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不大,草原上发生枪战的事情第二天就成了镇上人早饭、中饭、晚饭和工作之余的谈资。

两个极度危险的通缉犯在开车上草原的时候,遇到了一对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的小情侣,通缉犯追杀小情侣,遇到了盗猎团伙,盗猎团伙与通缉犯起了冲突,仗着人多枪好,把通缉犯打死了。

这是官方版本。

制革工坊的版本很有短视频风采:小情侣是境外高人,退隐江湖之后,来到咱们小镇玩,结果遇到了不长眼的通缉犯欺负人,他们手一挥,召唤来数百名死士,把通缉犯给灭了。

赌场的版本要稍微正常一点:通缉犯先赢后输,最后输不起,去追杀小情侣,小情侣是真正的大BOSS,叫手下来把通缉犯给灭了。

不管江湖传闻是什么,总之,小情侣是无辜的,被放走了。

通缉犯死了,还有一些后续的问题需要说清楚,张英山去找武长春,说他的这两个朋友太不地道。

王雪娇在派出所的后院喂金雕。

直到亲自跟金雕面对面,她才知道电视剧里的金雕叫声,是由配音演员红尾鵟完成的。

金雕白长了那么一个身材,叫声居然跟小鸡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啾啾啾”的叫声。

邢川跟她肩并肩地蹲在笼子边上:“你们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嘛?!怎么开那么远。”

那辆小白车看起来平平凡凡,但已经是邢川能找着的、性能最好的车了,他也希望他们能跑快一点,不要遇到危险。

就是没想到,对方的车比这辆性能最好的车还要好,张英山为了避开他们,把车开得比预计的距离要远很多。

想到王雪娇跟他说的整个过程,邢川一个老刑警都觉得背后发凉:“你这个女娃子,胆子怎么这么大?你怎么敢向那些人冲过去的?万一他们把你也打了呢。”

“这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嘛”王雪娇往金雕面前丢了一块肉,金雕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向羊肉条奔去,低下头,用勾嘴一下子叼住。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一共就两辆车,其中一辆车上的人手里拿着枪,对着他们开火,我都听见打在他们车上了,到这种时候,别说我大喊他们是警察,就算是亲哥俩也得先干掉拿枪的。”

王雪娇也不怎么遗憾他们来迟了,要是一开始就追上来倒也罢了,后半段再追上来,跟盗猎团伙狭路相逢,就火力和车子的质量而言,县公安局都差一截。

毕竟越野吉普车敢叫“越野”,那是有原因的,它们陷不进去的坑,县公安局的小车未必能躲过去。它们的轮子转转就出坑了,小车那可怜巴巴的后驱动力,还得几个人抬它出坑。

“你们这个身份啊真是麻烦。”邢川摇头,“两头都得瞒着。”

犯罪份子做事可以不计后果,警察不行。

警察可以亮出身份,不说获得广大人民群众的帮助,至少不会被自己人找麻烦,卧底警察不行。

王雪娇又丢了一块肉过去:“麻烦也得有人做么,好歹我这还能有点乐子看,比你们基层要有趣一点。”

“噫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有趣你看见那几个盗猎的脸啦?”

王雪娇伸手在下巴上比划:“都看清楚了,带头的男的,留了那么一揪揪山羊胡子。”

“那是羊胡子,我们抓了他很多次,每次都让他给跑了,抓到的都是他底下的人。”

在大西北跑路都不用费什么脑子,只要车够快,枪够猛,路够熟,往数百里的无人区里一钻,别说是人了,连雕都未必能找着。

贴通缉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光王雪娇看到的通缉令都有好多张了,普通老百姓谁会把通缉犯的长相放在心上。

王雪娇问道:“盗猎的除了喜欢来这边的镇上,还会去哪里?”

