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王雪娇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崇光百货大门口的墙边,光影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紧张,不时抬腕看表。
很少见到张英山如此焦虑的样子,王雪娇忽然想逗逗他,她悄悄绕到他的身后,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不许动,你被我绑架啦。”
张英山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你想要什么?”
“我要找老曾,让他为你出一百块的赎身费。”
张英山笑着转身将她揽在怀中:“那你惨了,我砸在你手里了,你还要管我饭。”
见王雪娇如此轻松从容地跟自己开玩笑,张英山的一颗心才放下,刚才他与王美珍分别出来,在百货公司大门口等了半天都不见人,生怕王雪娇又遇到了什么事。
这里是港岛,不是大陆,黑帮无法无天的程度跟大西北有一拼,但是王雪娇身上又没有带枪,比在大西北还受限制。
“你刚才在哪里逛?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张英山此时还以为王雪娇只是在逛街。
女孩子爱逛街很正常,他经常听到已婚同事抱怨休息日跟老婆逛街如同坐牢,还不如回来上班。
王雪娇用力点头:“我刚才在金店,还看到警察开枪打人,打了四个洞,好吓人呢~”
“下次这种热闹就不要凑了,万一被流弹打中……”
“知道啦,知道啦,啰哩啰嗦的,我才没有凑热闹!我就是路过!不小心撞到人了,所以停下来,正好就看到了。”王雪娇理直气壮,她就是没有凑热闹!
她只是跑得太快,没看路而已。
至于用凤梨罐头打人什么的,那也不能怪她……难道那帮人还敢去警局告她不成!
刚才的警察都动枪了,这会儿应该有不少警察在街面上忙碌,那些人肯定不敢追过来。
那个警察这会儿也应该忙着把通缉犯送医院、不会有空满世界找她。
至少今天晚上,可以过一个快乐的夜晚。
王雪娇挽着张英山,大大方方去看金行的首饰。
懂事的营业员马上凑上来,用粤语说了一句什么,王雪娇没听懂,指了指玻璃柜里的一对钻石戒指:“我想看看这个。”
好大的钻石,有两克拉左右。
标价上的“0”也好长。
王雪娇把戒指戴在手指上,左看右看:“没有你上次戴的那个大。”
她说的是在大西北的时候,张英山戴着的那枚间谍相机戒指。
营业员误会了,热情介绍:“钻石呢,不能只看大小的,还要看色泽、切工还有净度,要是切得不好,钻石看起来就像玻璃一样。这颗钻石的火彩最靓啦,全都是比利时的切工。”
她说得确实没错,王雪娇在伊朗见过很多像工地上的透明石英一样的钻石,大是大,但是颜色发黄、还有很多裂痕,切工就更没有了,拳头大的钻石真的被切得像一块玻璃,甚至还不如施华洛士奇的玻璃。
“如果是婚戒的话,这就最好了,能见证坚贞不渝的爱情……”营业员努力促销。
王雪娇看来看去,还是不太满意:“没有粉色的吗?”
营业员愣了一下,现在流行的是无色透明的钻石,会到百货公司柜台来买彩钻的人非常少:“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预订。”
“要等啊,那就算了。”王雪娇摇摇头,拉着张英山一起离开。
“你很喜欢那个戒指吗?”张英山问道,刚才他在心里默默计算拿出这么一笔钱需要存多长时间,现在的存款加上工资,也许能来得及。
王雪娇轻声:“没有,我就是忽然想起钻戒可以用来划玻璃。用一个吸盘把要取下来的玻璃吸住,用钻戒在玻璃周围划一圈,用力一拔,玻璃就下来了,像金行柜台用的防弹玻璃也能划得透。划出一道痕迹以后……”
她眉飞色舞地讲解着的钻戒小妙招:如何划开防弹玻璃、如何折射太阳光引发火灾……
张英山沉默地听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小时候玩洋娃娃吗?”
“玩啊。”
“给洋娃娃换衣服?扮娃娃家?”这是张英山对洋娃娃使用方法的认知。
王雪娇摇头:“我的洋娃娃没有衣服,是塑料的,身体中空,胳膊和腿可以拿下来。”
听到“身体中空”,张英山就已经预测到了事情的走向。
果然……
“我往它的肚子里面装过雨花石、玻璃球、硬币、我妈的钥匙……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特别能装。”
“难怪……”张英山笑笑。
王雪娇偏过头:“什么?”
