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本地人不愿意改变生活方式这种事情,王雪娇接受度良好,刚才那几个干部也说了,很多农牧民宁愿抱守着原有的贫穷生活,也不想经商。

如同《白马啸西风》里的高昌人,他们把唐朝皇帝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不愿意对原有的生活方式进行一点点的改变。

不愿意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又觉得穷日子过得难受,开始寻求传说中的来世、死后天国……这不就给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趁机而入的机会。

今天那三个人之中,一个是银行口的,说这里的人也贷款,但是贷款不是为了给家人看病,就是给孩子上学,贷出去一千块,三年以后连利息都收不回来,别说本金了,兜比脸都干净。

另一个也在抱怨,说免费送的羊羔和母鸡,是指望他们能好好的养着,羊生小羊,鸡生小鸡。

结果一转头,贫困户呼朋唤友,叫来邻居亲戚,把羊和鸡杀了,大家美美吃完这一顿,然后……然后就等着下一次再送免费羊和鸡。

工作太难做了,扶贫扶得他怀疑人生,一会儿觉得他们穷得真可怜,一会儿又觉得他们穷得真活该,就等着伸手等人给,没人给就指望死后上天国过好日子。

王雪娇的朋友们里也有做过支教和扶贫工作的,情况跟他们差不多,积极进取的勤快人有,躺着等、靠、要的懒汉也不少,懒的还一个比一个横,外人说话根本不好使。那几个做扶贫的朋友吐槽:“本以为最大的难点是对抗大自然和找到适配的农业技术,没想到是要先搞定村长和族长。”

王雪娇只能安慰他们:“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就是要等得稍微久一点,等到新一轮的援疆,等到深圳成为塔什库尔干的对口支援城市……一整个理念完全被打碎重建,才能好。

只不过没有事情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如果跟唐代人说推翻帝制,走向共和,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都会说这是大逆之言,就连写下“天街踏尽公卿骨”的黄巢,也没想着要改变政体,清末能有这么多人觉得该终结帝制了,是前面那么多案例证明帝制实在没得玩了,要不换条路走走吧,才决定换方向。

王雪娇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见过被搅乱国家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知道坚持下去可以看到成果。

能见到成果,就有无数的人付出,如果说扶贫和支援疆藏的干部是施肥的,那么王雪娇就是捉虫的。

把影响开花结果的害虫都抓出来。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在王雪娇脸上的时候,她伸手抓起枕边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间,不由吓了一跳,九点啦!!!

王雪娇猛然坐起来:人民群众该上班了,应该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路通了没有。

旁边的张英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怎么起来了?”

“都九点啦!”王雪娇把手表给他看。

“九点……那不就是六点吗……”张英山闭上眼睛,声音含混不清:“我问过了,这边上班时间是十一点到晚上八点。”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哦……这样……忘了,时差三小时,椒麻鸡老板也是这么说的。

被刚才一吓,现在王雪娇特别精神,一点困意都没有,要再躺回去也睡不着。

“睡什么睡,起来嗨!!!”

王雪娇抬手把张英山的被子掀起来,屋子里面有旅馆的自供暖,暖和非常,完全不用担心会把张英山冻死。

“啧啧啧……都没有动静,你是不是不行了~”王雪娇屈起手指去弹。

张英山本来还迷迷糊糊,这下被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地伸手去促始作俑者的手腕,翻身将她压住,气恼地看着她:“本来行的,也被你吓不行了,你赔。”

他的脖子忽然被勾住,喉结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柔软的舌尖在皮肤上扫过,这一点点热湿的触感,从脖子皮肤上的神经传导到脊椎,快速飞蹿至大脑,在神经中枢绽放五彩缤纷的灿烂烟花,热力又急速下行,齐聚于一处。

王雪娇促狭地轻笑:“修好了哦~要不要试试能不能用?”

张英山绝望地闭上眼睛:“我要投诉……我要控告……再这样欺负我,我就……”

“就怎么样?”王雪娇在他耳边吹气。

张英山一咬牙一握拳:“我就不帮你写报告了!你那份自己写!”

“呜呜呜,你不爱我了,你不给我写报告,我还能指望谁呢……一号首长的大秘肯定长得没有你好看……”王雪娇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不仅虚伪假哭,手还乱摸。

张英山并非无力反埚,但怕隔壁听见,只能蜷缩着,小声哀求:“别动了,我好难受,你就饶了我吧。”

“难受?我帮你呀,我有丰富的理论知识!”

