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王雪娇现在就是后悔,当初为什么只对经济法感兴趣,而没有认真学习实务。

学法有什么用!

大陆和港英的经济法都不一样!恼!

再说,毒贩还要守经济法吗!

连劳动法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都不守,还管什么经济法。

在美国的毒贩最多守一个税法,免得被国税局武装上门收税。

王雪娇在心里骂骂咧咧,她在这查账有什么用,她能让港岛的警察抓人吗?1997以后她都不能。

见王雪娇神色不虞,皱着眉头冷冷地翻看着账本,沈林康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难道她发现什么了?不可能啊,他已经把账做得天·衣无缝,除非,她能把他下面的小拆家也一个一个搜罗起来。

厚厚的账本,就算一页一页翻,也得翻上好几个小时。

王雪娇对查账全部印象来自于《审计风云》:一群人手提着行李箱,穿着黑西装,大步流星,走路带风,走进一个单独的会议室,把文件和计算器一字排开……再后面,就全靠听剧中人解说他们发现了什么。

毕竟她只考过了初级会计。

注会那是人考的吗!单一本《会计》就七百多页,子弹都打不穿。

关键是,王雪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查什么的。

可是,她又不能直接问。

一向只有查账的人突然降临,被查的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胆战心惊等待结果。

哪有查账的人问被查的人:“我来查什么?”

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王雪娇一边查账,一边沉痛思考沈林康认为她到底是来查什么。

首先确定身份:她是厂家,沈林康是经销商。

厂家查经销商的理由,一般有这么几种:串货、价格、销售数据是否真实、是否守法、资金与回款、促销活动有没有按规定执行。

卖毒品不存在守法的问题。

买货卖货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存在回款。

王雪娇也没听说卖毒品的还要搞促销。

串货……没听说贩毒还搞分区域销售,反正大家都知道产地特别便宜,越是大城市越贵。

价格……也不太可能,本来这行当的价格就是随波逐流,美墨边境掐断了十三条线,第二天纽约的毒品价格飞涨。

要是沈林康搞低价倾销,搞得同行都出不了货,都轮不到自己来查他的账,他就已经被愤怒的同行们架走喝茶去了。

那么,就只能是销售数据的问题了:

采购进来的数,跟卖出去的不一样。要么是囤货想要祸乱销售体系,要么是贴牌卖假。

王雪娇知道有经销商囤货是为了挣得更多的返利。

比如大名鼎鼎的安利,只是随便买买,就是纯花钱。

如果买2500块的东西,就能得到3%的奖励,再往上更多。

如果这个卖2500块钱东西的人,是别人介绍进来的,那么3%之外,安利还会给介绍人一笔费用。

这笔费用的多少,与介绍人的等级有直接的关系,

在那个“安利”还不是动词,而是名词的时代,真有很多人为了冲“银章主任”的等级,而买很多很多东西。

安利公司的营业网点经常缺货,有实用价值的肥皂、洗发水之类的,都得靠抢。

就有人成箱成箱地往家里搬分装瓶,就是空的、分装瓶。

可是,金三角难道还搞了金字塔型的分销系统?也没听说卖毒品还有返利啊?

这一点不存在。

囤货还有一个目的,是经销商掐指一算,知道这东西要涨价了,囤积居奇。

毒品要涨价,要么是天气不好,毒源地减产。

这不可能,余小姐的人这段时间毁了那么多罂·粟田,也被罗亚星毁了很多田。

每一块田里的作物都长得欣欣向荣,要是真减产,她也不用买那么多百草枯……哦,不是她买的,是恽诚买的。

要么是大消费国突然出了严格的禁毒政策。

这也不可能。

离港岛最近的就是大陆,新中国对禁毒的态度非常稳定的严格,世界其他国家的态度也是严的,起码没有搞出美丽坚官营大·烟馆,泰兰德满街绿叶子。

要么是准备火拼其他贩毒团伙?像美墨边境那样?导致毒品缺乏货源而被“看不见的手”自行调节往上涨价。

港岛帮派林立,14K确实牛逼,但是也没牛逼到能把其他帮派搞死,自己垄断市场的地步,要是他们有这个能耐,他们早在1949年刚来的就干了,也不会等到其他帮会已经壮大了才干。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最后就只有“贴牌售假”这一个可能了了。