“我们还在开小吃店的时候,有一回我们一起回去参加禁毒培训,放的录像带里面有利用婴儿尸体运毒的场景,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惊讶,绿藤以前从来没有这种运输方式,全场三十多个人,只有你表现的习以为常……还记得吗,那天回来之后,我问了你一些问题,你生气了……哎……”
王雪娇抬手拧住张英山腰上的肉:“你还敢说!气死我了!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人,要是那个时候有人绑架你,还跟我要一百块钱,我会给他加一百块钱,让他赶紧把你杀了,剁得碎碎的,分几个地方埋了。”
“……这么讨厌我啊。”张英山的口气半真半假,十分哀怨。
王雪娇继续掐他:“你要反思!为什么不好好培训,东张西望,看别人。”
“我错了,饶了我吧,别摸了,好痒……我没有看别人,顺便看一下,那个录像带我都过了,不算耽误工作……”
他没好意思对王雪娇说的是,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久,本来只是想从神态分析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结果看着看着,就舍不得移开了,她的五官秀气,眼神专注,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两笔,那认真坚定的模样让他心中猛然一跳。
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张英山,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很想再多了解她一些。
因此,他才会急于确认她的身份,不想等自己彻底沦陷了,才发现她是站在对立面的人。
王雪娇和张英山往楼上走:“现在大陆人还不多,等回归以后,他们这里搞周年庆典之类的促销活动,哇,都是大陆人。”
“已经很多了。”张英山示意了一下电视机柜台:“那里有一大半都是大陆人。”
王雪娇仔细听了一下:“全都是说粤语的,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大陆人?你不会是把全国的户籍档案照片都背下来了吧!”
“我哪有这么厉害,他们说的粤语跟港岛人说的粤语不一样。”
“啊?”王雪娇又仔细听了听,摇头:“有什么不一样?”
“大陆的粤语硬一点,港岛的软一点。”
王雪娇迷茫地看着他:“下面条嘛?硬一点软一点。”
张英山给她演示了一下羊城风味的粤语和港岛风味的粤语,不止是音调,有些词都不一样。
“唉唉唉!!真的差别好大……我要好好学习方言!起码能听出差别!”王雪娇又燃起了对学习的冲天热情,“你学了多久?”
“没多久,就是你在里面的这段时间,里面应该有不少人说两种不同的粤语,你没注意吗?”
张英山在外面,所有人都说粤语,不会说粤语,很多事情不好办,也打听不到事情。
去鱼龙混杂的地方,偷听都能听到一些线索,要是听不懂,就算别人站在他面前把线索都报出来,也没用。
环境如此,他不得不好好学。
他以为王雪娇在监狱里也应该是这样,那些人都是分了帮派,排挤新人,如果语言不通,很难打入内部。
“嗯……她们都跟我说港普,我还是能听懂的……”王雪娇心虚地小小声说。
要是她们不说港普,王雪娇就不知道她们想吃什么,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饮食偏好。
余小姐的私厨服务,在整个大榄监狱里,是独一无二的,处于绝对卖方垄断市场的地位。
不过确实得好好学学,免得错失信息。
方言这玩意儿……应该怎么学啊……好像没有书教,只能多听广播,多跟人说话了。
王雪娇惆怅地想起当年高考之前,老师最爱说的就是:“好好学,现在苦,以后就轻松了。”
上了大学,今天流行会计证、明天流行报关员证、后天流行心理咨询师证,还有一级建造师证、营养师证……每种证都说“得我者,得天下,根本不愁工作岗位,高薪拿到手软”,考考考,全都得考!
工作以后,本以为命运已定,此生不用再考试了,结果证券从业资格、编辑从业资格、职称考试……还是没有放过她……
王雪娇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考证券从业资格的时候,玩得太浪,结果证券交易没过。
她那四十岁的上司痛心疾首:“我三十八岁从IT公司跳槽到证券公司,就看了一晚上,就一次把两门都考过了!你怎么年纪轻轻,考试能力就退化了!”
唉,他不说他是北大毕业的,能进北大的是普通人吗!
