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买下的豪宅在海边,完全封闭,一面向海,自带一个码头,是用来停游轮的。
建筑的外表看起来很印度:各种亮片片、浮雕。
轿车刚进院子的门,就看见珍珍双手抓着二楼阳台的栏杆,兴奋地大叫:“雪姨~”
等王雪娇和张英山走进门的时候,看见珍珍正被阿兰抱在怀里,不甘不愿地奋力扭动,把身子拼命往楼梯下面探:“接雪姨。”
“你不能自己走楼梯,会跌倒。”
“不跌倒!”珍珍倔强地继续扭动,想要从阿兰的手里跳下来。
阿兰抱着珍珍快速下楼梯,把她放在地上,珍珍一溜烟地就扑过来了,亲热地抱着王雪娇的腿:“雪姨~”
“珍珍乖……哇,好大。”王雪娇环视着厅里的装饰,地上铺着原木色的地板,墙体相当厚实,有效隔绝这里的热空气,据王雪娇看,可能火箭炮都得打两次才能把墙给轰塌。
屋子的结构是印度风格,屋里的家具和摆放风格则完全是中国南方家庭里的风格,红木的长条沙发,矮几上放着的功夫茶套装,看一圈下来,完全感觉不到这里是印度,更像是粤闽一带的人家。
“这些都是印度本土产的小叶紫檀做的……纹理比大红酸枝理漂亮……”阿兰就像一个普通家庭里的女主人,跟客人介绍她挑选每一件家具时的想法和用心。
“确实非常漂亮……”王雪娇认识小叶紫檀的时候,它的价格已经飞上天了,对她来说,小叶紫檀是用来做手串的料子,什么家庭啊,拿它来做家具。
“没想到你对布置家里也这么有研究。”王雪娇由衷地感叹。
阿兰微笑道:“赚钱不就是为了花吗?花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舒服吗?当然要好好研究研究啦。”
珍珍热情地带着王雪娇去了儿童游乐房,地面上铺着的是一整张浅粉色地毯,地毯上印着米老鼠和唐老鸭。
王雪娇伸手摸了摸:“羊绒的?”
“不,是真丝的。墙上的是羊毛,你摸摸。”
这块地毯是用真丝料子,仿成羊绒的模样,真·羊毛制成的挂毯,果然不如真丝柔滑,有点扎手。
“这一块,十把RPG—7能换来吗?”
阿兰笑着摇摇头:“换不到,还有给迪斯尼的版权费。”
“啊?不盈利,自己用也要给吗?”
“对呀,我不能让珍珍用假货,费用还包括奥兰多迪斯尼乐园的全体工作人员送货到家的服务。”
阿兰花钱,做了一段视频,视频开头就是打扮成迪斯尼人物的工作人员把地毯从工厂拿出来,在迪斯尼乐园里走一圈,收集所有迪斯尼角色的祝福,再坐飞机、坐车……
“刚才送地毯过来的人还跟珍珍玩了一会儿……珍珍,开不开心啊!”
“开心~布鲁托,汪汪汪,嘿嘿嘿~”
王雪娇疑惑:“你是什么时候订的?做得这么快?”
“一年前就订啦,他们的日程安排还挺紧的呢。”
那就是还在监狱里就定了,而且,还约定好了今天送上门,她早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来。
“要是咱们在海上多耽搁一两天,他们会继续等吗?”
阿兰从容一笑:“我要什么时候到,就一定会什么时候到,绝对不会耽搁。”
“雪姨,搭积木~”珍珍拉着王雪娇坐在地上,被阿兰抱起来,“先去吃饭。”
饭桌在一楼的餐厅里,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菜和饮料,餐厅外就是小花园的喷泉,喷泉的水珠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珍珍非常兴奋:“哇!!!彩虹!!!”
