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只要能忍,就有无止尽的忍。
冯老挂了电话,忽然想起当年,他还是小冯时候的旧事。
那一年,他正年轻,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心想杀敌建功,结果被分配到炊事班,任务是保障阵地上的战士吃饭。
阵地上不能开伙,都得从后方送上去。
炊事班长对他说:“你的任务是送饭,送饭是第一位的。”
然后……
“那个阵地挡在我们的阵地前面,我们要送饭就得把阵地炸了……什么?绕过去?哇,原来还可以绕过去~我都没想到,还是班长想得周全!”
“我们送饭送迟了,炸几辆车,留下一辆好车自己开,不是送饭送得更快吗?为什么送迟了……这不是因为前面有个阵地……炸它多花了一点时间。”
“我们送的饭被炸翻了,再回来重做也来不及啊,那些罐头就放在地上,又没人管,我寻思着没人要呢……美国人啊……回家了吧,我看他们跑挺快的,他们不是说要圣诞节前回家吗?还有几个躺在地上,我拿罐头他们也没起来,应该是不要了吧。”
狡辩是没有用的,但是他杀了这么多美国人,还带着几个炊事兵干掉了一个企图偷袭的美军小队,也没法罚他。
他的班长指着他的鼻子说:“迟早有一天!你也要带像你一样的兵!”
想想不解恨,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不止一个!!你也打不得!骂不得!”
那时的冯老,站在班长面前嘻皮笑脸嘿嘿嘿,只当是一个玩笑。
后来,班长严令禁止小冯去搞事,小冯就委委屈屈的老实绕过敌军阵地,但……顺手把敌军阵地上有多少人,多少炮,多少车,目测指挥所里有多少人,什么级别的人都记了下来,一边炒菜一边幻想自己怎么冲上前去,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他收集的情报,跟着饭一起送上了前线,成为了侦察员未收集到部分的补充内容。
后来,小冯侥幸完整的回来了,凭借着在战场上练就的情报收集能力,他加入了隐蔽战绩,凭借优秀的成绩当上了“冯处”。
升上冯处之后没多久,他遇到了木思槿,安排木思槿完成过一次任务之后,他便以为班长的诅咒已经应验了。
木思槿,那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女人,在他看来已经是与当时的自己水平相当的人物,还能怎么样?
人不能……至少不该……比木思槿还夸张吧?
再然后,他成了冯局,有惊无险的完成了无数的任务,平安退休。
在退休那一天,他想起了班长说的那句话,内心还有点小窃喜,这么多年了,不就那一个么。
班长说不止一个,现在都退休了,还能怎么不止一个?
然后~就返聘,成了冯老。
本以为当冯老就不用亲自带跑一线的小年轻,跟自己打交道的必然都是精通人性、识时务、知进退,处世圆滑的中层,谁知道,这次的案子太大,他被安排亲自对接王雪娇。
然后,他就感受到老班长的怨念依旧在持续发力,也不知道老班长是跟谁许的愿,居然这么灵,这么持久……莫不是灶王爷?
冯老想起远在宁夏的王雪娇,他看好王雪娇,王雪娇一定有带好一支队伍的能力!
到时候希望她的下属也都有如此的主观能动性,积极推进工作的开展。
主要是,他很想把当年班长对他说过的话,转达给王雪娇……这也算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怎么不算是一种传承呢。
挪开桌上泡着枸杞的大搪瓷杯,露出桌子玻璃下压着的朝鲜半岛地图,冯老看着血红的“松骨峰”三个字,叹了口气:“你的愿望实现了,什么时候回来嘲笑我,我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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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回家后,得知周四又惹了余小姐,气不打一处来,周四在被三哥揍了一顿之后,又喜提大哥的暴打。
余小姐的凶悍,比起西北的婆姨还要胜过三分。
偏偏她手里掌握着开启通向金山的宝库钥匙,捧着都来不及,哪有天天往上撞的。
去东边贩毒撞命,说出来是为了赚大钱。
在这好色撞命,不仅赚不到钱,还会得罪助他们赚钱的人,老四这个碎怂是疯了吧。