“多咯,附近有很多自然村,就五六户人,再远了还有牧民的蒙古包,还有就是去西宁,要是跟航空公司的安全检查员关系好,他们就用飞机把打来的鸟运到粤广,听说,有一回遇到了调班,安全检查员换成了他们不认识的人,一下子从行李里面发现了两百多只雪鸡哩。”

现在倒卖野生动物就是这么简单,一路上关卡不多,只要到了目的地,利润翻一百倍的那都是小家伙,像白唇鹿、金雕都是奔着翻一千倍去的。

越濒危,越高贵,越是有人打破头的想要买,想要吃,如果那些买家要是知道自己吃的、用的是这个种群在世界上最后一只,他们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只会满世界的吹:“我超牛逼!是我灭绝的最后一只。”

邢川说她要两头瞒,其实,王雪娇要瞒的还有第三头剧组。

今天全镇,包括剧组的人都知道她在“肚子痛”到无法拍戏的情况下,大半夜的跟化妆师跑到草原上卿卿我我,还遇上了通缉犯和盗猎团伙。

虽然王雪娇泡病假的理由无比正义,但是,对于剧组来说,她就像是跟单位请了病假,然后哐哐往朋友圈里发旅游图的二逼同事。

你去干什么,偷偷去干呗,直接闹这么大,让人有心想要包庇都没法操作。

根据王雪娇所知,自从她“肚子痛”之后,整整两天了,剧组都没有开工,所有人都蹲在旅馆里。

一定是在等待她这个“女主角”回归。

王雪娇非常愧疚,她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的私事给同事添过麻烦。

虽然,这次也不是个人私事,不过,对于剧组的人来说就是一件与他们无关的事,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工作进度。

王雪娇在脑子里转了很多个解释的理由,都觉得不是很好。

她以前从来没干过病假期间发旅游照片的傻事,事实上,经过了国企的洗炼,她的微信朋友圈只发《XX视察我公司》《三季度业绩再创新高》《XX人,XX魂,永铸丰碑》之类的东西。

所以,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这种事情。

没有经验的第一次,总是让人忐忑不安。

赢通缉犯的钱,骗盗猎团伙的子弹,都没有让王雪娇觉得为难,向剧组解释让她感到双腿沉重。

这种时候,直接认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说不定卫导为了维护整个剧组的团结稳定,已经编了一些她并不知道细节的故事。

王雪娇知道曾经有个程序员,闲得无聊,手欠欠的,在一个不是很显眼的对话框里打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代码,然后被细心的用户发现了,主管替他遮掩,说那是测试代码,结果程序员自己并不知道主管已经编过理由了,在另一个部门转用户询问的时候,坦承说自己就是一时无聊,乱打的。

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不过也让他挨了主管和主管的主管两重骂,顺便扣除了本季度的季度奖,以及被剥夺了年底评优的机会。

就算要直接认错,也只能是对着卫健或者列英奇,对剧组里的其他人,有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不管怎么样,先跟卫导见一面,对好口径再说吧。

王雪娇拖着沉重的腿往旅馆走,如同上刑场。

刚一进旅馆,就看见一楼小饭厅里坐着剧组里的人,好像在开会,看见她回来,一起转头望着她。

此时,王雪娇想起了在大学上大课的时候,不仅迟到,还大大咧咧从前门走进去的二逼同学。

命运啊

王雪娇硬着头皮走进去,从小饭厅门口转弯,就能上楼梯,只要没有人叫住她,那就是无事发生。

一步、两步、三步,很好,没人叫她,她的脚下准备默默变道了。

“梦雪”卫导叫住了她。

王雪娇在心中猛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微笑转身:“卫导?有事?”

小饭厅里的人还在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剧本,小声讨论着,压根没人看她。

卫导微笑地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的不得了,都能大半夜出去跟人飙车了。

王雪娇感动地表示:“没什么了,今天下午就可以正常拍摄。”

“那就好,我们调整了一下后面的剧情,你过来看一下,这是新的剧本。”

卫导带着王雪娇走进小饭厅,助理递给她一份新打印出来的剧本。

然后开始给王雪娇看画的分镜头,还有一些新增的人物深层次的情感。

王雪娇内心十分震撼,不愧是被列英奇找来的导演啊,心理素质真的好高,在女主演装病出去玩的消息闹得全镇皆知,还能如此冷静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跟她好好的聊新增的剧本内容。

事实上,卫健的态度能如此平和,完全是因为这两天,投资人列英奇看了前面的部分剧情,忽然觉得后面的剧情应该改改,让感情再强烈一点。

具体怎么改,不知道。

反正编剧写出来以后,他就知道自己不希望改成什么样了。

王雪娇“肚子痛”了两天,编剧一直在改剧本,已经改了四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雪娇不仅没有影响剧组拍摄,还省了不少胶片。

不然拍出来也是白瞎,还浪费大家感情,还不如在旅馆里歇着。

聊了一会儿,卫导抬腕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他朗声道:“基本上清楚了吧?要不,先去吃饭?”

