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天,就是春节,王雪娇把毒贩子返乡的情况发给了冯老,冯老的意思也是让她先别动,以处理掉周大的任务为先。

不把周大拔了,其他人还会追随而来。

把他处理了,别人看见这么厉害的周家大哥都被端了,但凡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求生欲望的人,都会掂量掂量,是不是真的值得为了房子大一点,家电多一点,就值得把性命搭上。

冯老生怕王雪娇憋不住,特别说了一句:“你要是特别想动手,没问题!你要把整个同心县所有的毒贩子都给端了,保证没有一个漏网之鱼,还要把跟周家合作的几个同伙都抓住。”

王雪娇悻悻:“提这个要求,还不如让我把同心县给核平了。”

冯老“诶”了一声:“还有一个要求,不能伤害一个无辜群众。你要是能精准打击所有的涉毒人员,还不伤一个无辜群众,你用什么武器,都没问题,白磷弹、达姆弹,只要你能找得到,联合国下来捉拿你,我替你去联合国出庭。”

王雪娇气哼哼:“你给我等着!”

“???”冯老不解:“等什么?”

她抄过张英山手里端着的一锅牛奶,喝了两口,抬手把嘴一抹:“等我打奶嗝!!嗝!好了,现在,我宣布我是三岁,你还想说什么骗人的话,说吧,我都信!”

冯老:“……装打嗝都装得这么敷衍。”

顿了三秒钟之后,冯老终于展开了他的反击:“张英山在你边上吧?”

“我在。”张英山刚刚从王雪娇手里拿回奶锅,不知道领导叫自己是有什么重要指示。

冯老语重心长:“英山啊,你知道我国法定结婚年龄的吧?跟三岁小孩谈恋爱是违背公序良俗、道德与法制的。”

想当年,小冯可是炊事班里第一小坏蛋,他年轻没对象,就到处给有对象的战友起哄架秧子。

帮不识字的战友念家里的信,到涉及到对象的部分,嗓门大得恨不能全军广播。

张英山是个正经人,再怎么也没想到,连端庄沉稳的冯老居然会冒出来这么一句。

连帖木尔都震惊了,在他心中,冯老应该跟人民币上的四位大佬一个气质,就是“宝相庄严镇四方”那种感觉。

“没想到冯老这么活泼。”帖木尔喃喃。

王雪娇气呼呼:“我看他都是跟人学的!!!”

“跟谁?”

“我!”

冯老笑出声:“小丫头,说话没大没小,我跟你学,你这才哪到哪?我是跟陈大将学的!”

王雪娇不信:“又骗人,你还能见着陈大将?”??“怎么不能,你以为朝鲜战场上的坑道战是由谁开启的?他还亲自教我怎么往坑道里堆粮食,我给他亲自做过饭哩!”

陈大将,也是个妙人,在开大会的时候,喝一百块头像杯子里的茶、连他的烟也不放过,应顺尽顺,走过路过,口袋里揣过。

如果他当时也有顶头上司,少不得也是“瘫坐、闭眼、氧气面罩jpg”的状态。

王雪娇十分惭愧:“……我输了……我会继续努力,向陈大将看齐。”

冯老赶紧阻止:“哎,别别别……医生都怀疑我要去倒卖速效救心丸了!”

王雪娇“嘿嘿嘿”的笑起来。

“你们先把工作做扎实,不要想一下子就搞个大新闻,新年快到了,祝你们新年愉快,明年硕果累累……”

王雪娇:“等一下,别这么快说结束语……我现在只知道自治区一级肯定是没问题的,可是下面就不知道了哇,里面会有多少内鬼,他们要是干涉我的工作,我应该怎么办。”

冯老:“嚯?你很自信啊,能替自治区打保票了?你怎么知道的?”

王雪娇心想:这不是因为这是受新闻及出版总署限制的小说世界么?搁现实世界,连主管单位都不知道哪里的蔚蓝天空会变成银色,别以为提了级的地方,就一定能让全国人民看见大乐子,一转头,乐子居然出在隔壁。

王雪娇能说什么,只能说:“就周大这个穷鬼,连自来水都没装上,路都没修成,他要是有这个能耐,攀上自治区一级,他家不说有游泳池,起码得有至少一个水龙头吧?”