周大对周四下达最后通牒:要么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不准出去惹事;要么滚出同心县,不要耽误哥哥们发财。
周四一向倍受哥哥们的溺爱,头一回,见到大哥对他如此严厉,知道是动了真气,只得老老实实认错,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余小姐的眼前。
张英山调查的是这里的生产能力,看看这里的人有多大的本事,会不会发现他们那个动了手脚的配方里的缺陷,然后在生产的时候自己给补上。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以这里群众平均的化学素养,远没到能看懂配方的地步,他们只会像流水线上的工人那样,别人怎么教,他们就怎么做。
帖木尔同志,专心调查他的业务,然后他发现,这里往新疆跑的人真多啊。
新疆有很多好东西,但是距离舍得花钱享受的大城市太远,就全靠跑长途的司机带货。
可惜就算有强大的司机,能带的东西也有限,现在没有冷链,伽师瓜、轮台小白杏、丑得要命看着好像没熟但是巨甜的土桃子和青色的杏子都运不出来。
一直以来就是那么几样:葡萄干、羊毛羊绒、黑枸杞、以及各种能放一年半载都不会坏的东西。
有一个司机还向帖木尔抱怨:“我好心给人带过几个馕,被人骂了,说我是骗子,害他全家吃了跑肚蹿稀。”
他跟从来没见过馕的人说新疆的馕能放一年都不坏。
不幸的是,那个人,住在空气湿度经常稳定在80%的地方。
在西北一年都不会坏的馕,在那里三天变软,五天出黑点,七天长毛。更不幸的是,这户人家以为馕跟毛豆腐一样,就应该是长毛的,义无反顾的吃掉了……全家齐齐整整进了医院。
帖木尔听了一下午的司机叨叨,包括但不仅限于新疆特产、沿途伙食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不好、无人区夜间跑车遇到的鬼故事……
也听说有新疆人跟周大合作的事情,但是具体是几个新疆人,是不是同一拨,不知道。
他们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
还是得通过周大,才能联系到他们。
晚上回来之后,三人互相分享了情报,帖木尔发现:他们两个在悄悄的卷自己!
王雪娇这边已经开始了争取人民群众的统一战线。
张英山已经在琢磨怎么进一步降低这里人民群众的手工业操作技能,避免真的大规矩生产,同时还得在他们面前吊着胡萝卜,让他们觉得制毒是个好生意,不要出去当二道贩子。
反正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已经是通缉令上有名号的人物,不需要抓个人赃俱获,只要人来了,就可以动手抓人。
帖木尔深刻感觉到自己被王雪娇和张英山拉开了差距,他只收集了情报,没有想到应该再主动干点什么。
帖木尔困惑:“你还想着给这里的留守儿童安排后路???”
这已经超出情报人员应该管的范畴太多了。
“啊,这不是正常的想法吗?不然总断不了根啊,环境不改,抓完了周大,还有赵大、李大、陈大,一代又一代,没满十四的当留守儿童,满了十四的都进监狱,我们这哪里是出任务,根本就是移民到这里了吧。
我还想回家吃好吃的呢……”
帖木尔不由皱起眉头,他看过南方系报业的一些“深度报道”,专注于挖掘罪犯背后的悲情故事。
文章总是在描述“这个可怜人”是逼不得已,都是没办法,不是原生家庭害了他,就是被社会逼得去偷去抢,还有“老实人杀妻”,文章作者还会在下面高呼应该给他们机会,法律应该先有人性。
身为一个执法者,帖木尔觉得这种言论就是对他工作的侮辱,辛辛苦苦抓犯人,就因为犯人过得不容易,他就成恶徒了,他家也很穷,照那些文章里的说法,他们整个地区的人都应该去首府抢银行。
现在听王雪娇说“环境不改”,他有点应激,脸色不大好看,这个城里姑娘,是不是也跟那些记者一样,心里存着莫名其妙的人文关怀,认为犯罪份子都是被环境逼得无可奈何,才走上这条路的。
王雪娇不知道大帝同志内心起了这么多变化,她只管说自己的:“既然不能把这里的人都杀了,那不就只能改善环境,让他们知道有路可以走,以及走邪路就是走死路。”
她摊开双手:“不然怎么办嘛,要不,你向冯老申请对同心县进行火力覆盖?那咱们也不用调查了,BIU~BIU~轰隆隆~天下太平,然后再派人过来打扫战场,把车轮平放在地上,把还没死透的、身高高于车轮的人都杀了~”
那确实也不可能,帖木尔不得不承认王雪娇说得没错,要挖掉有毒的土壤。
他忽然一顿,重复了一遍:“……车轮……平放在地上???”
