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歹徒的谈判要求,刘智勇正准备开口,给他先来一轮政策攻心攻势:“我们正在准备车,你先不要激动”

丧彪华指着已经被捕的张平:“有什么好准备的,他有车!把他的车开过来!”

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就是张平的,实在是没办法假装那车与他无关。

张平看看刘智勇,得到许可之后才颤颤巍巍地说:“车车没油了。”

“没个屁,老子看到你早上刚去加的油。”丧彪华大喊。

刘智勇微微点了点头,张平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交给一名特警,让他把车开过来。

张平知道这年头车匪路霸很多,于是专门把车做了改装,车胎加固,玻璃也换成了防弹,一位港岛富豪用的是同款防弹玻璃,经过他的实测,这玻璃连狙击枪都能扛得住。

只要丧彪华上了车,关了门,油门一踩,谁都拿他没办法。

丧彪华看着离自己只有三步的车,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稳了。

当他觉得自己稳了的时候,就会忍不住露出本性挑衅。

看着代表着公权力的警察被他气得半死,还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乖乖听他的命令,最后还不得不哭丧着脸接受更糟糕的结局,那种快乐,简直比赚了一千万还让他兴奋。

丧彪华转过头,看着有地下室的那个房间,对张英山说:“把地门打开!”

张英山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也照他的话去做了。

那个地门被地毯盖住,张英山掀开地毯,顿了一下,伸手按在地门上。

丧彪华等了一会儿,怒喝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快开门。”

张英山非常老实:“门上有锁。”

丧彪华:“你不是条子吗?!你不会撬啊!”

张英山坚定地否认:“那是你说的,我不是条子!”

丧彪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对着王雪娇吼:“他跟了你这么久,怎么什么都不会!”

王雪娇大怒:“你喊这么大声干嘛,他会伺候人就行了,会撬门干什么?好背着我偷人啊!”

见张英山还站在那里,丧彪华忍无可忍:“用枪啊,蠢货!”

张英山慢慢掏出手枪,对着锁扣下扳机“卡搭”一声空响,没子弹了。

“卧槽,连枪里没子弹都不知道,白痴”丧彪华对这个愚蠢的小白脸简直无语,他瞪着王美珍:“你手上不是也有枪吗!开锁!”

地门终是打开了,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四方大口,在地门下面,是二十多件古玩,三十多卷字画,朝代横跨战国和明清,其中不乏曾经在博物馆展出过的文物。

丧彪华挟持着王雪娇,一步步退到车门边,他抬手将箱子扔到车里,紧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了另一个手雷,冲着刘智勇得意狞笑:“你们喜欢古董是吧?好好再看一眼,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看见它们了。”

他用嘴咬开手雷的拉环,抬起手,那颗足以将地下的一切变成灰烬的圆球从他的手中脱出,以一道抛物线的飞进地门里。

站在一边的张英山用尽全力,飞起一脚将地门踢上的同时,与王美珍同时往外跑。

就在两人跃出房门时,地下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地板被冲击波轰塌,整块的砸落下去,碎成大小不等的碎块。

一时间灰尘四起,处处狼籍。

数不清的金属、瓷器与字画,都在这次爆炸中被轰成碎渣,与水泥块和断开的钢筋混在一处。

从枪战开始就一直很镇定的程明风见状脸色大变,没等烟尘散去,他便跑进房间,跳到地下室形成的坑里,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今天就饶你一命。”丧彪华见一炸得手,周围警察如他所愿的变了脸色,他心情大好,松开勒着王雪娇的脖子,抬脚将王雪娇踢开,她踉跄向前,被张英山一把接住,立刻挡在身后。

丧彪华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已经没有时间杀人了,他迅速关上车门,那条被打伤的胳膊还在不断流血,使不上劲,挂档都得左手帮忙。

得赶紧从这么多警察的包围里出去,他对周围的路很熟悉,江滨市和绿藤市都肯定都已经布防,得向西再开五十公里,那里是淮海省的地界,四通八达,乱得很,只要到了那里,条子就再也追不上他了。

丧彪华咬着牙,发动了汽车。

特警们举起枪,瞄着车胎准备开枪,王雪娇出声:“省点子弹吧,他一会儿就会停了”

她恨恨地盯着汽车消失的方向,阴恻恻地咬着牙:“没有人能在得罪我之后,还能活着离开!”

