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了,隔着酒店的玻璃窗,主干道上空无一人,路灯只有在市政府以及附近短短二十米的地方才有灯亮着,别的地方只有非常潦草的几个昏黄的灯,像半死不活的社畜。
可能是怕市政府的牌子被撬下来?
王雪娇扯扯嘴角,想起2020年广西公安厅的招牌被贼偷了的往事。
而且,就偷了“公安厅”三个字,贼看不起“广西壮族自治区”,说笔划太少,含金量不够。
她打开电视,电视里的印度人载歌载舞,吵吵闹闹,王雪娇拨通放在局里的大哥大。
现在这个大哥大被曾局拿在手里,片刻不离身,生怕王雪娇在想要请示的时候,他没接到,她就放飞自我,按自己的想法来了。
听到王雪娇是来问燕勇飞身份,而不是问“我杀了好几个印度人应该怎么办”,曾局悬着的心顿时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胸腔。
“他是这边华商会的会长,我是他同学的爸爸的朋友……”
王雪娇疑惑:“你怎么会认识印度人?”
“他初中的时候在中国,买茶叶的时候认识的,五十年代想买好茶也不容易呐。”
王雪娇了然,这种人传人的关系,她也见识过,很多事情都得是这种路子才能搭上人脉。
她问道:“他就是普通的商人吗?他不知道我是谁?他知道你是谁吗?”
“他就是华商会的人,能在这边做生意的人都有一些人脉关。他对你我的身份都不知道,我告诉他,你的妹妹被人口贩卖集团绑架到这里,你是来找她的……这边的帮派很多,势力很大,与军警都有往来,谁也不敢惹,你……唉,你要是实在憋不住,和英山查一点证据,就赶紧回来吧,我知道劝不住你,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老杜不肯放你走,就是担心你,你要是刚到市局就出事,我怎么向老杜交待……”
此时的曾局就像一个无能为力的老父亲看着自己叛逆的女儿在往炸药库里扔打火机,抓又抓不到,劝又劝不动。
王雪娇觉得自己很冤:“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呐,燕勇飞打死也不肯带我去仓库,他只带了张英山,现在他们两个还在外面没回来,我也担心死了,等张英山回来,我帮你骂他!”
曾局:“……”
他尽力了,他只能无力地说道:“你要是惹出什么出类拔萃的祸来,国家是不会承认你身份的,你想清楚了。”
“我知道,我是金三角的余梦雪,放心,日后我惹出祸来,不会把你说出来的~不是……我怎么会惹祸,我现在分明是被扣在这里走不了了。我虽然不住在闻芷兰家,但是她不会放弃我的,我要是离开这座岛,就代表着我已经彻底放弃了与她结盟的可能,她会杀了我当礼物送给她名单上的下一个合作者。”
王雪娇又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我能把人救出来,驻斯里兰卡大使馆能管吗?看距离,我离斯里兰卡比较近,不管是孟买还是新德里都太远了,我怕夜长梦多……”
曾局:“……”
她果然还不死心。
“能管……我尽量帮你协调……”曾局已经完全放弃了,他精明一辈子,以为这辈子最难带的兵就是钱刚了,如今他看钱刚也是老实巴交、内向胆小,循规蹈矩……
人啊,最怕的就是比较。
王雪娇欢欣鼓舞:“好咧~~”
曾局厉声:“好什么!我只是帮你协调,不代表你就可以什么事都干了,你要是被人追杀……大使馆也保不住你。”
“知道啦,这又不是玩游戏,’到家了‘就不能追啦~”王雪娇笑嘻嘻。
曾局恼怒:“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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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山回来的时候,王雪娇窝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个复仇的女人将害她的丈夫推进湖里,湖中的鳄鱼群翻腾,水中一片血红。
“醒醒,到床上睡。”张英山拍拍她。
“嗯,抱我过去……”王雪娇眯着眼睛,伸手抓住他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赖。
“我身上脏……”张英山向后躲。
“那就一起洗~”王雪娇促狭地看着他脸红闪躲的样子,手上更加用劲,张英山全身一抖,眉头猛然皱起。
王雪娇感到指尖传来的一点湿粘,瞬间清醒了,从沙发上弹起来:“给我看看!”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王雪娇要看,张英山仗着个子高,转来转去,就是不让她看到后颈。
“哼,在脖子后面,还不给我看,肯定是出去嫖了!被女人抓的!”王雪娇恼怒地坐在床上,“我讨厌你!我要跟你分手!”