她一出生就在监狱长大,对世界的认知,完全来自于电视,看什么都新鲜,阿兰看着飞扑到玻璃窗边看喷泉的珍珍,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出生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太可怜了。”
“她以后能见到的好东西还很多,不过教育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点哦,不要变成第二个安乐公主了,她就是出生在家里父母最落魄的时候,当公主以后,就被惯坏啦。”
“我要当小公主~”珍珍不知道安乐公主是谁,只知道迪斯尼里的公主都是好人,漂亮又可爱,还有小动物陪玩。
女佣端来食物,全是中式菜,其中有一道黑椒牛柳。
“水牛肉?”王雪娇眉毛微扬。
被印度视为神圣之牛的,是长相怪异的瘤牛,以及肉质细腻美味的黄牛。
肉质粗糙,不怎么好吃的水牛、牦牛还有已经挤不出奶的奶牛,不属于神圣眷属之列,随便吃,价格特别便宜。
阿兰微笑:“我怎么会让你吃那种东西。”
王雪娇了然,既然都可以非法贩买军火了,非法倒腾点黄牛肉不是更简单。
“这厨师……不是信印度教的?”
王雪娇记得印度民族大起义,就是因为“涂油子弹事件”,子弹的外包装上涂着牛油和猪油,使用时需要用牙把涂油的外包装撕掉,然后,士兵们就造反了……虽然反了个寂寞,不过,得罪厨子还是不好,就算不下毒,往里面吐两口口水也够恶心人的。
“那当然,我请的是中国厨师。”阿兰笑着举起杯致意,“欢迎你们来我家,祝合作愉快。”
饭后,珍珍被带去睡午觉了,阿兰带着王雪娇和张英山到位于三楼的办公室,女仆为三人端上饮料后便退下了,临走时关上了门。
她拿出了几张地图放在桌上,一张亚洲地图,一张印度北部的地图,还有一张中国西部的地图。
“现在我们来说吃饭的买卖吧。”阿兰笑道。
她先在亚洲地图上点了一下:“这里是金三角,你的天下。”
铅笔从金三角划到印缅边境,再一转折,调头向北,直入中国的西藏。
“这条线,以前从未有人走过,如果你从这里走,会很安全……”阿兰手里的铅笔继续往前划,从青藏线直抵兰州与西宁:“到了这里,你的货再分销到大陆各个城市,都不难了吧。”
王雪娇看着地图上熟悉的地名,微微扬起嘴角:“那当然,我总不能输给卖枪的卖鸟的。”
“不过……”王雪娇顿了顿:“这条路如果安全的话,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走过呢?”
她指了指从金三角出来以后的道路,先经过的地区是缅北的掸邦、克钦邦,一路不是密林,就是各地小军阀占据的地区,然后进入印度北部,印北没比缅北强到哪里去,曼尼普尔邦整天嚷嚷着要独立,还有动不动跟中国有边境冲突的阿萨姆邦。
“你这个地图不行,”王雪娇嫌弃地点了点尼泊尔和不丹中间的一小块地,地图上写的还是“锡金”。
“这块地在1975年就被印度占了,国王都在美国住十几年了,天天喊着要复国,也就是中国还没承认锡金被吞,不过指望他复国,还不如指望慕容复恢复大燕……主权归属不一样,要做的准备也不一样。”
王雪娇尽量给阿兰的计划挑刺,省得阿兰今天就要她出钱雇佣斯里兰卡人当护卫,明天就要开拔,运几百吨的货进中国了。
“最新的地图还没有送来,你知道的,印度人嘛,做事总是很慢,oneminute就像onecentury那么长。”阿兰抿着嘴笑,“既然你对国际形势都这么熟了,新地图和旧地图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嘛~我们看地形就好……”
王雪娇看她把铅笔划到中印冲突区,十分无语:“这里动不动就打一打,两边都是军队,我能干得过警察,我可干不过军队,你这不是要把我往火坑里送吗?”
“如果冲突区真的打起来了,是不是边防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那里?”阿兰点了点边境线。
“雇佣军么,跟谁打都一样,不让他们去运毒,让他们挑起边境冲突,反正中国军队不打第一枪,挥挥棍子扔扔石头,不会有任何人员伤亡……”
“这个时候,再往前一百公里的位置,就不会有人在意了。”她又点了点另一个位置。
“这里交通条件非常差,几次冲突都没有从这里开打,汽车走不了,牦牛可以走,一支牦牛队的运输能力,比马队还要强一点,到这里……就可以换车了。青藏沿线这一路荒凉,百里无人烟,比从西南进去,一天遇到好几批缉毒警、边防要强多啦。”
王雪娇冷着脸看着她点的那个位置,眉头皱起:“阿兰,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是真不知道这是哪里?还是在故意逗我玩?”
阿兰见她神情冷峻,不像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偏着头,眨巴着眼睛:“怎么了?”