这两天剧组都在镇上没出去,旅馆只供应早饭,午饭和晚饭依旧是小丁供给。

盐业公司里的人都已经接受了有这么一个摄制组的事情,他们凭着老丁给的招待饭票在盐业公司的食堂吃饭,把钱给小丁的饭店。

在排队打饭的时候,有工人问:“你们拍完了吗?”

“基本拍完了。”

“什么时候能播啊?”

“还要剪,还要看你们领导什么时候要。”

盐业公司的工人对这部片子还是蛮期待的,特别是出过镜的人,哪怕只有远远一个模糊的镜头,他们也很想看,然后跟七大姑八大姨指着那团模糊的小点点说:“看看看,这个是我。”

吃饱喝足,众人在盐业公司的生活区里散步消食。

王雪娇被云殊华拉着单独谈心,云姐姐先是关心了王雪娇的身体状况,然后委婉地告诉她:女孩子在生理期要注意保暖,还有男人是治不了痛经的,不要相信有些男人花言巧语,说只要发生关系,烫一烫就不痛了。

要是经期不注意身体,很容易得各种病的,会影响自己一辈子。

王雪娇已经明白云殊华在说什么了,她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云殊华宁可误会自己是被张英山拐骗到草原上的车里,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就是偷懒、耍大牌,不想上班呢?

自己的名声也没那么好吧?

王雪娇对自己在剧组里的名声有错误的认知,前一段时间的拍摄中,不管是多难的动作,还是冬天要跳到水里,她都没有二话,尽心尽力的去完成。

哪怕这次大家都知道她在草原上遇到通缉犯,也相信必然是那个小白脸化妆师骗她去的。

她这么天真,这么善良,肯定是一骗就上当的小白兔。

“哎呦~殊华姐,我没有那么傻啦,我有自己的判断,你放心吧。”王雪娇满脸笑容地看着云殊华。

“梦雪,梦雪~”一旁的小楼里传出张英山的声音,他在武长春的办公室,已经把武长春喝得半醉,正在跟他聊昨天钾肥公司赌场里的事情。

现在武长春已经进入什么都敢说的状态,做为余小姐的助理,张英山能应承的事情有限,还是得余小姐亲自来谈,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王雪娇对云殊华打了个招呼:“殊华姐,我先走啦~”

然后便向小楼小跑过去。

云殊华看看站在楼上窗边的张英山,又看着迫不及待向他跑去的王雪娇,表情复杂,眉头紧锁,最后无语地摇摇头:“真是年轻”

一进武长春的办公室,酒气冲天,简直要把人熏死,大概张英山也受不了了,把窗户开了一半,透透气。

这是王雪娇第二次见到他在办公室里喝成这种鬼样子了,记得他说过,像他们搞销售的,出差才是真正的工作,回到公司就是休息,所以不管是厂里的纪委监察,还是人事,都不管他们,只要别搞得太过份,就不会有事。

“哎余小姐也来啦坐”武长春大着舌头说话,用力拍打着自己身边的位置。

王雪娇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武长春看着她,喝得通红的脸对着她傻笑,右手举起一个大拇指:“还得是余小姐我我”

他抬手举起茶几上的酒杯,直着胳膊向王雪娇伸出来:“我!敬你一杯!你是条汉子!”

“那两个人嗝是是混蛋混蛋王八蛋!!妈的坏坏坏了那边的规规矩,差差点伤了你哎,他们活活活该!我我自罚一杯!”

说着,他抬手,把一两茅台给一口闷了。

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个满杯:“其实,我跟他们不熟的都是以前道上的人,朋友~嗝托朋友,我给了他们两千块,让他们不要再赢你们啦,他们偏不听哈遭报应了我怎么能怀疑你会输呢?哎是我不好,我再自罚一杯”

手一抬,又是一两茅台下肚。

不是,你这是自罚吗?你这真的不是自我奖励吗?

有本事你喝巴豆啊!

喝茅台算什么本事!

连罚三杯,武长春喝美了,他自认为“轻轻的”放下了杯子,玻璃杯底与实木茶几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嘭”。

武长春定定地看着她:“我!一定会在你们走之前!给你把羊毛披肩弄来!你放放一百个心!”