张英山心里猛然一跳,赶紧过来哄她:“我没有,我……”
忽然,两条胳膊被猛地一拉,膝盖被床边绊倒,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接着背上一重,王雪娇翻身坐在他的背上,仔细看着他后颈上的一道细细红线:“刀伤?”
“不知道……可能是铁片……”
王雪娇皱眉:“什么样的铁片?有锈吗?”
这点出血量不会致命,破伤风梭菌未必这么想。
张英山:“没事的,燕勇飞已经帮我处理过了。这伤口浅,我觉得在这里打破伤风疫苗带来的后遗症会更严重。”
“那倒是……”兴许打完破伤风疫苗之后,就被传染艾滋了。
王雪娇放开张英山:“怎么回事?不是燕勇飞带你去的吗?”
“又冒出来一群人,正好跟燕勇飞找来带路的关系户不对付,他们两边打的时候,不小心误伤到了我。”
王雪娇笑起来:“池鱼,你好。池鱼,再见,快去洗澡啦,身上一股灰味。”
“你呢?我走了以后,你做了什么?”
王雪娇指了指电视:“我跟前台经理聊了一会儿,然后一直在房间里看电视,别的什么都没做。”
张英山看见桌上摆着的那把大号的“波提”弯刀:“什么时候买的?”
“就在那个集市上,我看着好玩,就买啦,这刀的口子是逆刃,握起来真不舒服。”
“你小心别割到自己,这边的人用这种刀,都是把刀固定在地上,用菜去迎刀刃的,不是让你握着。”
“知道啦!那个卖菜刀的人好可怜的,好久都没有人去买他的刀,我是受到了韩帆的感召,买一把支持他一下。”
张英山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没干别的?”
“没有!你看,这把刀!干干净净,上面一点血都没有!我能拿它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王雪娇昂首插胸,理直气壮,她就是没有拿这把刀干什么啊!她和这把刀都是善良无辜的。
张英山想想,确实……两人分开才多久,她就算是吕布,一个人提着一把菜刀,也就来得及杀个董卓。
是他太多心了。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
“睡什么睡!你快洗好澡过来,把你刚才看到了什么都告诉我!我都没去成!你不跟我说完,我睡不着!”王雪娇用力拍打着自己身边的枕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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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雪娇忐忑不安地打开电视,查看本地新闻,没有任何一个字提到昨夜有四个男人被玻璃扎成了刺猬,也没有提到某中国男子被卷入了帮派仇杀,甚至连两个帮派仇杀的事情都没有。
没有被新闻提到,就是妹~油~发~生~
王雪娇开开心心地洗漱了之后,就去餐厅吃饭。
桌上放着的是白粥和榨菜、以及白方豆腐乳,白方比红方寡淡很多,不过人在印度,还挑啥,能不拉肚子就已经很好很强大了。
王雪娇没滋没味的吃着,忽然听到身边有两个人在说中国话,他们是来这边做生意的,顺便借着出差的机会出来转转,正在讨论要不要从这里去斯里兰卡一天看鲸鱼。
王雪娇说了一句:“现在西海岸没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只能去东海岸看了,一天来不及的哦。”
两人转过身,注意到她,惊讶地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男朋友在楼上……诶,来了……”
张英山听见“男朋友”三个字,扬起的嘴角几乎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聊什么?”
“他们要看鲸鱼,不过西边的美瑞沙的鲸鱼不多了,得去东边看……哎,我也不是很推荐在印度洋看鲸鱼,印度洋的风浪实在太大了,很容易晕船的。”
王雪娇就这么非常自然地跟两人聊上了,并且得到了两人赠送的超好吃的白菜叶包豆腐乳,香香辣辣,比白方好吃太多。
“还得是四川人会吃,一个豆腐乳都能玩出新花样。”王雪娇非常感动地夹了一大筷子。
一个人问道:“你们俩不像是来做工程的,是做生意的吗?”
“是啊。”王雪娇回答,“国内现在在宣传瑜珈,我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回去卖的。”
“这边肯定不行,你得去大城市……”
王雪娇:“大城市乱呀。”
“这边也一样乱,大城市机会多,乱,这边又穷又乱。”
王雪娇问道:“你们在这里遇到过什么事情吗?”