王雪娇对这事很熟悉,她经常去的一家奶茶店就因为这个而被取消加盟资格,那店换了一个名字继续干。

事情很简单:厂家要求加盟商必须从厂家拿原材料,但是厂家的原材料太贵,于是奶茶店偷摸从别的地方进了便宜的原材料,只从厂家进了五分之一。

厂家巡店的人来查账,发现进货量跟出货量不符,进了一杯的料,卖出五杯,这实在太明显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是王雪娇能想到与自己有关,且自己有资格来查账。

刚才沈林康说,余小姐供给他的货,比其他人便宜,而且,他还想继续争取价格优势,可见是还想合作的。

那么,他应该能知道是谁用行李箱这么低俗的手法往港岛带毒,影响他的生意吗?

王雪娇机械地翻看着精心做平的账本,眼里根本没有账本上的数字。

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只有空调压缩机发出的嗡嗡声,王雪娇在思考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眼,从沈林康到他手下的七个会计,瞬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动不动,像八尊泥菩萨。

生怕自己跟别人稍有不动,被余小姐注意到,然后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与此同时,张英山的脑子里也在快速判断为什么沈林康会喜迎余小姐来查账。

他也没有学过会计,不过他曾经办过一起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和死者都是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人,一个会计和一个采购,两人合伙捞油水,结果因为分赃不均,一个威胁另一个要去告发,最终出了人命案。

在那个案子里,张英山跟着专业审计人员折腾了一段时间,最终搞明白了杀人动机和他们贪污的手法。

进便宜货,卖好货的价格,这一点是全球所有奸商的常规操作。

能让本身只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的人过来合情合理查账,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张英山看着王雪娇的侧脸,等待着她的判断。

王雪娇似乎在很认真地看着账本,手指还时不时在某处划一道横线,好像那里有什么问题,但是张英山看出来,她的眼神空空,视线从上到下这么一划,根本就没有横向扫视的过程,她其实在走神。

“看看人家。”王雪娇把账本翻到一半,不想翻了,抬手把账本放在张英山面前。

“这才叫做账,你得好好学学,万一哪天你不想在我这干了,想去安达信当穿西装打领带的老实人,就得有这手法,不然连门都进不去。”

张英山不知道安达信是什么,不过可以猜到是与会计相关的工作,遂微笑接话:“是,不过,太漂亮的账,也不太好。应该留点小毛病,让人挑一挑,不然,反而会引人怀疑。”

听见“老实人、太漂亮的账”,沈林康只感觉到头皮发麻,难道被她看出来了?她怎么看出来的?她是不是在诈我?

他连忙解释:“我这些账都是据实做的,从来不做假,不信我带你去仓库看!”

“好啊!”王雪娇与张英山交换一个眼神,张英山懂她的意思,扬唇微笑。

毒贩主动给警察看账本,还带警察去仓库,这在哪个国家都算得上是奇闻一件。

仓库在一个码头附近。

几人走进仓库,两个保镖上前开锁,拉开门,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木箱,仓库里嗡嗡作响,是几台大型工业抽湿机在运作。

“放在前面的是白糖,四仔在这里。”沈林康殷勤地带着王雪娇和张英山往仓库深处走去。

保镖撬开木箱,箱盖落地,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用“火凤凰缠地球”图案的塑料袋装着的白·粉。

保镖连撬了五个,准备再撬第六个的时候,王雪娇摆摆手:“不用了。”

“您看,我们卖的,都是从您那里进的货……”沈林康伸手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两包,展示给王雪娇看。

王雪娇笑笑:“以前呢,只要这样,我就信了。现在啊,哎,只能说前人砍树,后人遭殃。我的人上个月查了在大陆的一个库,他们也是这样给他们看的,然后……”

王雪娇的嘴角扬起,眼神里满是不屑的笑意:“你猜怎么样?”

