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滇省厅的八卦故事传到汉东省绿藤市,别人只当是云滇省有个二逼线人在搞笑,权做普通的笑话听一听。

唯三知道王雪娇英雄事迹的同志很辛苦:正在写材料康正清努力板着脸,身体不住得颤抖,稿纸上留下一堆他自己都认不清的线条。

韩帆听得笑哈哈,用力拍自己的大腿,旁边的人见了都心疼他的腿:“韩哥,这腿是跟别人借的啊?怎么下手这么狠?”

钱刚正吃着方便面,笑得面条双管齐下,一截面条在鼻腔里,一截面条在气管里,他一边呛得直咳嗽,一边还在拍桌子。

曾局路过,高冷地让他们俩注意素质,然后飘然而去。

钱刚看着曾局的背影,压低声音对康正清说:“他都不笑的啊?”

康正清将写坏的稿纸撕了,揉成团扔进纸篓里,严肃地说:“不然怎么他是局长,你不是呢?好好学着点吧!”

其实曾局刚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但他是局长,他要保持端庄严肃的气场,于是,他闭上眼睛,想象这封信是王雪娇以绿藤市局刑警的身份写给云滇省厅的……后面再添几句“你们打击指标够了没啊?要不要我们绿藤市局再帮你们凑点?”

这事不是曾局的幻想,是绿藤市局下辖的一个位于两个省边界附近的派出所干出来的真事……

隔壁省的一个通缉犯,被派出所门口的烧鸡店所诱惑,他进了烧鸡店,一屋子都是下了班,没穿制服的警察,本来大家都围着烧鸡炉子,没人在意他。

通缉犯偏偏还想插队,引起了警察们的注意。

边界上的派出所本来就有“难搞的案子往对面推,能立功的案子往自己怀里揽”的本能,以桥上第三根路灯杆为界,两个派出所之间发生过多少恩怨情仇。

于是,隔壁省的派出所在收到人的同时,也收到一个口信,措辞相当之阴阳怪气。

然后……隔壁省的投诉就到了曾局的面前,上级的定论是:“注意对下辖派出所的思想教育,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

他还不得不配合着做了一番整顿,安排思想政治学习,还让派出所的人写检讨。

相比之下,猛虎帮的这封信,字里行间都透着和谐友好,态度端正,只不过是受限于中文能力的不足,措辞不太符合中国人的习惯而已。

这么一想,曾局不仅笑不出来,还觉得王雪娇已经有当领导的能力了,能把金三角的草莽下属管得这么好。

在遥远宁夏的王雪娇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曾局心里有这么高,她还在烦恼。

这里的贫富太大了,贩毒的人一个月收入能达到十几万。

不贩毒的人,特别是位于山区村里的农民,一个月收入可能是十几块,他们吃的是自己种的土豆,喝的是自己接的黄泥水,住的是祖辈留下的黄土窑洞,盖的是祖辈留下的被子。

那些不贩毒的人,不是因为法制思想多完善,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他们甚至不知道镇上的人都在干什么营生,问了人家也不告诉他们。

镇上的同伙已经足够多了,毒贩子也不用专门跑到山村里面去拉人头陪自己“上前线撞命”。

同行太多,会形成价格的恶性竞争,哪行都是如此。

不知道只是一时的,如果不把立在县里的“黑旗”给拔了,迟早会有缺钱花的人发现这条致富捷径,加入的人会越来越多。

必须把周大给明正典刑,而且还得让人知道,没有“牺牲我一个,留下几百万”这种好事,省得毒贩子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为家族牺牲的英雄了。

县里的人也都住在县里,他们其实也想修路、铺自来水管道,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但是他们并不想自己出钱,只想等着财政拨款。

然而,此时省里的财政都吃紧,管不了那么多。

以前不是没申请过。

申请递上去就没结果了,他们从此再也没起过心思。

反正什么事都干不了,机关干部们每天上班都是去应个景,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看一天是标准常态。

在周大的催促下,一向不干正经事的周二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市里哭穷,诉说西海固的贫困,以及不忘抬举自家一下,说虽然韦州镇的整体GDP不高,但是,我们周家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做长途运输生意,凭着国家的好政策,发家致富,我们周家愿意出钱铺设自来水管道,以及修路。

市里对“周家出钱”,并不在意。

在他们看来,这是小县城的人对基础建设所需费用缺乏认知,从而产生的盲目自信。

就像有人曾自信放话:“给我五亿,我能给珠穆朗玛峰修电梯。”

被群嘲:“你先查查云贵高速公路一公里的修建费是多少再说吧。”