“被枪顶在头上抢劫算不算?我被抢过一次,他被抢过两次。”
王雪娇:“报警了吗?还是说警察不管吗?”
“管不了,让我们自己小心,不要晚上出门。”
一个人压低声音说:“这边的议员都是帮派份子。”
“啊?”王雪娇好奇万分:“是收帮派的黑钱,还是真的坐堂口哇?”
“真的坐堂口,帮派盈利以后,他有钱了,就参加竞选,谁投他票,他就给谁吃的、钱,哎,这边的人穷啊,给一个大饼就投票了。”
王雪娇了然:“由黑转白更安全,赚得更多。”
“你说得没错!哎,我们宁可他们能转成白的,讲讲规矩,哪怕是要钱、要东西,有个规矩,总比被人用枪顶在头上硬抢好。”
王雪娇点点头:“那确实,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几辆警车呼啸而过。
“他们的警察居然是上班的!”王雪娇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两人笑起来:“是给有钱人服务的。”
时间差不多,其中一个人递给王雪娇一张名片:“如果你们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名片上写的是贸易公司,下面的经营项目可多了:汽车、红木、代理办车牌、代理进出口报关……
王雪娇问道:“你们认识燕勇飞吗?”
“认识,哈哈哈,华人到这边做生意,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燕大哥是真有本事。以后有机会再见~走了。”
王雪娇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心情低落:“啊,他们把豆腐乳带走了……他们还会回来吗……豆腐乳,豆腐乳,没有你我怎么活呀……”
张英山笑着摇摇头:“你呀!”
他敲了敲王雪娇手上的大护腕:“你要戴着它们到处走吗?”
“我还买了一点其他首饰,一起戴,有了同行的衬托,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那些首饰是王雪娇昨天在大市场买来的塑料制品,比拳头还大的宝石,边缘的金漆有明显脱落。
就算是真金,跟那堆东西凑在一起,也很难让人觉得它们是真的。
王雪娇的计划是先去找燕勇飞借电脑,按照在船上看到的文件格式,做一份一样的“大伯的检测”报告,然后拿去医院,顺便打听一下最近的手术排期,看看什么时候会轮到’不听话‘的那些人。
在印度,只有强行摘取才是违法的,交易不违法。
“吱”,一辆车停在彩星酒店门口,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下车,走进来向前台问了几句什么,前台指向餐厅。
他们大步向王雪娇和张英山走来。
其中一人客气地欠了欠身:“女士,希瓦里议员想见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希瓦里议员是谁?”王雪娇这辈子认识的名字里有“希”有“尔”的,只有希尔顿。
她怀疑这是诈骗,随便用个什么什么名字,把她带走以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她甚至觉得这是阿兰安排的人,就是想迫使她不得不接受猛虎雇佣军团的保护。
“我不认识希瓦里议员,我也不认识你们,我哪里都不去。”王雪娇站都不站起来。
如果这两个人是阿兰派过来的,他们在诈骗不成之后,就会直接用强绑人,这样才更能显得雇佣军团有价值。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色的铁皮,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叮”,王雪娇的心里却如同响起了一声炸雷,那块红色铁皮已经被炸扭曲,但上面写着的两个中文字清晰可见——“广合”。
是昨天炸碎的豆腐乳的瓶盖,淦!为什么这破瓶盖这么结实。
有中文字的豆腐乳,加上女人这个特定的性别。
在这么一个小岛上,要锁定一个中国女人,简直太容易了。
也难怪他们追过来了。
看来,得找燕勇飞帮忙联系律师……好像也不行,自己算是偷渡进来的,难道要回去求阿兰?
“你们是警察?”王雪娇问道,印度警察的名声也很差,比墨西哥警察还差。
“不,我们是希尔里议员的助手。”
居然不是警察?