“学海无涯,回头是岸……”王雪娇长叹一声。
张英山微笑看着她,伸手点了点她鼻子:“别想这么多,在你回去之前先好好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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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敦道警局。
整个警局都为抓住了叶阿欢而欢欣鼓舞,气氛一片欢腾,单枪匹马抓到叶阿欢的警员陈伟豪被同事们包围,眉飞色舞向同事们讲述自己抓人的故事。
“我就是去巡逻嘛,阿KEN去洗手间,我出去等他,一眼就看到谢瑞麟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又不进店,又不往前走,等我看清他的脸,哇,吓我一跳啊,这不就是叶阿欢嘛!”
“他看见我,一下子就把枪拔出来了,我是什么人!伟豪哥!拔枪能输给他吗?!我比他后拔枪,和他一起瞄准的哦~”
一个女警好奇地问道:“那你就立即开枪了吗?”
“没有,他求我不要对他开枪,还说给我十万块,让我假装今天没见过他,我是这种为了十万块就不要公理正义的人吗!我就开枪啦!”
周围众人交口称赞:“干得好!”“警队之光!”“正义使者!”“再世包青天!”
那个女警又追问:“你开枪的时候,他没有开吗?”
“没有。”
“他打劫金店的时候,开枪好快的,怎么这次没有开?”
旁边有人嫌她啰嗦:“伟豪哥是快枪手嘛~叶阿欢没有他的手快有什么奇怪?”
“哦。”
对同事吹牛可以这么吹,写报告的时候就得如实写了,毕竟叶阿欢只是受了伤,又没死,再说,反正那个女人也找不到了,听她的口音是大陆人,说不定是水客,听到有一百万的花红还跑那么快,也可能是偷渡客。
叶阿欢,在1991年6月9日,带着五个人,连抢五家金店,扛着冲锋枪与警察对峙,绑了人质,抢了价值一千多万港币的黄金。
警察手里只有点三八的警用手枪,在冲锋枪面前,就像小玩具。
不仅让叶阿欢逃之夭夭,还有一个无辜孕妇被打死,一时间,全港岛民众人人自危,不知道哪天在闹市区就被冲锋枪扫了。
在那之后,叶阿欢在港岛消声匿迹,都说他越境进入大陆享受去了,从此音讯全无。
可以说,如果叶阿欢决定金盆洗手,并且留在大陆或是去其他国家,港岛警方一辈子再也找不着他都有可能。
为此,警署才会悬赏一百万港币巨款。
第二天早上的几大报纸都用头版刊登了这则天大的喜讯。
在新闻里,并没有提到“一女子”撞倒了叶阿欢的事情。
光荣皆属于陈伟豪。
警局内部也都在传陈伟豪的案情报告,想看看这个幸运的小子是怎么一人单挑贼王成功的。
然后,他们就都注意到一个关键词“一女子”,这女子在两人拔枪对峙的时候,突然冲出来,把叶阿欢给撞翻在地,根本无暇拔枪。
所以,叶阿欢才没有开枪。
同事们都在旁边起哄:
“阿豪,你这一百万,得给‘一女子’分一点吧?”
“就是哦,要是没有她,你现在在哪里都不一定哦。”
陈伟豪也很委屈:“你们不要说得好像我想独吞花红好不好?我叫她了啊,我还叫她跟我到警局来录口供,一抬头,她就不见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放着叶阿欢不管,去追她!”
“诶,你是遇到仙杜蕾拉了吗?到时间就消失?”
“明明是神仙教母!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出去巡街的时候,也能遇到这个神仙教母?哇,想想就开心。”
陈伟豪无语:“给你们气死!她说话是大陆口音啊,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回大陆了,我上哪里找她!要是偷渡客,我还要进九龙城寨去找她嘛!”
“说来说去,就是没诚意,你都没找她!”
“就是就是!”
“贴一个寻人告示有多难。”
太难了。
没照片,只有根据陈伟豪的描述拼出来的人脸:“眼睛大一点、再小一点,眉毛长一点,再短一点……”
“一女子”看起来确实跟粤港土生土长的人不一样,不过港岛这么多外来人口。唯一有识别性的,就只有她那一头极短的头发了。
王美珍在收到拼图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王雪娇。
她换了一身便服,到了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的房间价格是警署给王雪娇他们报销价格的四倍,这部分钱王雪娇说她自己出,不用警署管。
“我坐牢坐这么久了,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现在王美珍疑心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能拿着花红,所以提前消费了。
一开门,屋里是两张床,王美珍有些意外:“你们还分床睡?”