刘智勇默默扭头,王雪娇现在演的比钱刚都真了啊

就连已经被抓的张平都毫不怀疑王雪娇只是一个手眼通天的顶尖毒枭,而不是警方卧底。

哪有警察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演啊?

难道不应该开始揭露身份,欢呼庆功了吗?

绿藤市现在到底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早知道就不选绿藤市了幸好余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杀了她

做为附近的派出所,隔省隔市的游墅派出所也派人过来支援了,他们的主要工作是不要让周围的民众围观,把好奇的人类统统赶走。

国内的人民群众是真的太爱看热闹了,曾发生过楼下枪战,五楼的人伸头出来看热闹,结果楼下是不肯认输的悍匪,警察对空鸣枪示警,子弹飞上五楼,把人打死的惨剧。

气温只有四五度,林威却忙得一头大汗,劝了这个劝那个,喉咙都快喊哑了。

“不是拍电影,真的不是。”

“快走吧,很危险。”

“真的是在抓坏人。”

“回家回家,不要靠近窗边!”

忽然,急促的引擎声从远处而来,一辆黑色的轿车以快到惊人的速度向前疾驰,围观的人听不明白枪声,但是他们都认识车,开这么快,是会撞死人的,人群中瞬间发出慌乱的尖叫,并四散奔逃。

也就逃到附近的田里,隔着十几米,人民群众又停下来,齐齐向那辆轿车行注目礼。

正前方就是游墅派出所的院子,只要方向盘稍稍转个四十五度,就是前往淮海省的国道入口,中间还有无数小道、无数个小村,全都可以绕过警方关卡,可以说,只要进了那个入口,丧彪华就可以逃出生天。

林威不知道三层小楼那边到底情况怎么样了,但是那辆车他是认识的,是张平的车,车里的人他也看清楚了,是丧彪华。

他当机立断从腰间掏出五四式,想也没想,对着车里“当当当”连开三枪。

周围的人像过年听见放鞭炮那样捂着耳朵,依旧是直眉瞪眼地站在旁边看警察开车打汽车。

三颗子弹呼啸着从枪膛出,打在玻璃上,发出闷响,却没有让玻璃应声裂开,只是撞出了三个浅浅的弹坑,以及以弹坑为中心散开的蛛网裂纹。

林威完全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普通的轿车居然配了防弹玻璃,他无奈地收起枪,看着那辆轿车继续笔直向前,向前该拐弯了它还在向前

“嘭!!!”黑色轿车撞破了游墅派出所的矮墙,顶着碎砖块、落在车顶上的花盆,车身还在缓缓地继续向前滑行。

最终,它在撞到东方明那辆停在院子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自行车摇了摇,没倒。

轿车停下了。

林威双手端着五四式,小心地一步步靠近,发现丧彪华歪着脑袋靠在玻璃上,玻璃上有血,人一动不动。

林威小心翼翼拉开车门,枪口顶住丧彪华的脑袋。

丧彪华的身体被安全带绑着,斜斜地靠在驾驶位上,眼睛半睁不闭,他努力想要挣扎起身,却连抬起胳膊都费劲,只得闭上眼睛,彻底认命。

装着古董的箱子只是从副驾的椅子上滑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特警们把丧彪华从车里架出来的时候,他身上除了胳膊上的枪伤和脑袋上被小小撞了一下流了一点点血之外,毫发无损。

林威趁机对周围几个认识的大车司机宣传交通安全知识:“看见没有,知道为什么叫你们绑安全带了吧!撞车都死不掉。”

在三层小楼旁边被押着的张平在同一时间,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左右架着他的特警还以为他突发恶疾,忙着要给他急救。

王雪娇摆摆手:“不用管他,我给他下的药起效了靠,什么垃圾,现在才起效。传说中对着说两句话就能把人迷倒的神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研发出来。”

“什么时候下的药?”王美珍全程都在关注着张平和丧彪华的动向,他们唯一咽下去的东西,就是香槟。

其他人也都喝了,没事,说明不是下在瓶子里,而是放在杯子里的。

可是王雪娇全程都没有碰过杯子。

王雪娇比划了一个握手的手势:“跟他们握手的时候呀。要不是为了下药,我干嘛跟他们握手,脏死了。”