上午,张英山在武长春这边,讲述了昨晚的故事:

余小姐在钾肥公司的赌场里,输了两天,赢了一天,两个通缉犯输不起,从赌场出来,就带着家伙去找余小姐干架去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余小姐在大西北也有人脉。

好几个跟余小姐做过生意的道上兄弟,见义勇为,出手相助,把他们给打成了筛子。

武长春不敢想象,一个文文静静的年轻女孩,怎么就有这么猛的道上兄弟,竟然敢为她杀人。

“余小姐做的生意,利润特别高,比你们这里卖藏羚羊皮的利润都高。”张英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武长春一听“利润高”,顿时来了兴致:“什么生意,能一起做吗?”

“你敢吗?你连一条羊绒批肩都不敢卖。”

“嗐~”武长春摆摆手,“那不就是我觉得还不至于要冒那么大的险嘛,最近风声紧,要是被逮着了,起码十年起步咧。”

“才十年”张英山满眼的鄙夷,嘴角扬起不屑的笑容。

武长春不解:“十年还不长?余小姐做的生意是什么啊?”

张英山比划了一个把粉末倒在桌边,用小刮板刮平,按着一侧的鼻孔,用力吸溜,再重重吐出一口气的全套动作。

武长春虽然不吸毒,但是厂保卫处在食堂的电视里播过几次禁毒宣传片。

宣传片里的人吸食毒品的动作,就跟张英山刚才一模一样。

“真的假的她一个女娃娃”武长春实在无法把王雪娇跟大毒枭联系起来。

张英山淡淡吐出一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对对对。”武长春连连应声,心中如擂鼓一般,狂跳不已,我的天,怎么犯了这么大的事的人就到我这来了。难怪那天她那么嚣张,说什么通缉令也不怕,有的是兄弟替她顶罪。

记得禁毒宣传片上说,只要贩五十克就是死刑。

怪不得,那天她听自己说“风声太紧,暂时弄不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

人家做的是死刑起步的生意!

他由衷地感叹:“余小姐的人脉关系真广。”

“她讲义气,又大方,道上的朋友有事求她帮忙,但凡是她能帮的,都会帮忙拉一把,只要跟余小姐打过交道的人,就没有不跟她做下一笔生意的!”

武长春连连点头:“确实,我也感觉到了,就算男人里都没有几个像余小姐这样豪迈的。”

“所以啊,”张英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武长春:“你知不知道,那天你拒绝她之后,她有多失望?”

“啊?”武长春愣了一下。

张英山双手交叉,搁在腿上:“你以为余小姐只是想要一条披肩?”

“不不是吗?”武长春被他弄傻了。

张英山语重心长:“一条披肩,她上哪里弄不到?非要找你?为什么!就是想跟你搞好关系!”

“我???”武长春忽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何德何能,让余小姐看上?”

张英山悠悠开口:“当然是盐。你不觉得,盐,跟我们卖的东西很像吗?”

“嗯啊?”武长春这辈子见过的最成瘾的东西只有酒和赌,然后就是香烟了。

毒品这么吓人的东西,他只在电视上见过。

“你不是管销售的么,货往哪里运,你多少有点话语权的吧,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借你们的运输车队一用,酬劳好说。”张英山的声音充满诱惑。

武长春知道余小姐有多大方,一天输两三千,在意的居然只是自己丢了面子,对损失的钱一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想来,她天天买一斤羊肉去喂金雕是不是其实只是一个由头?

她喂的只是金雕吗?是不是借着喂雕的由头,去跟派出所的人拉关系?

对,一定是的!

武长春觉得不能再错失这个机会了,他一定要抱住余小姐这条大腿。

“不过”张英山话锋一转,“余小姐对你找的运输队的实力有一些不放心。你连自己的虫草都保不住,还怎么保证我们的货不出意外。”

“哎!那不是我运的!是我弟弟找人运的!他这人,就是办事不牢靠。”

后面他自己就把他弟弟开了一个运输公司,自己运货顺便接接别人的单,谁知道就把车翻在湖里了。

“我有什么办法,亲兄弟,我又不能怪他。”武长春幽幽一叹,满是无奈与心疼。

张英山见他还不吐真话,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跟他开喝,几杯下肚,武长春总算多吐了一点实话:那个运输公司是挂在盐业公司名下的第三产业,办各种执照、加油、修车的费用,都是找盐业公司报销

他们兄弟俩算是把薅社会主义羊毛做到了极致。

“余小姐做事很谨慎,如果她要找你做生意,一定要看看运输公司的情况,我们的货一下水,那事就大了。”

“那那那~~~是当~~~当然~~~你请余余余小姐来来来一趟,我亲~~~自带她去。”

张英山又跟他忽悠了半天,被酒味和二手烟熏得受不了,这才打开窗子,想透透气,就看见了在外面散步的王雪娇,把她叫上来,看看能不能趁热打铁,最好今天就能去车队一趟。

“披肩不披肩的,已经无所谓了。”王雪娇淡淡地说,“已经有人说他有现货,我随时都可以拿。”

绰号“羊胡子”的盗猎团伙头目她都见着了,还怕蹲不着货?