“他不好意思,我无所谓。”王雪娇是真的觉得婚前在安全措施做好的前提下试试无所谓。不试的话,领证后发现是个痿哥、快男,平白落一个离异的名头,岂不是更不幸。
张英山在认真看电视,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通红的耳朵根出卖了他。
王美珍开门见山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弥敦道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昨天逛街了,吃了好多好吃的,还看了电影……”
“还有呢?”王美珍问道。
王雪娇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啊?没有了,看完电影就回来了。”
此时,重播的电视新闻里传出声音:“弥敦道警匪枪战案,有惊人发展,警方已经证实,中枪疑匪是警方去年通缉的头号通缉犯叶阿欢……”
内容就是报纸上说的那样,但是报纸上只配了陈伟豪按压着叶阿欢的照片,也没有提到有王雪娇这么一号人物。
但是,电视新闻里露出了更多信息。
王雪娇惊恐地看到电视里出现了她面无表情、转身离开的身影,她的眼神冰冷无情,还带着一丝厌烦,看起来好像是她把人杀了,警察只是赶来帮她善后。
她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明明是沉重万分、无比哀伤,怀着最深沉的幽怨地与五十万悬赏金告别。
在王雪娇的心中,当时自己的上镜效果就算不是“悲恸的圣母”,也得是“幽怨的珀耳塞福涅”,怎么会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我!”王雪娇捂住脸,抓起床上的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遮了起来,假装自己是一个雕塑。
王雪娇一直都知道“港岛记者跑得快的梗”,但,对她来说,那就只是一个梗而已。
现在,她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网络段子照进现实。
——当叶阿欢和陈伟豪对峙拔枪的三秒钟之内,就有不止一个线人向不止一个电视台爆料。
——叶阿欢跟陈伟豪聊了大概五分钟,王雪娇撞完人,被陈伟豪扶起来之后,无线的记者到位,摄影师同时开工。
——王雪娇关心自己能不能拿到五十万的时候,亚视的记者到位,摄影师抢到更好的位置,开始架机器。
——王雪娇被吓了一跳,决定跑路的时候,几家电视台的摄影机早已经开机了。
记者们都没有亲眼看见王雪娇与此案的关系,只把她当做走过路过的无名女子。
不然王雪娇根本就没可能走到崇光百货跟张英山逛街,早就被抢新闻的记者们团团围住了。
看着企图装死的王雪娇,王美珍还不太适应她这浮夸的作风,愣愣地看着那一大团被子,半天说不出话。
张英山体贴地把被子掀开:“别闷坏了。”
“西方记者跑得快,港岛记者跑得比西方记者跑得还快!”王雪娇悲伤地乖乖坐下,嘴里嘀嘀咕咕。
王美珍冷静地说:“现在连陈伟豪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你尽快回去,就查不到你了。我会向署长汇报这个情况,也许悬赏金你还能拿得到。”
“呀~真哒~”王雪娇又开心了起来。
“我不保证你一定能拿到,也不保证你能拿到多少啊!”
王雪娇欢快地点头:“嗯。你能想着这件事,我就已经很高兴啦,我们不愧是同爷异奶的好姐妹~”
看着她一下子又精神了起来,王美珍也跟着笑了。
跟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在一起,就是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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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王雪娇砸了头的古惑仔也看到了新闻,尽管王雪娇的镜头只有两三秒,但他也一眼认出了让他脑袋开花的女人。
“老大!!!是她,是她,就是她!”他指着新闻大喊大叫,“昨天我们追了她五条街,妈的,她不知道吃了什么,跑得那么快。”
老大看着新闻上的大标题:“你说这个在谢瑞麟门口撞了人的,就是砸你头的?”
“是。”
“跑这么远,你们都没有抓到一个女人?!!!”老大震怒。
“那个女人真的跑得快。”
“路上还有很多人。”
“还有车。”
“路过差馆的时候,我们没敢跑快,所以慢了。”
“是啊是啊,好多差人!安哥你说不要引起条子的注意嘛……”
“啪!”老大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你是在怪我咯!”
手下苦着脸陪笑,点头哈腰:“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的,你们这帮废物,连个女人都追不上,还有什么用!就你们这&&%的样,还口口声声说,要做红棍、双花红棍!你们的腿都没有你们的JB硬,跑都跑不动,还怎么砍人!”