“别……”

……帮了还不如不帮,来自奇怪途径的理论知识转化为实践的时候,总有会产生几个废品……

张英山被弄得要死要活,忍不住抱怨:“你这哪里有一丁点理论知识。”

阅片无数的王雪娇不服气:“就有、就有、就是有,片子里的人都很舒服哒!你要先找找自己的原因。”

张英山按住她,不再让她乱动:“片子?你的理论知识都是从哪里来的?”

“三楼!有好多!”王雪娇理直气壮。

三楼,绿藤市局扫黄大队所在地,聚集了历次扫黄行动收缴来的书集、画册、录像带,需要有人把它们都看一遍,以便判断这到底是淫秽色情,还是单纯的封面、简介诈骗。

张英山叹了一口气:“要不,下次还是去一楼学习吧……那里的资料比较科学正常。”

一楼,市局法医科,那里有着齐全的人体解剖相关书籍,也有着丰富的死因记录,包括各种奇葩的性活动造成的致死致残案例。

·

·

新疆是个好地方,非常适合洗衣服,九点挂出去的内裤,九点半就能干透,干得脆绷绷的。

张英山冷着脸洗了内裤,又冷着脸给王雪娇把脸化上,再冷着脸把自己的脸化上,最后再冷着脸掩护王雪娇出门,他自己留下来,盯着这些人有什么动向。

旅馆里提供早饭,但是并不好吃。

王雪娇的梦想是去早市吃。

好消息是真的有早市,尽管农牧民们不愿意做生意,但是城里人还是愿意的。

这里的生意特别好做,在口岸开着的时间,每天都有车队进进出出,司机都要吃饭,吃着早饭,还会打包一份当午饭。

以前口岸关了,就有不少生意人会撤回喀什,不过这次大家都被意外的雪崩堵在路上,早市依旧热闹。

坏消息是早市上的食物也不多了,特别是难以保存的生鲜蔬菜。

塔什库尔干连草都不长,蔬菜都是从二百八十公里外的喀什拉过来,路一断,就断供。

郑和船队都没得上的严重败血症,这里直到1997年还有不少人得,头发脱落、口腔溃烂、手脚脱皮之类的缺维C症状更是常见。

现在早市上只有各种面食和肉类。

这里的馕饼是厚底的大馕,不像库车是脆脆的薄底,王雪娇喜欢薄底的库车馕,吃起来像梳打饼干一样香脆。

其他东西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吃,王雪娇悲伤地从早市一头走到另一头,只喝了一杯豆浆,吃了两块油塔子,热情的老板还推销了他的皮辣红。

新疆的洋葱叫皮牙子,皮辣红,就是洋葱、辣椒和西红柿凉拌在一起,现在西红柿都算是稀罕物了,报的价格比王雪娇昨天吃饭的小店还贵,老板说涨价原因是因为西红柿很高贵,这可能是整个塔什库尔干全县最后一个西红柿了。

王雪娇哼了一声:“今天路就能通,不用卖这么贵吧。”

“不一定能通。”高鼻深目的老板晃晃脑袋。

王雪娇眨巴着眼睛:“为什么?又下雪了?”

“高原的天,变得很快。”

老板说得只是一个很朴素的自然现象,然而,王雪娇却觉得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做为一个能从“大清要完”推断出“狼人”是香港朋友的人。

王雪娇的脑袋又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天”,除了指皇帝,还指青天大老爷,也就是主管一地的官员。

什么天变了,会影响交通?

王雪娇脑中跳出八个大字:“帝君遇刺,封锁全场!”

不会是有人要对昨天那三个人的上司动手吧?

要是他被刺杀,会不会就要封路查凶手?

可是王雪娇也不知道那几个人具体的工作单位是什么,去张望一眼,看看情况都不可能。

而且有这个想法也完全是王雪娇自己脑洞大开,没有任何证据,跟作梦有人被杀了一样,就连报警都不会有人管的。

王雪娇转过头,打算再把早市检查一遍,查漏补缺,万一有什么好吃的呢。

好吃的没看见,倒是看见了尹俊杰。

路堵了,他也走不掉,他得去喀什机场,经停乌鲁木齐,然后再回家,路上要花的时间跟直飞美国差不多。

“余小姐,这里这里~”

他乡遇故知,尹俊杰超级兴奋,向王雪娇用力挥手。

王雪娇兴冲冲地跑过去,想看看他能为自己提供什么早饭灵感。

没意思,朴素的面饼子和羊肉汤。

“听说昨天晚上部队连夜开路,今天路能通?”王雪娇问道。

尹俊杰很开心:“对,就是我们这个项目的主管领导。”

“呃?商务部?”王雪娇好奇。

尹俊杰摇摇头:“是整个喀什地区的药监,可厉害了,是个女的,叫白鲲鹏。”

“好大的名字……”王雪娇眉头微挑,“药监还管进口?”