一公里,两亿。

第一次,他们像以前那样搁置到一边,说要研究研究、讨论讨论。

过了几天,同心县的人又来催了,他们又搪塞。

本以为问过几次没结果,他们就该歇了心,谁知道县里一个姓周的小科长跑过来,天天来机关办公室伸头探脑,每次都送礼物。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拿这牛皮糖实在没办法,周二端茶倒水,敬烟送酒,陪着笑脸伺候了一个半星期之后,他们终于受不了了,让自来水厂的人出个报价,决定用价格吓死他,让他永远别来了。

自来水厂的人还算厚道,他们是真的核算了价格后给的报价,没张口来个十亿。

最后给出的总造价是从零到拧开水龙头能有水,总造价大概需要六百多万,水费另计。

六百多万!

按照去年的居民平均收入统计,县里和镇上的居民的一个月平均收入是六十到一百块。

村里就不提了,没统计,村里的人扛点自己种的土豆、玉米到市集上卖,卖完了就转手买日常要用的布匹、咸盐。

集上挣钱集上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市里说市里也很穷,付不出这么大一笔钱。

得打申请去省里要,省里要向国家扶贫办要。

在国家扶贫办排队的“老、少、边、穷”地区名单长长一串,西海固的排名并不靠前。

磨蹭了半个月,周大以为要多少钱呢,才六百多万?

区区六百多万,他跑三趟东边,就有了。

当然,他没打算自己一家把所有的钱都出了,不仅是因为喝水本来就不是他一家的事。

要是让人知道他周家阔到能一家就掏六百万出来,只怕名声要传到银川去了。

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云滇警察抓不着他,不代表宁夏警察抓不着。

真让人知道他家阔成这样,只怕他家里掏出一只老鼠,都能掏出警察证,告诉他“你被捕了”。

整个县里有五千多户人家,看起来一家掏个一千多块钱的自来水铺设费,就能把建设费解决。

但其实不然,五千多户组成复杂:

有全年收入为零,全靠自给自足的山民。

有不干犯法营生的老实人,一年收入五千块都没有。

有给毒贩子当马仔的小家小户,一年收入十几万。

有像周大这样的大毒贩子,一年收入过百万。

周二代表周家跟县里谈判,说为了县里群众的幸福,他家和那些出得起钱的人家愿意多承担一些。

周家五兄弟,只有周二读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他拉出所有人的名单,计算谁家能出多少钱。

“最穷的要他们掏五毛钱,只怕都掏不出来。”周二皱起眉头。

掏几千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家只有六百多户。

装自来水是大事,周四被恩准出席家庭会议。

他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无所事事的弱智,便积极开口发言:“哪有这么麻烦嘛,谁家出钱,谁家用水呗,不给钱,政府都不管,我们管他们干什么?”

王雪娇冷笑一声:“你家有水,别人家没水快渴死了,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周四不以为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他家有五个男丁,在农村绝对是强悍的战斗力,谁也不敢跟他们家掐架,周家在镇上这么多年,就没吃过苦。

周大出去跑过生意,见识过整村的人在村支书的带领下拦路抢劫、扒火车。

他知道绝境会把人逼成什么样。

周家区区五个男丁,没钱出自来水铺装费的人家有几千个。

别说周五还不在家,就算周五也在,以五对几千,虽猛必不胜。

周大皱着眉头:“你个碎怂,闭嘴,说出来的话都跟放屁一样。等几千个人来我们家抢劫的时候,你一个人出去挡着去!”

周四悻悻不敢再多说话。

现在周大对这个弱智四弟的不满与日俱增,觉得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感情,周三本来就木讷,也没什么好说的,有话只跟周二和王雪娇谈。

王雪娇的意思是同心县的能帮都得帮,五千多户掏出六百万,比较合理。

这样对上头也好解释,上头要是问你们哪来这么多钱,就说其中有一些是以前跑长途运输的时候就富起来的人,八十年代就是万元户的有好几十家,到了九十年代倒卖电器,赚得更多了,他们愿意多掏钱。

反正走私的收入不计入居民平均收入很正常,只要没发通缉令,没被当场逮着,不相干的城市也不会管投机倒把、偷运走私。

对于下面的群众,那些一年收入就几块钱的就别刮他们了,他们自己能交得起水费就很了不起啦。

让他们以工代费,将来不还得修路么,让他们当修路工人抵自来水入户的账,也算让他们有点参与感,别觉得自来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坐享其成。

过了几天,王雪娇正在蹲在暖棚里看学生们种的菜苗,周大气势汹汹冲进来,脸上阴云密布,看着王雪娇:“你出来。”

连个敬称都没有,他这是发现了什么?