真·帖木尔大帝都不这么干。
王雪娇弯起嘴角,用力点头。
帖木尔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王雪娇会对罪犯抱有人文关怀。
她完全是奔着效率最大化去的,之所以想改善环境,只是另一种方式的“斩草除根”而已。
“不着急,反正我是没指望着能两三天就能完成任务。”王雪娇已经接受了自己要在这个干旱地带过年的命运。
元旦已过,今年春节来平时早一点。
一些在外地被通缉的人,陆续鬼鬼祟祟地溜回家,想跟家里人吃个团圆饭。
学校已经放了寒假,不过那些涉毒人员的留守少年儿童,放不放寒假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吴老师组织了寒假补习班,让这些没有家人的学生在她家继续学习。
补习班开门第一天,她看到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好像有话跟她说。
“进来啊。”吴老师招呼她。
小姑娘摇摇头:“吴老师,我,我,还有马祥,赵龙都不参加补习班了,我们要去赚钱。”
吴老师一问,才知道她,还有两个男生,已经约好了,跟着几个相熟的邻居前往南方,打算趁着年前抓紧时间倒一波货,多赚点钱好过年。
那个邻居跟周大的关系很好,他跟着周大去金三角进过几次货,跟几个贩毒集团关系不错,可以按出厂价拿货。
吴老师急了:“你们怎么能去干这种事呢?”
小姑娘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可是……我们没有钱了……”
吴老师紧皱着眉头:“你们来我家吃饭啊!”
小姑娘嗫嚅:“可是,我们不能永远在你家吃白饭呀。”
此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还有男人吆喝的声音:“吴爱花,说完了没有啊,走了!”
吴爱花向吴老师大大鞠了一躬,转头撒腿就跑。
吴老师伸手去拉,她用力一甩,将吴老师的手甩开。
她向前跑了几步,刚到门口,迎头便撞上一个人:“哎哟,干嘛跑这么快,是哪里发黄金吗?”
抬头一看,是王雪娇,正皱着眉头揉着被撞到的胸口,这小丫头,撞这一下还挺疼。
小姑娘生怕她也是来拦自己的,一声不吭,转头就跑,被王雪娇一把抓住胳膊:“你说对不起了吗!”
“对不起!”非常没有诚意的一声,她还想跑。
此时吴老师已经追出来,她也没管小姑娘,伸手拦着那辆卡车:“你们要走我不管,不准带我的学生走!”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噫,你这个女子,你跟他们什么关系,是他们爹还是他们妈……多管闲事。”
王雪娇转过身:“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听说过啊!像你们这种没规矩的人,干什么都做不大。”
那个男人从没被女人怼过,抬头向王雪娇看过来,赫然发现眼前站着的是——周大家的座上宾、无故抽了周三一耳光、把周四绑起来拳打脚踢,周家兄弟还得对她说谢谢的——余小姐。
他的进货渠道本来就是仗着周大,才能有路子,不然就凭他的人脉,他根本拿不到金三角的一手货,只配乖乖蹲在边境,收已经翻过好几倍的毒品。
他不敢得罪周大,周大不敢得罪余小姐……余小姐是压在他头上一座山。
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反正余小姐也没有不让他去,不就是不让这三个小崽子去么。
这三个小崽子反正也带不了多少东西,与其硬带着他们走,得罪余小姐,还不如把他们放下,免得跟余小姐发生不愉快。
“你们都下去。”男人抬头叫坐在车斗里的两个男孩子都下车。
“叔……让我们去吧……”两人还不想下。
男人不耐烦:“赶紧下来,别叫我动手!”
两人没办法,迫不得已跳下卡车,然后看着男人像见了鬼一样,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他们看着吴老师,眼里都是不满。
吴老师想再劝劝他们,让他们放弃去贩毒的念头:“想想你们大、娅,他们死的死了,坐牢的坐牢,你们还想继续干?还记不记得,你们怎么跟我说的?”
他们都曾经向吴老师说过,自己对贩毒深恶痛绝,恨毒品毁了自己的家庭。
“马叔说……我们……就是去帮着收收钱,不碰毒品。”吴爱花小小声的说。
吴老师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以为贩毒是什么!不就是接货、送货、收钱吗!跟毒品沾边,都叫贩毒!!!”
两个男生也低着头,马叔让他们去的时候,说得很轻松:“你们就是去拿钱的,拿钱有什么错嘛~拿回来十万,里面有一万给你们。”
他们一听,哎嘛,还有这种好事?
当下就同意了。
吴老师恼怒地看着他们:“还一万块!拿一块,都要枪毙!”
“……马叔说,我们年龄不到,不会死的。”一个男生还想为自己辩解。
王雪娇在一旁笑道:“你不会以为,贩毒唯一的风险就是被警察抓住枪毙吧?”