就在她把手伸到杯子上方,与张平和丧彪华握手时候,他们的眼睛必然会看着她的脸,而不是她的手,这个时候,就可以往杯子里丢东西了。

丁霄老太太的套路虽然老,但是经典又好用。

至于下药手法,是王雪娇在“女孩子在外吃饭要小心”之类的视频里学习过的,当时她是和朋友们一起看的,朋友们只记住了提防别人。

好奇宝宝王雪娇觉得那些手法挺牛逼,于是当作魔术表演练习,实际操作了很多次,发现了很多破绽,并不断调整。

搞到最后,朋友们都问她是不是想去酒吧对帅哥下药,还热心地替她查了法典、律师费、监狱的日常作息和踩缝纫机的KPI。

她的手法很纯熟,唯一让王雪娇不满的是这次买的药质量不行,她的梦想是两人喝完酒,立马就倒,跟麻醉手表的进度一样快。

外面有特警出手清空,里面和平解放,多好啊。

结果,居然让他们撑到现在才倒,中间还闹出这么多事,她还被踢了一脚,虽然丧彪华一松手,她就自己往前跑了一步,那一脚没踢实,可是还是擦到衣服了!肯定有个大脚印!可恶,这可是新买的衣服!

对讲机里传来丧彪华落网的消息,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文物案中所有的相关人员无一漏网,尽数成擒。

王雪娇松了口气,看着满脸鲜血的张英山,抬手给他擦了擦脸:“哈哈,像只小花猫。”

忽然,张英山紧紧抱住她:“对不起给我一分钟”

从王雪娇身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多年来的警察生涯和对警用枪械使用规范的要求,让张英山本能的不会轻易致嫌疑人于死地,做为一个警察,面对一个身上沾着无数大案的嫌疑人,第一反应就是:抓活的、获取口供、得到更多的线索。

哪怕没有打死丧彪华的下一秒是丧彪华的子弹给他的头顶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半张脸,他也没有因此而后悔。

直到王雪娇抬手对准丧彪华的脑门那一刻,他甚至还有点遗憾:丧彪华一死,多少案子就要变成悬案,从此再无真相大白的可能。

然而,就在丧彪华劫持王雪娇的那一刻,张英山的身体瞬间僵硬,手心和后背瞬间透出冷汗。

张英山不知道有多后悔,为什么没有当机立断打死丧彪华,为什么那一枪没能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地对着丧彪华的脑袋开枪,绝不让他有任何伤到王雪娇的机会。

“对不起”张英山在王雪娇的耳边低声说。

王雪娇一脸茫然:“对不起什么?没保得住地下室?反正是随便瞎盖的农民房,就算要索赔,也是曾局”

张英山更加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太好了,你没事”

“我有事也不是你干的,你道什么歉啊?”王雪娇更加困惑。

“如果当时我对准他头开枪,你就不会遇到危险。”张英山现在还在后怕不已,如果丧彪华不是想劫持,而是直接开枪,他简直不敢想。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拍拍他,贴了贴他的脸颊:“这谁都不想的嘛,搁我,我也优先捉活口。你也别心理压力这么大,你也不是第一个,想想赵云七进七出长坂坡,曹操下令不许放箭一定要活捉的命令,他的部下被赵云砍瓜切菜一样的剁了,都没有违抗命令呢。”

张英山沉默许久:“如果我当时能想到别的办法,或者能打中他的要害,让他失能”

“听我的话,不要再想了。”王雪娇双手夹着他的脸,低声说,“不然我就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你了。”

张英山一怔,从没听过这种威胁。

“往好处想,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么,自古以来,能成大事的人,谁不是气运加身,怎么死都死不了?丧彪华身上肯定有很多大案,要是他愿意招供出来,那我岂不是要全系统通报表扬?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升职加薪,当上支队长,出任局长,成为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哦也~”

说到兴奋处,王雪娇用力一握拳,发现刘智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四目相对,有点尴尬。

刘智勇刚才听到张英山的自责才过来,想用职责、服从命令之类的大道理安慰安慰他,同时也宽慰一下王雪娇,希望她不要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同志出卖了,心里起了隔阂。

万万没想到,王雪娇想得这么开,讨论的话题奔放到连他都插不进话:“咳其实啊,我没什么的,局里那么多个支队是吧不过”

他默默指了指自己的对讲机。

今天这么大的案子,对讲机的另一头,肯定是吴副局,只怕还有曾局。

王雪娇决定先发制人,她忽然提高声音:“今天这个事,我觉得还是曾局的责任更大。”

张英山:“???”