王雪娇像这里的人一样,双手插在袖筒里。

右手紧握着藏在袖筒里的“六·四式”。

周大瞪着她:“马占帮是怎么回事?是你的人绑了送给公家人的!”

马占帮就是马叔,他们五人被云滇省厅抓住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同心县。

他们是被扔在省厅门口的,身上那封信的内容更是传得到处都知道了,其中包括周大在云滇的同伙,他是潜伏在边防队伍里的内鬼,知道消息的速度迟了一点,刚一收到消息,就通知了周大。

王雪娇当即判断出了这一点:

从马占帮等人被送进省厅,都已经过五天了。

如果是省厅里的人,当天就应该通知周大。

如果是省会的系统内部的人,第二天也该通知了。

如果是边境城市高层的人,也不能超过第三天。

拖到现在,只能说明这人职位不高,消息传得慢,但是能接触到详细的细节,说明还是系统里的。

王雪娇毫不畏惧地看着周大:“谁让他杀了我的人!!”

她抢先开大,把觉得自己特别理直气壮、证据确凿的周大给整不会了。

怎么就杀人了?

王雪娇看他的表情,从气势汹汹变成一脸懵逼,傲慢地冷哼一声:“你知道他是从哪里进货的吗?”

“当然,人还是我介绍的。”

王雪娇又冷哼一声:“你知道这个林定江的叔叔是谁吗?”

“这谁不知道?林月贤啊。”

王雪娇点点头:“你知道林月贤跟缅甸政府是什么关系吗?知道他是怎么向缅甸政府保证的吗?”

“……我恁个会知道那么多。”

周大不知道,他只知道交钱、拿货、走人。

王雪娇高傲地抬着下巴:“他叔叔在两年前就保证不种植罂粟,不贩毒,就是靠这个,林月贤才坐稳了今天位置!”

“我的人去第四特区的时候,正好撞上马占帮去进货!那个蠢货以为自己在金三角,他妈的连藏都不藏,遇到我帮里的兄弟!还告诉了林定江遇到我兄弟的事!林定江就把我兄弟杀了灭口!把尸体偷偷埋在沟沟里,要不是林月贤来查这事,我他妈都不知道!”

王雪娇瞪视着周大:“我就问你,我兄弟,这算不算是被马占帮这个王八日球的烂怂贱种给害死了?”

“这也……不能完全算……他……他也么亲自动手嘛……”周大的气焰已经由大火调成了微火,心虚地解释。

王雪娇狂笑一声:“哈啊???不亲自动手就不算啊???好啊!!你哪天被人卖给公家人,也别怨那个二五仔啊!!!你这么大度,你兄弟被人害了,你也不会给他报仇是吧!”

王雪娇越说越来气,声音越提越高,占足了十成十的理。

本来一头恼火跑来,想找王雪娇算账,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周大现在已经彻底蔫了。

其实他跟马占帮的关系也没那么好,那个姓马的不过是一个曾经合作贩毒过的邻居而已。

让周大感到恐惧的是猛虎帮写的那封信,太暧昧了,太……太那啥了。

怎么看,猛虎帮都是公家人的海外小分队。

那猛虎帮的帮主余梦雪,不就是妥妥的公家人吗?

一个公家人在自己身边蹲着,怎能不让周大毛骨悚然。

周大嘴唇翕动,微弱地吐出一句话:“那那那,你报仇就报仇嘛,恁个把人送到公家人手里头了嘛。”

王雪娇的嗓门又提出了八度:“你懂个屁!他们都有打击指标,每个月、每个季度、每年都有!!!不给他们送人填数,难道让他们抓我的人啊!!正好马占帮撞到枪口上来,不送他送谁?你说啊!送你啊?!!”

王雪娇指着县政府的方向:“你二弟还是公家人呢!就许你勾搭公家人,不许我跟公家人关系好?要不你先把你二弟抓起来摔死?”

周大一琢磨,竟然无法从王雪娇的话里找出一点毛病。

再转念一想,这女子真攒劲,自己只搭上了边防里的小兵,她居然勾搭上了省厅。

难怪人家生意做得这么大……

周大霸气冲天的来,现在气全都泄了,蔫头耷脑。

王雪娇又痛骂了一句:“蠢货!蠢到能进博物馆的蠢货!”

