距离只有二十公里,“马达一响,黄金万两”是字面意思。
这事到很多年以后都没有灭绝,成为两广猪脚饭极其便宜的原因:猪脚都是从港岛走私过来的。
“我家的船,从划桨到有马达,再到有两个马达,三个马达”听得出,齐哥对日进斗金的日子十分怀念。
接着,他沉沉一叹:“然后,我遇到了缉私的。”
王雪娇:“你把缉私警杀了?”
杀警察,这事可就大了。
“是也不是”
“怎么?他死后又复活了?那就是重伤呗。”王雪娇完全不理解。
齐哥解释道:“缉私警让普通人也可以参加缉私,然后,把船上的货卖掉以后,他们可以得到一部分的货款做为酬劳。”
“那就是赏金猎人。”王雪娇顿悟,同时她对这疯狂的九十年代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赏金猎人她只知道动漫和美国西部片里有这种东西,万万没想到,国内居然有!而且,就是现在!!!
齐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算是吧,我被捉过几次。”
“看来你需要一条更快的船。”
王雪娇的每一个反应,都让齐哥觉得她真的就是道上的人,从而放松的继续与她往下聊。
齐哥:“有一天,我的船马达坏了,还没修好,一艘缉私船就靠了过来,他们穿着缉私的衣服,竖着缉私的旗,我知道跑不掉了,便让他们上了船,大不了被罚点钱。没想到”
说到这里,齐哥痛苦地捂住脸:“我在缉私船上,看到了一个菲律宾人,那个人是海盗,以前跟我打过照面的!他一看到我在船上,就开枪。我的船员也拿起了枪,我们的火力比较强,把他们全都打死了”
王雪娇迷茫地眨着眼睛:“海盗?那不就是海盗船冒充的缉私船?你紧张什么?报警啊。反正你走私也罚不了多少钱。海盗都上船了还不杀,等死吗?”
“不,其他人确实是缉私的,我以前被他们抓过。”齐哥深吸一口气,“我报警谁信我看到了什么?再说,那个海盗在缉私船上又能说明什么?我不能证明我开枪杀人是正当防卫”
王雪娇设身处地的想想,又把自己脑中所知的法条都过了一遍,再加上证据链的要求好像齐哥是无法证实他杀人的正当性。
而且,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说不定他就是为了不被抓,暴起杀人。
王雪娇沉默不语,暗中想着一会儿上哪儿去通知市局,这个没有小手机的时代真是太不方便了,得让曾局给她买一个大哥大,市局报销话费!!!
忽然车停下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车停了。
司机打开了车门,双手抱着头伏在方向盘上。
蹿上来四个男人,三人手里拿着刀子,各挑了一个人的脖子抵住,另一个人手里张着一个大麻袋,高声吆喝着:“把你们身上的钱、金链子、金镯子、金戒指统统扔进来!”
王雪娇沉痛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这里是溧石镇与市区的交界处,虽然都是绿藤市,不过也算是两不管地带。
四个男人对车上乘客的数量非常不满意:“妈的,今天就这么几个穷鬼。”
麻袋一直伸到王雪娇和齐哥面前:“哟,两口子上市里去啊,还是私奔啊?”
齐哥和王雪娇都没动,拿麻袋的劫匪对两人一笑:“听哥一句话,钱没了还能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不是嘛!”王雪娇亮出木头枪,对着劫匪,另一只手悄悄拿出陈大麻子做的口红枪,忽然,手中一空,枪已经到了齐哥的手里,齐哥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说话。
王雪娇:“我们可是横行七省,鱼肉乡里,杀人如麻的雌雄大盗。就凭你们几个,也想从我们手里拿钱!”
劫匪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小妞,装什么啊!你这枪是木头的吧!都掉漆啦!”
说着,他伸出手,在枪口上抠了抠,一块漆皮丢人的落了一下,露出木头原色。
“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未落。
“卜”,一记闷声在他的腿上响起,他惨叫着抱着腿摔在地上:“啊啊啊啊啊啊!!!”