在这阴暗的仓库里,王雪娇的声音和笑意更加瘆人,见惯了杀人放火大场面的沈林康心里都不由得一颤,他陪着笑脸:“他怎么了?”

“他啊,在我的人验完货之后,马上就把货运到下一个要检查的仓库,还勾结了交警,让去查库的人一路遇到红灯,等我的人到了仓库,他已经把货都已经摆好了。”

王雪娇摇摇头,冷笑道:“一个仓库的货,六个仓库用,你说他厉害不厉害?要不是去验货的人在袋子上留了点记号,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手段啊,你说是不是。

那个人还想弄死我的人灭口,唉,人啊,就是挣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钱。

没点后手,谁敢去查账啊。我们去钓鱼都是戴头盔的。”

明明外面的气温足有三十五度,沈林康却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冰凉,连手脚都麻木到没感觉了。

王雪娇点出的,正是他打算这么干的,装卸工人和货车就在仓库的后面等着呢,他打算利用余小姐对港岛交通不熟的机会,安排她的车走最堵的路线。

妈的,什么人,抢在老子前面被发现!

操,老子都没混到可以随时修改交通灯的地位!

沈林康大脑一片混乱,如果余小姐执意要去查其他几个仓库,就一定会发现问题。

在被揭穿的那一瞬间,他确实起了杀心。

周围的保镖都是他的心腹,把余梦雪和她的小白脸在这个无人的仓库悄悄弄死,再拖到别家的地盘抛尸,还能顺便栽赃。

现在他不敢了,他不知道余梦雪安排了什么后手。

贴牌的事情,其实很多人都在做,要是毒枭们硬要查,就是跟很多个社团翻脸,他们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抓大放小。

但是要是贴牌贴到把来查的大毒枭给杀了,只怕整个金三角的人都不会再给14K供货了,到时候,不用外人杀他,社团内部的人就不会饶了他。

想到这里,沈林康决定使用怀柔法,站在一边陪笑道:“余小姐,咳……当着您的面,我也不说假话,大陆那边查的那么严……我们的货确实不好走,每天要货的人那么多,货总是运不到,我们这……也实在为难啊。”

他顿了顿,见王雪娇在认真听着,没有诘问他的意思,又继续说:“万一让他们从别的地方弄到别人的货,抽习惯了,您的货后面才进来,他们不买了,多不好?反正那些四号仔,瘾上来了,只要能顶一顶瘾就行了,对纯度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货运不到?”王雪娇冷哼一声:“人家找几只傻骡子,用行李箱都能运进几十公斤,你运不到?连运货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你还是别干了。”

沈林康一听行李箱运毒,大叫冤枉:“你说的是飞镖陈嘛!我知道的哦!他们那种不安全!而且很慢的啊,那么多人守在大陆,每次就运那么一点点!”

“哦?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

“当然知道啦!就是在东南亚找的华裔嘛,那几个男人,都是烂仔来的,有两个在马来西亚想骗富豪女儿结婚,差点被打死!在马来西亚条子那里挂了号,实在混不下去了,才跑到大陆继续骗女人……骗来骗去,每次也就只能运二十公斤,不像我们专船专人,一次就能运几百公斤……”

果然,要知道一个公司的八卦,就得找他的竞争对手打听。

沈林康听到王雪娇夸“别人家的孩子”很厉害,恨不得找出一万个理由,把“别人家的孩子”踩死。

“……他们内讧以后,运货量更少了……不像我们稳定……”

王雪娇突然打断他:“内讧?什么内讧?”

“去年年底的时候,他们搞了一批大的,结果被大陆公安扣了,他们的老二说他们大哥飞镖陈的女人是内鬼,飞镖陈要杀女人,女人把飞镖陈和老二给杀了,现在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都说她回大陆当公安去了,有个大陆的公安厅长是女的哦,可能就是她!!!当内鬼,立功升职!”

王雪娇淡淡一笑:“乱说,怎么可能。”

你敢乱说,我就敢乱信,我这趟内鬼当完,要是回去升不了厅长,我就回来杀你全家!

