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过来吃早饭,牛肉汤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丧彪华怕被人发现,便赶紧离开,临走时,他压低声音:“我还会回来的。”

助理笑着凑过来:“余小姐,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叫我!”

拍完上午的戏份,王雪娇出来散散步,忽然看见《大漠三千里》剧组人头攒动,很多人站在更衣室门口排着队,换完衣服,再化妆,化完妆,再顶着一头闪亮的头饰与华服去宝座上坐着。

一样的妆容、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被群众演员簇拥,只是坐在中间的人不一样。摄像师大喊:“把手举高一点,抬起来,哎,好!转身,好!低头,好!手拿着花,放在鼻子前面,好!下一个”

女人人均王后、公主。

男人人均李元昊,拉弓射箭的姿势都摆的一样,就是有人拉得开弓,有人拉不开,随手摆个样子。

王雪娇困惑地看着她们,这不是二十一世纪才开始流行的景区流水线公主吗?每到假期,所有的古风景点边上,都会有几百个古装美女排队打卡,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摆出同样的姿势。

不对啊,张平还装一装,要拍拍片,怎么现在装都不装,直接改成景区摄影点?

在现场指挥的居然是王忠,她好奇问道:“张导干嘛去了?”

“有别的事,哎,还得是李大佬会玩,他玩剩下的,给我们漏一漏,不拍片也能挣着钱。”

“挣多少?”

王忠:“不多不多,跟咱们的大生意没法比,不过给下面的兄弟稍微贴补一点。”

“忠哥,人太多,忙不过来。”

“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再拿两箱衣服出来,让她们慢慢挑。”

见王忠实在忙得不行,王雪娇识相得告辞,心中还是疑惑,好好的怎么改照相了?

回来剧组里的其他人也在说这事,还有人说要不是排队的人太多,她也想去体验一下。

王雪娇说:“张平还挺有点头脑,不然场地租了不拍,也得给钱。”

旁边的程明风听见,轻笑一声:“你啊,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王雪娇撇撇嘴:“是不是又得求你?”

“看你的诚意了。”

王雪娇靠近他,压低声音:“我猜是那六张照片的事,对不对?”

“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就奖励奖励你好了,要在这里说吗?还是”程明风的目光望向化妆室。

化妆室里只有张英山在,另外三个在给马上就要开工的B组化妆。

程明风看着他,笑笑:“想必,他是不用出去的吧?”

“嗯,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王雪娇在沙发上坐下。

在两位“余小姐”走后,张平就把程明风扣住了:“到底谁才是真的。”

“都是真的。”

“胡说,如果都是真的,怎么照片会一模一样?又怎么都会开八音盒?”

程明风平静地看着他:“张导,如果你家也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就会明白了。一个有,另一个也必须有,而且必须一样。”

“好,就算站在田边的一样,拿着枪,一地尸体的也能一模一样?”

“怎么不能?不过是把小姑娘带去练练胆子,你不会以为地上的人全是她们杀的吧?你应该能看出,她们手上拿的枪,是Wz1996Beryl吧?以它的后坐力,男人都未必压得住枪,她们拿在手里,先打死的是谁都不一定。”

张平怀疑地看着他:“她们还都跟你有一张,又是怎么回事?”

程明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没听余梦雪说我是药渣么?”

“啊?所以,你跟她们”

“对,”程明风点点头,“喜欢我的人很多,她们俩都喜欢过我,很难理解吗?李将军知道我和余璐璐拍过照片以后,要求我再跟余梦雪拍一张一模一样的,千万不能漏馅,不能让她们俩知道还有对方的存在。再说,其实照片上有不少细节是不一样的,只不过余梦雪的照片保存得不好,磨得太严重,她笑的时候露的是八颗牙,余璐璐露的是六颗。”

张平还是不理解:“李将军到底在防着什么?不过是两个孙女,又不能抢他的位置。”

“谁说不能?”程明风偏过头看着他,“你对金三角一无所知。只有一个人,会成为死心塌地的助力,如果有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无论男女,结局都会很不幸。”

张平:“……”

他确实对贩毒行业完全不了解,只知道在回忆录里,所有涉及余小姐的照片,都是不露脸,或者是模糊处理过的,这也是他不敢当面说出自己对照片疑心的原因,他无法证实,只能找可以确定身份的程明风询问。

“就是这样我告诉张平,赌场里有很多女客人想要对我做出这样那样的动作,还想拍照留念,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还得我教她们,两位余小姐的姿势,都是我引导的。”

程明风抬起头,看着王雪娇:“你们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收拾残局,就不考虑奖励奖励我?”