……
愤怒的老大骂骂咧咧半天,等他威风够了,才让手下这些小弟都滚。
“老大,这个女人还要不要找?”
“找你妈个X啊!正事不做,让你天天找人?昨天人就他妈的在你面前你追不上,今天上他妈的哪里找?别他妈的找事了,康哥叫我们过去一趟,你们几个给我机灵点,别给其他人比下去了!”
“是!”
这个老大也只不过是沈林康手下的一个小弟而已,平时都是沈林康安排他做事,他再安排自己的手下做事,难得今天沈林康决定把他们都招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宽敞的大厅里,约五十多个小弟站在那里。
平时他们都各在自己的地头,互不干涉,很少会聚在一起,他们也不知道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只知道康哥说了,没有残疾的都过来,年龄不限。
侧门缓缓打开,沈林康从门后走出,他穿着一袭宝蓝色的对襟上衣,悠然打量着眼前无比紧张的小弟们。
“呵呵,大家不要紧张,这次找你们做的,不是打打杀杀,是让你们好好学学怎么沟女。”
众古惑仔:“???”
不是,这种活不是钵兰街的行当吗?
而且,沟女很难吗?难道不是给钱就行?
沈林康看出小弟们疑惑,解释道:“不是让你们征服女人的身体,是让你们征服她们的心,让她们死心塌地愿意为你做事。你们要征服的女人,不是太妹,是良家乖乖女。”
古惑仔们震惊,他们自己都从未想过去泡乖乖女,跟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只想快速满足身体的欲望,情感上的欲望由兄弟来填补就够了。
沈林康继续说,他们才明白,原来不是要他们谈恋爱,是要他们去诈骗,让女人愿意为他们要死要活,愿意为了他们什么都能做。
有一个小弟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的刀疤,周围的人看着他都发笑:“他这衰样,还沟女?”
“阿威说啦,只要是男的,嘴甜一点,懂事一点,都没问题。只要你说这刀疤,是你为了保护家人,哪怕是为了保护家里的狗被砍伤的,都有傻女为你感动哦~”
“卧槽,这都行?”
沈林康打算挑二十个气质看起来没那么凶恶的小弟,让他们这几点把自己那头五颜六色的毛给染回去,买身正常的衣服,等教他们的人一到,就可以开始学习了。
他走近排列整齐的小弟,挨个相看。
其他小弟,或是笑脸迎人,或是庄严肃穆,总之,是个端正的态度。
当他走到第三排的时候,一个小弟忽然像见了鬼一样,嘴巴大张,双眼圆睁,死死盯着沈林康胸口的项链坠。
现在,项链坠朝外的一面是白玉做底的照片,照片上,那个昨天害他们狂奔三公里,死活没追上的衰女,正傲慢地抬着她的下巴,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
这张照片也不知道是恽诚什么时候抓拍的,神情相当鲜活。
金三角的猛虎帮成员都相信,这代表着他们的老板战无不胜,所有挡在她面前的阻碍都会被她一脚踢开。
特!别!吉!利!
猛虎帮的人觉得吉利,14K的小弟们不这么觉得。
那个女人,居然戴在大哥大大的脖子上!
“你认识她?”沈林康露出一个非常和善的微笑。
“嗯……也不是很熟……”毕竟他们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沈林康很高兴,手下的小弟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搭上了余小姐,小瞧他们了:“你认识余小姐?怎么认识的?”
小弟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大华跟她认识,我只是见过,没说得上话。”
“谁是大华?”沈林康问道,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他的脑袋上扎了一圈绷带,昨天王雪娇下手太重了,铁皮罐头上那一点没处理好的铁皮子划伤了他的脑袋,他的脑袋现在是锐器伤加钝器伤,结果大哥大大一声招唤,他还是得赶过来。
做古惑仔,也逃不开“服从安排,并完成上级交办任务”
面对跟余小姐有过往来的小弟,沈林康也很客气。
他早听说余小姐爱玩男人,身边各种风格的男人都有,说不定余小姐就看中了古惑仔的不羁?