刘智勇:“???”

隔着对讲机指挥现场的曾局忍不住提高声音:“我做错什么了?”

“没有给我把枪发下来,我的申请都打上去好久了,虽然,我要求式,确实是越级别,不过,以曾局的人脉,难道不是我想申请一个火箭筒都能搞到吗?结果我得用小气鬼张平的枪,我有理由怀疑,这个穷鬼给手下配的枪都是松桃的!”

曾局被气笑了:“小王啊,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我给你申请下来了,也叫你拿了,是你一直不来啊。”

“啊哦哎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那不是没空嘛,非得要本人过去参加警用枪械规章制度的培训,还要签字,真是的,规矩我都知道了,就让韩帆代我去签个字,管理员说不行。”

非得本人签字这个神圣的问题,总是让人烦恼。

曾局长那边没声了,大概是对讲机信号断开,刘智勇假装无事发生,溜达着走开,指挥人检查三层小楼,检查影视城里有没有其他的漏网之鱼。

不是,这个话题怎么就结束了?

王雪娇不明白。

黄健康把她拉到一边:“快别提这事了。”

“啊?怎么?难道韩帆因为没领到枪,所以把管枪大叔给打了?”那可是个大新闻,之前回市局怎么都没听人说呢。

黄健康叹了一口气:“你就不能让张英山来代你签吗?哪怕是钱刚呢?”

“哈啊?我跟他俩又不是直系亲属,怎么他们能领,韩帆不行?”王雪娇大惑不解。

“你知道韩帆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人,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人么?”

王雪娇:“知道啊。”

军人不都这样么,要是军人满脑子都是怎么偷奸耍猾,或是突然起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心思,自由发挥,那真要天下大乱了。

“所以啊哎”黄健康指指韩帆:“你自己问他,他当时是什么情况吧。”

王雪娇太好奇了,难道还有什么她都不知道的大瓜?

韩帆眨巴眨巴眼睛:“我没干什么啊?他跟我说,你出去,找本人来签。我说她本人很忙,实在抽不开身。他又跟我说了一遍,你出去找本人来签。那我就只好走啦。”

王雪娇闭上眼睛,再睁开:“你就不能出去,然后签个我的名就完事?那只是接受过培训的签字,又不是确认领取枪个培训的内容我早就知道了,就是没坐在培训教室里。”

“啊?签你的名?可是他说要找你本人签字。”韩帆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王雪娇的脑中就要不要教坏韩帆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她决定不要污染韩帆纯洁的心灵,还是采取黄健康的建议,以后有这种事,就找张英山或者钱刚去。

转头看着张英山的脸,王雪娇笑着伸出手,在他的眉心抹了一把:“富贵险中求,丧彪华为了赚钱敢台风天出海,我为什么不能为了青史留名”

“不要把自己跟他相提并论,他不配。”张英山紧紧地抱着她。

“好了,我们去看看程明风,他都在坑里待好久了。”王雪娇轻轻地拍了拍张英山的后背。

“程明风,上来了,你在干什么?”王雪娇凑到被炸开的地面旁边往下看。

刚才还在疯狂翻找东西的程明风已经安静下来,他跪在一个铁箱前,或者说,曾经是一个铁箱的半截遗骸前,现在那个铁箱只剩下小半截,能勉强认出来它曾经是个铁箱。

在铁箱里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碎片,它们曾经是山水卷轴、曾经是绢画美人、曾经是潇洒风流的行书、曾经是笔意纵横的狂草

程明风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血色全无,甚至有了几分衰败枯萎的意味,再没了以往那副仿佛永远一切掌握的从容。

他好像成了跪在铁箱前的一个塑像,一动不动。

王雪娇跳下地坑,蹲在他身边:“你的什么东西在箱子里?”