三个学生一起看着她:“那还有啥嘛。”
王雪娇笑笑:“金三角又不是大商场,有很多打劫的土匪,他们带那么多钱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呢。”
“马叔和周大都去过好多次了,怎么会回不来?”
王雪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对着天上一抛,夹在双手中间。
然后对学生说:“是长城,就是能回来,是一,就一定回不来,你们猜,是什么?”
“……是长城吧?”
“我猜是长城。”
“长城。”
王雪娇一笑:“你们对他很有信心嘛。”
她挪开手……靠,真是长城。
王雪娇发挥传统艺能,抬手将硬币翻了一个面,露出“1”,三个学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雪娇微微一笑:“今天姐教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三个学生从来没听过这句话,不过这句话还是很浅显易懂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还是觉得这个大姐姐在吹牛。
那可是马叔耶,被警察追了好几次,都没事的马叔。
他们只当王雪娇是在把他们当小傻瓜逗着玩,也没往心里去。
王雪娇对他们说:“我给你们找点工作,你们去捡鸡粪、马粪、羊粪、牛粪,跟大人学学堆肥,我给你们钱。”
“诶?”三个学生愣住,“要堆肥干什么?我们这里连水都没有,只能种土豆、山药还有玉米,不用肥。”
王雪娇懒洋洋地看着他们:“这你们就不用管了,先把肥堆上,我想种土豆就种土豆,想种金豆子就种金豆子,反正我给你们钱,你们照办,不就行了嘛?你们打算跟那个马叔贩毒的时候,也没管他的海洛因打算卖给谁嘛?怎么给我干活就问东问西的,怎么,看我好欺负?
你们连杀头的生意都敢做,让你们堆肥,你们不会是怕辛苦了吧?宁可去死,也不想挣干净钱?”
三个学生本来就心里有愧,当下也不敢说什么。
“对了,你们班四十多个人,可以一起干,省得说把你们累着了,虐待儿童。”
王雪娇给这些留守儿童、孤儿开的价是一天一块钱,这一块钱交给吴老师,让吴老师集中给孩子们开伙做饭。
除了购买食材所需要的钱之外,吴老师不收他们额外的加工费,每人每天有荤有素,还能存下五毛钱。
王雪娇还建议他们搞一个小温室,种一点绿叶菜,过过嘴瘾,把嘴里的土豆和山药味去一去。
“温室?我们不会唉……”学生们懵懵的。
王雪娇眉毛一立:“你们生下来就会说话写字了吗?不会不能学吗!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要水,我那有,二十颗菜的水,我供得起!要肥,你们自己不就在堆肥吗!菜籽,我给你们找。”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呀?”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学生问道。
旁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自信回答:“因为她是水精灵姐姐!!”
王雪娇笑笑:“对,那个,你们收获以后,每天都要供一颗给水精灵姐姐。”
水精灵姐姐不是无偿援助,她要供奉。
她比黄河母亲温柔多了,黄河母亲不要人供奉,她饿了自己会上岸找供奉。
王雪娇继续说:“除了供给我的菜,你们自己每天要吃多少,你们自己计算播种的间隔、次序,自己搭暖棚……数学就是让你们这个时候用的!几何就是干这个的。要是连暖棚都搭不好,你们对得起吴老师吗?”