周大不愧是个能屈能伸的生意人,马上就换了一副笑脸:“是是是,我就是个蠢货,什么都不懂,以后余小姐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别人的什么破事我都不管咧。”

当天晚上,王雪娇就联系了冯老:“我怀疑云滇边境的队伍里有内奸,这才几天时间,马占帮被捕的消息已经传到同心县来了。”

她把自己如此推测的依据告诉冯老,冯老认可她的想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收了钱的人,在消费上总会露出一点端倪,就算不为自己花钱,也会为家人花钱。

哪怕一分钱都不敢花,全藏在冰箱和床底下,那也得有那么大的冰箱、那么大的床,以及装得下冰箱和床的房子。

冯老安排叶诚负责此事。

特别行动组以整肃边境地区工作作风的名义,展开调查的时候,边境各地还不高兴,觉得是对他们的侮辱,有人信任旦旦拍着胸脯保证,他的部门、他的人绝对没有问题。

查着查着,各种五花八门的案件都浮出来了。

当初十分抗拒的边境各部都不敢再吭声,谁都不知道自己身边那些衣着简朴、一口面条一口蒜的“老实人”是不是真老实。

那种感觉,就好像信誓旦旦为丈夫作保“我男人绝对不会出轨”的痴情妻子,转头就发现丈夫不仅出了轨,而且还是养了不止一个情人的时间管理大师。

王雪娇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让特别行动组查出了一堆事,她真正的目标——周大的接头人是这一堆人和事之中,最小最不起眼的一件。

有且只有这个接头人,还在军警联合特别行动组能管的业务范围之内。

冯老看了一眼叶诚收集上来的资料。

料,一个比一个的猛。

涉及到的人,一个比一个硬。

他闭上眼睛,摆摆手:“这不是我们应该管的,转交给纪委吧。”

纪委的同志看着特别行动组秘密送过来的厚厚一撂资料,用力抓了抓头发,头发哗啦啦的落下。

得知周大的接头人被秘密处理,王雪娇还不满意:“怎么这么长时间?这人特别狡猾吗?”

冯老:“他不狡猾,就是……你知道南方的边境线很长嘛,查起来需要时间。”

“噢。”王雪娇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忽然,冯老又问了一句:“你提出这个要求,真的只是为了查周大的接头人吗?”

王雪娇困惑地眨巴眨巴眼睛:“不然还能是为了查谁?我的任务不就是处理周大及其同党吗?”

冯老闭了闭眼睛:“真的不是你预感到了什么。”

“预感到了什么?”王雪娇信息闭塞,完全不知道她的梦想掀起了多大的风暴。

“没什么,周大在系统内部埋的钉子已经拔出来了,你继续完成任务。”

“噢。”

冯老挂了电话,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叫来叶诚,问他在调查的时候,是不是心里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然怎么一查一个准,这效率,比纪委的调查组还高。

叶诚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心里?特殊的感觉?

冯老明明是个唯物主义无神论战士,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下意识望向冯老办公室里的一个八音盒,八音盒上站着手托金雕的王雪娇。

那是寸克俭汇报金三角新兴迷信活动的时候,顺便一起送来的附加证物。

拧上八音盒的发条,里面会传出悠扬的歌声:“……大地母神的代行者,你指引了我的方向,是我心灵最深处的声音……”

当时叶诚做为王雪娇的领导,他也跟着听过一回,那个歌声很洗脑,听一遍就记住了。

叶诚赶紧解释:“不是王雪娇指引了我的方向,我也没听见她跟我说话。”

“嗯……”冯老点点头,“这不能怪你,跟她沾边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其实这是一件好事,如果只铲除表面上的茎干和叶子,不把地下的根全拔起来,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继续生长。我们的工作,就是不能怕麻烦的。”

叶诚脱口而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出去以后,他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总觉得在说这句话之前,应该先“灭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几声,以及还得搭配双手插腰的动作。

冯老惆怅地看着他:“叶诚,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叶诚用力搓了搓脸:“都怪王雪娇,她就像东北话,影响力太强了。”

冯老想起了班长之诅咒,内心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就算多一个叶诚也无妨嘛……叶诚的内核还是很稳重的,只是说话风格受了一点影响而已。

事不过三,最多也就这三个了……吧?

