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另外二十五个人吓了一跳,枪响的瞬间,他们也跟着拔出了枪。

他们做的是掉脑袋的生意,最恨也最怕警察,听说郑益宁是警察的头子,二十五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地瞄准郑益宁的脑袋。

郑益宁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二十几把枪一起开火。

“误会,误会……我这样,怎么可能是条子的头,他已经跟我合作好多年了。”郑益宁高举双手,生怕这么多把枪里有一把走火,给他的脑袋打个对穿,那就亏大了。

王雪娇冷着脸:“我误会什么了?要不是小帆被抓进局子的时候见过他,我都要被你骗了!说!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骗进条子的包围圈,把我们一网打尽,这样以后国内的毒品市场就是你郑老板一家独大了!呵,为了铲除竞争对手,你还真是拼命啊!都敢给条子当卧底了!”

郑益宁苦着脸:“我不是,我真不是。”

如果不是上级领导要求让他活着受审,王雪娇真想现在就把他毙了,无奈现在还得找理由帮他找个台阶下,她放缓了语气:“这事苏小姐知道吗?”

“知道!她都知道!”郑益宁赶紧解释,“我从来不隐瞒苏小姐任何事的!”

王雪娇心里冷笑一声:可是苏小姐都不知道你背着她开启冰毒生意哦~

她皱着眉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男尸:“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十年前,我贩木头的时候认识的他,那个时候,我的货无故被检查站的人扣了,是他帮我弄出来的。”

王雪娇还是冷着脸:“好好的,他干嘛帮你?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郑益宁陪着笑脸:“那个时候他什么好处都没收,他说看我可怜,看不惯我被人欺负。”

“呵,看你可怜,就白白帮你忙?然后帮了你十年!你是连编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了吗?!别以为你是苏小姐的人,我不敢动你!”王雪娇的手指缓缓扣上了扳机。

“真的,真的,都是真的!”郑益宁赶紧解释。

那个时候此人还是个小警察,还有一点正义和良知,生活也清贫而拮据,郑益宁已经跑了两年的木材生意,手里有钱了。

小警察帮他,他也知恩图报,虽然小警察严辞拒绝了他的钱,但是他无法抵挡郑益宁给他那些他无能为力,又急需要的好处。

郑益宁找关系,帮他那乡下的妻子转成城市户口,还在省会最好的学区买了一套房子,并且体贴地说是借给他,只是让他的儿子可以进入好小学,等孩子顺利入学以后,郑益宁再把房子转回给他,反正就一年时间,只要没有人说,谁也不会去查这事,这样就不算违纪。

此后,郑益宁决定转行贩毒之后,为了打击异己,郑益宁还会把同行贩毒的路线和行动计划告诉他,让他如坐火箭一般的飞升。

享受过权力的甜美、体验到全家过上幸福生活的快乐,习惯了有事说一声,就有人替他摆平,让他再也守不住初心。

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受贿为了生活。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至于为什么快十年了都没被发现,太好理解了。

毕竟就连省会都是被单拎出来提级巡视——连续四任、任期横跨整整十八年的老大都进去了——本地最稳定最纯洁的老大名字叫“水机场”的神妙之地。

尽管根本就是权力寻租的交易,但郑益宁依旧痛心于合作伙伴的死:“能在这风口浪尖,还赶来提醒我的人,是我的真兄弟啊!唉……”

王雪娇冷漠地对他说:“你也别太惦记他了,他之所以来提醒你,不是为了你的性命,是因为你跟他往来太多,要是你被抓了,把他供出来,他也保不住。”

“你跟他再亲,能有跟郑益静亲吗?如果郑益静被抓,他会供出你吗?如果这个人被监察部门抓了,你敢保证他不供出来吗?”

郑益宁的悲声一顿,那……确实,真的血肉至亲跟这种“真兄弟”差得太远了。

何况,郑益宁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被抓,他一定会为了减刑立功,而痛快的把自己知道的全吐出来,反正他又没什么软肋家人。

“差不多得了,赶紧找个地方埋了,咱们好赶路,要是你在这里耽搁时间太久,真被条子抓了,到时候就该郑益静哭了。你忍心为了一个外人,让你亲兄弟悲痛欲绝吗?”