程明风喃喃道:“画”

再问,他还是这副魂不守舍,神思不属的样子。

王美珍也跟着跳了下来,把王雪娇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他一直在到处收集申慧修补过的字画,在赌场的时候,要跟他赌,也是不收钱,只收中国古字画。这次,他也是因为张平手里的《松鹤图》是他妈妈修补过的,才愿意加入。”

她又补了一句:“听说《松鹤图》是他妈妈生前修补过的最后一张画,但是没有修补完就去世了他一直想找到那张画,把它补好,完成申慧的遗愿。”

支撑着程明风踩着钢丝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全部意义就在丧彪华的一颗手雷之下,被炸成了碎片。

程明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只剩下一个尚有呼吸和心跳的躯壳。

“你先起来吧,说不定还有机会呢?”王雪娇伸手想去拉他。

“能有什么机会?”程明风双眼无神地看着那半铁箱的碎片,其中不少部分已经成了灰,“你是说,可以把它们拼上吗?”

“倒也没有必要拼它们,全是假货。”

程明风猛然抬头,双目如电一般看着她:“丧彪华只带走了三件文物,张平身上什么都没有,难道他们已经提前把其他古董运走了?”

他顿了顿,又喃喃自语:“不可能,我一直看着他们,他们没有运走任何东西。”

程明风闭上眼睛,垂下头:“你不用安慰我了”

王雪娇苦恼地摸摸下巴:“我不敢保证你要的《松鹤图》一定在,不过,反正肯定不会跟这堆东西一起炸碎就是了。”

“你说的是真的?”程明风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她真的留有什么后招,便猛然站起来,却因为跪久了,腿上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扑在王雪娇身上,被站在一边的张英山及时拉住。

王雪娇指指地面:“先上去,你自己过去找找。”

原本已如槁木死灰的程明风不知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有了一丝希望撑着,他又有了精神。

打开王雪娇的专属化妆室,以前化妆室里空荡荡,现在堆了半屋子的东西:瓶子、罐子、坛子,几个大瓷缸里还有插得满满的字画卷轴。

魏正明坐在梳妆台边,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抓着笔,痛苦万分地写着什么。

在沙发上躺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脸上盖着报纸,听见有人进门,他一轱辘爬起来,神色紧张,看见是王雪娇,他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都在这了?”王雪娇问道。

地老鼠点点头:“照你说的,全都拿了。”

上次威廉姆教授来的时候,王雪娇闲着也是闲着,以“其他的也看看,说不定有别的客户喜欢”为由,把张平给假货们留的所有记号都问了一遍。

地老鼠打洞稍稍遇到了一点困难,不过他在打洞方面的钻研精神和灵性真是没得挑。

就在昨天晚上,他克服了技术难题,成功进入地下室,把除了三件今天要交易的古董之外的真货都从洞里拖出去,放在暂时不会有人进来的化妆室。

魏正明留在这里接收消息,确认各个时间点,避免地老鼠在地下室里有人的时候,把地面挖穿,跟地下室里的人大眼瞪小眼。

等文物全部搬进来之后,再做清点,然后统计、列清单,还要把地老鼠的事情写成报告,将前因后果交待清楚。

程明风将卷轴一个一个的打开,又合上,过尽千帆皆不是,他眼里的光又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直到最后一个,他几乎不敢伸出手,如果这个也不是他的手悬在那里,许久没动。

王雪娇耐性极低,她“啪”伸出手,很快啊,从缸里把卷轴抽出来,再“呼啦”一下展开。

只见微微泛黄的画面上,有一株树冠如翠盖的虬曲老松,松下有一鹤,提足立于石桌旁,好像在看石桌上未完的那局残棋。

“喏,这不就是了嘛!刚你在干嘛啊?怎么忽然就入定了?”王雪娇摇摇头。

见她这快如疾风,势如闪电的动作,连魏正明都忍不住小声嘀咕:“你也得给人家留点心理建设的余地啊。”

“啊?要建设吗?能找着最好,找不着,不就得赶紧回去问张平,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王雪娇觉得王美珍遇上包大民,那才是需要留心理建设的余地,所以她会提前去说。

程明风这不就一幅画的事么?要建设啥心理??

