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很希望他们竞标,竞争,才能带来优惠的价格。

不巧的是这个伊朗商人的配方比较简单,可是没有麻黄碱的提炼方法。

虽然同心县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麻黄草,但是草,它不代表一定就能变成纯度符合要求的麻黄碱。

余小姐的配方后半截操作很复杂,但是前半段有教如何提纯,提纯的方法也很复杂。

复杂不是问题,关键是便宜。

现在国内冰毒制造“事业”刚刚起步,周大早就对这个传说中能卖更贵的东西产生了兴趣,还专程去博社村学习了一下。

博社村的麻黄碱来源是两种:从外地,也就是从宁夏、甘肃、新疆等等地方进口麻黄草;还有一种,就是直接从感冒药里提炼。

从感冒药提炼麻黄碱的过程极其简单,搅搅、蒸发、再搅搅、再蒸发,四五岁的小孩都可以操作。

就是有点小麻烦:不保纯。

现在冰毒刚刚流入中国,各路豪杰又都没什么文化。

这么简单的操作,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纯度达标,有时候不达标,有时候不达标,对着炉子磕几个头又达标了。

完全不可控。

想要完全可控,价格就要翻好几倍。

麻黄草从大西北运过来,也要钱,提纯花的钱更多。

之后刘招华的产品能够一骑绝尘,吊打国内一干竞争对手,除了他的成品纯度高,结晶大,另一点就便宜,就是因为他的麻黄碱是他自己用化学方法合成的,而不需要从麻黄草或是剥感冒胶囊开始,博社村光是买麻黄草的成本费用就比他的出厂价高,实在拼不过。

根据“伊朗商人”的配方,周大就得去外面大量收购感冒药。

其实现在在大城市的医院门口、小区门口、繁华商业地区,经常能看到三轮车旁立着牌子:高价回收名烟、名酒、冬虫夏草、过期药。

由于公费医疗被滥用,很多拥有公费医疗福利的家庭会囤很多药物。

不要钱的药,有人愿意花钱收购,等于无本万利,自然有人愿意卖。

如果周大想收感冒药一点都不难,只要安排人去大城市蹲着就行了。

只是周大是一个被警察追了很多次的人,尽管每次都跑了,但他也没有膨胀到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有六丁六甲护体,难免谨慎一点。

不想生产环节牵扯出太多人,环节越多越容易出事。

何况同心县到处都是免费的麻黄草,缺原料了出去薅两把就有了,为什么要花钱呢?

要买货,就要先挑货,周大对双方的配方都表达了不满意。

他首先对张英山说:“哎呀,杰克森啊,你光解决了后面的制造问题,最重要的原料没给我说呀,没有原料,我也弄不出来。”

然后又对王雪娇说:“余小姐,你这个也太复杂了,我们这里的人看又看不懂,学又学不会。”

王雪娇翻了一个白眼:“连学都懒得学,还想挣大钱?你们除了会’上前线撞命‘就不会别的了?要是跟吃羊肉一样容易,这生意还轮得到你们做?都在自己家里厨房干了。”

周大打小在生意场上打滚,能屈能伸,什么人没见过,只要能赚大钱,区区一个白眼算什么。

他好声好气对王雪娇解释:“我看杰克森的步骤就很简单嘛。”

“好啊,那你是选他了?我走。”王雪娇站起身,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周大赶紧过去拦住她,满脸笑容:“别急啊,我们也能合作的嘛,你们两位的方子,能不能合并一下,搞得简单一点……”

“你是两张方子都要?”王雪娇看着他,“你能给多少分成?”

没有毒枭会只卖配方,他们要的都是合作者,从此后的销售之中获得销售额的抽成。

配方才是最值钱的,要是能产出冰糖那么大结晶、那么白的晶体,给配方提供者分一半都不为过。

周大企图把两张配方全收,销售额总不可能给张英山百分之五十,给王雪娇百分之五十。

那他是来干什么的,参加慈善乐捐活动吗?