一番话说得郑益宁快速结束缅怀,并接受了王雪娇的建议,请那二十五个人帮忙把尸体抬过河,埋在缅甸境内。

正经的警察是不可能跑到缅甸境内去刨土的,就算发现血迹滴滴答答,一直延伸到境外,他们也什么都不能做,何况现在是雨季,天天一场暴雨,雨下完,地上什么痕迹都没了。

只要不让人发现尸体,就是无事发生,这里的山这么高,植物这么多,有很多猎人、采药人、采矿人,一失踪就是一辈子,上哪儿找去。

不愧是余小姐,埋尸这点小事都想得这么周到仔细。

到现在郑益宁也只是认为,余梦雪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毒枭,对于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统统不放过,才会下手这么快,这么狠。

王雪娇见郑益宁不再纠结这个黑警的事情,便把枪插回腰间:“既然你说苏小姐知道,那等我回去问她,要是你说的有一个字不实……小帆小刚,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低于三千六百片,你们也别在我这伺候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被韩帆抱在手里的狗剩骄傲地昂首挺胸:“汪汪汪!”

王雪娇伸手摸摸它的脑袋:“乖,你咬的也算。”

钱刚小声嘀咕:“它的嘴大,咬一口下来,剩下的肉就不够三千六百片了……”

狗剩委屈地用脑袋蹭王雪娇的头:“呜呜,汪呜呜呜呜……”(妈妈,弟弟骂我贪吃)

郑益宁确实向苏嫣然说过自己与境内的人勾结的事情,所以,他认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只要余梦雪去问,苏嫣然一定会为自己撑腰。

现在他甚至可以心态平稳地跟着他们一起开自己的玩笑:“头发也能算吧,哈哈哈。”

王雪娇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那二十五个金牌销售见雨过了,天晴了,他们也嘻嘻哈哈着,把枪收回去。

“郑大哥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条子嘎。”

“就是就是。”

“这个误会大喽。”

……

就算再舍不得,内应也死了,大可不必为了一个死人得罪余梦雪。

郑益宁就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微笑着对王雪娇说:“他是来告诉我,我们打算休息的那个镇子上新来了一队武警,每天巡逻,可能是来找他们的……”

金牌销售们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本以为换到这么远的偷渡点就能平安无事,谁知道条子追得这么紧,居然连这里都被布上点了。

金牌销售们又慌张地掏出枪,这是他们数年来的常规操作,遇事不决,掏枪为敬,反正在他们平远街随便开枪杀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杀街坊邻居,其他就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杀的。

他们不怕军、警,怕村长。

杀街坊邻居是会被村长处罚的,村长最大,村长最厉害,村长什么事都能搞定。

可是,现在他们不在平远街,村长也罩不住他们。

能开枪吗?

于是,他们一起望向此时在他们心中堪比村长的王雪娇:“余小姐,怎么办!”

王雪娇看他们一个个慌里慌张的样子,简直快唾弃死他们了:就这死出样,就算当反派都只能当低俗的小土匪。

“他光告诉你前面镇子不能走,没告诉你,哪里能走吗?这天宽地阔的,我不信条子把路都给堵死了!”

郑益宁忙说:“说了,我们可以走下面的水古村。”

水古村是一个贴在边境上的村子,村民成份复杂,有汉、傣、回、佤、拉祜五个民族,民风彪悍。

韩帆和钱刚心里直打鼓,他俩跟大部队汇报的计划是把人带到镇上,结果,内鬼把镇上有人的事情暴露了,再执意去原定地点已经不可能。

王雪娇看着他俩,十分得意地挑挑眉毛。

昨天晚上,王雪娇就已经跟他们说了,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下药,一把药放倒英雄汉,就他们两人在要押二十六个人回国,用哄骗的手段也许能成事,可是太危险了,让他们从缅甸开始睡,然后平平静静地一觉睡到监狱不好吗?

韩帆认为他和钱刚两人已经是被认证过的余小姐同党,下药会暴露王雪娇和张英山的身份,还是应该走正道,让他们被安排好的武警同志们绑了。

王雪娇还是很担心:“他们手上都有枪,而且他们也知道自己犯的是必死的罪,万一他们高喊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负隅顽抗到底,那可怎么办。”

于是,韩帆请示了上级,上级表示如果能把人都聚在一起,他们可以使用催泪瓦斯,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现在,负责吸催泪瓦斯的嫌疑人们倒是可以被聚在一起,负责扔的人却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已经被出卖。

这里,大哥大没信号,也没有固定电话,甚至都不养鸽子。

并且,狗剩没有跟来增援的人建立起什么感情上的羁绊,不可能跑出几公里去把人找来。

最后,还是得靠印度版晕车药啊!