毕竟中国人自古以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游侠儿身上那股浪子味。
顾振刚也有那股味儿,所以在做江阴站长的时候,身边女人不断,都不用他花钱养,其中甚至有富家少奶奶偷夫家钱,给他送礼的。
虽然这个大华长得不怎么样,气质也不怎么样,站没站像,整个人都是垮着的,远远看着,就好像他的衣领被钉在墙上的钉子钩住,驼背弓腰缩脖子……
但是,难保余小姐不是想集邮。
管他美丑,收藏盒里必须得有这么一个品种。
沈林康以为自己已经充分理解了大华与余小姐之间的关系,要是大华能帮忙吹吹枕头风,把四号仔的拿货价格再降下去两成,他愿意把大华提到香主的位置。
“你跟余小姐怎么认识的?关系到哪一步了?”沈林康笑眯眯地问他。
面对大哥大大的提问,大华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关系?什么到哪一步……
见他半天不开口,沈林康身边的保镖怒斥:“康哥问你话!聋啦!”
沈林康早从阿古那里听说余小姐玩男人,不是纯睡,还有很多花样:蜡烛烫人、抽鞭子,还有把男人的眼睛蒙着,再用工具插他们……
这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都是羞于启齿的事情。
“不要急,年轻人,害羞,呵呵呵……”沈林康体贴地说。
“哦哦哦~~~”周围的古惑仔都跟着起哄。
“害羞”这两个字跟大华哪一点有关系?大华曾经跟两个妞被仇家堵在床上,他光着屁股跳出窗外,一气跑到人多的地方,甩掉了仇家,逃出一命。
他还把JJ伸进大螺母的孔里,然后充血拿不出来,去医院锯螺母,上了当天的八卦小报。
大华不仅不以为耻,反而兴奋地指着小报上的描述:“连他们都说我大!”
朝夕相处那么久,他们都没见过大华害羞是什么样。
昨天晚上参与追砍王雪娇的人也都垂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招惹来麻烦。
现在他们唯一的美好期待就是王雪娇一直跑在前面,她也没看清楚他们所有人的脸。
有大华一个人送死就够了,他们还年轻,还不想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大华嗑嗑巴巴地说了一个故事:
“我跟余小姐,是在传递四号仔的时候认识的。”
——传递到刀疤黄的口袋里,怎么不算传递呢?
“余小姐当时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但是她好像对我很在意,一直在看我。”
——要不是一直看,怎么会发现他偷偷往别人口袋里塞白·粉。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了余小姐,余小姐买了一个菠萝罐头,双手递给我。”
——谁说不用手接,就不是给?
“我……我想问问她愿不愿意与我发展进一步的关系……她转身就跑了……”
——想把她拖到小巷子里,先揍一顿再上她,也算是进一步的关系。
这几句话落到沈林康的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余小姐在找他之前,就已经跟大华见过了,余小姐对大华有意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突然跑了。
沈林康忽然脸色一沉:“余小姐为什么跑?是不是你对她动手动脚了?!”
他对自己手下这些古惑仔是什么德性非常清楚,根本就不会用正常的方式追求女孩子。
全都是直接堵门、拦人、拉着人的手就往床上拖。
良家乖乖女胆小,不敢反抗。
小太妹想反抗,但是力气不如男人的大,要是被抓到,也只能从了。
余小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她跑了。
要是真是这样的话,那这跟余小姐的梁子可结大了,阿古说,余小姐手上有两千多人的队伍,手里都是重武器。
得罪了余小姐,别说拿到便宜的海·洛·因,只怕他们这个堂口都要受牵连。
现在没有谁比沈林康更着急想听到答案。
“不是,我,我,我……我就是跟余小姐打了个招呼,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就给我一个凤梨罐头,然后,她就跑了。”大华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句话,也不算谎话,他确实只拍了一下王雪娇的肩膀,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干,脑袋就被砸了。
沈林康十分疑惑,为什么跑了?
忽然,他想起今天看到的新闻,他看到余小姐在弥敦道的枪战现场,便问道:“你昨天在哪里见到的余小姐?”
“弥敦道……具体不记得了。”大华十分心虚。
沈林康顿悟,没错了!