周大拿出十六岁做生意,十几年做成万元户的专业水平,与两位配方持有者开诚布公的谈判。

王雪娇和张英山的目的就是促成合作,但是不能答应得这么快,答应太快,就不值钱了,就是得来回折腾一下。

王雪娇拿出自己当初以“缅甸华侨企业家”的身份跟博社村的东哥拍照片:“周大,你既然去过博社村,应该认识他吧?他跟我说了好几次,想跟我合作,我是觉得他那里离原材料地太远,村里的人又蠢得很,麻渣到处乱倒,臭死了,村里人都不知道能活几年,始终没答应他。

前天东哥还给我打电话,说他们那里都改了,村口都拉了横幅,禁止倾倒制毒废料,邀请我去看看,要是你这给不出我想要的价,我就去他那里好了,我看他是个做生意的态度。”

王雪娇还跟旁边的花姐说:“花姐,你评评理,你带我过来的时候,可没有说他还偷藏了别的男人在屋里,现在突然拿出来跟我对着理,要砍我的价,我的配方又不缺流程,拿着就能生产出来全套,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看见博社村的照片,周大惊讶地睁大眼睛,博社村已经赚到大钱了,这个他是知道的。

要是连东哥对这配方都这么有兴趣……

周大心里的天平开始向王雪娇倾斜。

但是余小姐的那个配方,真的看得他头皮发麻,就这,还是删减和谐版,完整版放出来不知道还有多麻烦。

他舍不得伊朗商人的简单易懂版。

他决定压伊朗商人的价,伊朗商人不认识东哥,会第一时间来找他,完全是因为喀什那里的介绍。

一个外国人,在中国举目无亲,想合作生意,只能找熟人介绍的。

哎~做生意的人,谁还没杀过熟呢,不杀熟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生意人。

他决定先跟张英山达成一致,刚好也该吃午饭了,他让花姐好好招待王雪娇,他自己跟张英山进行男人间的交谈。

石坡村的条件已经挺不错了,韦州镇上的更好,家家户户都是新房子、大车子,连十几岁的孩子都骑在大摩托上,得意洋洋的在马路上呼啸而过。

镇上的女人比男人多,王雪娇看着一个女人吃力地往家里拖着一个煤气罐,忍不住替她抬了一下,女人向她道谢,王雪娇问她:“你们家掌柜的呢?”

在本地的方言里,“掌柜的”就是“丈夫”的意思。

女人支支吾吾的回答:“在外面打工。”

打的是什么工,懂得都懂。

今年,绿藤市的人均工资已经涨到了五百块钱。

在同一个时空之下的韦州镇公务员工资依旧是几十块钱。

在官方统计人均收入这么低的地方,能把屋子修得这么豪华。不知道是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换来的滴着血的脏钱。

王雪娇问花姐:“这些人都是跟着周大干的吗?”

花姐点点头,指着几户最豪华的人家说:“这几家,就是周家兄弟的。”

这里严重缺水,传统民居都是土墙,他们几家的外墙都贴着带着花纹的马赛克,屋顶是洋葱顶,围墙是铁艺栏杆,庭院是……日式枯山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缝合风格建筑师给他们设计的。

房子的主人又为小楼增添了中式乡村风情,枯山水庭院里停着摩托车、拖拉机,堆着的柴禾,柴禾堆边站着两只看家护院的狼狗。

外面太冷了,不需要干活的大人们坐在屋里,孩子们不怕冷在外面疯跑,玩耍,拍打着篮球,在干燥的土地上掀起一阵一阵的灰。

一个少年跳起来投篮,起手太高,篮球飞越篮球架,直向王雪娇的脑袋砸下来。

花姐“呀”的尖叫一声,王雪娇下意识双手交叠,像排球的二传手那样,将飞临头顶的篮球垫了出去,篮球被弹回球场,不偏不倚,稳稳当当的落进篮框正中。

“哇!!!”篮球场上的少年们发出大声惊叹,“怎么这么准!”

王雪娇冲他们笑笑:“很难吗?”

这一次确实不难,下一次,认真瞄准,就妥妥没戏了。

少年们起哄要王雪娇再表演一次,王雪娇高冷地表示:“看我表演很贵的,一人五百块。”

绿藤人都不当这冤大头,这些少年们一商量,居然真有人上前对王雪娇说:“我回家去取钱。”

王雪娇有些意外:“你们家里人同意你们这么花钱吗?”

“我们家的钱就在抽屉里随便拿啊。”一个少年蛮不在乎。

另一个少年说:“我大说,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买的起就买。”

有一个头发半长不短的少年还对王雪娇说:“不花就没咯,跟陈俊家一样,亏了。”

镇上的人,不仅钱来得太容易,而且也知道自己这钱不是正路,被抓就要被公家抄走。

他们花起钱来一个比一个的气吞山河,互相比着花。

“陈俊是谁?”王雪娇好奇。

花姐对王雪娇说:“他爸去年被公家人抓到,枪毙了。他家的存款全都被公家没收了。他哥上个月也被枪毙了。”

王雪娇应了一声:“哦。”

在这种地方,一点都不意外呢。?旁边有人说:“他妈是笨蛋,不让陈俊去,非得让陈俊他哥去,他哥都十八岁了。要是陈俊就没关系,他还没成年。”

王雪娇笑笑:“你还懂法律啊?”