王雪娇一向对于这种事情都是速战速决,大学的时候,有同学不敢看四六级成绩和期末考试成绩,每每从早上拖到中午,从中午拖到晚上,然后输完账号密码,点进查分网站,还要闭着眼睛,跟诸天神佛菩萨念叨半天,才敢看一眼。

照王雪娇的想法就是:“早点看完,早点快乐,该重考的就报班,挂科了,该去教授求情就去求情,该准备重修就重修,何必白白提心吊胆一整天。”

魏正明沉默片刻,对王雪娇伸出大拇指:“难怪曾局这么欣赏你,太有效率了。”

“那当然。”王雪娇坦然接受了魏正明的赞美,又转头看着程明风,看他一脸深情地盯着画上的修补痕迹,看来不用问他这画是不是他要找的《松鹤图》了。

她悄悄问王美珍:“你们到底怎么谈的?这画送给他?上头同意?”

王美珍摇头:“那怎么可能,这本来就是藏品,是被偷出来的,你们省厅答应了让他参与修复工作,而且听说博物馆还想聘他当字画修复师,他也同意了。”

“哈,这也行。”王雪娇哼哼唧唧,“我以前就想去博物馆工作,结果连志愿者都当不上。志愿者都是各个大学排队送过去的。”

会修复古字画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SORRY啊,会修复古字画真的了不起!

对丧彪华和张平的审讯工作由专人接手。

起初,丧彪华叫嚣着:“我又没在大陆犯罪,我偷的东西是香港的!我卖的客人是泰国的!我又不是大陆人!我有什么错!我就在大陆定了一批工艺品!有本事你们去把商州所有的工厂抄了啊!你们凭什么的抓我!”

康正清拿出港岛方面传回的消息,有证据证明,他上一批卖出去的货物,就是从大陆某博物馆盗出去的六样货,由包大民的兴华公司帮忙运输。

“包大民说,去年七月十四,是你在船上押货。”康正清手里按着笔录本问道,“是不是这样?”

丧彪华一愣,大声叫道:“包大民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明明就是他在船上,是他撞死了那个水警!不在场证明全是假的!”

反正包大民已经死了,想怎么甩锅都行。

万万没想到,包大民是个怕死的,他在出发前,就在身上穿了最新式的防弹背心,丧彪华手里拿是港岛黑帮最爱的“大黑星”七七式,火力稳定的弱,那一枪,只把他的肋骨打断,人当时痛晕了过去,就没人管他。

他被送去医院之后,没躺一会儿就能醒了,精神比剖腹产的产妇还好,积极与警方配合,把知道的事情全倒了个干干净净。

丧彪华在大陆的犯罪事实都有严密的证据链,他自恃自己不是大陆人,干一票就跑,所以做事特别糙,满地的痕迹。

并且,在丧彪华的衣服里发现了那个卖白玉佛塔男人的头发,当时,他就站在王忠身边,看着王忠将那个人活活撞死在石头上,那人已经咽了气,丧彪华还伸手抓着那个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来看看。

那时,一根被扯脱的,带着毛囊的头发飘到了丧彪华的夹克上,始终没有被发现。

现在的DNA技术已经足够进行对比,只是数据库里的样本太小,无法全面筛查。

丧彪华就在眼前,一对一的进行查验比对,结果毫无压力。

人证、物证、证据链俱全,丧彪华也无话可说,但他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身份,他拿的是港英身份,他认为大陆动不了他!必须把他引渡回港英,只要到了港英,他的梦幻律师团,自然会出手相助,他最多蹲几个月,还能控告港英方面营救他不利,害他在大陆的看守所里吃苦,争取媒体和民众的同情,接受采访控诉大陆看守所虐待他,又能挣一笔采访费。

丧彪华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的是,大陆这边的法律走的是“属人”风格。

他在大陆嚣张的杀人越货,还当着那么多警察的面搞劫持人质,还企图炸文物。

属于是把绿藤不,是汉东省警方的脸放在地上踩。

这要是让他跑了,以后去部里开会,这个来问一句:“听说你们抓的人回去两天就被放啦?”