神情十分的无辜。
王雪娇指着那条路:“这条路无人在意的原因,是因为它是只有六月到九月才能走的季节性公路,别的时候都被大雪覆盖,怎么,你是要牦牛队爬多雄拉雪山吗?路上还有泥石流,塌方,我的货要损失多少?从临沧入境,被条子抓两回,还有得赚,按你指的路走一趟,我就要赔光了!!!”
阿兰拿旧地图是故意的,她就是想看看王雪娇对地理到底熟不熟,要是不熟的话,她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只要能把雇佣军租给王雪娇。
没想到,王雪娇不仅对地理熟,而且是太熟了,连那里是季节公路都知道。
如果只是政权归属更迭的政治问题,她还能解释解释,现在到了硬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就连阿兰一时都想不到应该怎么解释她为了卖雇佣军的服务,勇于胡说八道的理由。
“我以为我们这么熟了,已经是朋友了,你又这么想与我合作,多少应该会拿出一点诚意来。”王雪娇悲伤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跟印度商人一样了……”
王雪娇站起身:“我就说,要是这条路好走,怎么会没有前人走过,从缅北到印北,打完各地的割据势力,最后再跟大自然斗智斗勇。我的货起码得比别人卖的贵十倍,才能挣得回来吧……呵,长在路边的大李子熟了,如果好吃的话,怎么可能会没有人摘呢?只有一种可能……它是苦的……你是想让我吃苦李子吗?”
“诶!误会,这都是误会!”阿兰赶紧解释,“我平时不在中国,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都是从线人那里买的消息,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专门买了信誉最好的线人,没想到……唉,没想到印度人这么差劲,我也是被他们骗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看我在牢里都待这么久了,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我都不知道……”
“是吗?你真的不知道?我帮你拿那盒磁带,不会也是两年前的东西吧?”王雪娇讥诮道,“你让我帮你去拿磁带,还拿珍珍当理由,其实那就是你跟别人约好越狱的时间和地点吧……我是喜欢珍珍,不代表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
王雪娇恼怒地向门口走去,身后是阿兰的声音:“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阿兰追过去问:“这里很乱,你要去哪儿?我派人送你。”
“不用你送!”王雪娇完全不打算给她面子。
“不行,就算你再恨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让我把你安全的送到目的地!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阿兰说得情真意切,心肠软一点的人都要被她感动了。
王雪娇没有继续拒绝,只是继续大步流星往外走,张英山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是奉阿兰的命令出来保护王雪娇,王雪娇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谁敢对王雪娇动手,他们就对谁动手。
本来王雪娇是想趁机去帕通的医院,探探情况,现在这么多人跟着,很不方便,只得先临时改个计划,在拉梅斯沃勒姆转一圈,把地形和各种交通状况弄明白。
拉梅斯沃勒姆其实是一个岛,与印度大陆之间是靠一座在海上的架空铁桥相连,最大的景点是一座被涂成黄色的大庙。
岛的最东端有一条极细的沙洲,那里被人称为亚当桥,在明朝之前,这条细细的沙洲一直延伸到斯里兰卡,在十五世纪的时候,来了一场大风暴,把这条天然的道路彻底催毁,剩下的石灰岩残渣还影响了船只航行。
王雪娇指着对面的马纳尔镇,问身后跟着她一路的保镖:“你们的家在那里吗?”
其中一个像队长的男人回答:“是的,女士。”
“你们想回去?”