“羊胡子”总不能是带着弟兄们到盐湖镇旅游的吧。

肯定是来送货制皮,结果被那两个通缉犯闹出的动静给吓着了,估计他们最多在外面观察着两三天就该进城。

到时候,武长春就没用了。

“别啊!!!”武长春的舌头麻了,但是大脑还是有反应的,他敏锐感觉到王雪娇似乎打算抛弃他了。

武长春喝得血红的眼睛盯着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走到王雪娇身边哀求:“我我有车队,可以帮你们运货。”

“就是那个会把虫草弄湿的车队?”王雪娇的眼神里是满满的不信任。

武长春无力地解释:“那是我弟弟没管好”

“那我得看看,你们这个车队,是整体素质不行,还是你弟弟不行。”王雪娇平静地看着他。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哐哐”的响声:“平时他们都很守规矩的!”

“口说无凭,先去看看。”

一听王雪娇松了口,武长春心花怒放,酒精让他彻底失去了判断力,他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向王雪娇展示他强大的实力。

“走走欧欧!马马马上去~”

说着,他就摇摇晃晃要出门,脚被茶几绊着,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张英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小心一点。”

武长春摆摆手:“没~事!我我没醉!这这才到哪儿啊!我就是有点上脸~不信我给你走个直~~直日日线”

他全身上下散发着酒气,眼神迷离,看这样子,大概十分钟之内就能睡着,得赶紧在他的大脑彻底死机之前找到他们兄弟的运输仓库,张英山巧妙地托着他的胳膊,扶着他一路下楼。

“我~我来开车!!”武长春自信满满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过了几秒,武长春大叫:“谁偷了我的方~~向盘!”

他右手晃晃,抓了一个空,声音更大:“谁~把我的档位也偷了!”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王雪娇对他说:“保卫处刚才下了新规定,后排不准装方向盘和档位,没收走了。”

“哈啊???谁下~的规~定!我找~他去。”

张英山系上安全带:“你在后面躺着吧,告诉我往哪儿开就行。”

武长春一边指路,一边骂保卫处的人是混蛋,偷走了他的方向盘。

在他的时而胡说八道时而清醒的指点中,总算是找到了运输公司的大门。

门口堂堂正正地挂着牌子:盐业公司第五车队

“原来是这”张英山和王雪娇对视一眼。

车队就在盐业公司向前五百米的地方,他们路过很多次了,还以为是盐业公司的正规车队,不知道它竟然有如此曲折的身世。

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停着十几辆卡车,长得挺像渣土车,高高的围挡,还有油布罩着。

见有小车进来,最顶头的一栋平房里跑出几个男人,张英山停下车,打开后车门,把摇摇晃晃的武长春扶了出来。

一见老板过来,那几个男人赶紧上来,把老板接了过去。

还没进门,武长春忽然眉头紧皱,整张脸都纠在了一起,下一秒,“哇”,他张嘴吐了出来。

其中三个年轻点的男人手一松,身形急速向后飞退,身上一点没溅着。

有两个人坚定地扶着武长春,衣服上、裤子上、鞋子上都沾上了颜色可疑的糜状物。

一股酸臭的气味迅速在空气中扩散。

武长春这会儿也不逞强了,几乎完全靠在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上,他虚弱无力地说:“我不行了,得去躺会儿你们你们她想知道什么,你们就告诉她,随便说,都能说!余~~小姐不是外~~人~”

扶着武长春的其中一个人对那三个年轻人抬了抬下巴:“你们俩把这边弄干净,你陪这两位转转。”

说罢,这两人就扶着武长春急匆匆地走了。

等他们出了大门,被安排打扫卫生的一个用无声的口型念叨了一句:“马屁精。”

王雪娇假装没看见,先指着地图问了一些常规问题,主要是行程所需要的时间。

然后就是重点了:“你们这要是跑南边,会路过几个检查站?跑华亭那边呢?你们跟检查站的人关系怎么样?”