那个关怀一下:“听说你们的人被人劫持了,劫持犯还活得好好的?我在报纸上还看到他了,说他是慈善家。”

想想就很想打人,以后日子都别过了。

汉东省厅与港岛交涉,要将丧彪华留在大陆处理。

丧彪华的律师赶到,告知丧彪华这个不幸的消息。

当得知自己有很大的概率在大陆被打靶之后,一直嚣张的丧彪华慌了,他终于接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一口气把跟自己有勾连的大陆势力都吐了个干净,只求能活命。

丧彪华能干这么大,果然是有原因的,张平走的是上层路线,丧彪华走的就是下层路线,他跟各地的码头帮派、野生长途汽车和城市中巴、各种黑市、盗墓贼都有往来。

不仅倒文物,枪支和毒口也不放过,什么赚钱倒什么,手上沾的人命,也不止倒卖玉佛的文物贩子一个。

那些口供内容惊动了省厅,向十三个省发出协查通告,好些三四年前的无头悬案直接或间接的告破。

绿藤市局里一下子多了很多从外省赶来的生面孔。

他们除了来合作处理旧案之外,也想了解一下这个被悬赏多年的丧彪华,以及关系网这么宽广的张平,到底是被谁拿下的,怎么拿下的。

更想亲眼看一看这位英雄长什么样,是三头六臂,还是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日食斗米,力臂千斤。

他们的愿望只实现了一部分,绿藤市局里的人不吝啬地把抓捕的过程讲给他们听,对于挑头办这事的人,姓什么叫什么,连性别都不知道,曾局只模糊的说了一句“有男也有女”。

这是王雪娇自己要求的,曾局也明白她的顾虑,就在今年,在道上流传一张“悬赏令”,两百万元,悬赏一个卧底了几百次的缉毒警察。

那位警察那么多次以身犯险都没事,偏偏因为参加说好了在系统里播放的十大杰出警察颁奖礼,结果变成了在电视台直播,导致他露了脸,被毒贩们认出来。

这么热爱扬名立万的王雪娇,也只能忍着想要敲锣打鼓让全天下人知道的冲动,对曾局说:“不要提起我的名字,我怕有人会通过我的名字查到我的身份。性别也别提,最近破的几个案子相关的只有我一个女的,太容易被定位了。除了帮我申请奖励,别的地方都不要提啊反正要是连审批立功的地方都黑了,那我也不用干了。”

“你年纪轻轻,能忍得住?”曾局长含笑看着她。

他经手过不少人命案,都是罪犯犯了别的事情,在监狱里过于得意,自己吹牛的时候说出来的。

王雪娇叹了一口气:“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曾局长对她这老气横秋的一句话给逗乐了。

“也没什么就是被人开盒了而已哦,就是把我姓什么叫什么,上过什么学校,家在哪都给扒出来,并且散布的到处都是。”

曾局长拧着眉头:“还有这种事?什么人干的?”

在这个年代,能做到这么厉害的调查取证,只能是公安系统的人吧。

王雪娇仰头望天:“我也不知道,反正也很久了,算了。”

尽管现在没有网络,也靠着新闻出版总署给的光环,不用担心负责给她审批功勋的人是反派,可是,没说一般身份的警察不能是啊。

这些来协查的、来取经的,就算介绍说是某某市的大英雄,立过几等功,她都不敢相信,谁知道这位是结婚前的祁同伟,还是太想进步的祁同伟。

万一反手把她卖了呢。

王雪娇勉为其难的退而求其次:“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就随便拿个一等功二等功,一级英模二级英模,自己乐呵乐呵就算啦。”

曾局长:“你这随便也太随便了。”

“谢谢。”

“不是在夸你。”

最近来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黑色牡丹花》还差一点,所以,王雪娇和张英山回到影视城,把故事拍完。

杀青宴上,程明风不在,他的戏份比王雪娇杀青早,他现在心中眼里只有《松鹤图》,博物馆的修复工作室才是他的家,狄靖远来都无法把他从工作室里拉出来。

得知《大漠三千里》剧组居然是个假剧组,实则是一群文物贩子,还与警方发生枪战,狄靖远看了看自家剧组跟大漠三千里剧组的距离,后怕不已,据说大漠三千里那边BIU~BIU~BIU的时候,《黑色牡丹花》还在拍女二和男二的缠绵悱恻的爱情。

那辆撞倒了游墅派出所围墙的黑色轿车,其实是先经过了黑色牡丹花的片场,如果司机当时像撞游墅派出所那样直接开车冲进片场,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狄靖远在现场,看着何敬辰给他指指点点,说那车是怎么冲出来的,又是怎么转弯的。

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片场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红灯笼。

那个灯笼,是王雪娇随便买来玩的,玩腻了以后,随手挂在片场门口了。

红色,是火!