王雪娇带了整整三盒出来,六十片,够他们睡的了。

韩帆虽然还是觉得这个主意不妥,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等把他们抓回去以后,再申请把他们单独关押,不要让他们跟其他不相干的人待在一个屋里。

相信领导应该可以满足这个小小的要求。

一行人到了水古村,刚进去,王雪娇就看到了一根界碑,她指着界碑笑道:“跨出一脚就又出国了,在这边当小贩都是国际走私。”

众人听着大笑不止:“就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往越南运。”

走了没几步路,钱刚就发现大树下有几个人在赌钱,他本着交流学习的精神,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

这会儿已经是吃中饭的时候,有人被婆娘叫回家吃饭了,空出一人,见来了这么多外地人,村民热情邀请他们加入:“很简单嘎,随便玩玩。”

那二十五个人都知道钱刚是赌神,一个劲地撺掇钱刚露一手。

王雪娇也兴致勃勃地围在一边看。

遥想当年,王雪娇第一次开枪杀人,就是因为张英山被卷入赌博闹翻而劫持人质的事件里。

自古以来,赌博就必然会伴随着暴力事件。

比如……现在……

钱刚把一圈七八个人赢得全身光当当,他们认定钱刚出老千,只是没有证据。

有没有证据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只要有栽赃的心思,拿着一袋洗衣粉说这是炭疽病毒都没有问题。

村民的诉求其实很简单:要钱刚把赢走的钱吐出来。

至于出老千,只是随便找一个借口罢了,就如同韩帆的裤子被划,大腿被摸,造成火车抢劫盗窃团伙群灭事件。

二十五位金牌销售过去在平远街横惯了,哪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还缩头缩脑不吭声。

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水古村的面积不如平远街大,人口数量不如平远街多,再加上五个民族各玩各的,不像平远街民族结构简单,大家上下一心。

村里多的是打鸟的火铳,所以,尽管赌徒们召唤出了四十多个男人与这二十几个外来闯入者对峙。

也只是对峙而已。

村民人多,可以二打一。

金牌销售们枪好,村民开两枪需要的时间,他们可能已经打出四枪了。

谁都不敢开第一枪,就在互相用方言骂骂咧咧。

王雪娇听出他们之间的方言音调完全不一样,难为他们居然能吵得起来,还吵得有来有回。

她压低声音问站在后面的金牌销售:“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能。”

行吧,吵架主要就是一个气势,聊啥不重要。

现在双方都很尴尬,谁先认怂谁是孙子,不想当孙子又找不着台阶下,就这么僵持在这里。

有一个参与赌博的汉族村民的媳妇儿见自己丈夫跟人端枪对峙,快急死了,快步走过去,要拉着丈夫回家,结果村民嫌弃媳妇儿丢他的脸,一把将她推开,让她滚回家去,这是爷们儿在战斗,女人闭嘴。

女人实在没有办法,抹着眼泪缩在旁边,忧愁地看着他们。

王雪娇压低声音:“快报警啊,在村里打牌没人管,杀人是要偿命哒!”

此时的王雪娇穿着佤族的衣服,女人也没在意,以为是村里哪家来的亲戚,此时她已经慌了神,彻底没了主意。

报警,对!报警好啊!

这边派出所里的人都是本乡本土的,全都认识,他们再怎么也不可能偏帮外地人。

派出所,出动。

整个派出所,一共有三个人,所长留守,副所长和警长出发。

远远一看对方二十几个人,卧槽,人人有枪,枪枪是好枪……好汉不吃眼前亏,副所长同志跑回家,骑上自家的小矮马,一路火急火燎挥着鞭子抽,狂奔向三公里之外的镇子求援。

得知水古村里来了一伙拿着好枪的外地男人,苦守匪徒而不至的武警官兵们瞬间沸腾了——就是他们!

当武警同志们的装甲车出现在道路尽头时,正在对峙的双方都懵逼了。

装甲车?

冲锋枪?

整齐的武警军装?

村民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想:居然对我们这么重视吗?