“哈……你看问题的角度还真是刁钻。”

“谢谢,师承自陈大将。”

冯老呵呵笑道:“你放心,这次因为你而搜集的资料都交到纪委去了,就算有问题的人不能马上处理,也至少可以保证你这次的行动不受干涉。”

“噢,好叭。”

自来水公司本来说要是钱收齐了,正月十五以后再开工,因为工人们都要回家过年,找不着人。

周家人也没什么想法,人家都说没工人了,那还干什么,正月十五就正月十五呗,都苦了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么十天半个月么?

而且,周二说,有几个村的村支书说了,他们村里的人一点都不想出钱,他们说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都习惯了,没有必要花钱。

王雪娇冷笑一声:“等看到别人有水用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就要发红发绿了。”

这种人在大城市都有,她曾经在徒步的时候,找挑夫,向导说她的东西不多,可以跟别人拼一个挑夫,她找了,队伍里的人都说不需要挑夫。

还有一个男人信誓旦旦:“我要挑战一下自己的能力。”

找一个挑夫六百块,以王雪娇当时的工资来说,一个人负担毫无压力,便自己找了一个。

然后,上了海拔五千米,那个男人就来找她,哀求她能不能让她的挑夫帮他背他那个起码五斤重的保暖壶,说实在太重了,他背不动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她把那个保暖壶当成了她的行李之一,并不想给钱。

王雪娇冲他一笑:“你不是要挑战自己吗?再坚持坚持,这样才能突破境界,登峰造极。”

在村里也是如此,要是谁家有自来水,而别人家没有,就会马上发现,什么叫做“人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要是家里武德充沛还好,要是家里没有能打的,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王雪娇:“他们也可以全村集资装一个水龙头,然后让村支书盯着收钱呗,要是村支书都不想管这事了,那就拉倒,他们只配买水车里的水。”

周二是真不想管这事,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去机关上班,是真的要为人民服务。

不过没有水,工厂就办不起来。

上次余小姐给他们算的账,哪怕只有两成利,也能随便赚十一亿还多,要是为了六百万就不做这生意了,那真是太蠢啦!

最后他们跟镇里的三巨头一商量,出了一个方案:

把有钱的大户列出来,让他们出真金白银。

把没钱,但家里有壮劳力的列出来,让他们出体力,先把铺设自来水管需要的坑道挖出来。

把没钱也没什么体力的也列出来,主要是女人们,打算让她们以后进厂,制毒的工作不需要什么体力。

大户们的钱来得容易,周家的人又跟他们再三保证,说等厂子开始出货了,他们可以以优惠价拿货。

三种人家都表示愿意接受条件。

现在快过年了,家里有在外面的人,不是钱回来了,就是人和钱一起回来了,手头宽裕,很快就凑齐了六百多万。

为了让市里的领导打消对他们这笔钱的来路问题,县里还帮着周二编了不少在外致富的故事:在天山挖贝母、在玉树挖虫草、在大昭寺门口卖蜜蜡、炒股、去南方倒卖车辆、去中俄边境倒卖轻工业产品……

哪怕这些人在通缉名单上、在大牢里、已经死透了,都没有关系。

就算是信息发达的时代,谁也不会没事扒全国的犯人名单玩,何况是连网络都没有的现在。

市里领导听了,觉得他们县里人的眼光真攒劲,怎么全都这么有前途,现在全中国能发大财的路子,居然全被他们踩中了?

周二不失时机的又吹捧了一下自己家,说自己哥哥在八十年代就出去做生意了,把改革开放的先进思想理念带回来,所以才能眼光独到,做一行成一行,带着周围的乡亲父老都发达了。

市里的领导很高兴:“好好干,我相信!很快,你们就能把贫困县的帽子摘掉。”

王雪娇做为前来同心县考查投资的“优秀企业家”,她跟周二一起去了市里。

周家认为她过来是为了给同心县的富有背书,证明他们掏出来的六百万是干净钱。

她的真实目的是看看市里分管这一块的领导是不是跟周家一伙的。

要是跟周家一伙,到时候要动手抓周家人,他一个电话,周大就无影无踪了。

目前看,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没那么负责,贫困县,六百万说掏就掏,他一点都不好奇,一点都没有想亲自下乡去现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凭着周二一张嘴叭叭叭,再加上全国新闻确实有说这些都是致富路,他就信了。

不过应该也没有收周家的钱,周二跟他说话特别生疏、客气,不像是有了金钱交易的样子。

懒政,那是绝对的。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在其他事情上收了钱,至少在同心县贩毒这件事上,他是清白的。

市里的同志们对王雪娇要投资办厂的事情特别有兴趣,如果她的厂子有普适性,那可以把成功经验推广到全市,大家一起干,把全市人民群众的收入都提上去。

突然!