“基本上都拿下了,要是有突击临检,还有人给我们通知呢。”

王雪娇又问:“你们以前被抓过吗?”

“那肯定是有的嘛,被发现了能销毁就销毁,实在不行就交罚款呗。”

这么干聊,对方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张英山散了一圈“软中华”,那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双手接过烟,好像接圣旨似的,闻了又闻,最后还是万般不舍地别在了耳朵上。

“这又不是什么好烟,抽吧,还有呢。”张英山将还剩了大半包的“软中华”扔在茶几上。

三人迫不及待地抢过那包烟,飞快地把里面剩余的烟支分了,最后一个人把烟盒用力揉了揉,团成极小的一团,揣进了兜里。

大概是也觉得自己这么干太丢人,揣烟盒的人讪笑道:“您别笑话我们,我们混得不行,不像他们俩,能赚大钱。”

吐槽同事是人生快乐之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那两个马屁精是怎么能拍会拍开始说起:“大老板是爱喝酒,每次喝完就闹事。二老板是会借这种事情,试我们是不是对他忠心。”

“吐你一身,跟忠心有什么关系?”张英山不懂了。

王雪娇嘴角微扬:“松了手的就不忠心,一直扶着的很忠心,是不是?”

“哎哎哎!你也知道啊,是不是很恶心?”

王雪娇的眼睛里都是八卦:“那我要跟你们讲一个更恶心的,有一个公司,他的老板致力于跟一大堆女人,生一大堆孩子,他也是这么对员工的,经常要求员工主动降工资。”

三人都听愣了,其中一个问:“上班不就是为了工资,谁主动降啊?”

王雪娇:“主动降的人,过几个月会被评为优秀员工,能得到比降的薪水更高的加薪。不主动降的人会被想办法弄走。当然,这个手段只会用一次,下次还有新的。慢慢的,他手底下的员工都特别听话。”

“卧槽!”三人整整齐齐发出同一个声音。

阳光从窗外照在王雪娇的侧脸上,她双眸炯炯有神,手势与表情相配,让她说的内容越发有趣。

她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是满脸专注,随时随地给予回应,该捧场的时候捧场,需要回答“你猜”的时候,她也能给予最能满足对方的回应。

王雪娇不是绝色姿容的倾世大美女,但是当她决定想要跟别人建立关系的时候,不过几分钟的谈话,都给人一种“我是你们自己人”的感觉,本来跟她不熟的人,都莫名会觉得自己已经跟她很熟悉,并且觉得她是一个可靠又真诚的人。

有了武长春的指示,这三个年轻人本来就对王雪娇没有防备心,跟她骂了五分钟的马屁精同事之后,他们之前就已经仿佛失散重聚的异父异母亲兄妹一般。

王雪娇旧事重提:“你们老板说你们都是训练老素的老司机了,可是,他那箱虫草是怎么翻下水的啊?我要运的东西跟盐差不多,下水就坏了而且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把它晾干,反而捂在仓库里?”

“嗐,他那是不好意思说!”一个年轻人脱口而出,“操,二老板坑他,我们他妈的背黑锅。”

“哦???”王雪娇好奇地睁大眼睛,“他弟坑他?”

“昂!根本就没落水,他妈的,买来就是发霉的。”

王雪娇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图啥?”

“那虫草都去年的,在那曲过了一个夏天,被雨淋发霉了,本来以为就不买了,结果二老板还是花一万块买了下来,跟大老板说,他是花了四十万买的好货,是我们把它给掀到水里给弄霉的,大老板还扣我们钱了呢。二老板独吞三十九万!”

王雪娇义愤填膺:“凭什么啊!!!那二老板应该赔你们钱了吧?”

“给了,不过大老板从此以后,看我们几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唉”他唉声叹气,狠狠地抽了一口软中华。

“大老板都不知道这事?”王雪娇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凭自己跟他的关系,他应该不能说得这么痛快。

另一个人“嘿嘿”一笑:“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兄弟俩,都是喝完几杯,嘴上就没把门的了,我看啊,整个盐业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事了。”

难怪他们说得这么痛快,原来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武长春还真是长兄如父这都不翻脸。”王雪娇对武长春的钢铁兄弟情有了新的认识。

说到这个,那三个小年轻的忽然挤眉弄眼:“确实~~如父哦。”

“你们这表情难道”王雪娇大为震惊:“其实武长庆是武长春和他妈生的???!!!”