“嗯!”少年挺了挺胸,脸上颇为自豪。

花姐告诉王雪娇:“他是周家老五的儿子。”

“真厉害。”王雪娇微笑看着少年。

靠靠靠,罪犯的儿子都在研究法律漏洞了,这是想走柯立昂家族的路线么?

犯罪的犯罪,当律师的当律师,要不再来几个当法官的?

世间所有国家的法律永远都有滞后性,全靠出了事再紧急出修订案,缝缝又补补,让一届又一届的法考生不断收获新惊喜,一次考不过,下次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法律又版本更新了。

能版本更新还算是好的,起码说明这个洞被堵上了。

有一些则一直在被人悄悄利用,只要没有闹到全国人民都知道,几十、几百个人因此受益,是不会因此修订法律的。

少年们并不觉得陈俊失去爸爸和哥哥很可怜,只觉得他家没把存款藏好,没有安排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陈俊去贩毒,很愚蠢。

还有人大声说:“陈俊喜欢吴老师,所以才不想走。”

少年们一起哄笑起来。

“吴老师是谁?”

是一个本地的年轻女老师,教初中数学。

王雪娇对少年们说:“篮球以后再玩吧,陈俊住哪儿?”

少年们积极为她指路:“那边,黄房子!”

王雪娇问花姐:“你认识陈俊家的人吗?”

花姐摇摇头。

王雪娇对她说:“那你不要去了,我有点生意想跟他们家谈谈。”

花姐猜想王雪娇是想忽悠陈俊的妈妈去给她走货,女人带货比男人容易。

人家要谈生意,自己凑一边听,确实不合适。

花姐对王雪娇说:“早点回来吃饭。”

便自己走开了。

王雪娇本来想着,去陌生人家,怎么也得拎点东西。

在市集上转了一圈,买了一点海原香水梨,又买了一点柿饼,这才进了院门。

陈俊的妈妈在家,得知是周大的朋友,来看看她,王雪娇是个年轻女人,手里还拎着礼物,陈俊妈妈便没有多想,让王雪娇进门了。

屋子本身装修挺豪华,但是屋子里很空,不像别人家有电器有很多家具,他们家里只有必要的一些桌椅和床铺。

王雪娇叹了一口气:“哎哟,这是都收走了啊?”

“唉,就留下这么一点。”

她向王雪娇絮絮说起丈夫和大儿子死后,日子如何如何的难过,小儿子如何如何的不体贴,她一个妇道人家多么的不容易。

“你都这么辛苦了,他还不体贴,为什么?”王雪娇故作痛心疾首状。

“他啊,唉,要不是他,他哥也不会死!我叫他去,他就是不肯去,我实在没办法,家里活不下去了,总得有人去,我只能叫他们哥去。”女人低下头,眼泪叭哒叭哒往下掉。

王雪娇给她擦眼泪:“陈俊?那个后生不是挺好的吗?他为什么不愿意去?”?

女人告诉王雪娇,他们家在赚到钱以后没有像别人家那样疯狂乱花,而是存起来,想着给两个儿子买房娶媳妇,将来好好过日子。

陈俊他爸被枪毙之后,存款也被罚没了,房子和家具家电还在,她也试着做小生意,韦州镇人均富裕,做生意是可以活下来的,但是毕竟不如贩毒暴利,起早贪黑赚来的钱,不过是贩毒百分之一。

刚好镇上有相熟的人又要去“撞命”了,见她们家孤儿寡妇没有生计来源,便让她叫两个儿子跟着他们一起出发。

女人心动了,原想是叫小儿子去,小儿子年纪不大,但是很机灵,相比之下,大儿子就有点木讷。

但是无论她怎么说,小儿子陈俊就是不肯去,还说她烦死了,再叨叨他就离家出走。

她没办法,只好让大儿子去了,大儿子在东部贩毒的时候,被人抓个正着,堵在宾馆房间里,这傻小子讲义气,让同乡先走,他来垫后,连开几枪,打伤了两个警察。

于是贩毒数量巨大,再加上袭警,他就走上了他爸的老路,枪决,立即执行。

那个带她大儿子出去的同乡也一直在外面躲着,不敢回来,就偷偷给自己老婆寄点钱,根本就不管陈俊他妈的死活。

本来是想搏一把,结果把大儿子的性命也赌输了。

她很崩溃,抱怨都怪小儿子不好,如果他去的话,他哥没事,他也没事。

陈俊当即离家出走了,企图走到银川,不过身上没钱,只能徒步过去,在路上被出来找他的邻居拎回家。

正说着,陈俊回来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王雪娇,没吭声,便径直上楼去了。

他妈妈皱着眉头:“噫,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她对着楼上大声喊:“下来叫人!”