“不是管进口,这整个项目是她提案的,所以要管很多。”

“她是喀什人?”

那可真是相当的根正苗红了。

“不是,北京来的,也不知道算下基层锻炼,还是援疆干部。说要待几年。唉?你没看到吗?那天在口岸坐在主席台上的。”

“主席台上好几个呐,我哪都记得。就记得有一个男的,’简单讲几句‘硬是讲了半个小时。”

“哦,那个不是她。”尹俊杰喝了一大口羊肉汤,舒服地叹了一声。

“她今天要回喀什,我们厂打算在那里搞一个提炼工厂,把紫草的有效成份提炼出来,再运到内地加工。约了好几个领导呢,就是想一次把这事定下来。”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工厂?那里搞工厂,能招到工人吗?”

“有呀,有建设兵团的,别的不说,工业水平是在的,焉耆那边已经试行了好几年,提炼辣椒红色素,质量很不错,我们单位采购好几年了。”

说起专业上的事,尹俊杰滔滔不绝,王雪娇笑道:“你跟之前在巴基斯坦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呢。”

“嗐,那不是给吓得么,连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哪里还敢说话。”尹俊杰撕下一大块馕饼,泡在羊肉汤里,“还是在祖国好啊。”

王雪娇问道:“那你知道路什么时候通吗?”

“不知道,要等通知,什么时候通知,我们什么时候走。”

“噢,你们住哪儿啊?”

“县政府招待所。”

王雪娇与尹俊杰告别,决定先去看看招待所的环境。

这里就一条主路,王雪娇住的旅馆与县政府招待所就隔了一百米,斜对面的关系,在王雪娇的窗口就能看到招待所的大门。

除了离县政府近一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安保措施,之前是说必须有接待函才能接待。

现在,路堵了,很多走不掉的司机和外地人都滞留在这里,他们得有地方住,总不能让外地人冻死在高原上,于是,县政府招待所也对外开放了。

现在楼上楼下住满了人。

王雪娇进门,前台就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一声没问。

司机们大概也是听见了今天能走的传闻,都敞着门,以便第一时间能够听到“路通了”的好消息。

只有几间房门关着。

大概就是这了吧,王雪娇还没转几圈,忽然听见楼下一声高呼:“路通了!”

“欧~~~”所有的房间都欢腾起来,有早已收拾好行李的人拎着包就往楼下蹿,那轰隆隆的脚步声,听着简直像大军压境。

还有一些人在查漏补缺,掀被子,撩床单,看看自己有什么遗漏下的东西。

王雪娇也跟着下楼离开,路通了,她跟着的车队也会很快出发。

果然他们住的旅馆也乱成一团,都是往外跑的人。

虽然,路就在那里,而且,天气预报也说这两天是晴天,不会再下雪。

但是,九十年代的天气预报水平,跟没有差不多。

从华南到华北,从华东到大西北,指望天气预报,还不如指望风湿患者的腿。

全国人民对当时天气预报的态度是:气象局撤了吧,要你们有什么用?垃圾!

某年央视天气预报报的是不会下雪,然而主持人一早醒来,发现窗外一片银装素裹,为此天气预报主持人还在节目里道歉了。

连华北平原的天气都预测不准,别提本身就复杂多变的高原了,高原、山地,就是一个个的小气候圈。

现在看着蓝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但是只要一阵狂风,就能把云送来。

没有人能保证今天不会再下雪,今天不会再雪崩,不会再被堵在里面。

所以,路一通,就要马上走。

越快越好。

黑罩袍也是真省事,里面的衣服都不用脱,往头上一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身上就算背着两支RPG,都没有人能看出来。”王雪娇内心还有点惆怅。