被捕的那个叶阿欢,除了当抢劫犯,也会贩贩毒。
他根本就没有货源,却经常有人找他买货。
沈林康听说,叶阿欢会做双狮踩地球的塑料袋,然后往里装假货,白糖、白矾、石灰,只要长得像的,他都敢往里放。
别人是往纯海·洛·因里兑一点,把纯度从90%降到60%。
再丧心病狂一点的是40%。
他卖的货,纯度是0%。
吸毒人员的瘾到了最高境界是“开天窗”,也就是把毒品通过颈动脉或者股静脉注射。
一般玩法,是用水把海·洛·因变成液态,透明的水,还能看出一些问题。
高级玩法是从自己体内抽血,用血去融化粉末,再打回体内,血有颜色,也不透明,混合的粉末到底是毒品,还是糖,还是墙灰,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前阵子他出货出了很多,坤沙震怒,但坤沙的人不出金三角,找的代理人恰好是叶阿欢的朋友,叶阿欢的贩毒收入有他一份,他怎么可能出卖叶阿欢,就一直说没找到。
叶继欢知道坤沙盯上他之后,他就换了别家的袋子。
反正有注册商标的,他都假冒了一回。
另外五家,要么不在乎抽死人没有,要么也是找的代理人。
谁知,六大毒枭中的第七人——余梦雪竟然亲自跑来了。
“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啊!!!”沈林康背着双手,眼中射出寒光。
“余梦雪,一介女流,又跟主家的叔叔翻脸,她能在金三角那种地方开堂口立字号,就绝对比男人还要有手段!有胆识!真不愧是余先生的孙女!”
余小姐就这么当街在叶阿欢的身上开了四个洞。
更可怕的是,她没有打死叶阿欢。
那四个洞,有三个在右臂、左右膝盖,还有一个打穿了腹部,钻进了脊柱,报上说,叶阿欢的神经被打断,下半辈子将终身瘫痪。
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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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狠,江山不稳。”
王雪娇在香格里拉的大房间看郑少秋版的《戏说乾隆》,正播到第一部的结尾,盐帮帮主程淮秀不远千里,从江南跑到皇宫,睡了皇帝一晚上。
认真研究了一下,觉得被困宫中当妃子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于是她拒绝了皇帝的挽留,又跑回去当帮主了。
还得是老片啊。
王雪娇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部讲三生三世的片子,女主的其中一世是超牛逼有法术的人,救了天下,被皇帝以感恩为名,娶进宫,然后被冷落,最后郁郁而终。
1991年的片子,一个会一点武功的草莽女主睡了真·封建集权巅峰时代的皇帝,不爽皇帝对她未来的安排就跑了。
201X年的故事,一个会法术的女主救了普通人类皇帝,被这狗逼冷落、扔一边不管,她什么都没有为自己争取,就这么郁郁而终了?
王雪娇正感慨时代也不知道是在进步还是在退步的时候,六点半新闻开播。
叶阿欢被抓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晨间新闻已经播过一遍,晚间新闻还有跟踪报道。
除了说叶阿欢会终身瘫痪之外,还有一位阿SIR穿着警服坐在镜头前,身份牌上写着他是重案组司长。
他对叶阿欢的事情做了一下总结,说还在抓捕叶阿欢的同伙,以及由于叶阿欢与本港的社团分子多有勾结,为了保护警员的安全,那位开枪警员的姓名和身份信息不会公开,也希望市民朋友不要打听,保护为大家服务的执法者。
“唉,大家都不容易啊……”王雪娇为这位港岛同行轻叹一口气。
王雪娇一整天都没有出酒店的房门,除了接见王美珍之外,就是看电视、看报纸,还有研究应该打包点什么东西带回去。
“带朵人”连毒品都能带,我带点调料回去,很合理吧。
正想着,张英山拎着打包盒回来了,冒出一句粤语:“食饭啦,大小姐。”
“来啦~”王雪娇从床上跳下去,快步赶到桌边,看见张英山从塑料袋里把菜一份一份地拿出来:“玫瑰豉油鸡、芥兰炒牛柳、紫苏醉花螺、虾酱炒生菜、虾蟹粥、鸳鸯奶茶、冻柠七。”
“嘿嘿~”王雪娇抄起方便筷,先来一个紫苏醉花螺。
“你在屋里真的不闷吗?”张英山问道。
“不会~说来你不信,我们那会儿的很多人旅游就是住一个舒服的大酒店躺着,然后开始点外卖。”
张英山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在家里躺着吃外卖?”
王雪娇:“当然是因为外卖有配送范围啦,躺在北京的家里,就肯定点不来用芭蕉叶当盘子的特色傣式泡鲁达,也点不到撒撇。难道在厦门可以点到正宗鸭血粉丝汤吗?”