一直以来,学生们都认为学习,只是跳出这个贫困地区的一条路径,那些知识既不能用来开车,也不能用来盖房……他们认为的盖房,就是码砖、抹水泥、再码砖……从来没想过,学习是有价值的。
有些颇有求知欲的学生,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搭暖棚,种蔬菜了。
王雪娇给他们买来了与农学相关的书本,又雇了几个人给他们做具体的指导。
花姐那里也在紧锣密鼓的开工,他们忙着从野外收割麻黄草,打算先制出一批半成品,检测纯度合格之后,就可以开工。
在马叔离开韦州镇第四天,王雪娇收到了西苏里的电台消息。
西苏里:【你说的人已经出现,他们的交易对象是林定江,他是林月贤的侄子。】
林月贤,跟李将军他们这帮溃退的残兵不一样,他是二十五年前去的金三角,凭着优秀的军事才能,在金三角打出一片天。
他后来的发展路线跟包幼安和果敢王都不一样,别人割据一方,跟政府军对着干,而他跟缅甸政府和平友好的相处,经过缅甸政府批准,成立了第四特区。
他早在1991年就提出了禁毒、发展替代种植……不过替代的不是特别成功,于是需要用博彩业来补充替代种植产生的收入差。
从“毒”,转型成“赌”,从成瘾性上来说,也算是毒性减弱了一个档次。
王雪娇:【林月贤嫌钱不够花了,又重新干上贩毒了?】
西苏里:【不是,林定江背着林月贤做的。上个月,林月贤得了重病,去新加坡住院,不在金三角。】
王雪娇:【林定江一定有帮手,不然他不敢。】
西苏里:【那几个从宁夏过来的人怎么处置?】
王雪娇:【连波猜都在巴基斯坦当安保公司的总经理,独挡一面,什么决策都自己做了。你也应该有点主观能动性。什么都问我,你还想不想进步了。】
王雪娇:【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金三角的货,不能流进中国大陆,影响我下一步的安排;第二,我回到金三角的时候,不希望林定江跟我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呼吸,你去找林月贤告状也好,通报给缅甸政府军也好,你派人把他做掉也好,我不管你的手段,只要别让林月贤因此跟我们开战就可以。还有,从宁夏过去的人,他们对我已经没用了,你给我按收益最大化处理。】
西苏里:【明白,我这就去办!】
西苏里召集起忠诚铁血的猛虎帮十二堂主:“老大给了我们一个无上的光荣任务,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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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的梦想第一步就被卡住了。
从麻黄草,到制作麻黄碱需要大量的水和电,这样才能完成浸泡和熬煮等业务。
周大尝试一次,发现除了需要动用他们本来就很稀缺的水资源之外,还会把整个镇子搞得很臭,那跟堆肥是不一样的臭法。
他在犹豫,这还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可是,那十几亿的收入,就像一根大胡萝卜,吊在他的眼前,他要是不贪心,就根本不会走上贩毒的路。
他找到王雪娇:“余小姐,你给的方子虽然好,但是……唉,我没想到,怎么提炼麻黄草会这么臭啊,还有水,实在用得太多咧。”
王雪娇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这是问题吗?用自来水啊。”
周大,不知道晋朝有一个“何不知肉糜”的典故,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向晋惠帝上疏的大臣一样:我要你说?要是有自来水,我不知道要用吗?这不是没有吗?
王雪娇对他说:“你们都赚了这么多钱了,脑子就想着盖房子买车子,就没有人想着要通自来水?这么有钱了,还抱着水窑,喝脏水?你们每家每户集点资,从外地引自来水过来,能花得了多少钱?你能赚多少钱?这账不会算吗?”
“自来水厂不愿意呀。”周大很惆怅。
“那就是价钱没谈好,谈好了哪有不愿意的。有钱先引水过来,再把路修修,离银川也没几步路,看这一路把人颠得像个孙子似的,都不方便把货运出去。”
王雪娇给他支招:“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么,你正好收钱上来,然后去自来水厂找关系,年前先买材料,年后就动工,争取三个月把自来水引进来,到时候,有了水,你不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那个味道嘛,更不是问题,这边这么多黄土沟,随便找个地方一蹲,不在自家门口煮不就行了?”
周大对这个提议的兴趣不是很大。
水源充足的地方,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地,要修一百多公里的自来水引水管道,那要多少钱啊。
他自己被警察追过那么多次,深知干这一行朝不保夕,就是赚快钱,等自来水搞好,说不定自己都被抓了。
王雪娇继续鄙视他:“你不是有合法经营的药厂吗?你不是手眼通天吗?博社村屁都没有,不是照样制毒,你看他们抱怨过环境吗?你看看跟人家的差距,难怪人家这么短时间就发大财了,你还在当二道贩子。”
面对余小姐惨无人道的鄙视,周大也拿不出平时在镇上横着走的霸道大哥风采,他没法从容应对。
他还是很纠结。
王雪娇看出他的心思,继续说:“你赚那么多钱是为什么?不就是想自己过上好日子,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吗?现在连喝水都困难,你跟我说这叫好日子?你要是把家搬银川去了,我还当你努力过了。
全家都缩在水都喝不上的地方,你赚钱是干什么用的?当烧炕的柴吗?”
“我,我先再打听打听引水进来要多少钱。”周大很惆怅,他只想过要全家搬到大城市住,压根没想过要引水进来。
搬到大城市,他也就想想,以他被警察追了一次又一次的过往经历,他根本就不敢去。
他在韦州镇,能跟三巨头说上话。
他去了银川,他就是个屁。
区长都不会理他。
周大当着王雪娇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给自来水公司,自来水公司听说是西海固想要自来水,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说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来把水管接上的,要等政府统一规划。
“你听到了。”周大放下电话听筒,无奈地看着王雪娇。
王雪娇冷漠地看着他:“你连镇上的三位大哥都能请来,区区自来水公司,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政府统一规划,你找你二弟啊。他不是政府吗?”