灯笼,里面有火!

这正应合了当初开机上香的时候,他的香怎么点都断,是王雪娇替他圆了场。

算命的说他乃是辛金命,五行缺火,就得多补一些红色和与火相关的东西。

狄靖远现在对王雪娇是自己福星的事情深信不疑。

力邀王雪娇做自己下一部片子的女主角。

王雪娇很好奇下一部片子是什么,狄靖远告诉她,是讲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在南方打工赚到了钱,然后成立自己一番事业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是女主角人到中年,公司上市,女主角把企业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带着女儿和丈夫回到大山里的故乡,从此过着安定的生活。

王雪娇对这个剧本十分唾弃:“啊???公司上市才哪到哪儿啊?这就把企业给别人打理,又回归家庭啦?分公司呢!成立集团呢!海外分部呢!制定行业标准呢!突破外国科技封锁呢?就没啦?就老公孩子热炕头啦?”

狄靖远笑道:“余小姐真是志向高远,不过嘛,赚钱嘛,总有赚够的时候,家庭也可以带来成就感。”

“是吗?狄总什么时候回归家庭啊?118吗?”王雪娇冲他一笑。

狄靖远打个哈哈混过去了,回归是不可能回归的,到了一定的位置,享受的就不是钱,还有被众人簇拥,指点江山的快乐。

见王雪娇对这个本子不感兴趣,狄靖远也不再远,只说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把她介绍给其他的大导演。

“那就承蒙狄总照顾了,为我们的友谊干杯。”王雪娇微笑着举起果汁向狄靖远遥遥一举。

“以后”“如果有机会”,全都是场面话,谁信谁傻。

王雪娇压根没信,这片子要是收视率一败涂地,狄靖远就能从封建迷信织成的幻梦里醒来了。

小满回来了,边老板正式办理了收养两人的手续,正经的学是上不了了,小满继续在牛肉汤店里工作,小意继续在片场帮忙,兄妹俩都报了四月份的自学考试,这是王雪娇劝他们的,多少拿个文凭,文凭这东西,没用的时候搁在那里就是一张废纸,等到有用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敲门砖,拿着总比没有的强。

地老鼠因其救人和救文物的壮举得到了公安部门的表彰,虽然他没有任何文凭,不过凭着被表彰的光环,他得到了市政部门的邀请,成了特聘顾问。

做好事得到的各种赞美环聚他一身,又有了稳定的工作,他只想再得到更多赞美,单位里的人都怀疑他想在进单位第一年就冲击五一劳动奖章。

“你没有把人带回去,会不会被罚啊?”王雪娇和王美珍坐在商场里的咖啡座。

王美珍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呢,我们那边也很烦他的啊,犯了那么多案子,还那么嚣张,现在,他终于要恶贯满盈了。”

包大民指认,去年七月十四的时候,丧彪华就在船上,还拍了照片留念,当时包大民在泰国,留了消息,要船上的小弟全都听丧彪华的,小弟们证实,下令开船撞马启明的人,就是他。

丧彪华的犯罪事实简直是字面意思上的“磬竹难书”,同时还有从杨屋墩采购三千支冲锋枪,又从重华镇采购了八百公斤炸药,虽然是计划运到港岛,而不是在大陆用,但是这动静还是让他死了比较安全一点。

“不管他死在哪里,只要是被法律制裁而死,启明也能瞑目了。”王美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地握住王雪娇的手:“谢谢你,是你劝我不要冲动,不然,现在只怕戴上手铐的人就是我了。”

王雪娇一本正经:“以后,不用你冲动!要是谁敢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我一声令下,会有一车面包人出来替你撑场子。”

“什么面包?”王美珍轻笑。

“海苔辣肉松面包!”王雪娇还是板着脸,“还有黑胡椒咖喱鸡肉!”

说完自己也笑了。

离别的时间到了,王美珍站起身,郑重与王雪娇握手:“今天分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王雪娇看着她的眼睛:“1997再见。”

“97再见。”

三月三日天气新,春风拂过城市,吐出新绿的柳梢轻轻摇摆,阳光温暖而明亮。

王雪娇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大步走出商场,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作者有话说:

那个缉毒警叫陈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