他们告诉王雪娇先别走!

突然!

就要开会讨论投资办厂的计划!

突然!

周二就被市领导送回去了:

“小周啊,你先回去,我们想请余总先留下,谈谈在其他地方投资办厂的可能性。”

周二整个人都傻了,什么情况?

我们不是来说说自来水铺设情况的吗?怎么就投资办厂了?

不是,这离过年还差两天了,以前不都是“有什么事,等过完年再说”吗?

你们咋滴还这么认真上班呐?

周二瞪大眼睛,望向王雪娇。

依他所想,余梦雪——金三角的大毒枭、能从新疆警方手里逃出来的亡命之徒。

说她会贩毒、有胆识,肯定没有问题。

可是,要她说投资办厂???

他们要办的是冰毒制造厂哇,这是能说的吗!

周二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王雪娇平静地对他说:“没事,你先回去吧,我知道该说什么。”

啊?是吗?你该说什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啊?让我心里有个底?我是不是应该通知我哥快跑了啊?

市里负责招商引资的同志看他紧张的表情,笑起来:“额们又不会吃了她,她一个女子都不害怕,你怕个啥嘛?”

周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怕我们的财神爷被你们扣住了。”

“嗐,不会滴,不会滴……再说了,你们县里发现财神,上交到市里,也是共同富裕么。”

咋就上交到市里了啊……周二没办法,只得先回去。

王雪娇在等候室里待了三个多小时,她无所事事,决定去资料室,所谓的资料室,有一半是书籍、杂志和报纸。

像沿海地区的资料室里有很多来自海外的期刊。

这里就差远了,只有中国国内的信息,就连国内信息都不齐全。

有些连她都知道的事情,在资料室里都没有看到。

王雪娇亲身感受到了“信息闭塞”四个字落到实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余总~”胖胖的秃头秘书长过来,客气地对王雪娇说:“各县的人都来啦,您快去吧。”

王雪娇跟着他前往会议室。

满满一屋子人,都是各县的代表,还有县长、县委书记亲自到场。

有来迟的,就从其他办公室里搬个椅子,坐在后面当加座。

市里的同志先介绍了王雪娇的身份:“余梦雪总经理,是归国华侨,食品加工行业的领军人物,她有丰富的食品加工和销售的经验……”

这些都是周二替她编的故事,王雪娇端庄地坐在市领导的身边,内心汹涌澎湃:“哇,我还会这个呐?我还干过这?我居然懂这个!……我勒个去,周二,你能不能编得不要这么离谱啊,什么叫五大洲四大洋,我的商队都能横着走?你说的那个叫外星人,美国马上都要演一出’黑鹰坠落‘了,你这么吹,我收不回来啊!”

听他说的那么多,王雪娇恨不能拿个小本本记下来,免得自己都忘记自己的人设是什么了。

总结下来,就是余梦雪很能做生意,只要是她看中的生意,必然销量拔群,根本不愁卖。

不管是发达的欧美财阀,还是热带雨林里的原始部落酋长,都是她的忠实客户。

……呵呵呵……

“下面,我们请余梦雪同志……余梦雪女士说说,她在同心县的投资意向,大家欢迎!!!”

“没事,叫同志也行,我们在发财,啊不,是脱贫致富方面,确实是有同一个志向,哈哈哈……”

事到临头,王雪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也只敢吹她知道的事情,要是说她在这里种水稻,在场的人必然认为她脑子进水了。

王雪娇对乐事薯片的感情很深,对麦当劳薯条的感情也不错,她知道乐事今年就要进军中国,卖薯片,就算薯片不是原切,而是用土豆淀粉压的,那不也得有土豆淀粉么。

据她所知,凡是在中国开食品加工厂的公司,原材料都是从中国进的,比如雀巢在思茅开的咖啡种植基地。

要是能搭上他们的线,就很有希望。

以及她看电视剧知道的双孢菇,印象里种蘑菇不难,难的是找销路,当时她就想过为什么不建罐头厂,大数据时代的搜索有相关联想问题推送,让她看到了一些罐头厂倒闭的原因,心里大概有了一些概念。

反正,王雪娇是不会像电视剧里的凌教授那么拼,不仅管种,还管卖。

她是来缉毒的!