想她在国外纵横四海,小手动一动,几十枚RPG就对着山坡轰,都不用写报告,这是冯老给她的授权。

到国内就不行了,只能用平平凡凡的小枪枪,BIU~BIU~最多放十几枪。

冯老给她的授权是冷兵器可以随便用,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授权了,在少数民族地区,比如景颇族,当地有佩刀传统,才可以随便带刀。

在大城市,以及自治区之外的城市,是不可以带的,那些都叫管制刀具。

冷兵器的使用颇有技术含量,王雪娇也就是在印度挥舞过菜刀而已,根本没有系统性的练过,什么傲寒六诀刀法、独孤九剑,统统不会,也没有倚天剑、屠龙刀可以用。

讲道理,倚天剑、屠龙刀未必比HRB400螺纹钢更好,那截钢筋被一个叫李不白的博主磨了两千多天,石头都变成“香菇”了,钢筋也就微秃而已。

习惯了强大的火力之后,再回到一切的最初,真的不习惯啊。

想当年,绿藤市局拿着“七七式”的人,眼馋“五四式”。

拿着“五四式”的眼馋“六·四式”。

王雪娇得到特批,拿到“六·四式”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钱刚的眼睛都要粘在上面了,还偷偷跑过来:“能不能让我摸摸,保证不摸坏……我都洗过手了……就摸一下……”

要是他有尾巴,尾巴都摇出残影来了。

现在王雪娇用过“伯·莱·塔”,玩过“勃·朗·宁”,“柯·尔·特蟒蛇”双手齐射,对她来说,手枪只不过是自保的小小玩具。

要说干一票大的,那还得是红旗9P、红旗16FE、枭龙战机,歼10C,再附加翼龙和彩虹……

王雪娇叹了一口气,往身上揣了一把左轮,一把“六·四式”,提醒张英山也带上:“带两把,上好膛,我怕路上有事。”

“带啦!子弹都押满了。”张英山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郑重?”

“算是吧,也不知道那个人是知道什么,还是他随口一说。”

王雪娇把没有成功推销“皮辣红”老板的话说给张英山听,张英山也听不出什么。

极端狂热份子不会主动提这事,大概只是巧合,单纯讨论天气。

“管他呢,有备无患,再说,反正我们是坐在车上,又不重,比你们以前带枪巡逻要舒服很多呢~”王雪娇拍拍张英山的腰,“男孩子要多练练腰,对名声有好处。”

张英山无奈地笑着去收已经干了的内裤:“你真是……”

“扫黄大队失去了我,就好像西方失去了耶路撒冷!只要被我审核过的录像带,男主角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自己的手都可以被判定为涉黄!”王雪娇骄傲地挺起胸。

张英山默默扭头:“太残暴了。”

“哼哼,没见过世面~”王雪娇继续收拾,往包里揣了不少东西。

本以为车队可以马上出发,结果说还不行,要确定整条路上会不会有安全隐患,有些雪层现在没塌,但是被太阳一晒,下面支撑雪层的冰壳融化,那就会塌下来。

要沿途全部走一遍才行。

被困在县城里,总比被压在雪堆下面好。

在塔县的车上没有容易腐败的生鲜瓜果,司机同志们有些心急,但也没有急到要玩命赌运气的地步。

许多车子就这么停在出县的地方,打算等到前面一声令下说可以走,就立马离开。

王雪娇看看时间,让张英山去卖椒麻鸡的老板那里,打包三只鸡回来,再带点现烤的馕。

等到两点左右,前方传来消息,说检查完毕,道路可以通行,不过得放慢速度,避免滑出去,也不要鸣笛、不要大喊大叫,避免更高处发生雪崩。

一时间,整个塔县的道路上,如同万舸争流,挂着各地牌照的卡车、轿车、面包车,一起向着喀什的方向奔去。

大家的车速都不快,大概只有三十到四十公里的时速,等到了喀什城,天都要黑了。

王雪娇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招待所,那里还没有人走出来,也没有警察走进去,看来那位鲲鹏同志应该还好好的没事。

“走了走了~”阿里过来敲门。

两人各自收拾出了两个大包出来,王雪娇的包分外的重。

还有一只鸡是给阿里的,他已经给自己准备了食物,连连推辞:“我已经带了肉干。”

王雪娇硬塞给他,阿里继续推辞:“你们留着自己吃。”

王雪娇忽然说了一句:“给孩子的。”

阿里有点懵,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猜想也许是指给路上遇到的孩子们吃?