“飞镖陈的尸体我们都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没人看到,不是内鬼是什么?”

王雪娇眉毛微挑:“如果飞镖陈死了,女人也不见了,那是谁指挥他们运货?”

沈林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以前飞镖陈手下的一个细佬咯,奸人波,嗐呀,以前都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个手段……飞镖陈杀了那么多人打下的地盘,都归他了。”

“就不可能是那个女人跟奸人波私通,她现在藏在暗处,指挥奸人波?”王雪娇追问。

沈林康愣了一下,在道上传的消息都是女人是大陆公安派来的卧底,他也放弃了思考,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私通:“余小姐说得有道理,我从没往这里想过。”

“你不看豪门狗血剧,当然不懂啦。”王雪娇哈哈一笑。

她笑得轻松,沈林康心中依旧十分紧张,余小姐显然是已经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手脚,她到底想怎么样?

王雪娇看着他全身紧绷的样子,忽然开口:“你认识顾振刚和李元龙吗?”

“认识哇,就是因为李将军,我才能买到余小姐的货嘛。”

他原先想找的是李大公子,但是李大公子傲慢的很,不肯降价,还有诸多附加条件,就在他本想咬着牙认宰的时候,是余小姐的猛虎帮找到了他,告诉他可以提供优惠的优质海·洛·因。

而且,余小姐算是李将军带大的,种植水平、提取工艺都不输李大公子。

余小姐还有女人的耐心与细致,在后续服务方面,绝对胜过李大公子。

尽管他们压根就没见过余小姐这个活人,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已经灵活的把“余小姐”三个字当招牌使用。

阿古能把货卖这么便宜,便宜,完全是因为有人还在资助他们军费开支,不管是恽老板还是余老大,都没有要求他们不许私卖白·粉,只是让他们等待指令。

卖点白·粉,纯属自己给自己挣的一点奖金。

卖多少钱都不要紧,卖出去一块,就是往自己兜里净赚一块。

“认识就好。”王雪娇点点头,“既然你也是跟他们一辈的人,我也愿意给你这个长辈几分面子。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追究。但是,如果再有下次……就算李将军半夜站在我床头给我托梦,我也不会原谅你了,懂吗?”

沈林康如蒙大赦,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满脸笑容:“懂懂懂!这次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着急,才会犯错,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王雪娇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沈林康:“飞镖陈都死了,你都没能把他的地盘占下来?那个奸人波真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才只是个细佬,都没有混成老二老三老四?”

沈林康:“……”

厂家来指责经销商为什么没有拓宽市场,干掉竞争对手了。

王雪娇眉头微皱:“难道……他们卖的货比我便宜?”

“不是,他们运货没有成本,都是傻女替他们走货,抓到了损失也不大,不像我们运一趟要好多钱哇。再说,他们运的都是便宜货,哪有余小姐你的货这么好?买他们货的人都是穷鬼来的嘛。”沈林康努力贬低对方的客户群体,然而,王雪娇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王雪娇看着他:“既然你知道他们运货没有成本,你为什么不学?难道你特别有道德情操?”

“哎,不是不想学,是……是不好弄啊。”沈林康尴尬地笑笑。

杀猪盘也不是人人都会的,从人设到故事,到循序渐进,一步步掌握女人的心理,最终让她们死心塌地,这都是有技巧在的。

像网传的PUA五步流程:先好奇,再探索,然后着迷陷阱、诱导表白,进而打击自尊,最后情感虐待。

写在纸上这么一看,好像很简单,真正实施起来往往在第一步就被毙了。

很多人用力过猛,第一步不会让人产生好奇心,只会让人觉得被冒犯,或者是“真能吹”。

对比了一下性价比,沈林康认为要培养出那么多有本事的男人太麻烦,不如找沿海走私的小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省时省心。

王雪娇冷冷道:“有什么不好弄的,你就不能把那几个烂仔弄到手上,让他们替你运货?反正都是傻女运,不就是改个地址的事情吗?”