本来还在挤眉弄眼的三个人表情陡然一僵,如同希区柯克对格蕾丝凯利说了一个黄段子,想看她害羞,结果这位未来的摩纳哥王妃反手给他来了几个更新更有内涵的段子。

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那倒不是”

他们掌握的八卦在王雪娇的脑洞面前不值一提,于是便用简单淳朴的语言描述了一下:“大老板生不出来,二老板没结婚,但是在外面有好几个女的,有三个儿子。”

“我听说是五个。”

“不是十一个吗?”

多少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二老板有儿子,大老板已经决定了,自己将来死后,要把所有的遗产都给二老板的儿子。

“都要给他了,为什么要用发霉的虫草搞钱?”王雪娇不明白。

“那不得是死后遗产才能分么,现在又不给,就二老板那花钱的速度,根本等不着遗产。”

“对啊,而且听说二老板想要钱,老板娘拦着不给。”

王雪娇觉得挺奇怪的:“他们兄弟感情这么好,老板娘还敢拦?不怕大老板休妻啊?”

三个人的脸上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可就找不着第二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咯。”

王雪娇:“为什么?”

“他生不出来。”

“哈哈哈!”

原来是武长春不孕不育,而不是他老婆生不出来。

“不过,你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说啊,他会急的。”一个年轻人压低了嗓门,“上次二老板说了一回,他打了二老板一耳光,以前两人从来没动过手。”

王雪娇知道在国企,特别是这种工作生活都在一个厂区里的大厂,基本上没什么隐私。

就是没想到这么多劲爆消息,都是武家的人自己抖出来的。

“武大老板,也没想着吃点药?”张英山笑道。

“怎么没吃?鹿鞭、鹿血、虎鞭、锁阳、肉苁蓉,荤的素的吃了多少,听说什么管用就吃什么,没球卵用。”

王雪娇:“不会买着假货了吧?”

“怎么可能!平时那些猎户都是找我们运货,最好的货一来就被大老板截下来自己吃了。”

“哎,你们运金雕吗?”

“运啊!你做餐饮的?”一个年轻人看着她,有些疑惑,王雪娇看着也不像是在无人区风吹日晒的猎户,那就只能是买家了。

王雪娇笑笑:“不,我养了一只,活的,想带回去玩玩。”

“哦~你就是那个在派出所养金雕的女明星啊?”

“咦,你们都知道了?”

一个年轻人连连拍大腿:“这哪能不知道哇!!!我们老板都跟我们说啦!”

“说什么?”

“说你自己去野外打了一只金雕回来,给派出所一点钱,让他们帮你养着,等你拍完电视,就把金雕带走。”

“我们还说你这不熬鹰,没法用。大老板说像你们这种有钱人,就是养着玩,不是要它打猎。哎,有钱真好啊!我爸养的狗每天都要赶羊看门,根本不可能养一个吃这么多肉还没用的东西。”

“姐!你说你这初来乍来的,怎么派出所的人就听你的了呢?”

王雪娇:“哈哈哈也没有听我的吧,合作,就是合作。”

“看看,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这么好听,人又长得漂亮,不像我们这边的女孩儿,都给吹得像木头桩子,脸糙得像砂纸。”

回到旅馆后,王雪娇和张英山做了一个总结。

有了三个口无遮拦的人提供信息,可以确定,武长春是野生动物的非法贩卖链条上的一环。

而且,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沙图什”拿出来做交易了。

到时候只要通知到邢川,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武长春是不是杀死武长庆的凶手。

王雪娇觉得是,但是查案需要证据,“觉得”可以是破案的灵感方向,定罪必须有铁证。

没有口供,就得有非常严谨的证据链,才能不被检察院退单。

当初刚进市局,王雪娇就被康正清桌上那么厚一撂被检察院退单,要求补充证据的卷宗所震撼,她发誓自己绝对不要有这么一天。

说曹操,曹操到。

康正清打来询问进度。

王雪娇自信回答:“快了!”

“曾局听说你杀了两个人?而且是用重武器?”

王雪娇:“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我哪来的重武器!不是我干的。”

“我们听到的消息是你,还有张英山,两个人双手各握一把冲锋枪,对两个通缉犯进行扫射。钱刚在曾局的办公室门口打滚,哭着喊着说想来体验一下。”康正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王雪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我们在草原上遇到了盗猎的人,他们帮我杀的人。”

康正清的声音严肃起来:“他们帮你?他们为什么帮你?”