那就……收起来吧。

除了武器,就是食物,一人一只鸡、四个馕、一大瓶水、两个打火机和五盒火柴,避免在高原上便宜的打火机打不着火。

本来张英山是想帮她拿,王雪娇告诉他,在这种自然环境很不稳定的地方,食物和水跟枪一样,都是保命的东西,必须自己拿自己的,不能让别人拿着。

现在其实已经没有车队了,一共就两辆车,这批从金新月出来的海洛因藏在后车的油箱位置。

第一辆车是用来投石问路的,车斗里只装了从狂信徒培训基地接回来的二十几个狂信徒,他们都有合法的国内身份,也有着合理的理由:从喀什到塔什库尔干参加婚礼。

假婚礼确实办了,任是谁去调查,都查不出任何异样。

如果有缉毒警设卡拦路,第一辆车负责冲卡,引开缉毒警,这样第二辆车就能抓紧时间换一条路逃跑。

就算被抓到,第一辆车里只有司机犯了法,罪名也就是冲卡,违反的是交通法规,关几天就出来了。

就算运气不好,有警察死命抓着车不放,问题也不大,只要交一笔罚款,跟警察家里达成和解就行,一天牢都不用坐,想当明星都没问题。

贩毒的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像那种贩毒居然就挣了三十块钱的人除外,他就属于人类智商的洼地,去工地搬砖都得砸碎几块,不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之内。

张英山是金新月的贵客,当然不能去坐当诱饵的第一辆车,贵客那娇羞贞洁的妻子,当然也要跟贵客在同一辆车上。

第二辆卡车的驾驶室里坐着司机、副驾驶,本地的接头人。

王雪娇、张英山、翻译阿里,则坐在车斗里。

卡车的车斗只盖了一层军绿色的厚帆布,在这样的天气里,只能凑合挡挡风。

好在接头人知道不能把贵客给冻死了,为他们准备了厚实的羊皮,重是真的重,暖和是真的暖和,往身上囫囵一裹,就跟钻进帐篷似的,防风抗寒。

车斗里面虽然很冷,不过王雪娇和张英山却感到一阵轻松,这下不用担心说话或是别的什么,不小心露了馅,还得想办法杀人灭口,怪麻烦的。

现在回国了,不能随便杀人了,要是留下尸体,还得找特别行动组的处理,免得还要跟兄弟单位打交道,解释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风声呼啸,就连靠在一起的王雪娇和张英山,如果不用嘴对着耳朵说话,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悄悄话。

王雪娇和张英山裹在几块羊皮缝合的皮帐篷下面,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交换身体的温度,顺便说说话,打发这一路的无聊时间。

眺望着雪山,王雪娇压低声音对张英山说:“我忽然想起一个笑话,在美国,打小孩是犯法的,有一天,一家美国人带着孩子到中国,结果在过边检的时候,小孩又开始淘气,美国妈妈指着墙上的中国国旗说’现在我们是在中国,你要是再闹,我可以揍你!‘”

王雪娇顿了顿:“唉~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现在只能缩在车斗里吹吹风。”

张英山小心地搂住她:“这才是卧底的正常生活,我们已经比其他卧底恣意很多了,想想丹棚,谨小慎微,还差点没命。”

“我们哪里恣意了,我很谨慎的好吧~你不知道,有个搞笑的人,那才叫恣意。

名校毕业,毕业后成功拿到了国安的录取通知书,当时她知道自己入职后就不能去外国玩了。但她以为入职前没事,于是去美国玩了两个星期,办入职的时候,没通过测谎,录取通知书就被撤回了。”

张英山被这种傻缺行为震惊了:“还能这样?名校毕业?”

“是啊,名校毕业又不代表这个人的脑子就是十全十美的。”

张英山沉吟片刻:“没有通过测谎,是指,她去了美国,还说自己没去?”