“……”现在沈林康充分感受到了在金三角生存的余小姐,是如何的野蛮生长,她怎么就能想出抓人过来替自己干活这种事的?

“就算不能让他们替你运货,也可以教一教你手底下的人,怎么沟女,你嫌运二十公斤少?我倒觉得,卖二十公斤我的货,总比顶着我的招牌,卖别的什么垃圾要强,你说对吧?”

沈林康听她旧事重提,脸上又露出尴尬的表情:“是。”

“你不会不知道上哪儿能找着他们吧?”王雪娇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不会吧不会吧,连这都搞不定,你还混个屁的14K啊,回家玩去吧。”

沈林康心中其实一直也有一个扩大经营范围的梦想,只是一时没想到应该怎么做,既然余小姐这么欣赏行李箱运毒,那他也试试好了。

“对了,你女儿沈巧莲挺好的,大榄那边没亏待她。”王雪娇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沈林康一惊:“余小姐怎么知道?”

“我跟她住同一栋楼。”王雪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沈林康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进去以后,又出来了?”

“嗯,里面没冷气,这几天实在太热了,我出来吹吹冷气,等过两天台风来了,变凉快了,我再回去。”

王雪娇说得无比轻松,就好像监狱是她家开的一样。

有钱,在90%的时间,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想在高度设防的监狱也能为所欲为,就得有权。

如果是14K的真正老大,他进赤柱,随便找个理由也能出来。

沈林康以前一直觉得余梦雪只不过是一个境外毒枭,在金三角都不是第一名,到港岛还不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结果,她也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沈林康知道曾经有个亮明牌的总探长吕乐,去年还有关于他的一部电影《雷洛传》上映。

ICAC成立之后,像吕乐这么嚣张直白的人没有了,都是暗地里收钱。

像总探长、议员之类的人,就算要收钱办事,也不是什么人的钱都会收的,得有熟人引进门。

能跟他们说得上话的熟人,那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捧着钱就愿意见的。

要一层层地通关。

沈巧莲当时被判五年监禁,沈林康想托人找关系,帮女儿减减刑,或者保外就医出来。

结果他发现想要跟能办成事的人说得上话,起码得通过六个人。

身份最低的第一个人,条子费五十万港纸。

并且,他只是递个话,第二个人愿不愿意搭理他,什么时候愿意接见他,不保证。

余梦雪就这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是砸了多少钱?搭上了谁的关系?

现在沈林康看着王雪娇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崇拜来形容。

“行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不用送了。”王雪娇昂首阔步向外走。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阿兰说的地址。

她先去楼下的士多店买了一包口香糖,顺便讨了四个塑料袋,才走到阿兰家门口。

据阿兰说,这是男人用她的名字买的房,就算是她杀人,只要法院没有判她需要赔钱,这房子就还是她的。

王雪娇在阿兰说的门上挂的装饰花里找到了钥匙,她打开门,看见屋里地面铺着原木色的地板,她给了张英山两个塑料袋,自己也把鞋套好。

阿兰家的房子的居住面积大概有九十多平方,在港岛,这个大小的房子有一个称呼:千尺豪宅。

屋里一共有四个房间,一间主卧,一间次卧,一间书房,还有一个婴儿房。

婴儿房成色最新,房间里的墙漆成粉嫩的苹果绿,摆着各种会转会响的玩具,还有小汽车、小木马、洋娃娃、小皮球以及等等,衣柜里摆着好几撂婴儿的小衣服,从款式来看,阿兰确实不知道胎儿的性别,男女款的都买了。

厨房里的餐具全是成套的,看起来像是非常讲究的人家,碗柜里放着带着浮雕的白瓷、勾着金边的玻璃碗、还有品味与雍正差不多的淡蓝色餐具套装。

从锅和灶具的使用情况来看,阿兰平时应该挺喜欢做菜、煲汤、在柜子里还有一些煲汤常用的药材:霸王花、五指毛桃、土茯苓以及等等。

次卧里只有一张床,床上连床垫都没有,大概只是摆在那里,并没有人住。

阿兰说的磁带在主卧,在床头柜上,有一架索尼牌录音机,王雪娇按下放音键,里面传出悠扬的古典音乐,这曲子是《天鹅湖序曲》。

使用古典音乐做胎教教材,现在大陆也很流行。

王雪娇把正面反面,从头听到尾,就是一个古典音乐合集,有熟悉的《春之声》《皇帝》《蓝色多瑙河》……

“难道她只是叫我来拿磁带?”王雪娇看着磁带看来看去,实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有没有可能,是里面某段音符用了升调或是降调、改变节拍做为暗号?