审犯人这种事需要议员亲自干吗?应该不至于吧。
王雪娇问道:“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想当面对你表示感谢,并且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向你了解。”
王雪娇忽然领悟了,昨天那个女孩子,不会就是这个希尔里先生的女儿吧。
不过,她还是不相信这两个人。
如果说专门诈骗中国人的基地先是台湾,然后是缅北。
那么,专门诈骗欧洲人的基地就是印度了。
欧美很多公司的呼叫中心都外包给了印度人,所以,接到咖喱味十足的电话,他们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会像中国人一样,听着“偶素东北黑涩会,你的蛾子在我手上”,只会觉得好笑。
能成功的做诈骗生意的地方,必然不可能是突然就发展壮大,都是一点点开始的,包括这种随便乱报一个人的名字,把人骗出去这种事。
用枪顶着头,叫绑架。那是没办法。
要是被骗出去杀,也太丢脸了。
王雪娇绝不愿意丢这么大的人,她礼貌地对两人说:“我还没有化妆,化妆是对尊贵客人的尊重,你也不想让我对希尔里先生不敬吧……希尔里先生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找他。”
两人同意让王雪娇去化妆,但是并不同意王雪娇自己去见希尔里先生。
张英山看出两人的西装下都藏有武器,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没有掏枪,但是如果他们要掏枪,他俩也无还手之力。
“我可以一起去吗?”张英山问道。
“希尔里先生没有说你可以去。”
“可是,我是她的男……是她丈夫,她是我的!”张英山在做最后的努力。
在印度很多地方,已婚女人是丈夫的附属物,是夫家的财产,是有主之物,处理有主之物,跟处理无主之物是不一样的。
那两个人依旧坚定地不同意:“希尔里先生只想见她一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与王雪娇相谈甚欢的前台经理来上班了,他看见两个印度人进来,站在两个中国人面前叽里哇啦。
王雪娇忙说:“他们说有个希尔里议员要见我,可是我都不认识希尔里议员。”
前台经理对两人叽里哇啦一番,转头对王雪娇说:“他们说你昨天救了希尔里议员的女儿。”
“他们俩真的不是骗子吗?他们会不会把我骗上车以后,把我卖了?”王雪娇说,“我想自己去找希尔里议员。议员到底在什么地方?”
“哦,我知道那个议员,他就住在海边的富人区。”
“可是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冒名的。”
前台经理转过头,对那两人说:“这位女士昨天晚上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对路上的安全感到非常的担忧。”
“有警察,她就不担忧了吧!!!”接个人,接到现在都没有接到,这两人现在也非常着急。
王雪娇心想,要是他俩能立马临时找到警察,那也算有本事,再说,他们身上有枪,要是真有什么事,就认命吧,这已经是无法反抗的地步了。
一个男人拿起前台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唧里哇啦说了一通。
过了五分钟,从远方响起了警笛声,四辆警车次第出现在彩星酒店门口,停下。
倒也不必如此拉风。
两人催促王雪娇化妆,刚才是王雪娇说化妆的重要性,现在不化也不行了。
化个鬼,王雪娇手上连面粉也没有,只能回房间,草草洗个脸,在脸上拍了拍,就算是化过妆了。
下楼以后,两人困惑地看着王雪娇的脸。
这……化过妆了?怎么跟没化一样?
“化好了?”
“对,这是中式化妆法,化了看起来像没化一样,走吧。”王雪娇径直往门外走。
两人满怀疑惑,不过能早点把人送到就好,他俩也不再琢磨亚洲三大邪术。
两辆警车在前面鸣笛开道,两辆警车在后面押尾。
很快,王雪娇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大海,向左转,就会到阿兰家。
车轮向右转了,警笛的声音悄然关闭,五辆车无声无息地滑进了铺在一片草坪上的车道,两道铁门之后,是一栋风格与阿兰家完全不同的小别墅。
草坪上供着湿婆的神龛,香烟缭绕。
到这里,王雪娇才算放下心,看来确实不是要把她卖掉,或者切成一片一片。
车到了门口,有头顶红布包的锡克族佣人上前,为王雪娇打开车门,四辆警车悄无声息的离开,门口有穿着暗红色纱丽的女仆在迎接。
王雪娇脱了鞋,她立马拿起来,放进鞋柜,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仆将王雪娇往里引。
二楼的右侧有一间很大的起居室,在起居室里等着王雪娇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
年轻的女人低着头,神情有些惶恐。
女仆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年轻的女人怯怯地望向门口,年长的女人站起身,满脸笑容迎向王雪娇:“非常欢迎你的到来,余小姐。”
她说的居然是中文,口音有点怪怪的,不过比粤语好懂多啦!