那这人不仅智商堪忧,还品行低劣。

王雪娇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被CIA的人接触过了。CIA培训最基础的间谍只需要七天,她可是待了整整两个星期。

这种就属于只知道自己不能做某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做,所以犯蠢。

如果她明白入职后不能出国的理由,就应该知道,只要接了录取通知书,也就不能出国了。”

“不过,也别说这个人了,俄罗斯有五十个犯蠢的特工,为了庆祝从间谍学校毕业,搞了一个奔驰越野车群,在莫斯科的大马路上放着音响,按着喇叭,疯狂拍照,还上传网络,哈哈哈,他们的身份是那种只有死的时候才能露脸的,然后全世界都看见他们的脸……克格勃的天都要塌了,最后他们被发配去了楚科奇,还有堪察加半岛~那算是俄罗斯的宁古塔了。那个学校的领导层跟着吃瓜落,降级的降级,引咎辞职的引咎辞职。”

风声更大了,温度更低,王雪娇往张英山的胸口缩了缩,轻笑道:“其实这种新闻看看也挺有意思的,会让我觉得难怪我这种资质平庸的人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忽然就对人生充满信心了。”

“你还资质平庸啊?”张英山笑道。

王雪娇点点头:“嗯,我有不少同事,真的是天才,脑子特别好使,所以,他们都当不好辅导老师,嘻嘻。他们根本不懂差生是为什么不理解题目,也不懂差生做不出来到底是卡在哪一步了。对他们来说,答案就在脑子里,没有为什么是它,反正就是它,就是宇宙真理。”

在呼啸风声中,车队在被白雪覆盖的昆仑群峰之间穿行,晶莹雪峰直指蔚蓝的天空。

王雪娇向前方一指:“看,那里就是王母住的地方。昆仑之巅,公格尔峰,还有冰川之父,慕士塔格峰。”

她将两只手掌合在一起,小小声地念叨:“西王母保佑,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嗷呜!嗷呜!嗷呜呜!”

王雪娇拉了拉张英山的手:“你也念。”

“你什么时候信西王母的?”张英山笑道。

王雪娇摇晃着脑袋:“我一直都信啊,需要的时候,我什么都信,来都来了,顺便信一下又不吃亏。这不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嘛?我同事当年高考之前,在雍和宫投币一元,许愿能考上清华呢。从雍和宫坐地铁到清华主校园都要四块钱,还不是该考上就考上了。”

张英山微笑着学王雪娇的模样,双手合什:“西王母保佑,我们顺利平安的完成任务。”

“你还没有嗷呜。”王雪娇小声提醒。

“为什么要嗷呜?”

“西王母蓬发善啸,嗷呜几声,证明我们是她的忠诚信徒。”

张英山继续念道:“嗷呜!嗷呜!嗷呜呜!”

“嘻嘻~”王雪娇靠在张英山身上,“此情此景,可算是把我的名字凑齐了。”

她指着自己:“王。”

指着远方:“雪。”

指着张英山:“娇。”

张英山一愣,他再怎么也没想过,自己这么一个一米八几,要肌肉有肌肉,要力量有力量的男人,跟娇有什么关系。

他抓着王雪娇的手腕,转了一个圈,指向她自己:“娇。”

王雪娇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张英山身下,轻轻握捏,张英山全身一颤,声音也在抖:“有人。”

“不要撒娇。”王雪娇故意板着脸,看着张英山。

张英山恼怒地把她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低头含住她的两片嘴唇。连她对自己使坏,自己都觉得她好可爱,张英山觉得自己不能再让她开口了。

·

·

路上所有的车都在缓慢行驶,运毒的两辆车出发的很晚,几乎走在最后。

这样前面如果有哨卡的话,前面的车子就会停下来,形成长队,这就是给他们的预警,他们可以把车上的毒品抢先处理掉。

到了晚餐时间,车队停在路边,生火烧水。

等水烧开了,司机们再往装着砖茶的水壶里续上水,这就是蔬菜了。

有讲究一点的还带了牛奶,煮奶茶喝。

然后一口馕饼,一口肉干的吃着,

王雪娇掏出她包里的那份椒麻鸡,打算一会儿等上车了,再把张英山包里的那份分出来一半装她包里。

外面的温度太低,就算是椒麻鸡本来就是凉拌菜,这会儿也冰牙,得稍微热一热才好吃。

她把椒麻鸡倒进小锅里,点起了一堆小火,小心地搅拌。

再用几根铁钎把两块馕饼架在火堆边加热。

加热之后,被低温封印住的椒麻鸡香气陡然扩散开,辣椒与花椒还有洋葱那股强烈的香气,再加上被加热的馕饼溢出的小麦香气,让冰雪都仿佛变得温暖起来,闻着香气,连刀子一般的朔风都好像变软了。

一口温热的椒麻鸡,一口馕饼,还有一口茶,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连死活不肯收椒麻鸡的阿里都忍不住了,太香了……他把自己那份“给孩子的”椒麻鸡拨出来一半,放在自己的锅子里加热,然后配着馕咬上一口。