那王雪娇可就没有办法了,她对古典音乐的鉴赏能力来源于读书的时候完成抄写作业时,一边听一边抄的经历,对于正品音乐应该是四分之一拍还是二分之一拍,完全听不出来,更分不出来应该是升调还是降调。

王雪娇果断放弃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复制一份,让王美珍找个音乐专家,慢慢听。”

“嗯,”张英山还在卧室里查看各种细节。

阿兰捅死男人的妈,是在男人家的房子里,案发现场不是这,而且犯罪事实明确,阿兰自己也认罪了,皇家警察们都没有到阿兰家来进行任何调查。

张英山在床上搜到了几根头发,在浴室的垃圾筒里发现了被丢弃的剃须刀片,上面还有一些残余的泡沫和毛发。

等他兢兢业业地搜索完现场,转出来一看,发现王雪娇已经把握在手里的磁带芯不知不觉全给抽出来了。

张英山看着她的手,她看看自己的手,尴尬地笑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她的手,就是闲不得,脑子在忙,手却闲,就必然会不知不觉得做一些刻板动作。

王雪娇在屋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找着一只笔,如果是在她家,用一支铅笔,往磁带的孔里一插,握着铅笔飞转一会儿,磁带就会全部回归原位,现在只能一点一点手动往里卷了。

用手卷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把磁带折过来,A面在某个节点忽然就变成B面了,然后B面又变成A面。

王雪娇靠在窗边,小心的一边看着磁带,一边往里卷。

深褐色的磁带在阳光下折射出丝滑的光,王雪娇一边卷一边对张英山说:“你说我像不像白雪公主的亲妈?”

“嗯?”张英山没明白她的意思。

王雪娇卷着磁带:“啊,但愿我的小女儿,皮肤白里透红,就像这洁白的雪和鲜红的血,头发就像这磁带一般又黑又亮。”

“……”张英山被她最后一句呛到了,“可是这磁带的颜色也不黑啊。”

“深栗色嘛,也挺好的,主要是这光泽,绝了~”王雪娇托起一卷还没有卷进去的磁带芯,在太阳底下晃动,“这得倒多少精油才能……嗯?”

卷到中段,磁带芯上的光忽然变了,麻麻赖赖,一点都不光润。

怎么回事?这磁带真的跟头发一样,还有分叉和断点?

王雪娇偏过头,眯起眼睛,盯着磁带芯上的异样。

没有分叉,没有断点,只有一串字母和数字:N1162321。

王雪娇有丰富的把磁带抽出来玩的经验,她确定,磁带上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是给阿兰看的吗?

这么大一卷磁带,阿兰得扯到什么时候……王雪娇觉得如果这是阿兰同伙留下的,只能说明同伙的业务能力不行,一点都不知道给阿兰减轻负担。

她刚才是顺着一个轴在卷,现在她换了另一个轴,让“N1162321”留在中间,她想知道阿兰是不是真的打算像她这样,把磁带全抽出来,一段一段的看。

等磁带卷完,王雪娇把磁带放进录音机,按下播放,扬声器里响起的是悠扬的《天鹅湖序曲》。

对不起啊!

冤枉能干的手下了!

原来人家手下是特别体贴的,数字就写在最近的那段磁带上。

如果王雪娇一进门,没有播放,直接把磁带从录音机里拿出来,把磁带口斜对着阳光,就能看到那串数字。

不过,就连狱警检查,也会下意识地播放磁带里的内容,而不是盯着磁带看。

如果王雪娇不是习惯性的手欠,把磁带芯都抽了出来,不得不老老实实给人装回去,她也看不见这串数字。

“这串数字到底什么意思?”王雪娇想不明白。

银行保险柜的密码?