王雪娇:“你想要什么奖励?”

程明风转着轮椅靠近她,站在一边的张英山小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程明风微微一笑:“不要让你的心也空了,这样会让我的收藏品又少一个。”

说完,他操纵着轮椅,离开化妆室,“嗒”,门关上了。

王雪娇盯着门,摸了摸下巴:“他这行为,大概应该算混乱中立吧。”

张英山脸色不佳:“这种没有约束力的线人,我是不会用的,港岛那边真是什么都敢。”

由于王美珍没有提前报备,而导致两个卧底撞在一起,险些翻车的事故,在这么一个“没有约束力的线人”的维护下,就这么被抹过去了。

王雪娇也说不好这种善恶难辨的线人到底该不该用,但是如果没有他,张平找不到身份确定的人来解释这事,后续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好说。

她烦恼地抓了抓头:“难怪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能成大事的人都得有点运气,我也只能赌他不会背叛。”

今天下午的戏份很多,要把之前的进度赶上,从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就中间吃了半个小时的饭,再接着夜戏,王雪娇连拍了十四个小时,一直到凌晨,临走的时候,还有人过来跟她确认了一下,说下一场是五个小时以后。

“五个小时以后那不就是四个小时以后就要换衣服化妆了?”王雪娇坐在椅子上,神情绝望:“要不,别卸妆了,就这样吧,还能多睡一会儿”

“粉都有点掉了,口红也花了,还是得卸了以后再化妆,还不如踏踏实实卸了以后再睡觉,对皮肤好一点,要不,我卸妆的时候,你就闭着眼睛睡吧,睡着了我把你抱回去。”

王雪娇看看化妆室里的沙发:“一共也没剩多少时间,别回去了,就在这睡得了。”

睡不了一点,刚把妆卸完,外面就有人找了。

“余小姐,余小姐”有几个人身上背着大包,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听说您能帮忙把土特产给卖了?”

一听说眼前这几个人是文物贩子,王雪娇的困意全无,脸上还要装作毫不在意:“你们这有什么鲜货?”

“绝对好东西!”那几个人纷纷掏包,包里是唐三彩马、唐三彩骆驼、锈迹满满的青铜器、斑驳的佛头。

“就这?不值钱。”王雪娇转头要走,被一个后来的人拦住:“余小姐,我这还有!”

他放下大包,包里有一个大纸盒,打开纸盒里面是毛巾。

拆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外巾,最后才露出一座白玉宝塔,一共十三层。

“一座塔,有什么了不起的?”王雪娇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白玉,还是高级塑料。

他像献宝似的打开手电筒,照在塔身上。

只见在九层以上的塔身不仅有砖瓦本身的纹路、悬吊着的塔铃,还有烟云围绕,明明是硬质的物体,在视觉上却看起来真的好像是一团烟气,轻薄柔软,风吹即散。

不管是不是白玉做的,哪怕是机器一次浇铸成型,能做出这样的效果,也很了不起啊,制版师牛逼。

见王雪娇拿着宝塔不撒手,这人觉得有门了,压低声音:“这可是从清东陵盗出来的。”

清东陵,慈禧太后的陵寝,确实被盗过,东陵大盗孙殿英直接给炸开,把地宫直接清空,值钱不值钱的全顺走了。

不过倒卖文物的人,就跟拉风投的人一样,谁还不会写几个PPT,说几个故事。

古墓被盗的新闻,就是他们用来抬高手里物件身价的鉴定书。

张平都不能免俗。

“你知道从民国开始到现在,有多少人自称手里的货是从清东陵里出来的吗?”王雪娇继续端详着宝塔:“雕工不错,石质也还可以,不过你要是说慈禧的陪葬物,那还得再看看。”

“肯定是的!”他无比坚定,“我太爷爷就是第十二军的马弁,这座塔,本来是姓孙的打算卖给美国人的,谁知道他一下子被抓住,我太爷爷不想再打仗,就趁乱拿着它回老家了。他老人家临终的时候说,这是传家宝,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它卖了度日。”

很标准的话术,一点新意都没有。

王雪娇问了一句:“还有吗?”

不管是话术,还是别的货,都拿点新的出来。

他摇摇头:“就这么一个,我爷爷最穷的时候都没卖,留给了我爸,我爸又留给了我,我想着,这么个东西,要是不能换吃换穿,摆在家里供着,也没什么用,我想着把它卖了,正好给我儿子盖房娶媳妇。”

“有给人看过吗?”