哦~赞美真神……这是他吃过最好吃最香的鸡了……就是嘴里像被电过一样,有点怪怪的。

王雪娇笑眯眯地看着他,她现在不能说话,只能冲他眨眨眼睛,表示:“怎么样,我就说好吃叭~~”

不止阿里沉醉于这股香气,就连其他人都忍不住抱着饼子和肉干凑过来,满眼羡慕的围观。

如果是普通人,王雪娇会很大方的请他们吃一点。

不过对于这些人,她连一根肉丝都不想分给他们。

这些人没有跟害羞的贞洁烈女黑布桶说话,而是直接找到了她的丈夫伊朗大胡子。

问得很直接:“你们这鸡真是太香了,能不能分给我们一份?你们三个人吃两只鸡,太多了,恐怕你们会吃不下。我们的司机需要吃好一点,才有力气开车。”

说来说去,他们不过是仗着他们是客户的身份,来蹭吃蹭喝。

当然,如果张英山就是不给,他们也不会为了一份椒麻鸡,就把坎威尔最亲爱的朋友及其妻子杀了,只不过后面的相处不会那么愉快而已。

听完他们的话,蹲在地上啃着馕的王雪娇便端起小铁锅,“啊吧啊吧”地示意他们把加热好的鸡端过去。

他们非常高兴,拍了拍张英山的肩膀:“真神赐给你这样一个体贴又懂事的女人,你真是走运。”

他们顺势在这里蹲着开始吃上了,显然是连锅都不想洗,打算把脏锅就留在这里。

王雪娇十分愤怒,蹭吃蹭喝,不给钱还不想洗锅,是重罪!

做为一个害羞的贞洁烈女,王雪娇当然不能和男人们凑在一堆吃饭,她溜溜达达,逛到没有人看管的第一辆车那里,然后从她的黑罩袍下面,掏出从第二辆车里偷出来的四大包海洛因,塞到油箱的旁边。

搜油箱几乎是缉毒警查车时候的第一目的地,要是这都搜不出来,那王雪娇只能表示:你们是一伙的吧!

接着,王雪娇绕到山后,悄悄拿出卫星电话,打给冯老。

详细告诉冯老两辆车的情况:“第一辆车都是没用的便宜货,留着也勾不出什么来。尽管抓,尽管杀。第二辆车是长线,只要不动第二辆车就行。”

冯老对她的安全有些担忧:“现在就动手?你和张英山会不会有危险?”

“正常设卡呗,又不是只拦他们一辆。”

王雪娇从容答道:“我相信,敢往新疆第二大城市运毒,他们应该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第二?小王同志,你要注意一下说话内容,不要闹出矛盾。”

王雪娇愣了一下:“啊?”

中国的大学,TOP1有两所。

TOP2有八所。

而新疆第二大城市有六个:克拉玛依、石河子、库尔勒、喀什、伊犁(排名不分先后,按拼音首字母为序,字母一样字数多优先)

·

·

缉毒部门突然接到线报,告知有一辆从塔什库尔干开出的车辆里装有毒品,即将到达喀什,甚至精确到了车牌号和车型号,以及颜色。

上级要求,不能打草惊蛇,必须一网成擒。

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以前见过情报都是某月某日、某地段,可能有运送毒品的车辆经过,每一辆车都有嫌疑,搜不出来,可能是这辆真无辜,也可能是这辆藏得真好。

这次就好办多了。

他们在喀什入城口处的喀喇昆仑公路上设了卡,守株待兔。

第一辆从塔县出发的车是在晚上七点到达路口的,大家车速相似,很快,就排起了长龙,等待过检。

司机们非常不爽,骂骂咧咧,不过也没有办法。

有司机去跟查哨的人套近乎,问是怎么回事,他们的态度很和蔼,理由也很充足:你们的车都是最后一天进的红其拉甫,口岸肯定查得松,领导说啦,口岸查得松,那我们就得查得紧一点,省得在喀什嘎尔里面出了什么事,要担责任,马上就是新年了,年前产生新案子,又得拖到新的一年,不是好兆头。

那就是大家都要被查呗,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就查吧。

终于,堵车堵到了王雪娇他们这两辆车所在的位置。

第一辆车上的人不愧是从狂信徒精英培训班里出来的,相当善于奔跑。

他用一个多小时,往返跑了三十多公里,回来报告前方有检查哨卡,以及检查哨卡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冒出来的。

司机有些舍不得:“就是例行检查,隔三岔五就有,没关系的,要不,货就不扔了吧?”