“啊?”在周大心中,周二的作用是给他贩毒当保护伞,从来没有想过,周二居然可以干点正事?
王雪娇:“现在又不是缺人手,没人给安自来水管,银川的工厂里都有人开始下岗了,想找人铺水管又不难。县政府不安排这事,又不是他们不想,他们下班回家也想喝自来水啊,这不是没钱吗?你要是能把自来水引进来,别说韦州镇,同心县里的关系你都有了。”
“你们这边这么有钱,就你们出钱,让县政府给你们向自来水公司申请,县政府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吗?”
“自来水进来,大家都受益,难道他们不想躺在家里就有水喝?工厂能开起来,他们不也能多赚吗?在你这拿货,不比去金三角拿货安全又便宜吗?”
王雪娇对周大这个毒贩子很不满意。
素质太差。
周大甚至都没想过为自己家改善饮水问题。
哥伦比亚的贩毒集团在疫情期间还管人戴口罩、管人不得随意进出、维持社区秩序。
周家真就除了管赚钱,就别的什么都不干啊?
与王雪娇在金三角关系最密切的人,是想建国的包幼安,她打的人,也是想建国的坤沙。
习惯了这种人之后,再跟周家打交道,顿感差距巨大。
周大以前是真的从来没想过自来水的事,他一琢磨,觉得王雪娇说得颇有道理,便马上跑去县政府,找他二弟商议。
周二的日常工作挺闲,反正当全国贫困县都当这么久了,他也没什么能干的事,也不指望走仕途。
他们韦州镇上的居民又不穷,他家也不穷,这个班,随便上上。
他的主要工作是:听说市公安局有警车往这个方向来了,他就赶紧通知他哥跑路。
去向市里的自来水公司申请往这里铺管道……好陌生的业务。
但此事关系到他们兄弟几个的厂子能不能搞到十几个亿的收入,周二决定认真研究一下这个公文流程应该怎么走。
先确定能不能铺水管、再敲定要多少钱,然后才能向镇上的人集资。
同时,周大心里还在盘算:要是引入自来水的事情实在谈不下来,不如就放弃制毒,还是回到舒适圈,安心当他的二道贩子好了,这实在不是他一家一户能处理的事情。
在王雪娇看来,他们这个地方这么穷,目前也没看到他们有什么改进措施,应该很闲才是。
恰恰相反,要不是县里有个周二紧盯着催,申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市里。
送到市里之后,又没有音信了,周二这辈子工作都没这么积极过,打电话催不动,就肉身跑到市里去催。
周二向周大抱怨:“你催货款的时候都没我像孙子。我又说好话,又送礼,他们才肯赏脸见我一面。”
王雪娇对这个结果挺满意,付出越多,他们越舍不得轻易放手。
除了要让他们投入足够多的沉没成本之外,还得断他们的后路。
王雪娇这几天除了关心学生们的暖棚搭得怎么样了,就是保持与金三角的电台联系。
西苏里同志,忠诚度是够的,就是这个搞阴谋方面,还是欠了点意思。
还需要在大地母神的光辉引导之下,多学习,多提升。
西苏里提出的几个干掉林定江的方案都被王雪娇否了。
不是半夜跳进他家“突突突”,就是买通他身旁的近侍,给他下毒,然后栽赃嫁祸给来找林定江的马叔头上。
王雪娇:【马叔一个普通小毒贩,他杀林定江的动机是什么?仇杀?他们没仇。情杀?马叔都没带老婆去,总不能是马叔看上了林定江的老婆,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动林定江的女人。林定江又不至于收了马叔的钱不给货。】
西苏里:【那么,制造意外?车祸?】
王雪娇:【不行,金三角又不是普通城市,不管你们是安排人去撞,还是破坏车辆,都会留下痕迹。我们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无形。】
后面西苏里又想了好几个办法,比如放炸弹、直接用火箭炮轰。
盘到最后还是解决不了一个重大的问题:“怎么才能保证不会查到猛虎帮头上。”
王雪娇:【你说林月贤在新加坡?知道在哪吗?】
西苏里:【知道,在圣玛丽亚私人疗养院。】
王雪娇:【我记得我们在那里有人。】
当初王雪娇从印度的昙梵陀利医学中心救出来的非自愿器官供体之中,有好几个来自新加坡的良民,他们是被绑架过去的。
王雪娇帮他们逃出生天,他们感激涕零,临走的时候表示“如果余小姐将来有任何事情要他们帮忙,他们绝对义无反顾。”
这种话的有效期是有限的,如果不维护,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连借一百块都未必能借得出来的冷淡关系。
维护的事情是交给西苏里的,除了救命之恩外,又产生了许多利益纠葛,交情可以称得上匪浅。
一直以来,都只有利益往来,都没让他们干什么。
乍一听到王雪娇提到他们,西苏里精神一振。
西苏里:【是,您要暗杀林月贤?】
王雪娇:【在你心中,我就这么野蛮吗!】
西苏里:【那您的意思是……】
王雪娇看着西苏里发来的消息,内心惆怅,唉,西苏里什么时候才能全自动的干一票大的,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这人,在叶诚手下都混不过第一个任务,就要被退货。
西苏里能不能借包幼安的关系通道,去绿藤陆军指挥学校深造一下啊?那是个好地方,有五个总统,一百多个司令去留过学呢。