他用力摇头:“没有没有,要是给那些专家看了,哪还能回得来,早被国家拿走了。”

“好吧,你把它放在我这,等我找人来鉴定鉴定。”说着,王雪娇拿着塔就要走。

那人急了,连忙赶过去:“余小姐,你这我们这行有规矩的,除非钱货两讫,否则货不能离眼的。”

“哦那你自己慢慢卖吧,我又不缺你这个生意做。”

王雪娇果断转身,往化妆室走,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余小姐!”那个人果然忍不住追上来,“余小姐,您多少给一点吧。”

“我不认识古董,也不沾这个事。”王雪娇冷着脸,她最多给十块钱,冲它的手艺,可以放在家里当个小摆设,再多就拉倒吧。

那人只得把佛塔一层一层的包好,悻悻离去。

第二天中午,王雪娇的戏份终于结束,回到旅馆闷着头睡觉,还在做梦呢,忽然有人敲门,站在门口的是林威和东方明。

两人跟王雪娇已经很熟了,不过这次还是公事公办地出示了证件:“请跟我们走一趟。”

“怎么了?”王雪娇坐在讯问室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林威拿出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躺在田埂下,额头上有一大块血迹,双眼紧闭。

看模样,是昨天晚上要卖给她塔的那个人。

林威严肃地问:“有人看见你们昨天说话了。你认识他吗?”

“不算认识,昨天他忽然过来找我,问我要不要收古董,我说不收,他就走了。”

东方明:“还说了什么?”

“就说他那是家传宝贝,特别值钱特别好,要我马上出钱买,我哪能分得清古董真假,就没要。”

东方明问:“是什么样的古董?”

王雪娇给他描述了一下,林威在笔录本上“唰唰”的写,最后把笔录本递给她:“看看有没有问题,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头一回被带进派出所,走得这么简单,王雪娇非常不适应,总觉得应该再多聊两句,便问道:“什么情况?他死了?”

“对,”东方明言简意赅,“要是后面发现你跟他还有什么往来的话,我们会再找你的。”

“应该没有机会再跟他往来了。”王雪娇最后看了一眼照片,起身离去。

确实没有跟他这个人有往来的机会了,但是,王雪娇又看到了那座白玉佛塔。

它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桌边坐着张平和丧彪华。

昨天晚上,在手电光之下,佛塔上那灵动的烟云纹路,已经让王雪娇觉得,就算材质是塑料,也值得花十块钱把它买回家。

现在,从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落在玉塔上,整座塔好像笼着一层温润的宝光,把烟云纹路衬得更加有灵气,就好像真的在流动一样。

“余小姐认得这个吗?”张平满脸笑容。

王雪娇扫了一眼玉塔:“认得,是你们杀的他?”

丧彪华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摇着脚,得意非凡:“哎~怎么能说是我们杀的呢,他带着这么重的东西走夜路,不小心摔死了,没主的东西掉在地上,没人要,我们拿来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看来这个丧彪华,是真的把人命当儿戏,在大陆也敢说杀就杀,而且他甚至都没逃走的意思,就这么嚣张地在距离案发地点没几百米的小楼里瘫在沙发上。

“你们‘捡’了东西,倒害我被条子抓到局子里问了半天。”王雪娇白了他俩一眼,“要是昨天晚上,我收下了,今天也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张平一如既往的谦恭:“谁说不是呢,所以说,余小姐是我们的财神爷啊。”

“呵,过路财神罢了,昨天就摸了摸,谁知道你们手脚这么快,竟然已经拿到手了。”

按照道上的规矩,谁先弄到谁就是谁的,昨天王雪娇没收下它,那人回去之后被敲了闷棍,东西被别人抢了,哪怕是拿到王雪娇面前来显摆,王雪娇也不能因此而说什么,如果她动了心思,就可以凭本事再抢过去。

不过张平和丧彪华也不是吃素的,特别是丧彪华,他心黑手狠,就算死了,也绝对会在临死前把玉塔砸得粉碎,让谁也捞不着好。

难怪抓一个早就名声在外的文物贩子,王美珍还得用卧底方式,慢慢靠近,就是怕他狗急跳墙,把手上的文物都毁了。

王雪娇双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你们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好,我知道了,告辞。”

“您别急啊,好东西就得卖给好买家,除了余小姐,我们还能上哪儿找到好买家?”张平满脸真诚。

“我昨天没要,就是因为不知道它的真假,你们就这么确定,它真的是从清东陵挖出来的?”