前面三个劫匪震惊地看着从他们同伙腿上湮开的一大团血色。
王雪娇缓缓抬起手里的木头枪:“我就说么,像你们这种眼神的废物,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影响我们劫匪的行业形象了,长得难看,气质猥琐,连真枪假枪都分不出来。”
一人在地上哀嚎,那三人站在那里,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雪娇的枪口,他们看见枪上掉漆的地方了真的是个木头枪。
可是,同伙腿上的伤是千真万确。
其中一人脑子转得快:“对不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奶奶,今天就当我们没来过,那口袋里的东西,您都拿走,就当小的们的见面礼,求您大人有大量,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那不成啊~~遇上像你们这样不长眼的道上朋友,我们七省大盗的规矩是要么把身上的金银财宝留下来,要么留个胳膊扔条腿下来,哪有就当你们没来过这回事。要是坏了规矩,以后我们在道上还怎么混?”王雪娇满脸笑容,十分客气地跟他们讲道理。
趁着那三个男人的注意力被王雪娇吸引,有一个坐在第一排的男乘客偷偷解开在大衣怀,从里面掏出一个大哥大。
他一边小心观察着后面的动静,一边按下开机键,拨通110,对面接电话的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敢发出声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由于打110不要钱,而且这年头也没有人手管这事,不少吃饱了撑的人打110玩,打通了要么胡说八道一通,或者不说话,就为寻个刺激。
报警台的接警人员以为又是一个恶作剧,他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并且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之后,他便打算挂断电话。
王雪娇是站着的,她早就看见那个乘客摸大哥大了,猜他要报警,见他一个字没说,将心比心,她估计对面的接电话的人肯定得挂电话。
忽然,王雪娇大喝一声:“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今天不给老娘钱,你们全都死光光!!!”
说着,王雪娇提起脚,猛然落下,踩在受伤男人的伤口上。
“啊!!!”他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车厢,并通过无线电波,直冲进110指挥中心接警人的耳朵,他瞬间坐直了身子。
王雪娇知道凭着现在报警台那边的技术,指望他们凭着手机基站的定位找到这里,天都要黑了。
她又拿出了最有精神的声音大喝:“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溧石镇跟江容区这条大马路上,谁敢在我的溧江线上抢东西!左前方那个村子你们看到没有!!!那是二千河村!里面村长村支书都得叫我一声姑奶奶!你们叫我姑奶奶,哈!!!差了辈儿啦!!!
告诉你们,今天,我们四兄弟就是出来打野的,算你们倒霉!”
如果不是地上还躺着一个腿上滋滋冒血的同伙,那三个劫匪真要以为王雪娇是不是从随家仓跑出来的精神病患,也可能是从隔壁宛平南路跑出来的。
她不就两个人吗?怎么就四兄弟了?
不识数?
这里距离江容区的派出所起码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距离市局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连王雪娇这么能胡扯的人,都不知道要再聊点什么才能留住他们。
口红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了,鉴于这小破子弹绝对不可能做到一炮三响,她绝望的想:“只能放他们走了。”
最前面的劫匪大着胆子对王雪娇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咄咄逼人,我在道上也不是无名之辈!小狼,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我只知道肥狼,他得罪了我,现在已经进去了。”
劫匪根本不信:“肥狼是我大哥,他是你你你你你你是余小姐?”
“哎呀,我的名声怎么这么大呀,怪不好意思的。”王雪娇挑了一下头发。
劫匪缓缓转头看着齐哥:“可是,他们说余小姐身边是个小白脸”
齐哥长得跟小白脸实在没有一毛钱关系,他是老黑脸,还褶皱纵横。
王雪娇大怒:“怎么,老娘换换口味怎么啦!你们还想教老娘守妇道不成?!封建余孽的脑子就该开个洞,吹吹九十年代的新风!”
车上的乘客,又好笑,又害怕,忍得十分痛苦。
王雪娇又努力地拖延了五分钟劫匪们认怂了,他们不知道王雪娇手里的枪还有多少子弹,也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来。
“行,哥几个认栽了!”三个劫匪各自从内兜里摸出一个皮夹子,扔到王雪娇面前,转身就走了下车了
“你们的人不要了?!”
“你喜欢就留着吧!”