“有道理。”张英山微笑,他看着王雪娇,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望,“你们那个时候,生活都这么富裕了吗……真的已经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吗?还要等多久?”
王雪娇想了想:“电灯电话是早就没问题了,手机比现在的高级很多,就更不愿意出门了。楼上楼下……呃,你得看在哪儿,在县城……不是全国百强县那种县,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果是在一线城市工作的话。有一个美国的片子,叫《成长的烦恼》,你看过吗?”
“看过。”
“反正我家的条件还没赶上他们家,大别墅、大冰箱……他家的冰箱是双开门的,还有人劝我家也买,说不贵的,还有国家补贴。我说这是冰箱打折的事吗!我买得起放那个冰箱的地皮吗!”
王雪娇挑了一块螺肉递到张英山嘴边:“趁着现在房价还不贵,这趟回去,我得买几套房囤着。”
“买几套房囤着?都在绿藤?房子不是用来住的吗?怎么住得过来?”张英山不理解。
王雪娇笑道:“厉害啊!!!我觉得,你能进公安部!”
“为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句,跟中央的思想不谋而合,句子都一样。不过啊……好地段的房子是稀缺资源,就算是唐朝的大官,想买套上班近点的房子都难哦。”
两人聊着房子、家用电器,王雪娇高谈阔论学区房的价值,张英山一边带着笑意听,一边给王雪娇剥着虾蟹粥里的虾壳。
正说着,房间里的电话铃响起,王雪娇蹦起来:“我来接。”
是王美珍打过来的,她告诉王雪娇:“署长同意了,一百万的花红由你和那位警员平分。还有,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不能说你的身份。因为……”
“不用说了,我明白,你们要说,我还得拦着呢,毕竟我金三角第一大毒枭的身份怎么好公开呢~”王雪娇哈哈大笑。
王美珍顿了顿,困惑道:“你不是第七吗?”
“有ANTI—FANS压我热度。”
“哦。总之,你自己小心,不知道在监狱里有没有叶阿欢的情人,他也有好几个女人。”
王雪娇轻笑:“没关系,反正没人知道是我干的……不是,本来也不是我干的啊,我什么都没干!”
“嗯,他是自己摔倒的呢。好啦,不聊了,BYEBYE~”王美珍笑着挂断电话。
现在的港币对人民币,是港币贵,在民间最高能换到1:12,也就是说,五十万港币,等于六十万人民币。
王雪娇开心地搓着手手:“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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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叶阿欢会站在谢瑞麟金行门口发呆,是因为他想抢金行。
他去年刚抢过一回,本来今年不打算抢劫,专心贩毒。
结果他的货弄死了太多的人,甚至还被人串货到了金三角。
有泰缅边境上的瘾君子抽“双狮踩地球”的时候抽死了,这简直就是在啪啪的打坤沙的脸。
坤沙要派人弄他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虽然找的这个代理人,是他朋友,但是,万一坤沙发现这个外包不得力,又换人了怎么办。
叶阿欢想重操旧业,抢一拨黄金,偷渡回大陆过好日子。
结果在踩点的时候,跟陈伟豪对峙上了。
本来以他的能力,随机劫持一个路过的倒霉蛋当人质跑路不难。
谁知道,这次路过的人没倒霉,让他倒霉了。
警署最担心的是叶阿欢的兄弟会不会来报复,也完全没有出现。
他的兄弟们在得知叶阿欢出事以后,纷纷跑路到大陆或是东南亚,生怕慢一点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14K的鬼马康说了,打死叶阿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条子,而是金三角的余梦雪余小姐!谁让叶阿欢仿冒她的货!
什么保护警员,都是借口,根本就没有这个警员!
我们14K,坚决站在余小姐这边,清剿跟叶阿欢同党!
叶阿欢的兄弟们是真信了,此前叶阿欢跟他们吹牛的时候说,他把金三角的七个商标全都仿了,有六家人都在放话要搞他,结果没一个敢来港岛,跟他刀对刀,枪对枪的当面硬干。
还有一个更搞笑,注册商标嘛,是挺有气势,火凤凰绕地球,结果呢!连个屁都不敢放,别人还假模假式请个杀手。
这个火凤凰的杀手连个影子都没有。
现在他的兄弟们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之所以那个火凤凰商标的主人没有请杀手,是因为她决定亲自上门。
她真的来了,她动手了,出手就是致人终身残疾……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