……大概……

他跟班长感情还是挺好的,他相信班长不至于对他这么残忍。

·

·

过了几天,云滇方面给犯罪嫌疑人家属的通知书也到了,马占帮的媳妇马婶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被抓,大概率要死刑,去找周大做主。

马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找到周大:“能不能救一救我家掌柜的?家里还有几万块钱,要是能把他救出来,我愿意把钱都拿出来。”

只要男人能出来,将来还能继续贩毒,区区几万块,分分钟就能赚回来。

以前周大带人一起出去“上前线撞命”的时候说过,干这行本来就是“撞命”,命里带财,就能平安无事,要是被抓,那都是命,不要来找他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过要是他刚好认识人,他也愿意帮忙捞一捞。

他也确实捞过人,如果是那些周大搭上的后台比较硬的地方,人上午被抓了,中午打个招呼,下午就能出来。

但是现在,别说人是在云滇省厅,他的实力根本摸不着省厅的边。

就算是在边境小城,他也不敢。

在马婶哭诉的时候,周大偷摸看了一眼跷着二郎腿,嘴角露出不屑冷笑的王雪娇。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怜悯。

周大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马占帮他们五个是得罪了余小姐,才会被当做礼物,绑了送到云滇省厅。

他要是帮了马婶,那不就是跟余小姐过不去?

跟余小姐过不去,那不就是跟钱过不去?

好好的人,怎么能为了邻居而跟钱过不去呢?

周大摇头:“唉,马叔这次是得罪了大人物咧,我也么有办法,你也别想他了,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马婶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马叔能得罪什么大人物。

她想不出来,自然有人替她想。

在交际圈特别小的农村,从来都不缺想象力……主要是下三路想象力爆棚的三姑六婆。

江湖传闻:马叔是睡了金三角毒枭的女人,然后被毒枭追杀。

公家人杀他,好歹是一颗子弹,死得痛快。

毒枭要杀他,那手段、花样就多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是他自己一路狂奔,逃过国境线,自己把自己绑好,自己躺在云滇省厅门口,求公家人逮捕他。

马婶不相信:“你们胡说八道!我们家掌柜的从来都不跟外面女人勾勾搭搭!”

众人哄笑:“就哄你一个傻婆姨。”

马婶还是不信,她揣着几万块钱,千里迢迢,南下寻夫。

然后,她求仁得仁,听说马占帮在这里有一个姘头。

从宁夏到边境有很长一段路,他怕长途带着现金不安全,来进货之前,都会把钱通过邮局汇到姘头这里。

马占帮自诩跟她是真爱,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

不过也留了心眼,汇款单上写的是“马占帮”,需要他的身份证才能提出来。

这次马占帮出事以后,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个女人,他委托这个年轻女人把他藏在某地的钱取出来,帮他汇回老家一半,让这个女人自留一半。

年轻女人把钱取走之后,就人间蒸发了,连警察都不知道她上哪去了。

钱,没了。

人,基本上是死刑没得跑。

马婶又哭又骂,骂完了,还是心疼丈夫,努力想替他找门路买命。

云滇史上买命逃过一劫的人并非没有,比如全国知名的某孙姓男子。

然而,马占帮出现的姿势过于离奇,是全国公安系统都知道的大笑话,甚至连公安部里来云滇出差的人都要问一句:“那个躺你们省厅门口自首的人怎么样啦?”

现在全国都在关注这个“天上掉下的马占帮”会被怎么处理。

关注度实在是太高了。

一个没权没势的外地人,想凭区区几万块考验干部,那是不可能的。

马婶花了不少冤枉钱,到处求人,最后还是没有把她的掌柜捞出来,只等到了死刑的判决结果。

等到她失魂落魄回到韦州镇的时候,已经还有五天就过年了,别的人家多少也要在门上贴个春联,喜迎新年。

她家愁云惨淡。

还有嘴巴刻薄的人,说她克夫,是丧门星。

以前看别的女人当寡妇,想想自家掌柜做的同款“生意”,马婶也会提心吊胆,但是马占帮每次不仅平安无事,而且还送回大笔大笔的钱,让她又觉得,好像风险也没那么大,小心一点不就行了。

现在她终于知道原来贩毒被抓,真的会被判死刑。

吴老师也在她的寒假补习班说了这件事,再次强调贩毒被抓是真的会死的,沾不得。

差一点就要跟马占帮一起去贩毒的吴爱花和另外两个男孩子得知马占帮被枪毙的消息,大为震惊,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此时所有人都想起了前几天,王雪娇给他们掷硬币,然后手动把硬币翻面的事情。

尤其记得她说的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学生们十分不解,余小姐为什么这么笃定,是不是阎王半夜给她托梦了……

又或者,余小姐,就是阎王?!!

六岁的水水自信回答:“她不是阎王,是水精灵姐姐。”

“去去去。”哥哥姐姐们并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他们又激动、又好奇、又害怕,向吴老师打听:“吴老师,你能不能看出余小姐的原形啊?”

吴老师:“啊???”