张平:“不能,但是程明风已经鉴定过了,这是真正的羊脂白玉,就冲着这上面的宝光,就算不是清东陵里挖出来的,也是贡品一级的好东西,反正清东陵里的佛塔也只有一纸清单,谁知道那个佛塔到底是什么样的?”

“说得有道理,分我多少?”王雪娇也懒得跟他们多说废话,都干黑道了,就不必像在公司里找隔壁部门的人帮忙那样,从“在吗”开始,先你来我往,进行三十秒的寒暄与套路。

张平和丧彪华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还是余小姐上道,没有揪着这玉塔是她先看到的不放,直接谈生意。

这年头,道上一堆黑吃黑,像余小姐这么拎得清的人不多了,也可能是家学渊源,毕竟她是以讲义气闻名的余先生的孙女。

王雪娇问道:“拍照了吗?要是没照片,我怎么跟人说有这么个东西?依我说,干脆拍成视频吧,旁边再来个解说,更好卖。”

“嗯,解说谁解说?”张平和丧彪华面面相觑,张平清了清嗓子:“余小姐,我们的这个身份,露脸不太合适吧。”

王雪娇白了他俩一眼:“你们俩的气质也不像啊,好歹得有点贵气,或者看起来像像知识份子的。”

张平疑心这是王雪娇要抬举老情人:“你是说,程明风?”

“开什么玩笑,他那个苍白虚弱没血色的样子,别人还以为他是跟玉塔出土的呢。你们俩就不能自己找找人,怎么什么事都要我来帮你们想?”

张平不是没有认识的文物专家,只是那些大神都不乐意露脸,虽然他们不十分确定张平是做什么的,但是鉴定费给得那么高,还隔三岔五的就会来一批新的让他们鉴定,总不能是张平床底下就撂着几十个古墓吧。

张平仔细想了想,他坚信余小姐绝对不会出对她自己毫无意义的主意。

她敢这么说,就一定是有利可图。

找个人上镜,她能有什么利?

忽然,张平顿悟了:不是抬举老情人,那必然是抬举新的小情人啊。

老情人在许多年前就是名扬东南亚的少年赌神,现在新换一个,虽然身体好、体力足、花样多但是身份差太多了。

如果只是普通玩玩,让他做个没名没份的挂件就行了。

如果想让小情人在小弟面前得脸,那还是得有点拿得出手的身份。

张平想起他认识的某些专家,会让手底下学生写论文,一作挂自己小情人的名字,把小情人成为行业中的翘楚,自己带出去,也有面子。

看来,余小姐是对简单的掌握别人身体感到厌倦,这是想要升级成掌握别人命运了吗?

再加上那个小白脸的外貌,看起来斯文又秀气,她说的肯定是他。

这些视频肯定是要给全世界富豪看的,桌上摆的是文物,桌边解说的人是属于她的禁脔,她这是暗地里显摆她的男宠都是秀外惠中的行业专家,而不是花钱就能弄到手的无脑花美男。

张平顿悟:“哦,我明白了!嗐,瞧你,我们都这么熟了,怎么还拐弯抹脚的,您直接说,我们直接办,不就得了。”

王雪娇以为他说的是直接找跟他们相熟的文物专家,然后,她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能从博物馆里弄出文物的内鬼。

王雪娇:“好,找到以后跟我说一声。”

我就可以开始查了。

张平:“一定一定。”

帮你办事,当然要告诉你办得怎么样,不然怎么才能让你承我的情。

找大买家需要时间,但是也不能无止境的拖下去,王雪娇向市局求援。

大买家,起码从外形和气质上看,就得像个有钱人。

现在国内确实有不少富一代暴发户,但是以暴发户的家产,买不起那么贵的古董。

还得是富二代及以上才行。

折腾半天,也没找到最合适的人选,最后王雪娇破罐子破摔:“我有一计,曾局,我看全局,就你最有贵气,那气势,那身段,让张英山给你用胶把脸改改,弄个美女秘书拎个密码箱,左右两边再搞八个保镖往那一站,黑西装,黑墨镜,绝啦!将来报告上,一定会浓墨重彩地描绘御驾亲征的壮举。”

曾局长笑眯眯地看着她:“小王啊,你知道御驾亲征,也不是去当先锋吗?”

王雪娇一秒反应过来:“那不是更好了?这可是值得青史留名的第一次当先锋的御驾亲征啊!”