接头人很坚定:“不行……这次的任务,很重要,不止是运这么一点不值钱的白粉那么简单,不能冒险!”

正好旁边就是克孜勒吉勒尕河,他们抓紧时间,凿开了河面上的冰,打算把第二辆车里油箱旁藏着几十包海洛因都扔到河里去。

王雪娇和张英山也特别积极的帮忙扔货。

盖在油箱上面的盖板刚被掀开,王雪娇便扑上去,左右开弓,双手拎着两包海洛因,健步如飞,赶到河边,把袋子扔进水里。

张英山紧随其后。

两人急客户所急,想客户所想,其端正积极的工作态度,赢得了甲方客户的称赞:“不愧是坎威尔先生的心腹。”

连伊朗大胡子身边那个蒙着黑罩袍的女人都帮忙扔货,谁见了不得说一句:“真是一个贤惠的好妻子,知道为丈夫分忧”。

不积极不行,最上面的四包粉,是被王雪娇用来偷梁换柱的面粉,虽然猛地一看看不出来,但是,这些人都是贩毒老手,如果面粉落在他们手里,但凡凑近了看一眼,就要露馅。

王雪娇和张英山“毁尸灭迹”的欲望比这两车人都要强烈。

四包面粉,有两包在王雪娇手里,有两包在张英山手里,顺顺当当被扔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批货,在金新月价值两万美元,在塞上会变成二十美元,到长三角和珠三角,以及首都圈子,能卖到两百万美元,如今,全部字面意义上的付诸流水。

说不心疼是假的,不过,总比被抓到吃枪子要强。

接头人安慰其他人:“不要紧,只要我们人还在,总有机会运新的进来,金新月的运不进来,我们还有金三角,那里,一年四季都可以源源不断的为我们的自由战士提供经费。”

阿里把这句话翻译给张英山听,张英山当即表示抗议:“你们是不想跟我们做生意了吗?!”

接头人连忙解释,从金新月进货毕竟受季节限制,他们也不想的,他们会尽量在西部口岸通行的时候,多进一些货,增加贸易合作的总价值。

张英山依旧表现的十分生气,接头人劝了好久,张英山怒气不减,问接头人是从金三角哪家进的货,比他劲大吗?比他便宜吗?

接头人大概没觉得张英山会提着刀扛着枪,跑到金三角去跟人火拼,于是便告诉张英山是哪家了。

那家王雪娇也知道,当家人是泰国国籍,之前一直都是小角色,连前十都没排到,所以,在王雪娇在金三角杀杀杀的时候,他们由于太弱鸡,而躲了过去。

有泰国背景的浑育昆死后,此人毛遂自荐,想要代替浑育昆在泰国方面的地位。

于是,这阵子悄悄发育,跟中国大西北的极端狂信徒组织勾搭上了。

王雪娇藏在黑罩袍下,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

敢背着我贩毒是吧,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余小姐一怒,湄公为之不流!

车队缓缓前行,从日落西山,到繁星满天。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王雪娇所在的两辆卡车,终于也挪到了哨卡的前面。

司机热情下车,递烟赔笑:“哎,各位这么晚了还查车,辛苦辛苦。”

这次的线索来自高层,本地公安非常重视,安排的是公安与武警联合检查,来自两个不同组织结构,两套管理班子,确保不会包庇放水。

本来查头车的时候,车上的人都心态很稳。

头车上什么都没有啊,就连那些狂信徒,现在看着也十分正常,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看见人只会憨厚老实的傻笑。

然而,就在头车的油箱侧面,搜出了四大包海洛因,起码有四公斤。

以现在对于缉毒的执法力度,五十克就可以送他们去天国见真神了。

车上的人全傻了。

以前最多是个冲卡,司机一个人全责,车上其他人屁事没有。

现在,车上出现了四公斤海洛因,车上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别想跑。

车上的人几乎下意识想逃走,然而,守在这里的有二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

这要是能让他们跑了,这二十几个武警战士,回去可就惨喽。

肯定能包揽十年内所有的反面案例。

头车的人一个没剩,全被抓回来了。

车子也被挪到了一边,准备再细细检查。

到了第二辆车,守卡的战士问:“你们是一起的吗?”

接头人果断回答:“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