回答她的是甩上门的声音。

“哎,这孩子……本来就闷,他哥死了以后,就更不愿意跟人说话了,跟我一个星期都说不了两句。”他妈妈拧着眉头。

王雪娇问道:“他上学吗?”

“上,哎,那书有什么好读的嘛,读来读去,做县长一个月才一百几十块,还不如他大抽几包烟。”

王雪娇又问:“他多少岁啦?”

“十六岁。”

王雪娇一愣:“啊?看不出来啊?”

“虚岁,十四还差几天咧。”

王雪娇扯扯嘴角:“哎哟,这可不兴虚岁的啊,要是陈俊真的十六岁,去前线撞命也跟他哥一样,被公家人抓到要枪毙哒。”

“啊?”陈俊妈妈惊呆了:“不是十八岁吗?”

“卖海洛因不一样哇,是十四岁就要判啦!”

现在十四岁贩毒是不是要枪毙不确定,反正胡说八道又不会有人投诉她。

王雪娇语重心长:“让孩子读点书还是好的,懂法很重要。”

起码知道自己几岁就可以被枪毙了。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王雪娇主要是好奇,这个叛逆小子到底为什么叛逆。

“哎,他还小,不懂事,你看他刚才那样……”

“没事,小孩子都这样。”

王雪娇想了想,拿了一个冻梨用碗泡着,连着碗一起端上楼,她敲了敲门,门里传来暴躁的声音:“写作业呢!烦死了!”

王雪娇柔声细气:“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

“吴老师说你的成绩还可以提一提,让我来问一问你要不要试试做奥数题。”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陈俊把门打开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困惑:“你怎么认识吴老师?”

“我是来你们这里调查教育情况的,你们这里的同学……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学习啊,他们都说只有你喜欢学习,我就去找你们吴老师,她说你数学最好,可惜……”

“可惜什么?”陈俊迫不及待地问。

“因为你们学的东西太简单了,现在她也不知道,你是真的聪明,还是学的内容简单,我想如果你对学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奥数题,你试着做做。”

陈俊颇有兴致:“要!”

王雪娇点点头:“像你这么爱学习的人真不多。”

像她就不爱做数学题……什么题都不爱做……青年大学习都不爱做。

因此对于爱做题的人由衷的佩服,那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像王雪娇就觉得炒菜比做奥数好玩多了。

搞奥数题来不难,银川的新华书店就能买到。

从韦州镇到银川打个来回也要不了一天。

先有了共同的兴趣,继续往下聊就不难了。

王雪娇关切地问:“你怎么今天心情不好吗?回来就板着脸。”

陈俊低垂着眼睛:“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王雪娇问道:“你在想你爸爸和哥哥?”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结,陈俊紧绷着嘴唇,许久才咬着牙:“他们都不听我的,妈妈也不听我的,非要往死路上走,非要说马伯伯不会害我们家的。他自己都不敢回家!”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像镇上其他人那样对贩毒抱以一种憧憬向往的态度。

王雪娇试探道:“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知道,吴老师说,他们是在害人!”陈俊愤愤。

很多人会认为十三四岁的人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有自己的是非观、有自己的认知,秦代的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出使赵国游说赵王,近代有儿童团。

这个年纪是最热血,最纯粹的,有时候会显得有些用力过猛,因此才会有“中二”这个词,中学二年级,十四岁。

陈俊对毒品深恶痛绝:“以前我大在外面做生意,家里又不差,非要做害人的事,我叫我哥不要去,我妈一哭,我哥就听话了。”

王雪娇叹了一口气。

陈俊家这里是一哭,大儿子就去贩毒了。

城里不少则是父母一哭一催婚,儿女就随手抓一个活的异性结婚了,婚后不幸,离还离不掉,就都是自己的事啦。

有些话能听,有些话真不能听啊。

陈俊的梦想是高中住校,大学考到外地:“她这么相信其他人,不相信我,就认别人当儿子去。要是考不上,我就去南方打工,反正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难怪他这么努力学习,是真的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劲。

王雪娇又问道:“你说的吴老师,是本地人吗?”