王雪娇怔怔地看着她:“不客气……我昨天晚上,见到的是她吗?”
年轻女人站起身,向王雪娇行礼,她说的是英语:“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没什么……”王雪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都是女人,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年长的女人自我介绍:“我叫德维卡,这是我的女儿妮塔。如果不是你愿意帮忙,昨天她……”
“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说啦。”王雪娇看见妮塔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要是再提这事,她可能要崩溃。
王雪娇转移话题:“夫人,你的中文说得真好,是在哪里学的?”
“在中国,1976年,我曾经在中国的北大留学。”
在那个年代能进入中国的外国人,就不是普通的外国人。
还想在北大留学,更是难上加难,光有脑子,或者光有钱是不够的,还得有特殊身份,不是外交官的儿女,就是领导人的儿女。
王雪娇好奇地问道:“你是跟着你的父母去中国的吗?”
果然,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
她的种姓是最顶尖婆罗门,丈夫希尔里是第三级的吠舍。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王雪娇由衷地感叹,心里还是奇怪,她一个婆罗门,看上吠舍什么了,是这个男人长得特别好看,还是特别有钱?
德维卡微笑道:“他是一个很努力的男人。”
王雪娇转头问妮塔:“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市政府里做预算……”她的声音很低,看起来,她还没有从昨天受到的袭击里缓过神来。
王雪娇又问:“你会说中文吗?”
她做了一个止步韩国市场手势,用生硬的中文说:“一点点。”
王雪娇非常捧场地鼓掌:“很厉害啊!!!我连一点点印地语都不会说!”
“余小姐是做什么的?”
“呃,贸易……印度香料在我们国家非常受欢迎,还有一些,呃,保健品。”
王雪娇又把话题转向昨天她看到的大集市,还有她买的波提。
“那刀真好用~”王雪娇抓抓头,“对了,昨天我砍伤了一个人,那刀上面还有他的血迹和我的指纹,警察会找我吗?”
“希瓦里会处理的,请不要担心。”德维卡微笑着说。
妮塔看着王雪娇:“你昨天……害怕吗?”
“害怕。”王雪娇老实说,她不知道刀子能不能砍死五个人,也不知道玻璃瓶炸药能不能成功。
妮塔不解:“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些人没有盯上王雪娇,王雪娇只要离开,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因为我们中国人有一个很高的荣誉,叫大侠。”王雪娇微笑道,“为了这个荣誉,我们可以干很多事情。”
妮塔不懂什么叫“daxia”,王雪娇望向德维卡,德维卡对“大侠”二字也感到迷茫,看来是个读书的时候没有看过武侠小说的老实人。
王雪娇想了想,在脑子里扒拉出一个词“chivalry”,骑士精神。虽然不大一样,不过凑合着用吧。
她又补充了一句:“在中国,骑士精神不分男女老少。”
妮塔与王雪娇聊了一会儿之后,精神好多了,她把昨天到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了王雪娇。
她一跑回家,就马上把遇到的事情告诉父亲,希望父亲赶紧派人出去搭救帮她的女人。
在印度,会好好培养女儿的家庭,无不把女儿当做掌上明珠,希尔里得知爱女险遭侮辱,恨不能立刻把那几个人抓起来剁成肉酱,当晚便派人出去搜人。
其中一支搜人的队伍与带着张英山去看仓库的人狭路相逢,干了一架,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把张英山的后颈给划了。
等他们找到那条巷子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就连那四个人都跑得无影无踪了,只有还没炸干净的豆腐乳盖子,以及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后续找到王雪娇也很容易,凭着那个盖子,妮塔就推出了王雪娇会在什么地方。