“是的,女士。”
猛虎组织与政府军的恩怨起源是种族问题,撕得很厉害,如果他们只是自己打打就算了,中国从不干涉他国内政。
但是他们发展壮大以后,跑到印度洋上面轰中国的船了,哪可不行。
就算干不掉他们,也不能有能力去公海惹事生非。
怎么不让他们惹事生非,王雪娇自己一时也想不到,算了,先搞钱。
帕通给王雪娇的是一块金砖,它是不能用来进行日常消费的,王雪娇决定去黑市把它换成钱。
说是黑市,其实就在全身被漆成黄色的大佛塔下面的集市里,入口处是一大片卖衣服的小摊,出售着颜色鲜艳的纱丽和缝满金银亮片的短袖上衣。
“你穿一定很好看。”张英山看着被风吹动的浅紫色纱丽,想象着王雪娇的样子。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麻烦,它的本质就是一块六米长的布,在身上缠缠缠,杀人放火都不方便。而且还掉色,这边的染色技术真的好差,洗一水就掉成灰扑扑。”
王雪娇嫌弃道:“所以,我还是喜欢金子,放多少年,永远亮闪闪。”
“那些呢?”张英山指了指另一边的首饰摊们,一堆BLINGBLING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些都是塑料啦,而且还是中间有气泡的那种劣质塑料。”王雪娇摇头,“你看老板娘手腕上戴着的那一大堆细镯子,最多两三天,就要碎一半,然后就要换,那玩意儿代表着已婚的身份……啧,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婚姻是一种不稳定的东西,要时时更新。”
“换成金的就不会碎了。”张英山似乎在给自己一点信心。
“那就叫情比金坚啦~多少人都做不到呢,真心不如真金保值。”
张英山握住她的手腕,颇有些气恼地重重捏了一下。
“你掐死我,这都是真理!你看现在黄金四十六块钱一克,告诉你,八百块一克的日子就在后头!而且总趋势一直都是在涨的!”王雪娇冲他做了个鬼脸。
在首饰店后面,就是连在一起的十几家金店。
当王雪娇带着荷枪实弹的十几个保镖走进集市的时候,各个金店的保镖们都闻风而动,以为是什么道上的大姐大出来劫道了。
他们看到跟在王雪娇身后的保镖们的脸,又松了一口气,互相之间用僧伽罗语聊了几句。
“你们认识?”王雪娇问道。
“是的,是我们的同伴。”
阿兰如果不当军火贩子,也是一个出色的职业中介,她给猛虎组织的这些人都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工作,只不过,给金店老板当保镖,显然不如给大毒枭当保镖赚得多。
金店的保镖们知道王雪娇是来换钱的,便热情推荐老板。
如果是普通游客,被坑的概率很高,不过王雪娇是他们杀回斯里兰卡的军火商的朋友,保镖们完全向着她,就算老板不想做老实生意,在这么多人,这么多枪的“深情凝望”之下,他也不得不老实,何况王雪娇给的是真金。
王雪娇换了价值两万美元的黄金,她将一万美元递给张英山:“拿着。”
做事讲究的王雪娇又拿出五百美元分给她身后的保镖们:“拿着它,你们晚上出去玩吧。”
这笔钱相当于十个保镖的一个月工资。
保镖们心花怒放,大声欢呼,王雪娇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问道:“记得是谁给你们的钱吗?”
刚才他们听了一路张英山叫她“余小姐”“余小姐”,早就学会了发音,现在让他们展示忠心的时刻到了,他们大声用生硬的中文回答:“余小姐!!!”
王雪娇嘴唇微扬:“非常好。”
她要老板把剩下的黄金打成厚实的大手镯,左右手,一手一只。
哪里是手镯,根本就是黄金护腕。
“我的梦想快要实现了!”王雪娇满意地说。
张英山:“什么梦想?”
“做一套真金的黄金圣衣!从护腕开始!”
张英山:“我推荐白羊座,那两个羊角做成实心的,肯定是整个十二宫圣衣最重的一件。”
“有道理!”王雪娇用力点头。
集市再往里,有卖食物的,有卖手工艺品的,十分拥挤,有一大半是本地人,还有一部分是白种人,他们都是乘坐“海上火车”到这里来的游客,来眺望一下消失的沙洲,感慨一下沧海桑田的变迁。
剩下的时间就是来购物。
最热闹的摊子是卖传统工艺品的那一片,王雪娇甚至在那里看到了东亚人的脸,不确定是不是中国人。
别人都是摊子,就他家是一个面积挺大的商店,有玻璃门,有防盗铁丝网。
店里卖的东西很杂,有纱丽,质量比市场入口的那些要好很多;有首饰、印度传统炊具和餐具、还有各种木雕,除了有大象、梵天、湿婆,还有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的木雕,每个字都有一个足球那么大,可以挂在墙上做为装饰。
六个字旁边每个都摆着英文的解释,每一个都有着美好的寓意,引来不少老外兴冲冲地挑选。
店门口站着一个超级热情的男人,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从打扮以及对招揽顾客的热情来看,他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
店里有三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伙计在忙着搬货、打杂,估计是首陀罗,或者吠舍,以及两个东亚脸的伙计,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介绍。
“这里的东西不会是中国制造吧。”王雪娇嘀咕了一句,尽管现在没有电商,但是沿海几个城市的人民群众也已经把生意做到了天涯海角,就连墨西哥人都没几个的墨西哥山村里,居然能随机刷出一个中国餐馆。
这句话店主听见了,抬起头,打量了他们俩一眼:“绿藤制造的要不要?”