“哈哈哈,我老了,没那么强的好胜心和名利心咯。”

“可是上次全省新警技能竞赛,市局派出去的人只拿到了第二名,我听说”

“那是第二名的事吗!”曾局长立即打断王雪娇的施法。

他不是为只拿到第二名而不开心,如果第一名是别的局就算了,偏偏是绿藤市局的千古对手,已经连输两回了,唯一一次打平,还是两局的友谊拔河比赛。

那次比赛特别友好,拔了几分钟,更是没分出胜负,最后以粗壮的麻绳断裂而告终。

总之,曾局长绝不承认那是好胜心和名利心,只是单纯的看第一名不顺眼而已。

王雪娇也没指望曾局长会真的冒充大客户,带着八个保镖和美女助理驾临。

她只是希望曾局长能赶紧给指条明路,给个合适的人选。

曾局长犹豫片刻才说:“有是有,不过不在绿藤,得过几天,而且管住张英山,不要让他对别人进行盯梢、盘问,我能容忍他,不代表别人也能容忍。”

“啊?你这是要介绍什么人来啊?唐老鸭的叔叔?”王雪娇想象着一只戴着礼帽的鸭子走进房间,只怕会盯梢、盘问的人不止张英山。

曾局长端起大搪瓷茶杯,打开盖子,慢悠悠喝了一口:“先不急,等他同意了再说。”

小满这段时间还是不能回来,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很沉,他嘴上答应会遵纪守法,绝不私自报仇,其实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万一他一激动,拿着小手枪就去找张平、王忠。

要么他得手,走私文物的案子线索彻底断掉。

要么他失手,他被张平他们打死。

不管是哪种,都不是警察同志们想看到的。

面对小意一次又一次的询问“我哥哥呢?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王雪娇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装傻:“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办完了就会回来。”

终于有一天,小意忍不住了,拉着王雪娇的胳膊:“大姐姐,你告诉我,我哥哥是不是死了?”

“啊?没有!绝对没有!”王雪娇吓了一跳。

小意红着眼圈看着她:“你不要骗我了,好几个剧组都是这么演的,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办。大姐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我的爸爸妈妈和大哥都已经死了,我受得了,我一个人也会好好生活的。”

王雪娇摸摸她的头:“我明白,你是一个坚强的姑娘,不过,你二哥他确实没死啊!”

“那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小意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王雪娇拿着大哥大,拨通一个号码:“喂,叫小满过来接电话,小意找他。”

“小意?”电话那头传来小满的声音。

小意万分激动:“哥哥!你在哪儿啊!”

“我在我在学习,每天上很多课,还要写很多作业,小意,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小满就挂断电话了。

小意还在对着手机大叫:“哥哥,你快回来呀。”

王雪娇把大哥大收好,对小意说:“你看,我没骗你吧,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我会听话,呜呜呜”小意拼命用手抹着眼泪,哭得相当凄惨。

孩子哭得太伤心了,引来店里不少人侧目。

“地老鼠”是被“余小姐”之名吸引过来的盗墓贼之一,以前,他只能以地头价出售挖出来的东西,卖过最贵的物件是前年在吉水搞来的玄武、朱雀、白虎发簪,买家说还差一个青龙,不然可以一共给他一百块。现在少了一个,不成套,不值钱了,只能六十块钱收。

平时都是十几二十块,他倒是想在城里直接卖给有钱人,但是他又没路子,只能把文物藏进化肥袋里,拎着在城里的街上走,看到衣服光鲜的人就追上去问:“要不要古董?我家田里挖出来的?”

那些男男女女看他就像看精神病患者。

后来他知道了鬼市,但是鬼市上的买家张口就问:这是什么年代的墓?谁的墓?什么规制?

他哪知道,他就知道一锄头下去,敲到砖,然后刨刨刨,刨到什么就是什么。

“地老鼠”从来没有觉得从地里刨东西卖,还需要文化,反正东西就是这么个东西,喜欢就买,一直以来他、他的父辈都是这么卖的。

在鬼市可是大开了眼界,原来,有文化,就能把二十块的东西,卖成两百块!一千块!

那些看起来跟他一样憨厚的老农民,张口就是“我们村子,在商朝的时候就有了,就是鹿台所在地!纣王死的时候说是把宝贝都烧了,没有!哪能烧那么干净!他的七十万大军都背叛他了!他身边的人也早就背叛啦!他是被杀掉的,东西被分啦,那火是手下人为了毁尸灭迹点哒!对!我老祖宗就在现场,这块玉就是我老祖宗留下来的!”