以前村与村为了争山头争地皮械斗,最多来七八个民警,毕竟大家也不想跟公家的人为敌,听到民警对天鸣的几枪,再派出双方村长坐在一起谈,也就歇了。

金牌销售们和郑益宁反应过来了,他们知道这么多武警绝对是冲着他们来的。

有人看见一百米开外的中缅界碑,眼睛一亮,他们想起刚进村的时候,王雪娇说的那句话:跨过界碑,就是缅甸境内。

只要出了境,哪怕只出境了一厘米,中国警察、武警、部队,都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以前他们在文山也是这样的,万一落单被条子追,就往越南跑。

双脚跨过界碑,条子人再多,枪再强,也只有气得骂街的份。

快跑哇!!!

他们拿出了吃奶的劲,争先恐后向那根界碑狂奔。

王雪娇、韩帆、钱刚和狗剩也在狂奔的队伍里,不跑说不清楚。

狗剩不知道人类在跑什么,只是血统告诉它,大家都在往前跑,我也要往前跑,我还要当第一!汪汪!

别看狗剩腿短,可是它倒腾的频率快,四条小短腿挥出残影,一往无前地往前狂奔,王雪娇、韩帆和钱刚只得追着狗继续向前……

人类对于“终点线”大概是有一定的执念,冲到了心中安全的终点线,他们就不想努力了。

于是,跨过界碑之后,他们就像以前那样,直接停下了。

甚至有人转过身,得意地对着武警们摇头晃脑,扭来扭去,伸手勾引:“来啊,来追我啊~”

郑益宁知道警察很麻烦,他不像这些没脑子的蠢货一样随便停下来挑衅,他还在继续向前跑。

武警同志们的手里已经扣着催泪瓦斯,但是眼看着这些人已经过了界碑。

此时对着已经过境的人,把催泪瓦斯扔到邻国国境是侵略行为。

没有人敢承担这个责任。

毕竟不是每个国家的人都能厚着脸皮说“误炸”。

一个站在前排的战士气得咬牙切齿,忽然,他手里一空,催泪瓦斯被人拿走了

——是那个骑着小矮马呼哧呼哧赶回来的民警,他夺过催泪瓦斯,想都没想,就对着那二十多个人扔了过去。

烟雾四起,刺鼻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金牌销售们不敢相信,警察居然敢知法犯法?!

武警们也傻了,不是……你们基层的同志这么狂野的吗?

虽然,这里没有缅甸边防,如果硬要假装无事发生的话……不是,等等,那也不行啊,这么多村民看着呢!

看着这群懵逼的外地人,民警语速飞快地对他们说:“界碑是被人移过来的!真边界离这还有三里地!”

一个巨大的问号,从这些外地武警同志们的脑袋上缓缓升起。

界碑能随便移的吗?

你好,可以的。不要考虑它的象征意义,只要当它是一个身高一米四,体重一百二十斤的水泥桩子,有什么不能移的。

真相很无聊:

水古村旁边就是缅甸人的罂粟田,毒枭为了多点地皮,以便多种罂粟,于是,把界碑悄咪咪地移过来一点。

他没什么国土诉求,就是一个障眼法,希望边防过来的时候,被界碑的位置所骗,别把他的罂粟给拔了。

他每年还会给水古村的人一点钱,让他们别多管闲事。

国家每过几年来勘测边境的时候,会有人把界碑再移回去,等勘测的人一走,毒枭又派人把它移过来。

双方拉锯好些年了,村里的人都知道,反正界碑只是一个标志而已,就算这界碑站在紫禁城里,也不能说明中缅边境在那里。

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影响,就当个乐子看。

前阵子在这块地种罂粟的帮派被猛虎帮干掉了,没人给他们钱了,他们也懒得管这块大石头的事情,反正勘测边界的人来,就会把它放回去。

如今,这个界碑就莫名的站在距离真边界1500米的地方。

它也没想到自己的作用除了标示国境线之外,还能骗人。

有几个金牌销售站得稍远一点,吸入的刺激气体不多,见情况不好,他们拔腿就跑。

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武警同志们平时从早上一睁眼到晚上一闭眼,不是跑步就是搏击,整天熬练身体,不是为了减肥,而是为了立功。

他们几乎像一阵狂风,先追上了金牌销售们,将他们按倒在地。

又在快要到真正的边境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喘气的郑益宁。

郑益宁这几年养尊处优,跑一千五百米可把他累坏了,明明离真正的边界只剩下五十米,可是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郑益宁无法燃起努力再撑一撑的信念。