王雪娇一愣:“你是……?”
“你是余梦雪?”摊主看着她,王雪娇点点头。
“他就是杨杰?”
“对。”
“脸也不是很白嘛。”店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长得倒是挺帅。”
王雪娇马上替张英山辩解:“这边太阳毒,晒的。您是……”
“我是这里华商商会的会长燕勇飞,曾哥说你们需要帮忙?”
“对!”
“进来说话。”
燕勇飞将柜台后面的一扇门打开,让王雪娇和张英山进去。
屋里有一张茶几,几张硬木椅,桌上还摆着一张茶海,里面有小壶一只,小杯几个,墙上贴着一张横幅——勤劳致富
“外面那十几个人都是盯着你的?不是说四个吗?”燕勇飞坐下,开始烧开水。
“曾哥是我很多年的朋友了,他说你们是来救人的?你们俩需要我做些什么?要钱?要人?还是要命?”
燕勇飞的话直白到让王雪娇感到震惊,我去,曾局认识的这位是商会会长还是杀手啊……她本以为燕勇飞是国安派驻到海外的人,现在听他说的话,不太像体制内的工作人员。
“华人在这里……杀人……也没有问题的吗?”王雪娇试探着问。
燕勇飞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正面回答:“你们真要杀人?”
“不用不用,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就行了。”
“嗯,你们要救谁?”燕勇飞不紧不慢地用竹夹子把小茶杯递过来。
王雪娇眨眨眼睛:“全救,行吗?”
“呵……”燕勇飞冷笑一声,“小姑娘,你以为这里是绿藤啊?曾哥一声令下,百鬼伏首?你说的那家医院与本地的帮派有关系,虽然,我也有关系,但是,真兜不住你这么大一个摊子。”
王雪娇抿着嘴:“嗯……嗯……要不这样,你告诉那个医院用来关绑来的人的位置,我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就凭你外面那十几个保镖?”燕勇飞摇头,“你对这里的帮派一无所知,他们平时互相打打杀杀,但是在面对利益受损的时候,又会联合起来。那个仓库,在贫民窟里面,与之利益相连的帮派有五个,负责供应食物的、负责电力保障的、负责安全保障的、负责卫生保障的、负责把人送到医院的。你要是把仓库里的人都带走了,他们还怎么赚钱?”
燕勇飞噼里啪啦地把王雪娇教训了一番,张英山趁他换气的功夫问道:“那五个帮派有多少人?”
“你还真想把他们全杀了啊?加在一起有一千多个吧,印度人能生,爱生,一家能生十几个,小时候当乞丐,稍微大点当小偷,再大一点混帮派,哪天死路边上都不知道……”燕勇飞做为一生劝学的中国人,对他们这毫无前途的人生颇有微词。
张英山又趁他换气的时间打断了他:“有没有可能趁停电的时候把人救出来呢?”
燕勇飞摇头:“那个仓库是自己发电的!”
王雪娇:“那我们先去看看,应该还是可以的吧?我带着这些保镖,应该能进去?”
“你这样太招摇啦,进去更危险,会被里面所有的帮派盯上,不行不行!那里是连警察都不敢进去的地方。”燕勇飞摇头。
“完全没有办法吗?”