“嗯,是县里的。”

王雪娇不由对吴老师产生了好奇,一个在贫穷中长大的女孩子,会有这么与众不同的想法,并且传达给其他人,属实难得,有机会得见见她。

与陈俊聊到缓在水里的冻梨都化了,王雪娇想知道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她与陈俊告别。

到楼下,陈俊的妈妈十分不解:“他跟我都不说话,怎么你跟他说了这么长时间。”

王雪娇笑道:“陈俊是个好孩子,他就是爱学习,想多做题,你不让他学习,还不让他做题,他就不高兴啦。孩子愿意学,是好事呀,你就让他学呗,别拦着,学习不好,连撞命都只能给人当跑腿的,你看周大,那么多人被抓了,枪毙了,独独他跑了,到现在都什么事都没有哩。”

陈俊妈妈叹了口气,她前阵子几乎以为儿子已经疯了,完全不跟她有任何的交流,现在好歹知道儿子愿意跟人类说话,只是不愿意跟她说话。

·

·

王雪娇往周大家走,此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空气中飘来食物的香气,牛羊肉,还有辣椒的香气最为突出。

有女人大声喊人回家吃饭的声音,有恋恋不舍还要再玩一会儿的孩子被大人拎回家的哼哼唧唧声。

如果她们家的“掌柜的”被枪毙,这个镇子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悠然自得了。

王雪娇眉毛微扬,想起范仲淹在撤换不称职官员时说过的名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路,是宋代的“省”。

同心镇可是全国三大毒品集散地之一,这些毒贩子,害得可不止一省人。

王雪娇理直气壮,大步流星,虎虎生风的走回周大家。

“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找你啦。”花姐迎到院门口,满脸笑容。

王雪娇也露出标准商业微笑:“怕我丢啦?”

“要吃饭啦,今天听说你们要来,周大专门请了几位领导哩。”花姐向屋里指了指。

王雪娇踏进大门,看到屋里坐着三个陌生男人,气质就有那么一点高高在上的气质。

根据王高娇的经验,这三个人的职位不会太高,但是一定是在一地有实权。

果然,周大上前为王雪娇介绍,一个镇长,一个镇派出所所长,一个镇财政口子上的人。

在韦州镇,他们三个就是三巨头,连周大都对他们毕恭毕敬。

不过王雪娇是真的没感觉。

镇,那不就是街道级别么,王雪娇经常看到街道主任踩着自行车上下班。

街道不就是负责出具各种证明,哐哐盖章的地方吗?要如此紧张的伺候着?

王雪娇看三巨头对张英山这个假外国人的态度,就像周大对他们。

有意思……王雪娇扬起嘴角。

等三巨头与王雪群里简单寒暄完了之后,张英山满脸堆笑迎上王雪娇:“余小姐~泥辉来啦~”

他的腰微微弯着,端了一杯茶水给王雪娇:“不烫。”

讨好的态度溢于言表,世界形成了一个闭环,在这屋里,位于地位最高端的,俨然是王雪娇。

三巨头看着这个伊朗商人满脸谄媚的笑,不约而同产生一个想法:“噫,这烂怂,看上人家女子了。”

“嗯,你们聊了一下午?”王雪娇淡淡地问了一句。

“对,我和周先生,已经初步达成协议,愿意给你很多很多。”

王雪娇瞥了他一眼:“很多是多少?”

周大给王雪娇一份协议,密密麻麻还挺多,看起来不像是周大的脑回路能写得出来的,只怕有张英山出的一份力。

王雪娇本来也不是为了赚分成来的,反正也赚不着。

她随便扫了一眼,便看着张英山:“你分多少?”

“窝不重要,泥高兴就嚎~”张英山一直满含笑意,看着王雪娇。

三巨头都是一家之主,也没谈过恋爱,两家一相,各自把条件一拉,行就行,不行拉倒。

活了这么几十年也没见过这么……的男人,他们不理解,但只能尊重,外国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王雪娇又问周大:“你那几个兄弟不一起吃饭?”

“他们都有自己家。”周大说。

开饭了,满满一桌子菜,这里男女不分席,周大家的女人也在席上,殷勤的敬烟倒酒,王雪娇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按照教义,他们都不喝酒呢,不过仔细想想,他们连礼拜都不做,好像也不是这么的讲究。

男人面前一人一瓶“沙湖春”,周大的媳妇也要给张英山一瓶,张英山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是虔诚的教徒,不能喝。

王雪娇笑道:“那你可以看他们喝吗?”