当郑益宁被五六个武警同志飞扑压在地上的时候,王雪娇、韩帆和钱刚,以及狗剩已经站在山头上,俯视着抓捕场景。

王雪娇摇头:“我是真不明白,他们自己都是违法犯罪的人,为什么这么相信法律……要是我,管你界不界碑,能跑多远跑多远,实在跑不动了再说。”

韩帆沉声道:“因为平远街嚣张这么久,都没有出过事,他们已经习惯了只要缩回家,就没有人能动得了他们。”

“哦,明白,惯性思维……”王雪娇点点头。

就像有个演员去西班牙巴塞罗那的时候,习惯性的拿自己的包占座,完全不知道那里是包背在身上都能被人偷走的城市。

然后,毫无悬念的,包没了。

这在对欧洲各国近况有一定了解的人看来,比刚跑过界碑就停下还要莫名其妙。

等抓人的武警们收工,钱刚和韩帆就从另一个地方悄悄再次入境,准备回去复命。

狗剩现在有编制了,它不能随便留在王雪娇身边了,韩帆举起它的右前爪,对着王雪娇挥一挥手:“对妈妈说再见。”

狗剩还以为是在跟王雪娇玩什么新游戏,它顺从地举起爪子,傻呵呵地挥挥,还咧着嘴,吐出舌头。

王雪娇的一百八十八个猛男还在等她,她不能久留,她微笑着向狗剩挥挥手:“狗剩剩,再见。”

狗剩开开心心地摇着尾巴。

韩帆抱着它,转身离开,狗剩还扒在韩帆的肩膀上,微张着嘴,吐出舌头:“嘶哈嘶哈”。

两只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雪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跟过来。

等到它看见王雪娇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的时候,它才意识到,王雪娇不和它走,主人又要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狗剩着急了,用力挣脱韩帆的怀抱,四条小短腿一颠一颠地向王雪娇扑去。

王雪娇听见声音转过身,狗剩一下子扑到她的腿上,死死扒住,不肯松开:“呜呜呜……”

“乖,你先回去上班,我们还会见面的。”王雪娇摸摸它的头,狗剩轻轻咬住她的手,不肯松口。

韩帆拿出狗哨,轻轻吹响,这是警犬基地训练时使用的高频声波哨,只有狗能听见。

吹哨代表集合,代表要执行任务。

狗剩两眼泪汪汪,看了一眼韩帆,又看了一眼王雪娇,王雪娇作势要打它屁股,这给狗剩一个信号:不遵守命令,主人生气了。

它急急跑向韩帆,被韩帆抱起,向山下走去。

王雪娇听他们的脚步远了,才停下,转过身,加快脚步,跑上山顶最高处,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走出山林,跨过边境,走入祖国的大地。

·

·

回来以后,王雪娇眼圈微微有些红,张英山拿了一块冰毛巾,轻轻盖在她的眼上:“还会再见的。”

“嗯。”王雪娇用毛巾捂着眼睛,“我明明连孩子都没有,却有一种送孩子去外地上大学的感觉……我是不是变软弱了。”

张英山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说明你是一个有正常情感的人,完全不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

说是这么说,想起狗剩歪着头看她,好像在问她为什么不过来的时候,王雪娇的良心像被疯狂地戳戳戳。

低落了没一会儿,有人来报,苏嫣然来找她。

王雪娇推说自己带着一百多个保镖,太显眼,不方便入境,所以在边界上就停下了,目送他们离开。

“那只小狗呢?”苏嫣然也很喜欢狗剩,如果不是狗剩,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郑益宁居然企图毁了她的身体,让她变成只能受人控制的傀儡。

王雪娇幽幽一叹:“和小帆到我在中国的房子了,我想让它生活在安全的地方,这里连人都活得不好,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啊……”

王雪娇确实思念狗剩,很舍不得它,语气里的幽怨绝对做不得假。

“以后我们这里也会好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再把它接回来。”苏嫣然握住王雪娇的手,语气坚定。

王雪娇抿着嘴,点点头。

·

·

平远街事件行动组的领导层都不敢相信,韩帆和钱刚真的做到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二十五个人在外面躲两三年不回来,然后等风头过去了,再偷偷回家探亲,在那个时候才有机会把他们抓住。