纣王跟狐狸精的故事,说书先生都会讲,“地老鼠”全听过。

但是他只听过最精彩的部分,后期的诛仙阵黄河阵废话太多,他就跑了,更没有撑到最后的大军倒戈,火烧鹿台没文化的“地老鼠”听得一愣一愣。

他觉得很扯,可是那个老头就把玉卖出了一千五的惊天高价。

更打击他的是,有一个人花了一百块买了他的瓷盘。十分钟后,买家跟一个外国人说那瓷盘是哥窑的,六千块!转手卖出去了!就当着他的面!

把他刺激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地老鼠”想恶补一下文化历史知识,可以提高价格,发现自己这个胎教毕业的水平,要补的东西太多了。

前几天听同乡说,这个影视城里有一个余小姐,神通广大,一站式全包,价格又公道,所以,他坐了火车,又转了几趟车过来,想碰碰运气。

他手上没有尖货,也没指望能卖多少,只要能卖个千儿八百块的,他就很满足了。

找余小姐的话,肯定得给点中介费,给她一百不,一百五十块,应该够了吧。

不行再加五块!

结果他风尘仆仆的赶到传说中余小姐最经常出没的牛肉汤店一看,一堆熟人。

不仅在坐的都是熟人,就连店里帮忙的小工都是熟人。

那个小女孩,是老肘家的老巴子嘛!!!

老肘家那是家学渊源,号称站在地面上,闻一闻土,就能知道地下有没有好东西。

老肘家的媳妇,心灵手巧,把老祖宗传下来的洛阳铲都做了技术升级。

他们家的老大,说是懂什么物理化学,知道怎么保住墓里的东西不会见风化灰,还能卖个好价钱。

改革开放之后,他们家富起来的速度,那真是爆炸式飙升,听说就是因为他们家有这手艺,被某个大老板看上,邀请他们去开秦皇陵,结果他们不肯,就被灭口了。

当时“地老鼠”庆幸自己学艺不精,没有被大老板看中,在鬼市混了一天后,他又在后悔自己学艺不精,挖着好东西都卖不上价。

刚才听老肘家闺女打电话说什么学习,余小姐也让她好好听话,哥哥就能回来。

“地老鼠”坚信,现在余小姐已经收养了兄妹俩,正在利用他们的家传绝技,帮她盗墓掘坟。

余小姐都已经收两个了,就不能再收一个吗?

他地老鼠,天生瘦小,四肢有力,虽然没文化,但是手艺佳,不管是横道还是竖井,只要他敢往下挖,挖洞打孔不会塌。

余小姐若不弃,愿拜为义母

地老鼠决定上前自我介绍:“余小姐,我是”

忽然身后传来沸腾的不满声:

“排队,排队!”

“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等的,你给我往后站!”

满满一屋子的人都是等着余小姐的,每天他们都只敢在余小姐慢条斯理吃完饭,才敢上前打扰,这个新来的不讲规矩,居然在余小姐还在掰烧饼的时候就上去了。

王雪娇很烦他们。

这一屋的文物贩子,个个都声称是从自家地里挖出来的。

如果真的出动警力收了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应该算“诈骗”,而且没有明码标价,也没有写明朝代和材质,说不定连立案的水准都达不到。

最多派出所一日游,批评教育一番就放出来了,毫无意义的占用警力,所以王雪娇都没想过要管他们,把真正有实锤的张平和丧彪华抓到就好。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提高了牛肉汤店非高峰时段的营业额。

只有边老板赚到钱的世界诞生了。

张平和丧彪华倒是不烦他们。

鬼市越多,水越混,他们也更容易混水摸鱼。

张英山莫名被张平找上门,说要教他一些文物古董知识,拍视频给全世界看。

还让他自己收拾一下,要显得更有儒雅气质。

“我?”张英山大惑不解,那天他去三层小楼的时候,不是连姓名都不配有吗?他不就是个挂件吗?怎么还要儒雅气质了?

张平见他没有马上答应,似乎还很犹豫,猜测张英山肯定是想时时刻刻陪在余小姐身边,免得被别的小妖精趁虚而入。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女人才会喜欢,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

张英山:“我没有你说得这么无能,我有技术。”

我会化妆,我是她独一无二的化妆师。

张平:“小兄弟,不是我说你啊,就算你有转车轮的技术,你也得有真正的实力啊,不然等你老了怎么办?老了你还能转得动吗?”