不可能,她人在牢里,要银行保险柜的密码干什么。

肯定不是电话号码,也肯定不是经纬度……

世间密码千千万,王雪娇想起自己曾经有幸见过的美式密码本,对她这个外行人来说,毫无密码可循。

就连图灵这种天才中的天才,对恩尼格玛密码机照样束手无策,直到一个傻缺德国潜艇艇长的出现。

这货非要亲眼看自己打残的英国运输船是怎么沉进大海,于是从海底浮了出来,被英国护航船打成狗,弃艇逃跑。

在逃跑之前,手下劝他毁了密码本和密码机,结果这货说没事,潜艇马上就沉了。

潜艇没沉,英国人凭空得到了密码机和密码本……

高端密码,破译方式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王雪娇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超过图灵,那是痴心妄想,图灵的会计实务会只考60分吗!

她决定放弃思考,选择朴实无货且枯燥的破译手法——先让王美珍对磁带做个复制,看看磁带内部是不是还有一些她不理解的隐藏信息,然后踏踏实实的把磁带交给阿兰,再盯着阿兰,看她到底想干嘛。

躺平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张英山那里已经结束了对整个房间的搜索,收集了一些物证,他打算拿去给王美珍,让她做个DNA检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都收拾完了?我们出去玩吧~”

王雪娇有一个美好的想法,先出去把东西交给王美珍,然后出去玩四天,再回监狱,这样也好解释她脸上身上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挨打的淤青红肿。

顺便再联系一下恽诚,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把她的事业搞得如此宏大,她都不能为他提供重要情报了,他这么努力图啥?他又不是需要傀儡皇帝的曹老板。

从阿兰家里出来已是黄昏,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先去了一趟热闹的街坊小吃店,慢悠悠的吃了馄饨面。

吃完把嘴一抹,向前二十米,又站住,要了一份咖喱鱼丸。

吃完这顿,往前拐过一个街角,王雪娇进茶餐厅,打包了一杯“飞沙走奶”的黑咖啡。

等她出来,向张英山摇摇头,示意没有人跟着,两人这才走向王美珍所在的警署,张英山身份清白,由他拎着东西进门,跟王美珍会晤。

王雪娇不便在警署门口抛头露面,便与张英山约定在弥敦道的崇光百货门口见。

估计张英山还得有好一阵子才会到,王雪娇打算先去逛逛其它地方,比如曾经出现在《重庆森林》里的重庆大厦。

重庆大厦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号称少数族裔的“九龙城寨”,王雪娇没打算进去,就想在外面张望一下,好歹也算是意思到了。

为了表示对抽帧达人的敬意,王雪娇去附近的士多店打听有没有凤梨罐头卖。

正当她捧着一只与电影里一模一样的凤梨罐头,喜滋滋地转过身,忽然看见一个男人忽然搭住她的肩膀:“妈的,是你!”

王雪娇也认出他来了,他是那天在酒吧里,往刀疤黄口袋里塞白·粉栽赃的男人。

卧槽!

王雪娇拿出了全身的力气,举起凤梨罐头,对着男人头狠狠砸下去。

男人没想到王雪娇二话不说就下狠手,当即被砸的头破血流,王雪娇转身就跑,听见身后那个男人大声叫:“那个臭婊·子是刀疤黄的人!抓住她!!!”