毕竟金三角那种地方,就连红色通缉令也没什么用。

只能等他们自己憋不住走出来。

普通的打算是韩帆和钱刚骗回来一两个。

进阶的打算是骗回来一半。

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活捉了25+1个人,而且没有暴露身份、没有使用枪械、没有造成外交纠纷。

把尸体刨出来不是问题,军警不可以过境,当地老百姓可以呀,边民有特权。

领导只有一个小问题:那个死人是谁杀的。

韩帆和钱刚再一次被分开讯问,问他们人是怎么死的。

这次又是不到二十分钟,讯问就被叫停,不过这次不是把人放走,是换个地方讯问。

来的是特别行动组,叶诚、叶诚的上司都在。

问题很简单:

她怎么判断只能杀人了?

为什么要把人埋在缅甸境内,给挖尸体增加麻烦?

她怎么知道没有杀错人?判断依据是什么?

她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要留活口?一般人会选择打身体,她选择打眉心,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对此,韩帆和钱刚的回答完全一致。

死者是上一次在行动中询问过韩帆的人,在平定平远街之后,他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他不应该出现在边境,韩帆和钱刚的对接人不是他。

而且当时他看见韩帆,直接掏枪,如果王雪娇不打死他,死的就是韩帆,钱刚也难逃一死。

以当时那个情况,留活口只会让他说出更多不利于卧底工作的事情。

埋在缅甸境内只是为了增加她机智多谋的人设,没别的意思,反正请边民找人找尸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至于打眉心……王雪娇同志认为人类的心脏会长在别的地方,比如右边,比如嗓子眼,这不有句俗话,叫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么……就是为了让他死得透彻一点,免得撑着一口气,临死还要反咬一口。

这个问题如果去问康正清、曾局,他俩的脑中会浮现出同一个画面

——王雪娇双手叉腰,仰天大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灭哈哈哈哈哈!”

——张英山在旁边乖巧跪坐,面前摆着一排枪,他一根一根擦拭、上油,温柔地问:“子弹好用吗?”

钱刚本来非常期待自己能迎来第三次审查,结果,就问了这么一次,总计不到六个小时,就结束了。

因为出现了大量的佐证,证明王雪娇的判断绝对没有错误。

自三月的行动因内鬼而造成六位同志牺牲,三位同志重伤之后,上级说不要大张旗鼓的调查,实则已经开始在盘查所有与行动相关的人,上至厅长,下至清洁工,无一例外,只要沾一点点边,一查到底。

这位死者也不例外,如果只是家里突然出现很多钱,那可以解释为有人潜入他家,偷偷硬塞,目的就是栽赃陷害。

可是他那农村户口的妻子是怎么“农转非”的,他那儿子是怎么能上市重点小学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平定平远街事件中,他的任务就是把在平远街的人、抄出来的毒品和军火都带回来——结束。

他不应该出现在边境、不应该与毒贩私下见面。

而且,在审讯二十五个金牌销售的时候,每个人都说看见郑益宁与他谈笑风生,而且说认识很多年了,就连郑益宁自己都承认了这一点,甚至连送给他什么东西,帮他办了什么事,哪些案子的线索是郑益宁提供给他的,全都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韩帆和钱刚回绿藤的时候,叶诚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当初借调王雪娇的时候,他仔细研究过王雪娇的资料,知道她第一次出手杀人的时候,就没有一丝丝犹豫,也是一枪击中眉心。

所以,叶诚觉得调查组完全就是没事找事,问的都不是重点,一线卧底要是不果断,早就死绝了。

他相信,王雪娇出手必有她的理由,她的理由百分之百没问题。如果有,那一定是制度或流程太死板,跟不上一线瞬息万变的情况。

这次他来绿藤的主要目的是研究一下,是不是绿藤市局的人都这样:能力强但总能搞出一些奇怪的状况。

说违规吧,也不违规。

但是每一个行动都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

从绿藤市局借调出的王雪娇、韩帆和钱刚,都是这样,他们简直就像是整个军、警系统的流程检测员。

这么多年以来,那么多卧底和化装侦察员走着都很顺畅的流程,到他们这里就频频卡壳,问题一大把。

反正叶诚、叶诚的上司,还有快要退休的上司的上司都没见识过:

一线卧底居然引发了地方势力的巨大变化,还要在会上发言,导致大首长的一号秘书不得不给一线卧底改稿子!