张英山顿悟:“我们之间有感情。”

“感情?色衰则爱弛!你得能帮得了她的事业!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来找我,暗示给你一个机会。”

张英山不认为王雪娇会在不跟自己商量的情况下,让自己跟张平合作,但是见他言之凿凿,再加上王雪娇现在在拍片,无从核实,也只能暂时相信张平。

“这是舞马银壶的简介,你读读看,要是没问题的话,今天晚上就先把这段拍了。”

张英山接过稿纸,只见上面用歪歪斜斜的字写着:“舞马银壶,盛唐工艺品,高148厘米,口径23厘米,549克,扁圆壶,弓形提梁、倒扣莲花瓣壶盖。壶两边有马,马嘴里叼着杯子,马脖子上挂着围巾”

“就这个?还要我念?”怎么看都是产品说明书。

丧彪华:“对,这是专门找人写的。”

专门找人,就写了这么个东西???

张英山现在觉得《李元忠回忆录白金典藏版》文字精妙,词藻华丽,情节跌宕起伏、雅俗共赏

“我看你们还是再想想吧,要不,先把这稿子给余小姐看看,我想她让我来拍介绍视频,一定不是为了念这些。”张英山正好不想给这些人拍视频,找了个托词给拒了。

张平这个剧组完全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走私倒卖文物。

自然也不会有跟组编剧可供压榨,其他剧组的跟组编剧肯定不能让他们用。

王忠奉命出去找能写稿子的人才,找了一圈,发现了正在某剧组门口的台子上看书的小意。

“小丫头,你会不会写作文?”王忠问。

“会呀!”小意抬起头。

“给我写五百字的作文,我给你十块钱。”

这价格相当高了,《绿藤市中学生报》的稿费是一千字五块钱。

小意在一个剧组里补十几件衣服也就五块六块。

她马上答应了,王忠把她带到三层小楼,给她一叠稿纸一支笔,然后就这么坐在沙发看着她:“写,要求就一个,优美!”

小意看着舞马银壶的照片,琢磨这个说明文应该怎么写,在她思考的时候,王忠睡着了。

小意是个行动派,她不是写作业的时候要先玩半个小时圆珠笔,再抠半个小时手指的拖延派。

想到五百字十块钱,她大脑飞转,在稿纸上唰唰写:

“匠人们雕刻出舞马凹凸的肌理,壶身如满月般的弧面倒映着千年未变的北斗,用琥珀色的佳酿搅碎清冷的月光”

过一会儿,她抬起头:“写完了。”

“呼~~~啊,呼~~~~”王忠已经鼾声如雷。

小意不得不推醒他,不然没有人结账:“叔叔、叔叔醒一醒”

王忠在梦中忽然被人推醒,吓得一激灵,他的第一反应:“条子来了!”

他伸出左手,把小意推倒在地上,右手同时从腰间拔出枪,子弹上膛,抵在小意额头。

就在此时,张平带王雪娇上楼过,看看修改过的稿子。

张平满脸堆笑:“您放心,我们这边拍摄的东西都是齐全的,后期制作团队也容易找。”

“我已经想好了,拍好以后,翻译成各国语言,在其他国家的电视台投广告。反正只要给钱,没有什么广告不能播的。我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实力雄厚!”

“稿子的事您放心,王忠说找着人了,一个特别有灵性的小姑娘,您看,要是稿子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找人拍了”

说话间,已到门前,推开门,两人震惊地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王雪娇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小意看见王雪娇,突然大哭起来:“他不想给我钱,就要打死我。”

王雪娇怒视王忠:“你欠她多少钱,就要打死她?”

小意抹着眼泪:“十块呜呜呜”

王雪娇缓缓转过头,看着张平:“为了十块就要杀人?这就是你们说的实力雄厚?”

误会很快解除,在王雪娇的调停下,小意得到了1210元。

10块钱的稿费,这是说好的。

100块钱的医药费,万一摔伤了呢,得去医院查查,拍个片子。

100块钱的服装费,坐在地上摔脏了,现在天气这么差,洗了都不干,买一身新的衣服裤子很合理。

1000块钱的精神损失费,毕竟是被上了膛的枪顶着头,而且她还是未成年。

张平知道小意是那家牛肉汤店的小帮厨,王雪娇经常去那里吃东西,肯定感情好。

再说,王忠对着小丫头掏枪,这么没城府,压不住性子,就是该罚。

他勒令王忠掏钱,并且向小意道歉。

小意本来是真被顶着头的枪吓到了,现在她手上拿着一把钱,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轻声问:“姐姐,你们先看看我写的要不要修改?”

哎嘛,这是什么顶级乙方的态度啊。

王雪娇接过稿纸,扫了一眼,笑道:“不用改,特别好,你快回家吧,把钱收好,明天存银行,别搁屋里被偷了。”

“嗯!”