“有,不过你最好不要进去,你是个女人,遇到的危险会比他多,让他去。”燕勇飞指了指张英山。
王雪娇明白他的意思,去年炸死拉吉夫的女人炸弹,之所以这么决绝,就是因为在印斯战争的时候,这两个泰米尔女人被印度士兵轮奸,只想与决定出兵的拉吉夫同归于尽。这边的男人着实饥渴得有点邪性。
她当年虽然来印度旅行过,但都是在游客聚居区,从来没有深入到连警察都不敢进的地方。
王雪娇非常感谢燕勇飞的好意:“嗯嗯,我不去。”
“如果你们要去的话,等我的消息,我帮你们找人。”燕勇飞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又盯着王雪娇:“你不许去。”
“我不去!”王雪娇信誓旦旦。
“曾哥说,你这个丫头,最不老实了。”燕勇飞摇摇头,“叫我一定要看好你,让你千万不要干出格的事……”
他“叭叭叭”地把曾局对王雪娇的评价转述一遍,在曾局的描述中,王雪娇是一个没事干就拿着混天绫去龙宫洗澡的哪吒,是走到路上要去拉一下巴蛇尾巴的蜀人,是去龙虎山掘了石碑,放走一百零八天罡地煞的洪太尉。
王雪娇假惺惺地擦眼泪啜泣:“这些都是污蔑,你一定要相信我,你看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哪能干么多事,我简直比刘贺还冤呐!!!他就是想抢我家的家产,才这么诽谤我!”
“曾哥不是这种人!”燕勇飞斩钉截铁的说完,忽然顿住,认真地想了想:“……你家家产有多少?”
王雪娇忍不住大笑起来。
燕勇飞看着她的笑脸,想起曾云祥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那着急上火的样子,好像他不肯出手帮忙,这两个小辈就要在这断气了一样。
又是被人劫持,又是被人囚禁。
他正想着应该找什么理由,才能靠近闻芷兰的那栋靠海大别墅,把人救出来。
结果,人自己来了,还是大摇大摆自己进来的,身后有十几个人跟着,但也就是跟着,她一声令下,不准他们靠近店铺吓到客人,他们就远远地站在市场的角落里。
跟他印象中那个被绑架的小可怜完全不一样。
王雪娇问道:“那你能不能把他带去那边看看?”
“可以,一会儿晚上就能去……你不能去!!!”他最后又强调了一遍,曾局对王雪娇的描述,实在是让他感到担忧,印度的情况跟国内完全不一样,习惯了一切都在规则之下的女孩子,很容易觉得“我守规则了,我就赢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在国内惹了多少事,肯定最后都是找曾云祥解决的。
国内可以这么干,这里,就算是拉吉夫都能被暗杀,他一个华商会的会长,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他已经保证过会让这两个年轻人平安回去,他不想让他的老哥们儿失望。
王雪娇无奈地拖长了声音:“知~~道~~啦~~”
“那我留下,天黑了去看看,你要不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张英山看出王雪娇的万般不情愿,暗示了一下:咱们已经从阿兰那里出来了,晚上得找个地方住。
“一会儿去这里最好的酒店,哼,我就不信了,离了她,我得睡大街不成!”王雪娇骄傲地昂起头。
她想到一件事:“这边打国际长途一般要怎么打?”
“我这就能打。”燕勇飞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话。
“不是现在啦,我想晚一点再打,这边的固定电话都可以打国际长途,还是只有特别申请过的可以?”
王雪娇要问问曾局,这个燕勇飞到底是什么情况,当然不能当着他的面问了。
燕勇飞推荐:“彩星酒店可以,是中建的。”
“中建的?中建盖的?”
“中建的,他们在斯里兰卡也有项目,项目上的人经常坐船往返两边,一般火车到这边,都是晚上,要住一天,他们就自己盖了一个酒店。”
“真讲究。”
“谢谢~我去看看~”王雪娇起身,准备出去。
燕勇飞送到门口:“天快黑了,彩星酒店旁边就有小店,不要去别的地方乱转,很危险。我这有几个口罩,你拿着,这边灰太大了,对身体不好。”
“谢谢谢谢~恩人~太感谢了~”王雪娇挥手与他作别。
门口的十几个保镖懒懒散散的,散落在市场的各个角落,或打瞌睡,或跟金店的保镖聊天。
王雪娇找到了会说英语的队长:“你认识去彩星酒店的路吗?”
“认识,离这里不远。”队长回答。
“带我去,然后你们想干嘛就干嘛……等等,我先去买菜刀。”
手上没武器实在心里不踏实。
印度的菜刀,名叫“波提”,是一种刀尖向上扬起的长条型弯刀,跟大马士革弯刀像表亲。
印度妇女示威的时候,除了举木棍的,就是举“波提”的,在印度的电视剧里,也给它赋予了“解放”这个意义。
王雪娇非常欣赏这种菜刀:解放好啊!我虽然不是解放军,但我是解放军的同行啊!就它了。
她冲着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来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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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星酒店。
它怎么好意思叫酒店的。
全身上下一股标准中式招待所的气质。
不过也挺好,王雪娇想要用的东西,就没有找不到的,所有的东西,都在她预料之内的地方。
而且,有卫生纸!!!