味道奇怪的,有中文字的铁皮——中国人
这种东西在别处没卖的——彩星酒店
女——女
刚巧这几天,彩星酒店只住着一个中国女人。
这也是当初张英山不让王雪娇以警察身份对外联系的原因,太容易被定位到。
王雪娇看着妮塔的眼神里满是欣赏:“你很聪明呀,难怪你的爸爸妈妈这么喜欢你。”
德维卡微笑道:“我们很想把她培养成为下一位女政治家。”
在这个女性几乎毫无尊严的国度,出了一位英迪拉,对经济有极大的提高,被称为“印度国母”,就是死的原因让王雪娇感到困惑,她铁拳铁腕,就是不够铁石心肠。
她对锡克族人下狠手,闹出了极大的风波,却莫名其妙的留下了两个锡克族人,继续做自己的贴身保镖,她居然以为她与他们的私交能抵得过朋友亲人被杀的仇恨,于是她的结局身中三十多枪而死。
连慈禧都知道“被打过的太监宫女,都不能再贴身服侍”。
妮塔低下头:“我不应该不听爸爸的话,他说派车来接我,我没有听,如果我没有想自己骑自行车回来,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坐车一样也可以的!把地上的铁丝,换成三角钉,车胎就会爆了,车和人都会被抢走,中国有句古话……”王雪娇努力想了一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应该怎么翻译,最后说成:“做贼的人随时都可以上班,警察却要放假。”
虽然不够优雅,不过妮塔听懂了。
王雪娇对她说:“如果犯罪会受到重罚,想要犯罪的人,在做之前就会先想一想值不值得这么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没管好,跟你是走路、骑自行车,还是开车,都没有关系。你不要着急把错误都放在自己头上。”
妮塔心情好多了,她拉着王雪娇的手:“谢谢你。”
“妮塔,你出去陪杰瑞里玩吧,你爸爸也想见见余小姐。”德维卡夫人向王雪娇微笑,示意她跟着自己过来。
王雪娇跟着她进入一间书房。
希尔里议员在书房里等着她:“你好,余小姐,请坐。”
他的英语咖喱味特别重,王雪娇听着很吃力,德维卡夫人看出了她的痛苦:“我来做翻译吧。”
“好啊好啊!”
希尔里议员先表示对王雪娇的感谢,询问她想要什么做为感谢。
他觉得王雪娇会提出来的无非是钱、珠宝首饰,这些他都能拿得出来。
没想到,王雪娇说的是:“我想要的是这里的治安和环境再好一点,我也想晚上出去看看海边的月亮,不想只能在屋子里待着。”
希尔里议员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王雪娇会提出这么大的要求,比要一百万美金还难实现啊!!!
“余小姐,非常感谢你对拉梅斯沃勒姆的美好期待,改变治安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事情。”
王雪娇点点头:“那么拉梅斯沃勒姆的居民对妇女被强奸是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连德维卡夫人都愣住了,这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愤怒,恨不能把强奸犯碎尸万段。
“余小姐,由于一些历史和文化的原因,我们这里的强奸案定罪率很低。”德维卡夫人说得时候,十分无奈,每次有案件发生,民众都会愤怒一次,游·行·示·威,在报纸上抨击,但是法律并不会对此有任何的修订。
王雪娇又问:“希尔里先生是市议员吗?”
“对。”
“他想不想更进一步,成为国家议员,继而掌握更高的权力?”
这个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谁会老老实实的只想当一辈子的市议员,不管是为了更多的造福自己也好,为了造福更多的人也好,都得是权力越大,能做的事越多。
王雪娇继续问道:“那些帮派,多影响希尔里先生进步啊,那五个人,肯定都是帮派份子,要让拉梅斯沃勒姆greatagain,就得先把帮派份子清一清。”
此时德维卡夫人已经领悟了王雪娇的意思,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那些帮派份子那么痛恨,她明明是一个外国人,而且来到这里也没有几天,难道,已经跟帮派份子起冲突了?