吴爱花小声说:“你说有一种镜子,能照出人的骨头嘛,那个镜子,能照出妖怪的原形吗?”

吴老师哑然失笑,她曾经跟学生说过X光机,不知怎么他们就记成照出妖怪原形的镜子了。

“你们要照谁呀?”

水水大声:“他们要照水精灵姐姐!”

正说着,就看见“水精灵姐姐”出现在门口,她左手抓着一兜石子馍,嘴里叼着一根面粉烤的面棍棍,含混不清地问了一句:“照我什么?”

怎么看,她这形象都跟可怕的阎王毫无关系。

也不像飘逸出尘的水精灵。

……像叼着一根笔直树枝,不肯松口的憨憨小狗。

“市里买的石子馍,刚做出来的,要吃的过来拿。”王雪娇把石子馍放在桌上,这种用鹅卵石烘熟的面食,表面撒着一层孜然,咬起来又香又脆,被烘焙过的小麦香味飘满一屋。

学生们围上来,一人拿一块,有好吃的东西,王雪娇的“阎王”形象变得不那么恐怖了,但他们还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把跟王雪娇打过交道的陈俊推到前面,让他问。

陈俊扭扭捏捏,最后还是开口:“梦雪姐,你那天翻那个硬币,是什么定理啊?”

王雪娇笑道:“最近题没少做啊,开口就问是什么定理。”

陈俊也发觉自己用词不当,扭扭捏捏地讪笑。

王雪娇告诉他:“没什么,我知道他要去禁毒的地方买毒品,就知道他死定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嘛。你们要是去周大家偷东西,不也会被他打死嘛?”

这个比喻倒是特别好理解。

他们还是不明白:“可是那里是金三角啊,怎么会禁毒呢。”

“是啊,不都是在金三角进货吗?”

王雪娇笑笑:“金三角禁毒的地方很多的呀,真正的大毒贩子,自己都不抽的,也不让手下抽。

吸毒会把脑子了吸坏,身上也没力气,什么都干不了,毒贩子也不养废人啊。

要是发现手下偷偷吸毒,轻的砍手砍脚,重的就杀了埋在地里,扔进河里,反正也没用了。

人一旦犯了毒瘾,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包括偷老大的钱、把老大出卖给别人换钱。”

学生们一直以为金三角的大毒枭就是整天无所事事的抽着加了料的烟,反正毒品是他们自己生产的,那肯定是管够啊。

谁知道,他们连沾都不沾。

不仅不沾,还把沾上的人杀掉……好可怕。

陈俊想了想又问:“那个河……有多深呀,能把人冲走?”

这里只有一条小河沟,天不旱的时候还能有点水,用小碗一点一点接。

天旱的时候,就只有“小沟”了。

虽然宁夏旁边就是黄河,号称“塞上江南”,但那是北边“鸭子”们可以享受的快乐,像他们这些南边的“山狼”根本无缘一见。

黄河?离这一百多公里咧,他们这些学生最远都没有出过县城。

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黄河是什么样的,在他们的脑中,黄河可能就像下过大雨之后的小河沟。

王雪娇认真地说:“那个河,叫湄公河,是从中国流过去的,在中国的时候叫澜沧江。水流很急,也很深,有的地方十米深,有的地方一百米深,尸体一扔下去就没有了。

不过有时候尸体也会卡在河岸边的石头和码头上面,扔的时候要注意,尽量往中间扔,还有要在尸体身上绑石头,装在铁桶里面浇上水泥也是不错的选择……”

学生们刚开始听的时候笑嘻嘻,越听越不对劲。听到巨人观会把内脏和血肉炸得到处都是的时候,水水嘴巴一扁,放声大哭。

王雪娇以为她是被恐怖的画面描述给吓哭的,忙哄她:“别怕,只要离尸体远一点,就算人炸了,肠子也不会飞到你身上的。”

水水抽抽噎噎:“河里的水,是不是都不能喝了?”

呃……缺水地区的小朋友关注点果然比较奇特。

王雪娇安慰道:“每秒都有好多好多水冲过来,脏水会被冲走的。”

水水用力抹眼泪:“那……脏水冲走了,会有人家里没有水用吗?”