这可是一号秘书!他都没给他家小孩改过作文!

平定平远街的整个指挥部也没见识过:

卧底是被犯罪嫌疑人请进村的,积极主动给他们送情报,还包吃包住。

这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情报搜集过程啊,太顺利了!!!

顺利到指挥部有一半人认为他们是奸细,另一半人认为奸细不应该这么随便,太像奸细的人,应该反而不是奸细。

韩帆钱刚两人进村十天,指挥部内部为了他俩到底是不是变节者的问题,吵架吵了九天。

以前,一线卧底最无奈的露馅原因是不愿意杀人、不愿意吸毒,或者不愿意跟犯罪份子送的女人发生关系。

犹犹豫豫,推三阻四,最终被人看破行藏。

韩帆和钱刚根本就不用杀人,余小姐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强迫他俩杀个人验验身份?只怕余小姐一怒之下……

他俩也不用吸毒,余小姐身边的人都不吸,如果强迫他俩吸毒,只怕余小姐一怒之下……

他俩连送女人的考验都经受住了。

钱刚就就指着韩帆,说了一句话:“如果余小姐知道我们在外面碰了别的女人,她会把我们的鸡鸡和蛋蛋切下来塞到我们嘴里,让我们自己吃下去。余小姐也不允许别人碰我,曾有人摸了一下他的屁股,全家七十多口啊,从十三岁到六十岁,全被余小姐都杀了。”

如果是别人,平远街的村民根本就不相信,世上哪有这么狠的人。

是余小姐的话,那就太正常了。

平远街的村民们跟坤沙最熟,知道他出手狠辣,一不高兴,就砍人胳膊、削人耳朵、挖人眼睛。

如今余小姐居然把坤沙逼到不得不投降保平安的地步,可见她比坤沙更可怕,余小姐一怒之下……

于是,结果就是——不用很累很麻烦,就可以搞到情报。

很好,这几位借调的同志,除了过于挑战领导的精神之外,所有的表现都很好,特别好!

……

叶诚此来想打听的事情,涉及到整个系统里的高层做决策:以后出了什么案子才要从绿藤市局借调警力支援。

为了无头悬案、有破案时限的大案、涉及到国际关系的要案,那就算把速效救心丸当饭吃,也是值得的。

要是普通的案子……那就先苦一苦其他人,别搞这么大,太费领导。

叶诚毫不客气地从曾局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自己点上:“曾云祥啊曾云祥,当初我来调人的时候,你没跟我说老实话!”

“怎么没说老实话?哪句不属实?”曾局理直气壮。

叶诚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你没说,你们绿藤市局的人都这样,你都是怎么带的人?

钱刚,从基层提拔,自由散漫惯了,这个就算了,不算你的。

韩帆,部队转业过来的,最讲究一切行动听指挥。

王雪娇,一个城市里的普通市民家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按着最标准的路线走,从没出过格,从没被处分过。

这三种人,现在都变成了一个样,你敢说,不是你的原因?”

曾局也抽出一根烟,慢悠悠点着:“我敢!不是我!韩帆和钱刚能这么轻松拿到情报,难道不是因为报了余梦雪的名字?

你好好想想?王雪娇为什么会去金三角,成为余梦雪?是谁派她去的?

是谁,找到夏厅,一定要把余梦雪调过去,还到我这里来做调查?你不会忘了吧?”

曾局抬起下巴,慢慢吐出一口烟:“王雪娇在我手底下的时候,很老实啊,按部就班、规行矩步,从来没有做过一点出格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她做的事让你烦恼,说明你的能力不足,叶诚同志,你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尽快提高自己的领导管理能力,不要辜负领导对你的期许。”

叶诚都被他说得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是哦,他手底下要全是这些主观能动性特别强的卧龙凤雏,他就算变化出十个身子都不够用。

叶诚又近距离考查了一下市局里各部门的日常工作,大家都很正常,跟所有市局的日常没什么区别。

难道……这些人在绿藤就特别老实,出去了,没有曾局的压制,才露出本性?

以前就听说过曾云祥此人擅打官腔、擅打太极、擅要好处,积极进取的少壮派叶诚很看不上这种官场老油条,如今看来……官场老油条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叶诚非常欣赏王雪娇、韩帆和钱刚的业务能力,但又实在头痛他们各种匪夷所思的自由发挥。

如果……能把曾云祥也调到特别行动组来,专门管着这帮从绿藤出来的人,岂不美哉?