联想到她在看到妮塔受辱时那么英勇,完全没有一丝犹豫,难道她已经被……
德维卡震惊、怜悯、痛心的眼神已经说出她脑子正在想的事情。
王雪娇赶紧解释:“不是我,是我的男朋友。他受了很重的伤。”
脖子上那道划伤可严重了,要是铁片上有锈的话,就会感染破伤风。
然而,希尔里和德维卡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从性暴力犯罪上挪开,他们满怀同情,“很重的伤”意味着……哦,真是太可怜了,难怪余小姐会如此愤怒。
希尔里非常抱歉地说:“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们这边的情况特别复杂,想要一下子把所有帮派全部肃清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就是从帮派起家,后来由黑转白,但是手上还是有很多与帮派千丝万缕的关系。
很多事情在会议室里跟人唇枪舌剑一百天,都不如一根木棍或是一把枪,就能快速解决问题。
一个大人物被抢劫的小混混打死,小混混再被正义的警察干掉,从此会议室里再也不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在他上来之前,这里就是这样的,等他上来之后,发现如此纵容此风下去,他也会被人一棒子敲死,于是,他发出提案,要求对治安进行整治。
治安好了一段时间,旅游业因此蓬勃向上,岛上居民都有钱赚,民意调查显示,他的声望高歌猛进,于是,他决定竞选市长,但是没有成功,上一次的选举,他再一次失利,有些灰心,没有继续再强调治安的事情。
跟人性沾边的事情,想要管好不容易,要努力很长时间,一旦没有强力的约束,下滑速度那真如山崩地裂,眼睛一眨,就能回到原地。
治安也是如此。
现在拉梅斯沃勒姆的治安水平已经在崩塌,只是过惯了几年太平日子的人们还没有习惯,还以为一切亦如从前,每每有治安事件,也以为只是个例,否则妮塔再怎么也不敢骑自行车回家。
“其实,哪儿没有帮派,没有个乡贤,族长,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划出来帮派,不是说一定要完全打击,但是得有序。闹得一团乱,旅游业没了,工业没了,商业也没了,要什么没什么,那……那不还得做大帮派的头目才能过好日子吗?”
王雪娇知道,跟这个与中国并称四大文明古国,却只有三个大一统王朝的印度没法聊兼并、统一的价值,只能从获得垄断利益的角度出发。
“港英那边的帮派更多,那些头目进了监狱,不一样老老实实的,得有规矩,规矩的制定和解释权在谁手上,谁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王雪娇继续劝他得支楞起来,好好把帮派的人管一管,这样她就可以趁乱把“仓库”里的人救出来。
“你可以只对一个情况最严重的地方动手,不用把他们全杀光,把威风打出来就行,然后你再约几个大帮派的人谈判,要么大家一起守规矩赚钱,要么大家一起烂到底,什么都赚不到。”
王雪娇说得这些话,希尔里不是没想过:“要一下子镇住这么多人,需要更多的人和武器,我没有。”
拉梅斯沃勒姆的警察人数不足,印度是联邦制,警察不能像中国的警察借调这么简单快速。
一个小小的市议员企图调军队就更是白日作梦了。
不管在哪个国家,军权都不可能由市一级来自己管。
“不就是人和枪么,不难,你能出多少钱?”王雪娇问道。
希尔里愣了一下:“你有人?”
“Yes,ofcourse~”王雪娇眉毛微扬。
当希尔里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之后,又皱起眉头:“斯里兰卡人?”
“不,只要不让他们打斯里兰卡人,他们就是受控的,用他们处理帮派份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希尔里沉思许久,还是不敢干出借外国的雇佣兵来杀本国人的事:“不行,如果被别人发现了,后果会非常严重。”
王雪娇哈哈一笑,对他说:“发现不了,这件事,你有十个一定成功的理由,想知道吗?”
“当然。”
“斯里兰卡人的中介,是港英的人,跟你没有关系,这是第一胜;
雇佣他们的人,是我这个缅甸人,跟你没有关系,这是第二胜;
我雇佣他们是为了替男朋友报仇,你不是我的男朋友,跟你没有关系,这是第三胜;
民众平时被帮派欺压,他们不会因为打帮派的人是斯里兰卡人,就要找出是谁把斯里兰卡人引来的,这是第四胜;
帮派的人被打了,他们自己平时就不是好东西,难道还会去警察局告状吗?这是第五胜;
希尔里先生,你跟警察局长的关系一定比帮派分子的关系更好吧?难道警察局长会听信帮派分子的话,而对你穷追不舍吗?这是第六胜;
你曾经治理过帮派,战绩可查,就算帮派分子真有这么厉害,告状告到新德里,说斯里兰卡人是你引来的,你就说他们是诬告,是报复,这是第七胜;
那些雇佣军并不会见到你,他们只认钱,就算他们被人发现抓住,也不会供出你,这是第八胜;
等帮派份子被打服到差不多的时候,你站出来,呼吁双方冷静,保持克制,并亲自与帮派分子交谈,可以赢取民心,这是第九胜;