她想象的是每天就只一段时间放水,水量固定,像镇上卖水的水车一样。

如果脏水被倒掉,那水就不够了,会有人买不到水。

王雪娇摇头:“不会的,一直都有好多好多水,不停地涌过来。”

曾经从王雪娇这里听说“墙上都会自己流水”的女生对水水说:“梦雪姐说过,在南方,墙上就有自己冒水出来,想喝多少都有。”

水水转头望向房间里干干的墙壁,想象不出来墙自己流水,会是怎样的场景。

王雪娇又伸手摸了一根面棍棍叼着:“所以嘛,你们都好好学习,就算考不到南方,将来也可以去南方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我们来研究一下菜的问题……你们种的这个芹菜,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发芽,照这个速度,到夏天都吃不上。”

王雪娇选芹菜,是因为它耐寒,然而,它喜湿润,这里的孩子甚至没见过芹菜,本地的农民也没种过,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出芽,好在王雪娇买了五斤种子,足够他们给予不同的条件,慢慢琢磨。

回到旅馆,王雪娇看到张英山和帖木尔已经回来了,两人这几天按着各地发的通缉令信息,挨家挨户的在同心县下属的村子里进行调查,看看都有哪些通缉犯悄悄跑回家过年。

正常情况下,陌生人,特别是陌生男人,想靠近那些村子,难上加难,一进村就被盯上了。

比博社村和平远街都难接近。

就算是说“我是周大的朋友”都不行,好多便衣警察都自称是周大的朋友,这个名号已经不好使了。

但是,张英山不一样。

他不需要报出名号,村民一看他那标志性的胡子和清秀的脸,脸上都浮出诡异的笑容。

周四在那天晚上干的事,早就以韦州镇为中心,辐射全县,就连隔了十几公里山路的农民都在赶集的时候收听到了消息。

谁不知道周四深夜潜入了一个外国大胡子男人的房间,与一个同样企图潜入他房间的女人相遇,女人好事被撞破,一怒之下,把周四暴打了一顿,周四的脸上现在都留着疤呢。

周四还狡辩说误以为这个男人是女人。

看看张英山这大胡子都挡不住的俊秀,村里的留守妇人们纷纷表示理解理解,非常有说服力。

张英山打听谁家的掌柜回来了没有,得到的答案就那么几个:

正常版:“回来了,你找他有事?”

“没回来,不知道在哪个狐狸精家睡咧。”

愤怒版:“你问这个想干什么,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热情版:“今年不回来咧,你吃了没有,额刚做了饭,你进屋来吃点么?”

羞涩版:“额们还不怎么熟,你问这个,是不是太快咧?”

以张英山为开路先锋,两人得知至少有二十几个毒贩子回家准备过春节了。

二十几个各自有上线和下线的毒贩子,如果是在绿藤,现在就收网,都算一次收获颇丰的伟大胜利了。

但这里是同心县,是满街毒贩的神奇世界,二十几个,不过是九牛一毛。

真正的大鱼还在观望,他们要确定没有什么傻缺邻居惹出大事,引来专案组。

专案组那些人,烦得很,好久都不走,还特别执着,要是回家,就有可能被该死的傻缺邻居连累。

“哎,你吃的什么这么香?”帖木尔忍不住问道。

王雪娇从塑料袋里拿出两根,好像散香烟一样发给帖木尔和张英山:“加了一点芝麻的烤面棍棍,挺好吃的。”

帖木尔以为是死面做的,随意咬了一口,没想到整个面棍棍酥脆的断开,掉在桌上,砸出一桌的渣。

“这么脆?”帖木尔把已经摔成三段的面棍棍捡起来,放在嘴里嚼。

王雪娇点点头:“这方子还是我教老板的呢,好吃叭~可惜这里只有加芝麻的,要是加迷迭香也好吃。”

“我们余小姐真是多才多艺。”帖木尔发自内心地夸赞。

王雪娇又摸了一根:“不是我原创的啦,是跟城里的一家卖饼干的公司学的,那家的长条饼干真的好好吃~卖到国外了呢。”

帖木尔饶有兴味地问:“那家饼干叫什么名字。”

“沃莱都勒。”

帖木尔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外国的?”

“公司是意大利的,迷迭香和乡村香脆风味的最好吃,还有一个麦芽香就很平凡了,还不如库车的薄脆底大馕好吃。”

帖木尔心想自己应该是不会有机会吃这么时髦的洋玩意儿了,便不再继续问,继续摸了一根面棍棍,小心地叼着。

他其实是个烟瘾挺重的人,但是在涉毒地区,他不敢抽。

一旦让人知道他会抽烟,就必然会有人递烟。

递过来的烟里面是什么东西,谁知道呢。

只能随便叼个什么过过嘴瘾了。

王雪娇把她这边的进度分享给两人:“周大安排在系统内的奸细已经被抓了,目前来说,他的外部支援已经全部被拔除。现在他所依靠的就县里这些人跟着他一起贩毒的人。

这些人,跟着他赚了大钱,对他死心塌地。

以前曾经发生过,市里来了一百多个警察过来要抓他,三十公里外村子里的村民,集体跑出来,替他拦着警车,不让警察从村子通过。等警察到的时候,他早就跑了。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众叛亲离,最好是他睡一觉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绑结实了,躺在省厅的门口。”