“地老鼠”没跟王雪娇搭上话,也没卖成东西,倒是在《黑色牡丹花》剧组里混了个群众演员,晚上结束的时候,他见其他换衣服的地方人实在太多,根本插不进脚,便随手推开一个好像没有人的房间。

确实没有人,也没锁,但是有一只狗,趴在火炉边睡觉。

那只狗的腿好短,“地老鼠”哈哈哈哈的嘲笑了他几句,那只狗恼怒地冲过来,地老鼠在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把放在门边上的狗食盆踩扁了。

他逃,它追,他一路逃到片场旁的农民房附近,那只短腿狗居然还死死地跟着他不放,也不知道那四条小短腿是怎么倒腾那么快的。

“地老鼠”被狗狠狠地咬过,他最怕狗了,连转头与之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他慌乱的尝试着推开身边每一扇门,希望有一间空屋,能让他藏进去。

小意小心的把钱揣在身上,回到家。

说是家,其实只是一个很破的农民房,是边老板为他们租的。

外面就是一个片场,如果晚上拍夜戏的话,会有非常刺眼的灯光照进屋内,必须用硬纸箱把窗口堵上,不然根本睡不着。

不过兄妹俩都挺喜欢他们拍夜戏的,可以节省电费,晚上不用开灯了。

一进门,小意连门有没有关好都来不及检查,急忙跳到靠在窗边的床上。

今天外面的片场又有夜戏,借着雪亮的灯光,小意把手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由于王忠没有零钱就算有零钱,他也不敢在王雪娇面前真的掏十块钱给这个小姑娘,所以直接给了她十三张一百块。

一千三百块,是小意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数了五遍之后,小意把钱放在枕头下面,想闭上眼睛睡觉,但是一闭上眼睛,就兴奋地睡不着,又睁开眼睛,挪开挡着窗子的硬纸箱,又数了起来。

这么多钱,可怎么花呢买新衣服?新鞋子?买书?呀,不会不够了吧。

小意乐呵呵地想着。

忽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道人影如风一般蹿进屋,如陀螺般迅捷地转身,把门锁上。

门外有一只气急败坏的狗在汪汪叫,还用爪子哗啦哗啦的刨门。

狗爪子再硬,一时半会儿也挠不动木门,来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才发现,原来窗边有床,床上有人,人在看他。

看他的人是一个还没长成的干巴瘦小姑娘,“地老鼠”冲她呵呵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无意打扰,等狗走了,我就走。”

忽然,他看见了在床上有一叠纸,那纸的形状、大小和图案,是那样的熟悉。

“地老鼠”此时还没有起任何的心思,只是好奇,这么家徒四壁的破房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莫不是冥币?

他往前走几步到床边,想仔细看清楚。

卧槽?!

不是冥币!

是真的!!!

挺厚一撂呢!!!

“地老鼠”看看钱,又看了看那个瘦弱的小姑娘。

这小细胳膊小细腿,要是捂着口鼻,一会儿就昏过去了,再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一拿

忽然,他发现这瘦弱小姑娘看着很眼熟,这不是淮南牛肉汤店里的小姑娘吗?!

余小姐的义女!

难怪这么有钱!

余小姐为什么让义女住这么破的房子?

不管了,余小姐必有深意,可能是为了行事方便!这里四通八道,在这里做交易,神不知鬼不觉,条子来了都好跑。

幸好看了一眼,要是贸然动手,只怕自己活不过明天。

“地老鼠”看见小意惊恐的表情,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我没有恶意,小妹妹,你是在牛肉汤店里帮忙的那个吧?”

“嗯。”小意点点头。

“小妹妹,你是不是老肘的小女儿啊?”

“嗯。”

“哎,你爸爸妈妈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真是太不幸了,你现在是不是被余小姐收养啦?”

小意摇摇头:“姐姐没有收养我。”

“地老鼠”顿悟:“原来是姐妹相称!嘶,那我这辈份不好安排啊我比余小姐大这么多,要是跟着这小丫头也叫姐姐,不伦不类的,嗯,还是拜为义母,有了辈份,年龄就不是问题了。”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还有王雪娇中气十足的声音:“把狗食盆踩坏的人!出来!”

有撑腰的大姐姐来了,小意连忙跑去开门:“大姐姐!”

“咦?小意。”

轩辕狗剩一眼就看到踩坏自己食盆的坏人站在那里,“汪汪汪”地冲了上去。

“地老鼠”一个箭步蹿上椅子,狗剩用力蹦跶着想跳上去。

“地老鼠”害怕极了,哀求地看着小意:“小姨,你说句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