唉,慢慢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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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贤对他这个游手好闲的侄子虽然不满已久,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那是他弟弟的儿子。
林定江一直认为自己会继承林月贤的所有遗产,包括势力和地位。
林月贤并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没有说破,他心中已经有了继承者的人选。
不过他精读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不想过早宣布继承人身份,免得手下老臣早早去讨好“东宫太子”,而忽略了他这个老皇帝。
对于一个大权在握一辈子的人来说,最难受的是人还没死,权没了,比钱没了还难受。
只有从来没掌过权的人才会觉得“大权在握好痛苦好累,还是当掌权者的掌中小宠物,什么都不用想更舒服。”
林月贤的计划没有对任何人说,不过有些需要让继承者历练的事情,他还是要交给继承者试一试的。
他手下的一些老臣,有好几个是随着他从大陆过来的,都深受中华文化的熏陶,从林月贤的操作中也能猜出个大概。
凡年纪大的人,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延缓衰老,男人还追求一个壮阳。
林月贤也不例外,整天跟他的专属医生聊吃什么可以食补,能够让他保持年轻。
医生列出的淫羊藿、肉苁蓉、黑枸杞……都生于大西北,尤其以甘肃和宁夏一带出品的最佳。
林定江让马叔带一些过来,马叔巴不得讨好他,带来了许多最好的顶尖货。
林定江命人送到林月贤住的高档私人疗养院,以示自己对叔叔的孝心。
林月贤收到的时候挺高兴,还跟自己的医生说这个侄子平时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到底还是有点孝心,还想着他,当即便打算当天下午先吃一点。
为了食品安全,送进去的补品都是在林家在新加坡的住宅里炖煮之后,再密封打包送到疗养院的,确保一路上没有人动过手脚。
林月贤接过汤盅,正要喝,忽然听见他在疗养院一个棋友的护工在跟人说豪门八卦。
说的是香港一个富豪人家,为了争继承人的身份,大儿子下毒想毒死亲爹的故事。
“那个老头偏心小儿子,外面都知道,大儿子本来以为自己怎么也能分一半,没想到,老头把遗产留给新妻子一半,留给小儿子一半,一分钱没有给大儿子留。”
“谁让大儿子的妈死得早呢。小儿子的妈虽然也是前妻子,但活人就是比死人有用,她娘家也厉害。”
“老头说大儿子比小儿子聪明,不需要给他留财产,他也能过得很好,不像小儿子是废物,没有财产就活不下去了。”
“遗嘱公布之前,大儿子就知道了……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老头子身边的人又不是全都站小儿子那一边,小儿子万千宠爱在一身,讨好他有什么用,不如讨好没有人关心的大儿子,要是大儿子能成功,得到的利益更多。”
“大儿子就在滋补汤里下了少量毒药,下了好几天,要不是老头子有一天没胃口,汤没喝,倒了给狗喝,狗死了,不然根本看不出来。”
林月贤越听越心惊
——“心怀不满的下一辈”、“身边人把消息透出去”、“滋补汤”、“毒药”????,这怎么越听,越像他身上的事。
他看着眼前的汤锅,心情复杂。
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敢喝,让他的护工把汤原样打包放好,送到他信任的化验室。
六个小时之后,化验结果出来了。
汤里果然有东西,不会让他马上致死,但是会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无法思考、精神也会受到影响。
为防止他看好的继承人想提前登基,林月贤还没有立遗嘱。
如果他真的失去正常的思维能力和精神,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他都不敢想。
林月贤到底还是很谨慎,他将毒理分析报告藏起来,暗中向他的亲信、林定江的亲信,以及金三角最有名的情报贩子小金佛打听消息。
他熟读历史,知道汉武帝和戾太子之间的误会是怎么产生的,他想从不同的人那里打探林定江这么做的动机。
如果没有动机,那么,也许,可能,大概,是有人想陷害林定江。
不幸的是,三个方向传来同一个消息:
林定江正在跟一伙从中国来的人交易毒品。
那群人来自宁夏,这些补品就是那些毒贩子从中国带过来的。
林月贤气得手直抖,本来,他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想回去,再亲自问清楚,有没有可能……还是有误会?