治安再次好转,旅游、商业又可以继续发展,到时候再找媒体宣传,这都是你的功劳,还怕竞选市长不成吗?这是第十胜。”
那么复杂的事情,被王雪娇说得好像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希尔里陷入沉思,她说的太诱人了,不由得他不动心。
思忖许久,希尔里咬咬牙:“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不过,要快一点哦,晚了,我怕你的竞争对手抢先用这招,事实上,那些斯里兰卡雇佣军一直在印度寻找雇主,他们已经在印度了,那位中介人也从来没有遮掩过身份,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她……到时候……”
王雪娇遗憾地看着希尔里:“你想要追求进步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希尔里被说得越来越心动,选举在即,他真的想一雪前耻。
回去依旧是四辆警车护送,王雪娇特别要求从阿兰家的位置绕一下,让阿兰看到有这么一个张扬拉风的车队从她家旁边过,她一定会打听到底是谁在车上。
“什么?是余梦雪?她什么时候跟希尔里搭上线的?!”阿兰听到汇报,百思不得其解。
希尔里曾经挺少壮热血,但是自从连续三次竞选市长失败以后,他就颓了,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心气,这种人是不会要雇佣军的,阿兰也没有去烧他这口冷灶。
但是,以余梦雪的性格,她绝不会去主动联系一个对她毫无作用的人。
而且,她坐船过来,手上连护照都没有,要什么没什么,她能做什么?以优惠价供鸦·片吗?那也轮不到她啊,跟缅甸接壤的那加兰邦、曼尼普尔邦都已经能自己供应印度全境了。
阿兰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余梦雪如果搭上了政府的人,自己就不容易动她了。
不如去做最后一次试探,看看余梦雪到底想做什么,是否还有可以合作的机会。
阿兰想了想,带上微型相机和手枪。
如果谈判不成,就把余梦雪和她的小白脸崩了,拍成照片,拿去给李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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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居然不在大堂?”王雪娇一走进彩星酒店,就迫不及待地东张西望,她本以为会有偶像言情剧里的桥段出现:张英山忧伤地坐在大堂里喝闷酒,眼巴巴地等她回来,见到她进门,就冲过来抱着她转圈圈。
印度剧的话,还得加一段载歌载舞镜头。
“和我一起的男的出去了?”王雪娇问道。
前台经理摇头:“你走了以后,他出去了,不过下午就回来了,一直在屋里没出去。”
“哦。”
王雪娇快步上楼,打开门,看见张英山正坐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闹钟。
“看什么呐?你把它改装成定时炸弹了?要试出去试,不然钟里的铁片片乱飞,会插到人的。”
王雪娇走进房间,张英山急步向她走过来,上上下下的检查一番:“那个希尔里找你到底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表示一下感谢。”
“感谢这么长时间???天都黑了。”
“我跟他详细讨论了一下感恩的流程,大恩不言谢嘛,我哪能让他说声谢谢就完事,我是这么俗的人吗?我们做事,啊,要形成闭环!要为社会赋能~”
张英山听她还这么有精神的瞎扯,可见是没事,这下才放下心,忽然,他又跑向电话,拎起来,连打了四个电话,每个电话的内容都是:“计划取消。”
中文、英文、印地语、僧伽罗语。
王雪娇:“……你玩得挺杂啊?什么计划?”
“如果九点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希尔里家把你接回来。”
“哦~多少人?”
“一百多。”张英山字面意义上的团结了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并发挥了一下钞能力,要是王雪娇一直不回来,他就要带人过去了。
王雪娇指指点点:“你的素质太差了!居然雇人!”
“你在盐湖镇不也雇过人吗,为什么骂我。”
王雪娇高昂地抬头:“不要污蔑我!我哪里有雇!”
“那一百多个……”
“我给钱了吗?!啊!使唤完了不给钱就不叫雇!你居然还给钱了!俗!俗不可耐的金钱关系!”
王雪娇嫌弃地拍拍他的胸口,被他一把搂进怀里:“为了你,我被曾局骂了半天,你还骂我。”
“他骂你干嘛?”
“说我没保护好你,还说等我回来要把我枪毙。”张英山叹了口气,“你自己给他打电话解释吧,你要是不打这个电话,曾局今晚也睡不好觉了。”
“好~”王雪娇向电话机走了一步,就听见有人敲门,阿兰的声音温柔地在门口响起:“阿雪,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