张英山义正辞严:“当然可以,我有遵守教义的自由,他们有不遵守的自由,教义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不是用来要求别人的。”

“可以可以,就冲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王雪娇举起手里的茶水,跟张英山碰了个杯。

桌上的菜色相当丰富:烩羊杂碎、莜面土豆鱼、手抓羊肉、洋葱爆炒羊肉、碗蒸羊肉,以及像小山一样高的下酒菜烤羊蹄。

今天这顿饭的主要目的是联络沟通感情。

刑法,它只是一本操作指南。

具体怎么做,就得看操作者是怎么想的。

这三巨头算得上是整个韦洲镇的天,还想在韦洲镇混,就得他们点头。

王雪娇觉得街道主任平平无奇,是因为她生活在东部发达的省会城市,也不在街道讨生活,平时除了盖章,与街道完全没有往来。

不像这种地方,所有人生活、工作都在镇子里,这三个人真的可以算得上“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

他们三个过来,自然不是为了蹭这顿晚饭,而是谈他们可以为周大提供什么样的保护:别人举报的时候把举报压下来、及时的消息通知、高层要求调查时给出“平安无事,都是刁民想害优秀企业家”的结果。

这些保护服务当然不是免费的,周大需要按时上供,多久上供一次,上供多少,这些他们自然不会明说,就看周大自己的孝心了。

周大请他们过来的价值就是聊这个。

在别的地方想搞这一套,还要先端个宝相庄严的模样,三请三让,最后再说一句:“原则上不能这样,下不为例。”之类的套话。

这里完全不需要。

镇民有多少人是在外地因为贩毒被通缉的,至少有一个人知道。

毕竟镇子上的人均收入统计数据是多少,至少有两个人知道。

镇子上豪华大房子有多少,三个人都知道。

如果他们想管,早就管了。

他们也穷怕了,也想权力变现。

周大早就想制毒了,不过他之前办的那个制药厂,虽然通过关系拿到了生产许可,但是,他那个生产效率和生产质量,生产出来的麻黄碱纯度实在不达标,他也不会给麻黄碱脱氧。

不仅正经的药厂不要,就连正经的毒贩子也不要。

他也只能继续从云滇边境拿货,继续过着二道贩子的生活。

张英山和王雪娇的出现,给了他新的希望:制毒工厂又可以重新运营了。

谁都知道毒品赚钱,与其不远千里去边境进货,不如自己就能成为源头,赚得更多。

之所以制毒工厂没有遍地开花,自然不是因为工艺有多么复杂,而是因为刑法。

想要逃避刑法,就得知道自己头上顶着哪片天,该拜的、该敬的,一个都不能少。

他在家里摆这一顿,是让三巨头见见配方提供人,让他们三个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强势的技术支持,将来整个镇的繁荣,以及他们三个人的口袋里能进多少油水,非常可期。

同时也是让王雪娇、张英山和帖木尔看看——他,周大,跟韦洲镇头顶的天空关系和睦,打成一片。

他有天时地利人和!别犹豫了!找别人不如找他!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王雪娇默默地一边啃羊蹄,一边听他们在快乐地规划工厂开业、招人、卖货,然后镇子如何的兴旺发达,从此甩掉贫困的帽子。

如果忽略掉工厂的产品,可真是一幅关于脱贫致富的美丽蓝图。

聊着聊着,王雪娇对周大问了一句:“听说你在金三角也有人?”

“哈哈哈,随便花钱请的几个人。”看得出周大不想说。

王雪娇淡淡一笑:“随便花钱请的人能这么忠心?现在的人有这么好吗?”

既然他不想说,王雪娇也不再问了,成年人的交往就是应该有边界感。

只是余小姐不高兴而已。

金三角所有人都知道,余小姐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晚宴上,几人聊得很愉快。

王雪娇敏锐地捕捉到她最想听到的一句话:“……以后,我们镇上的人,就再也不用去云滇这么远了,想要什么货,在镇上就能拿,还能跟老婆孩子多见见,哎,他们真不容易,隔壁张铁蛋在外面跑了几年,难得回家一趟,儿子都不认识他了。”

这个药厂建成之后,会像一个旋涡,把这个镇上逃逸在外的毒贩子都吸回来。

三巨头很开心,周大很开心,王雪娇也很开心,一开心,她又吃了一个烤羊蹄。

一边啃,一边想,这个坐在席上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周大?