很快,他的幻想就被打破了,猛虎帮要求他解释,为什么猛虎帮的帮众尸体会出现在他们地盘上,裤脚上沾着海洛因化合物。
平时他跟猛虎帮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过往来合作,关系还挺好,猛虎帮没道理找他麻烦。
林月贤已经认定事实就与他所想的一模一样,他的脑中构建起了整件事的完整逻辑:
林定江一定是早就从别人那里知道自己并不想让他当继承人,为了有钱收买更多的人支持他,他便重启毒品生意。
现在林定江的计划应该已经快要成功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送补品为名,想给自己慢慢下毒,把自己变成一个白痴,然后,就可以夺取大权。
林月贤当年以杀伐立下功勋,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他果断命令自己的亲信把林定江处理掉,他回来之后,不想再看到林定江。
猛虎帮说已经查到杀掉他们帮众的人是从中国来的毒贩子,要求将那些人交给他们处理。
那些人对林月贤来说无关紧要,乐得送他们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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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云滇省厅门口被偷偷放了几个被捆扎结实的人。
天亮后,他们才被发现。
省厅人员第一反应是感到被侮辱了,怎么被人偷偷在门口放了好几捆人都没发现。
其实问题不大,毕竟他们右边那个省厅的金字招牌都被人偷凿了,也没人发现,有几个被捆得动弹不得,又喊不出声的人被人趁夜扔在地上,没被发现也很合理。
等看完地上的人脸,他们把被侮辱的感觉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兴奋。
地上的五个人,全部是在云滇榜上有名的通缉犯。
他们出差去宁夏好几次,都没有抓到,一个同志几天几夜没睡觉,在抓捕的路上累得心梗发作,四十岁不到,因公殉职。
可算是抓到了,一抓还是五个。
马叔身上还插着一封信。
信上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
【敬爱的中国警察同志:
您好!
金三角猛虎帮向您献上最诚zhi的敬意。
我们的帮主、大地母神、湄公河之女、金新月的战争女神、拉梅斯沃勒姆的解放者、大红花的燃烧之神、掌握百草枯的公主、咖啡与茶叶的守护者、三季稻的女王——余梦雪,命令我们将他们送过来,以wei英灵。
希望你们收到礼物后会感到心情愉快,如同他乡遇故知不是仇敌、久旱逢甘lin适可而止、洞房花烛夜金枪不倒。
愿贵我两方,永结秦晋之好。
此致
敬礼
猛虎帮西苏里亲笔】
猛虎帮的名头,云滇的同志们都听说过,他们跟包幼安一样,已经从良不种罂粟了。
应该算是盟友。
就是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径实在很那啥……
还有这信上的内容……实在很那啥……
信不是保密内容,很快被当做乐子传遍云滇省厅、然后传到外省。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冯老在当天下午就得知整件事情,包括那封内容诡异的信件。
王雪娇吃着手抓羊肉,唱着歌,忽然,就接到了冯老打来的电话。
冯老把信的内容给她从第一个“敬”,一直念到最后一个字“笔”。
王雪娇当即否认:“我没让他们这么写!我让他们简简单单的把人扔地上就可以走了,那五个人都是通缉犯,扔门口肯定有人认识。
他们……他们……怎么还写信啊!!!还写得好像没上过学一样!”
冯老微笑:“你们猛虎帮的人,主观能动性挺强的啊。是余小姐平时教导有方。”
王雪娇深吸一口气:“冯老,我感觉你好像在笑。”
冯老脸颊抬起,嘴角扬得压不下去:“怎么会呢,我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情没能见过,再好笑,都不会笑。哈……咳咳……”
王雪娇气呼呼:“你就是在嘲笑我,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