可惜也就想想,曾云祥比叶诚还高一级,关键是还资历深,不可能调过来帮他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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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益宁被抓后,坚称自己是缅甸人,自己没有在中国境内犯过法,中国的法律不能制裁他。

他还委托人,帮他把被捕的消息传给苏嫣然,想求苏嫣然把他救出来。

结果苏嫣然那里音讯全无,郑益宁几乎怀疑请去给他报信的人都半路开溜了。

他第一次发出的消息,苏嫣然就收到了,她把那言辞恳切的信看完,冷笑一声,抬手扔进了垃圾堆里:“来不及了,我身体虚弱,脑子混乱,什么都做不了。”

在那之后,更多的求救信根本到不了苏嫣然的手上,自有下人替她处置,免得惹苏小姐心烦。

苏嫣然接受了王雪娇的建议,去思茅谈判。

刚开始,她的想法是一切靠自己,谈下来以后,给包幼安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知道只有我苏嫣然才是最靠谱的继承人。

当她把计划告诉王雪娇的时候,被王雪娇否决了。

王雪娇告诉她:“你当然不能以一个咖啡种植园主人的身份过去,你是包幼安的代言人,佤邦的大公主,未来的继承人,你种的不是咖啡,而是罂粟的替代种植品,你们种咖啡,不是为了赚大钱,而是为了不让农民再继续种罂粟,大大减少可能流入中国的毒品。

这样你能得到最大的帮助和支持。

能借势为什么不借。

谁说展示能力是完全靠自己?你见过哪个皇帝是凭自己一个人挥着刀征战沙场的?

你不要趁这个机会把你和佤邦绑定吗?

你不要趁这个机会挑一挑将来可用的大臣吗?

你不要趁这个机会让中国知道你是受器重的公主吗?将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求中国帮忙,他们也愿意看在你未来价值的份上,卖你这个面子啊,不然凭什么帮你,而不帮大王子?”

王雪娇的意思是先打着包幼安的旗号,向思茅那边正式提出咖啡种植技术的扶持请求,然后她再去。

不仅人要去,还要带上摄影师和记者,最好中国的报纸也要报道她前来进行友好交流的事情。

一直以来,苏嫣然的脑子都停留在单打独斗的状态,认为别人都不可信,并且以报出义父的名号为自己脸上贴金为耻,尤其看不起大哥整天把“包将军说”挂在嘴边。

在短暂的不适应之后,苏嫣然接受了王雪娇给出的建议。

佤邦咖啡种植考察团很快便接到国内的邀请,堂堂正正从国家口岸入关,并有相应的礼宾待遇。

王雪娇看着全中文的佤邦新闻,看着苏嫣然在众人簇拥陪同下,在咖啡豆工厂参观,有一种挺欣慰的感觉,好歹是往正轨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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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女儿,已经五年没有找过我了,这次会这么大张旗鼓,是不是你出的主意?”包幼安微笑。

王雪娇笑笑:“她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就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就是帮她坚定了一下信念。”

“哈哈哈,她会不好意思?她是觉得我做事不公平,好处都给她大哥,才会自己跑出去,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让我看看。”

不愧是包幼安,一下子就猜中了。

王雪娇不动声色道:“孩子太多就是这样啦,资源有限,有能者得之。想来包将军也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吧?”

包幼安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我自己都没有亲生的孩子,收养的孩子都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继承者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像你说的,有能者得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事业、传承,从苏嫣然的语言能力,聊到金三角的语言问题。

“哎,我来迟了,这边好多人都会三四国语言,显得我好像是个傻子。”

包幼安不以为意:“有合适的翻译就可以,不必追求事事完美。”

“上次在包将军身边的那位翻译姐姐好有气质,不像我这的,西苏里翻译没问题,就是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不够端庄。”

包幼安笑笑:“她不是翻译,是一位朋友,她说想见见传说中的余小姐,正好她又能翻译,我就带她过来了。”

“见了我又不理我?我都主动跟她说话了……是因为见到我本人发现跟想象中的差太多,太失望了吗?”王雪娇被她勾起了该死的好奇心。

包幼安摇摇头:“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的。”

“她叫什么名字啊?”

“木思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