他现在一没下令制毒,二没直接递钱,连行贿罪都算不上,最多叫邀请公务人员吃饭。

甚至还是在家里吃饭,来赴宴的三巨头甚至都够不上“接受吃请”的档次。

想要拿到证据,还是得等到他下令生产毒品,或是亲自与其他来拿货的毒贩子进行交易。

帖木尔的任务——那两个新疆人,更是还没影呢。

现在还不能动手。

王雪娇心事重重地咬了一口羊蹄,惆怅地想:退一万步说,周大的四个兄弟就真的这么稳,什么罪都不犯吗?

郑益静看起来是个普通玉石商人,但是他至少犯了非法执有管制枪支罪。

禁毒口已经算是可以进行合理合法“钓鱼”操作的公安口了。

但也仅限于钓已经有了明确犯罪意图的人。

不能引诱还没有犯罪意图的人犯罪。

要是他们五兄弟,像郑家兄弟一样,一个负责贩毒,其他只负责打掩护,要说罪,没罪,要说恶心人,是真恶心。

王雪娇悲伤地扔下啃干净的羊蹄,想喝一点水,手上粘粘,这里洗手很不方便,就算他们这么有钱,也没有自来水,都是从远处挑来,放在蓄水池里沉淀。

张英山殷勤地拿着湿毛巾要帮王雪娇擦手:“请允许我为你擦手。”

“谢谢。”王雪娇大大方方把手伸出去,让他一点点擦。

三巨头,包括周大的内心同时冒出一句话:“这个洋鬼子,球巴子痒了,想女人哩。”

晚饭上该谈的东西都谈的差不多了,后面是建厂的事情正式推进之后才能继续落实,不管是孝敬,还是定价。

饭后,王雪娇、张英山和帖木尔住在镇上唯一的小旅馆里,今天旅馆里就他们三个人。

说是旅馆,其实就是一户贩毒的人家,全家都被打靶了,其他亲戚也不再与之往来,便被镇里收来,做为招待所用,一毛钱一天。

没有服务员,水要自己挑。

张英山把整个旅馆搜查了一遍之后,确定没有任何窃听、偷拍、地道、暗门、能钻出人的大衣柜之类的东西后,才放心地研究起生活所需的东西。

别的都能凑合用,只是床上用品实在欣赏不了。

床单被子都是这户人家留下的,已经不知道睡过多少人,而且也有好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人脑袋上的人油混合着灰尘,就算如此干燥的天气,也在隐隐散出一股可怕的怪味。

王雪娇露出嫌弃的表情:“要是盖一两天我就忍了,咱们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呢,去买一床新的吧。”

帖木尔无所谓,他以前是放羊的,最差的时候跟活羊挤在一起凑合过了几夜,那味道,比这刺激多了,不过既然王雪娇有要求,那一起去买新的也无妨。

三人打听到镇上卖床单被套还有被子的人家,居然就是陈俊家,他妈别的都不会,只会最简单的缝纫。

见王雪娇带人过来一口气买走她三套床上用品,她非常高兴,硬要塞一兜干红枣给王雪娇:“拿着吃,暖身的。”

又抓了一大把枸杞给张英山:“我们这的枸杞好,壮阳的。”

张英山不想要,被死活塞了一口袋。

等回到旅馆,大家合力套被子,张英山忽然咂过味来,他看着帖木尔:“她为什么不给你?”

帖木尔虽然没有留大胡子,但是整个人的气质相当硬朗,就是那种“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的气质。

张英山,就算搞了个大络腮胡,也就是个朱紫国王,跟霸气威武不沾边。

帖木尔还是给面子的:“我们新疆也有枸杞,还是黑枸杞,她就不给我了。”

王雪娇笑得非常扭曲:“你记不记得,在孔雀公主号上面,还有服务员给你送了两瓶印度神油?”

“那说明什么?我又没有用。”张英山的脸通红。

王雪娇同情地告诉他:“哦,为了稳定我们的人设,我把那两瓶都倒空了,就留了两个空瓶摆在床头柜上。”

张英山:“……”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庆幸自己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跟负责收拾客房的那个服务员打交道了。

帖木尔见他俩开始翻旧账,快手快脚地把套好的被子往他的房间搬:“你们慢慢聊。”

王雪娇止住他:“等一下,还有正事没说完。”

要讨论的是制药厂的生产流程。

原先张英山想的是这个厂超出许可数量生产麻黄碱,是不是就证据确凿,可以抓了。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别说这个制药厂有许可证,就算没有,按照现行法律,违规大量生产麻黄碱,最多判一年六个月。

而麻黄碱比冰毒,也就是多了一个氧原子而已。

好在去掉这一个氧原子的技术含量,比去掉社畜一把头发要困难多了,不然博社村也不会造出一把一把的“黄沙”,被刘招华嘲笑。

帖木尔不敢相信法律真的就这么轻纵了非法生产麻黄碱的人:“就差一步,这都不处理?”