“哎,也不是帮我啦”王雪娇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通缉犯被打死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全国的公安系统。

其实,报告写得很清楚,但是比较无聊,还是野史更劲爆,也是同志们更爱听的。

这个故事现在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盗猎团伙干的,一个是两个出去看月亮的小情侣干的。

跑了好几个省都没被抓住的通缉犯,居然是被盗猎的人干掉的,说起来多少有点没面子。

还是看月亮的小情侣稍微好一点。

现在《小情侣暴杀通缉犯》的设定里,张英山是一个身高两米,体重四百多斤的铁塔壮汉,精通蒙古摔跤,曾在那达幕大会上赢得了摔跤冠军。

王雪娇则是军人家庭,双手都能用枪,不用瞄准,一抬手就是两个十环的神枪手。

他们在满月那一天,在敖包相会,谈情说爱,结果撞上了通缉犯。

康正清除了问工作进度之外,就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毕竟报告这种东西写过的人都懂。

确定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犯其他事之后,康正清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万事要小心啊,如果做了什么不那么符合纪律的地方,要跟我们说,我们帮你们想办法,我不希望你被自己人铐走,注意安全,再见。”

挂了电话,王雪娇冲着大哥大吐舌头:“略略略”

张英山抬起头看着她:“怎么,康正清又叫你守规矩了?”

“真是的,反正报告又不是他写,他这么操心干嘛。”王雪娇把大哥大充上电。

张英山含笑:“哦?你真的决定自己写?”

“哎人类总有一些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比如考研查分,比如写破报告。”王雪娇幽怨地望着窗外。

从运输队出来的时候,王雪娇跟三人打听过,像喝到今天这个水平,武长春会睡多久,他们都说起码睡到半夜。

邢川也没有传回镇子里发现陌生吉普车的消息。

事情全都卡住了,都得等。

王雪娇相信耐心是一个好品质,不过干等,什么事都不干,她难受。

她现在手上闲着都要搓个夜光弹力球。

闲着也是闲着,武长庆之事已经没有新的侦破方向了,要是没有新线索,它就得悬着。

反正,破得了算是意外之喜。

破不了,不会有人怪她无能。

有好处没坏处的事情,为什么不干呢。

张英山打算再去筛查一遍制革区,看看有没有可疑外来人员,羊胡子他们可能用车先把人送进镇子,联络和哨探,确定没有被人盯上之后,再把货送进来。

“那我去盐业公司的生活区,我想去棋牌室再找找证据。”

两人走出旅馆大门,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棋牌室老板看见她,眼睛都瞪大了:“你怎么在这?”

“呃,这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吗?”

老板不解地看着她:“可是我听说,你杀了人”

“误会!全是误会!其实,是两个出老千的人,打牌的时候做了手脚,被更厉害的人追杀,然后死了。”

老板听到的版本就是那两个死人,跟王雪娇打牌的时候做了手脚,然后被王雪娇派人打成了马蜂窝。

不管怎么样,警察没有把她带走,她还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这里跟自己说话。

可能也许大概真的只是谣传吧。

王雪娇说:“我有一个朋友,在那个棋牌室工作,那两个人走的时候,扔给了他一百块钱当小费,他现在觉得死人钱拿着不吉利,说应该把钱还给被他们骗过的人,如果实在找不着,就捐了。”

“武长春说,人都死了,他不想计较这个,他不要这个钱。我想不如问问那天晚上跟他俩还有武长春一起打牌的人,他要是愿意拿的话,就给他好了。”

“哦这样啊。”老板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叫范斯文,调查武长庆之死的时候,他已经被问过了。

王雪娇顺利找到范斯文的时候,他在车间里值班,正在吃羊杂面,右手筷子左手蒜,吸溜一口面,咬一小口蒜,吃得可香了。

当他看到王雪娇的时候,吓得碗都被碰倒了,羊杂、面条和汤汁流了一桌,他跳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抓走了吗?”

王雪娇无语,她懒得解释自己是无辜的好人,也不想知道在范斯文所知道的版本里,自己是个什么形象了。

她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我是给你送钱来的,过来,坐下,回答我的问题,答对了就给你钱。”

即使有四个伟人头像的安抚,范斯文的恐惧也没有减少一点,他声音依旧发颤:“那那那,答错了,你会杀我吗?”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凶残的人吗?”

范斯文紧抿着嘴,眼里写着两个大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