王雪娇一路狂奔,这里可是弥敦道,她不信这帮古惑仔敢在弥敦道开枪,这里还有这么多路人,她只要不被他们抓住,带到小巷子里去,他们应该不敢当街捅人。

王雪娇身形灵活地闪躲着行人和汽车,身后的脚步声与骂骂咧咧的声音始终跟着,但也没有快速逼近。

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害怕长出肌肉,而不好好锻炼身体,哪怕在监狱,也从未偷懒过一日。

很难想象,那些为了达成“筷子腿”效果,而做了肌肉切断术的女生,万一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可怎么办。

道路两边的霓虹灯不住在王雪娇脸上闪过,色彩斑斓的色块打在她的脸上,如同涂了迷彩的特种兵。

她悲伤地想:如果我现在有枪就好了……算了,有枪也不能在这里开,这么多路人。别说现在还是港英政府,就算是1997之后,我也不能在这里行使开枪权,到时候就算是张英山的生花妙笔,也保不住我。

耳旁风声呼啸,王雪娇跑得太急,又没有做热身,喉咙里泛起了一股血腥味。

中途路过尖沙咀警署,可是她不敢进去,她是保外就医的犯人,资料都在警局的电脑里登记着。

她不能在还没有拿到磁带原件的时候被抓住。

王雪娇连停也不敢停,生怕失去了距离优势。

现在,就只能努力跑到最繁华的路段,然后找个大商场钻进去,商场里有那么多个出入口,不信这些人能找到她。

满怀着把人甩开的希望,王雪娇不知不觉,一气跑到了一家金光灿烂的金行门口。

在距离她十余米远的地方,有两个男人在举枪对峙,一个穿着条纹衬衫,而另一个穿着警服。

王雪娇不时回头看那帮人有没有追上来,压根没注意前面有什么变故。

那个男人浑然不知道自己身后出现了什么,他的精神高度紧张,一切注意力都凝聚在眼前这个警察的身上,他嘴里不住叨叨:“阿Sir,做差人,不过是揾一份食,有必要这么拼吗?你中枪,你的家人永远失去了你,港督又不会送你家人半山别墅住!”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呐,做人最要紧的就是开心,今天你就当没看见我,我给你五万!OK?我阿欢从来说话算话!”

那个年轻的警察紧握着手·枪,眼睛死死盯着他。

阿欢向后退了一步,警察也随之跟上一步。

阿欢顿时脸色一变,举枪对着警察的头,冷笑道:“要不要赌一赌,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

“咚!”他的后背如同被一颗炮弹撞上,身体一个踉跄,重重砸在地上。

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王雪娇的鼻子撞在他的背上,痛得她伸手捂住鼻子,嘴里还连连道歉:“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刚想把这个不幸的男人扶起来,赫然发现两条穿着警裤的腿出现在她面前。

这位阿SIR举着枪对着她。

王雪娇惊呆了,不是,港岛人撞人的后果这么严重吗?

她又没说要跑!

这人还在动呐,又没死!

怎么一副拒捕就要格杀当场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想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快,她也是被逼的。

嘴刚张开,只见警员的手指果断扣下扳机。

王雪娇条件反射地抱头闪避,只听见枪声在她的身前炸响。

砰砰砰砰!

太狠了,四枪,我不就撞个人嘛……诶?不疼唉。

王雪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见他的腰和腿上,各开了四个血孔。

“你……我……他……什么情况啊?”王雪娇一脸懵逼。

警员伸手拉她站起来:“小姐,非常感谢你的勇敢,帮我抓到了通缉犯。”

“他?通缉犯?”

“对,他是叶阿欢,去年六月抢五家金店,悬了一百万花红哦!”

大逃犯落网,警员的精神也放松了许多,将枪插回枪套,又掏出手铐,忙着对付嘴里骂骂咧咧的叶阿欢。

王雪娇双眼放光:“一百万!!!咱们俩一人一半?”

警员低头上铐:“这我说了不算,要等署长签字,一会儿要麻烦你跟我回去做个笔录。”

王雪娇还在美呢,琢磨着应该怎么花五十万港币,就被“回去做个笔录”拍醒,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病情严重到要保外就医的人,独自一人在大马路上闲逛,还活蹦乱跳地撞趴了一个通缉犯……这合理吗?

这事要传出去,不是给人家高级督察找麻烦吗?

……嘤嘤嘤,五十万再见!

警员把挣扎的叶阿欢铐上后,再抬起头,发现那位好心的小姐已经消失在人海,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