王雪娇重重点了点头:“法律都是需要补完的。我知道一个案子是这样的……”

有一个人,自学了使用溴代苯丙酮制造麻黄碱的方法,一万块钱的成本,出厂价七万块。

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有十万块钱,提炼之后贩卖,倒两次,就能卖到五百万。

他赚了很多钱,然后被抓住了,证据确凿,数量巨大。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死定了。

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政法口的人,为了震慑其他人,专门召开了公审大会,并且强制每个村必须都有人参加。

最后,本镇和周边的人,去了六千多个人。

王雪娇看着他们俩:“当法官宣布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的时候,你们应该能猜到围观群众是什么反应了吧?”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先是一声惊叹’嚯!!!‘,然后就是疯狂的讨论,还有一片嘘声。”

王雪娇叹了口气:“最后,在人群里只能听清一个声音’这事做得,倒霉被抓了不就一年半吗,没抓到就几百万!我他妈干十年都赚不到几百万呢。‘那个建议召开公审大会的人,肠子都悔青了。这哪里是公审,根本就是推波助澜。”

王雪娇飞扬的眉毛都垂了下来:“那个人在合成麻黄碱之前,就已经研究过法律漏洞了。而那个政法口的同志,却觉得他死定了,就没有先跟人打听打听情况,问问现行法律到底会给出一个什么说法,就召开公审大会。”

“还有更恶心的呢,现在交易麻黄碱不判刑,就算制毒的人存心挑衅,在公安部大门口交易,口袋上就写着麻黄碱三个大字,警察都没办法。”

她看着张英山和帖木尔:“唉,我们抓人、定罪是需要讲证据的,不然好不容易抓到的人就这么被放走了,想想就很难受啊。”

帖木尔也惆怅起来,他以前只管收集情报,然后上交,并不负责处理。

今天听王雪娇说的事情,他才真正感受到从情报到落实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同心县绝对是贩毒大本营,绝不能因为在寻找证据的过程中,“我觉得这可以判刑了”,就收手,一定要把案子办扎实,办成铁案,不被检察院退卷。

等帖木尔忧伤地抱着被子回自己房间,慢慢消化刚才听到的故事,张英山才问王雪娇:“你说的那个案子是以前的,还是你所在的那个时代?”

他还寄望于刑法刚好再刷新一版修正案,可以对贩卖制毒环节中间的化合物判重一点。

王雪娇耸耸肩:“是距今二十年以后,既然你还想听更伤心的事情,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二十年后,麻黄碱成为被管控的中草药之后,一次交易的麻黄碱只要不超过五公斤,还是屁事没有,还是可以去公安部门口交易。

贩卖五十克冰毒就可以判死刑,五公斤麻黄碱可以轻松提炼三公斤的冰,有人把提炼的的方法都免费发在电脑上了……对了,我们那个时候的电脑就像咱们办公室门口的那个桌子,谁都可以把东西放在上面,谁都可以把东西拿走……反正,有无数豪杰分享技术,连我都会。”

张英山听了不由也叹了一口气,忽然又一顿:“你为什么会去搜制作冰的方法?”

“我们那会儿有一个美国电视剧,叫《绝命毒师》,好奇呗~至于那个倒霉催的公审故事,是我搜豆腐干知道的。”

张英山:“???”

王雪娇解释道:“那个地方,最出名的是五香豆腐干,可好吃了。但是我买了几次,都不对,所以后来就直接用地名加豆腐干,想找找有没有人推荐好的商家。结果,就看到这个故事了。”

王雪娇向帖木尔的房间看了一眼,见门已经关上,她对张英山说:“你把门关上,帮我盯着,别让他靠近。”

张英山狐疑地看着她。

王雪娇拿起电台,恼怒地开始摇人:“我要召唤我的忠实信徒们!混蛋,以为不告诉我他的队伍叫什么,在哪里,我就查不到了吗!连这都查不到!我还混个屁啊!三天之内,不把他那个破军队翻出来,西苏里也别干了!!!”

张英山点点头,走出门,关门,站在门口守着。

娇娇狂暴化,生人勿近,这个小破镇子,半夜没有速效救心丸可以卖给帖木尔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