帖木尔失笑,这位同志,是玩马占帮还玩得不过瘾嘛?刺激完云滇省厅不算,还要刺激人家自治区公安厅。

“你打算怎么让他众叛亲离?让所有人都进厂干活,破坏生产,让他的货生产不出来,发不出工资?”帖木尔问道。

王雪娇摸了摸下巴:“你说的这个,是方法之一,不过是我打算用来保底的方案。”

“怎么?你还有更好的计划?”帖木尔好奇。

王雪娇点点头:“有,世间凡是因利益而聚的人,必然因为利益而散,利益越大,散得越快。特别是已经在心里完全划为自己的利益,结果被别人卷走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非常愤怒。”

帖木尔皱着眉头:“你打算让周大卷款潜逃?他最大的势力就在这里,离开这里,他就要从头开始,他不会这么做的。”

“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他不体面,我帮他体面。”王雪娇高傲地叼着面棍棍。

“不过不知道这边的人对他到底有多忠心,要是被他拿走全部家产,也无怨无悔……那我的梦想要实现,难度就比较大了。”

张英山摇摇头:

“他们对周大应该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没有周大,镇上也有几十户人家靠长途运输也赚到钱了,对他们来说,周大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就算是直接从农户变成毒贩的人,周大跟他们也只是合作关系,并没能到’养士‘的地步。

他们敢为了周大拦警车,是因为他们知道警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如果来的是你的人,他们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帖木尔只知道王雪娇在金新月的一些故事,以及她培养的特情人员炸了狂信徒培训中心。

但他不知道那些特情人员都有一个骄傲名字——猛虎帮。

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国籍,也没有法律观念。

余小姐来之前,他们的一切行动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去偷去骗去抢,也要活下去。

余小姐来之后,她给了他们体面活下去的机会,让他们过得比以前好太多,是他们即使愿意去偷去骗去抢,都无法达到的生活水平。

自那之后,余小姐的意志就是他们的行动方向。

余小姐指向哪里,他们就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嗷呜嗷呜”地冲向哪里。

王雪娇给猛虎帮带来的提高,是从负分到六十分。

周大给同心县一小部分人带来的改变,是从五十分到九十分。

但是,对于那些留守儿童、老人和妇女来说,则是从五十分跌到了负分。

还有一点,张英山当着帖木尔的面没敢提。

周大只把自己的兄弟当兄弟,其他人都是普通的合作对象而已,出了事“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王雪娇就不一样了,她是把整个猛虎帮当经营模拟游戏来看待的,任何一个经营项目的数值下降,她都受不了,会很焦虑,一定得想办法给处理了。

能不能完美处理另说,至少她那个焦急的态度,看在群众的眼里,至少有一个心理安慰:她真的把事放在心里了,她真的在想办法。

不然猛虎帮的帮众也不会对王雪娇这么死心塌地。

在他们心中,如果没有余梦雪,他们的人生就会跌落云端,回到连一口饱饭都吃不到的悲惨境地。

周大么~

周大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反正县里这么多人都自己跑过线了,从哪里进货都知道,跟谁一起干不是干?都能挣到钱。

周大对他们来说,并不具有稀缺性和唯一性。

张英山最后下结论:“所以,如果你想要挑拨周大和群众的关系,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嗯……你说的对……等等,哎,什么叫挑拨啊!太难听了,换个词!”已经被西苏里的中文水平刺激到的王雪娇,不允许张英山的用词也这么低俗。

张英山:“……”

他下意识望向帖木尔。

帖木尔无情地抛弃了他:“我是柯尔克孜族!我的母语是柯尔克孜语,工作语言是维语、塔吉克语,还有一点点的汉语。她的要求,我做不到!”

张英山皱着眉头,紧抿嘴唇,半天不吭声。

王雪娇夹起一根面棍棍叼在嘴里:“我数到三,你要是想不出来,我就再也不让你帮我写报告了,太丢脸啦。一、二……”

张英山:“制造分歧,加深隔阂!为加深双方之间的紧张局势发挥建设性作用。”

王雪娇抬手与张英山击掌:“可以可以,听起来高级多了,以后只有你可以替我写报告!”

张英山嘴角微扬。

帖木尔大惑不解:替人写报告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