有卫生纸耶~~~
虽然,王雪娇这次来到印度,就没有吃过没有卫生纸的苦,但是以前吃过,她非常不习惯,时不时会把衣服弄湿。
有一点点小快乐,王雪娇就会心情很好,忘记了自己不能前去货仓调查的不满。
彩星酒店的前台经理,是个中国人,档案关系在中建,是个有正式编制的国企员工咧~
听见王雪娇问他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他建议王雪娇就在酒店里吃,不然肠胃可能受不了。
王雪娇想起那个干掉了她一板氟派酸的女孩子,决定听从前台经理的建议。
虽然,彩星酒店不像阿兰那么嚣张,敢吃神圣的黄牛。
不过,水牛肉加上土豆、洋葱,还有咖喱酱料那么一炖,还是很好吃的嘛~
“你们这个米太好吃了!”王雪娇非常感动。
印度是产米大国,但是它出的米就是一年三熟的那种,抓在手里都捏不成团,手一松就像一把沙子。
“这是我们从国内运来的,不然我们自己都吃不惯这边的米。我们店的masala奶茶还是很不错的,你上火吗?不上火可以尝尝。”
“要要要!!!”
王雪娇超爱喝马莎拉奶茶,特别香。
马莎拉在印度语里就是“掺杂”的意思,这茶里面有生姜、豆蔻、黑胡椒以及等等。
而咖喱,也是指许多香料加在一起煮的意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大概算是走上了不同道路的王守义十三香。
好喝是真好喝,在尼泊尔一个小咖啡杯那么一杯的马沙拉奶茶,卖人民币一块钱,国内要卖沪币二十。
在那之后,王雪娇就再也没喝过,没想到,今天还有能喝上的机会。
前台经理对王雪娇无比的好奇:“你是来工作的吗?国内现在可以随便出国了吗?我出来两年多,不知道国内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跟你刚出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哦,现在通货膨胀有点严重,不过你在中建,应该会给你们涨工资的吧……”
王雪娇跟前台经理聊得很开心,她也顺势问了他很多问题,特别是她关心的药物。
自1970年,印度药企开始仿制西方的原研药。
便宜是便宜,就是那个疗效过于一言难尽……就跟印度人开发的软件一样不靠谱。
王雪娇和一个心特别大的朋友在肯尼亚玩,去马赛马拉草原看动物,越野车开得那位朋友要吐,同车的两个外国人看她难受,就给她一颗印度生产的晕车药。
这姐们儿想都不想,就吞下去了。
当时王雪娇就震惊了:“陌生人给的陌生药,你就这么咽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在大草原上狂奔,看狮子、看大象、还看到了来到肯尼亚的终极目标——角马的大迁徙。
而那位心大的姑娘在咽下药之后十五分钟,就开始沉睡,睡足了六个小时!
王雪娇摇一摇她,她就动一动,以示没死。
王雪娇也不管她了。
最后那位心大的姑娘唯一与一大堆角马迁徙的照片,是王雪娇硬架着她拍的,拍出来的效果像冥婚一样。
之后,此女得一外号“白雪公主”,取其什么都敢吃,吃了就昏睡之意。
王雪娇知道在印度很容易拉肚子,炎热的天气,也会有疟疾之类的热带疾病,她问前台经理有没有从中国带过来的药,或者这边哪儿有卖靠谱药的。
前台经理跟王雪娇聊得开心,便大方的带她到杂物间去看,里面有各位前辈留下来的精神和物质文化遗产——中国的挂面、中国的调料、中国的瓜子、中国的豆腐乳、中国的药、中国的炮仗……
“哇,都是好东西啊!”王雪娇由衷地感叹。
“喜欢什么就拿吧,反正都是别人不要的,你自己注意看保质期啊,我先去忙了。”
王雪娇替他们把瓜子扔了,已经发霉了。
拉肚子的药是密封在铝箔里的,还能吃。
炮仗……拿着吧。
面对的是军火贩子和器官贩子……她就是一个手无寸铁、柔弱无助的少女。
转了一圈,想了想,她又拿了一玻璃瓶豆腐乳,红红的铁皮瓶盖上写着“广合红方腐乳”,是她深爱的味道~
回到房间才发现一个不幸的事情:豆腐乳,它只有汁,里面的块块早就被人吃得干干净净。