敢情他们刚才没有转身就走,是怕王雪娇对着他们的后背乱开枪,并不是想把同伙换回去。
王雪娇震惊地看着地上还在滋滋冒血的歹徒:“小可怜,你被抛弃了,你说你干什么不好,当劫匪,真是的。”
忽然王雪娇看见一辆市局的警车迎面开来,她打开车窗,跳出去。
“吱”一个急刹,后座上没有系安全带的钱刚猛然往前一冲,脑袋摔在椅背上,他骂了一句脏话,打开车门就要骂人,一看是王雪娇,顿时愣了,王雪娇叉着腰:“快给老娘把他们全都抓回来。”
康正清从未听王雪娇说过脏话,愣了一下,钱刚与韩帆两人虽不明就里,但王雪娇让他们抓的人,一定是有原因的。
韩帆那可是全军的五公里武装越野的冠军,钱刚负责帮他押着第一个抓回来的人。
韩帆一手一个。
三人原本还想仗着手里的匕首反抗,当他们的胳膊全被韩帆卸脱之后,他们的情绪就平和稳定了许多。
“这三个,还有车上的一个,是劫匪。还有一个”王雪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是疑似杀人犯。”
其实不用她说,康正清已经把齐哥从车上押下来了。
他们能来得这么快,就是从卢田的口供里得知溧石镇的齐哥是个杀人潜逃人员。
他们中午十一点从市局出发,客车中午十一点半从溧石镇出发,两车的车速分别是四十公里每小时和六十公里每小时,在经过X小时之后在这里相会,求求仁得仁,求匪得匪。
本来只是抓一个疑似,结果顺手还捎带上了四个现行。
“警车坐不下了。”韩帆说。
“那就坐长途呗。”王雪娇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人不够。”
三个活蹦乱跳的劫匪,加一个肌肉发达的齐哥,还有一个虽然流血,但好像还有劲思考人生或者是逃跑方法的半残。
警察来的只有三个,要是留一个开车,那就只有两个了。
两盯五,本来也不是不行,但是,万一哪一个偷偷打开手铐,劫持前面的乘客做人质那曾局会把他们悬吊在市局大楼的大厅里,供来往同事学习讨论,回家写五千字的思想汇报。
他们不敢冒险。
王雪娇一口承包了:“我开。”
“你会?”韩帆怀疑地看着她。
王雪娇大怒:“有什么不会的!我在片场开过好几次车呢~都是桑塔纳,谁比谁高贵。我可是曾局长用电脑换回来的高级人才,有正式借调令!难道市局的车我没资格开?”
“但是”
“行行行,懂了,我是外人!收拾东西,我回天金!”王雪娇恼怒。
警力实在不足,既然王雪娇要开,好像也就只有这一个解法了,韩帆:“那你开吧”
王雪娇欢呼地从他手里抽过钥匙,蹿上了警车,踩离合、挂档、踩油门,跑了。
三位同志上车的时候,有一个劫匪大叫:“她也是匪!”
钱刚忽然凑在他面前,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冲他阴阴一笑:“你闭嘴。”
就在她疾驰出数十公里时,与三辆警车擦肩而过,王雪娇内心感叹:“现在的治安真是太差了,这是出了什么大案子要三辆警车啊。”
三辆警车在长途车前方停下,让司机停车、开门。
“刚才是谁报的警?”
江容区三家有警车的派出所同时接到消息,说江容区与溧石镇交界的二千村有四名劫匪正在抢劫溧江线长途车,而且一个丧心病狂的女匪徒正在对人质施以酷刑。
三家各凑了一辆出来驰援,所有人都子弹上膛,准备打一场硬仗,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有必要的话,就把那个最疯的女匪击毙。
在车上,他们看到了市局的三个同事和五个劫匪,又仔细看了看五个人的脸:“全是男的?”
“对。”
“可是我们接到的电话是说一个带头的是女的。”
韩帆:“大概是个误会”
劫匪忽然大叫:“有一个!刚才抢了警车逃走了!”
他至今都以为是狂暴女劫匪用枪对着韩帆,逼他交出车钥匙,然后逃跑成功。
而韩帆他们对新来的警察不愿意说真话,是因为警察被劫匪抢走警车很丢脸。
他很乐于看到警察丢脸。
几位派出所外勤同志狐疑地看着他,劫匪大叫:“车上的其他人都看见了。”
“没有。”忽然,一个乘客大声说,他就是那个打电话报警的人,他按下手机开机键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王雪娇看见了。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王雪娇是横行七省的雌雄大盗,相比于见到瞎了眼的同行,她应该更讨厌警察,最讨厌报警的路人甲。
不料王雪娇就像没看见似的,不仅让那个受伤的劫匪发出惨叫提示,还把地址报的那么清楚。
刚才如果电话里的人问他这车是在哪里,他也只能回答:“在路上。”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路牌都没有,他怎么会知道这是哪儿,王雪娇还能精准地报出“二千河村”。
她是故意的,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在帮助传递消息,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是这么做的肯定不会是坏人。
劫匪一定是坏人,坏人想要揭发的人肯定是好人。
怀着这样朴素的信念,他否定了有女劫匪的说法。
几位派出所的同志上来押车,一辆警车开道,两辆警车押后,全车的乘客从来没有这么有过排场。
长途车直接开进了市区,派出所的同志们回家了,乘客们简单做了个笔录回家了,那四个劫匪一个去了医院,三个被关了起来。
韩帆在大院里没看到警车,上了四楼逢人就问看到王雪娇没有。
没有人看见她。
过了一会儿,交警队来电话,说暂扣了一辆警车,查到是市局的,问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