“嘤嘤嘤……”王雪娇悲伤地把汁倒掉,洗干净,擦干,然后,把炮仗一个一个的拆开,把里面的黑·火·药全部倒进了装豆腐乳的玻璃瓶里,把从炮仗上拆下来的引线埋到火·药里,再出去找土,把火药压实,最后在瓶盖上钻了个小洞,让引线伸出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她又把房间里的几盒火柴给拆了,火柴头和打火纸上的都刮下来,塞到搓好的小纸卷里面,做成虚伪的鞭炮,这个威力不如鞭炮里的正经火药,凑合拿着,用来冒充子弹响,还是有点像的。
距离彩星酒店一百米的地方,就是当地市政府所在地,街上来来往往的男人都是西装革履,女人衣服的款式各异,不过看料子和首饰,是好东西。
这一带也没有那么危险嘛,女人这不都是正常上班下班的吗。
王雪娇转头看了看西边的太阳。
太阳还那么高。
来都来了……
王雪娇把她的玻璃瓶、小鞭炮,以及从酒店顺来的一次性打火机放到塑料袋里,又用报纸裹了“波提”夹在胳膊下面,穿了身很普通的宽松运动服,打算出去逛逛。
刚出门,被地上扬起的灰尘赶回来,戴上刚刚从燕勇飞那里顺来的口罩,坚定的继续出去逛。
此时是下班时间,街上有很多人,大家都很正常,像疲惫地往家赶的社畜。
王雪娇觉得自己才是整条街上看起来最危险的人物:无所事事、眼睛还贼溜溜的东看西看、没有既定的目的地。
太阳,它也是要下班的。
等王雪娇感受到天黑,是因为,她走到了一段只有一个路灯还在半死不活的亮着的地方。
倒也无所谓,反正是大马路,她不打算往小巷子里面钻。
……前提是没有一个女人一边尖叫着,一边被几个男人抓着头发往小巷子里面拖。
王雪娇刚才看见了,她本来是骑在自行车上面的,然后自行车轮子被地上的铁丝绞住,她摔了下来,埋伏在旁边的五个男人吹着口哨跑出来,将她围住。
路上没有别人可以帮她。
她在拼命挣扎,脸上被抽了两耳光,肚子上也挨了一脚,她倒在地上,男人们狞笑着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小巷里拖。
正当他们准备撕开女人衣服的时候,一个男人忽然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像被定住,接着,软软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四人猛然转头,看见一个提着弯刀的人影站在他们面前,人影挥动着弯刀,将空气割出“呼呼”的破空声,他们吓得跑出十几步。
王雪娇踢了踢那个坐在地上的女人,示意她快跑,结果她的腿已经被吓软了,踢来踢去,她就是不动。
可恶,怎么就遇上日式鬼片里的腿软桥段了!
“Goaway!”王雪娇恼怒的用力踢了她一脚,她终于动了,站起身,向外跑去。
那四个男人没听见追过来的动静,便停下转身,又听见王雪娇开口说话,知道她也是个女人,他们的精神放松了下来,还笑着互相说了几句话。
接着,那四个男人各自提着一根棍子向王雪娇跑来,棍子能把“波提”架住,只要一个人架住了刀,另外三个人就可以动手了。
下一秒,他们就看见王雪娇把刀扔了。
她怕了!这个女人害怕地把刀都扔了!
扔刀的同时,她点燃了打火机,她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点燃了?
王雪娇算准时间将点燃了引信的玻璃瓶抛出,转头疯狂地奔跑。
“啪!!!”玻璃瓶在四人面前炸开。
爆炸声很响亮,四个音色不同的惨叫更响亮。
拆了几个炮仗做出来的小东西,连砖头都炸不碎,但是,能炸碎玻璃瓶。
玻璃瓶的碎片飞溅,像刀子一样扎进了他们的身体、面部、眼睛……
王雪娇也不管什么了,一溜烟地狂奔回了彩星酒店。
前台员工在发呆,经理不在,没有人注意到她。
打开房门,张英山也还没有回来。
哦也~平安着陆。
黑灯瞎火的,不会有人知道这事是她干的,她是无辜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