只要他们别种出迷幻蘑菇来,都不在她的业务范围内。

王雪娇站起身,向各位领导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打算在同心县投资的厂——高端土豆种植和初加工基地。

她描绘了城市里的人民群众对于土豆泥、薯条、薯片的深情厚谊,前提是跟先跟这两家谈好,不然就得凭自己的本事跟各市的大型农贸批发市场的贩子们聊收购的事了。

“论口感,土豆有两种,一种是粉质的,一种是蜡质的。粉质的适合油炸和做成汤。蜡质的适合炒土豆丝。

这里的气候适合种粉质的土豆,粉土豆的淀粉含量高,炸出来以后会很脆,放一段时间,也不会变得软趴趴……”

王雪娇不懂卖菜要经过多少环节,但是她懂什么土豆应该怎么吃。

这里的人只知道种出来的土豆,有些皮很薄,切出来脆脆的,有些皮很厚,放锅里炒很容易断开,但是炖羊肉比那种脆的好吃。

听王雪娇说得头头是道,有人不由感叹道:“你们外国人也这么懂土豆啊?”

王雪娇笑道:“外国也有很多地方是拿土豆做主食的,整天和土豆田作街坊,困了睡着它睡,乏了靠着它坐,荒年间想吃它吃不着,还饿死人了咧,眼睛里天天见它,耳朵里天天听它,口儿里天天讲它,各种品种我肯定是认得哒~”

咦?好像这段话在哪里听过,算了,这不重要。

一个县长好奇:“你说的是哪个国家嘛。”

王雪娇回答:“英国,知道吧?挑起两次鸦片战争,差点让中国亡国的那个,他们的名菜就是炸鱼和薯条。不仅是他们国家本土,就连他们的殖民地,也都吃它,而且不像你们,吃得都不想吃了,能吃面粉的时候,还是想吃面粉,实在是穷得没法过了,才想吃它。

英国以前有个殖民地,现在独立啦,叫澳大利亚,在它的西边,有一个叫珀斯的城市,这个城市里有一个F开头的镇子,我去过,因为听说那里有很好吃的东西。我到那里去一看,嚯,你们猜他们的美食是什么?炸薯条!!”

王雪娇把四根手指一并:“他们的炸薯条,这么粗!切成条,往滚油锅里一丢,他们可爱吃啦,连码头上的海鸥都爱吃!我那一包薯条,有一半被海鸥抢走了。”

“噫,外国人咋这么爱吃土豆,连外国的鸟都爱吃?”

这里的人从来没想过用那么多的油去炸土豆,也根本想象不出来薯条、薯片是一种什么东西,凭什么就这么招人爱,他们吃土豆,就是放在锅里蒸着、煮着、炒着,要不是实在没东西吃,真不想吃。

王雪娇又对他们说:“不过我说的麦当劳和乐事,他们对土豆的品种是有要求的,你们可不能瞎种啊,要是乱种,收获上来,结果卖不出去,那我可不负责。”

“品种?那不就两种嘛?脆滴、面滴。”

王雪娇笑道:“那可不一样,人家要大!你们这里的土豆,大的大,小的小,人家要的土豆,都是大的,还有比我的脸都大的呢。”

“有这么大的土豆?”

“有哇,夏波蒂土豆。”

“噫,土豆还起个洋名嘛。”

“它就是洋土豆呀。”

王雪娇笑笑,对各位领导说:“大城市里要土豆的地方多的很,但是要人去跑,不能什么事都靠坐在办公室里、在会议室里就定了。”

除了土豆,她也提了双孢菇的事情:“漳州现在种植技术最成熟,也有成套的加工技术,你们可以跟漳州的人谈谈嘛,要是市跟市谈不拢,那就找省一级,再不行,不是还有国家扶贫办嘛,你们又不是什么都不干,伸手就要扶贫款,有项目,有想法,得到援助的机会就大得多。”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带着项目去找援助,他们以前没干过,以前去省里都是去要扶贫款、救济金,刚开始还能要到,后面就吃闭门羹,被各种理由推诿,还暗地里被人说“山狼又来要饭了”,更难听的都有。

说实在的,已经被拒绝怕了。

王雪娇看着他们,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据我所知,国家现在很重视扶贫工作。我看各位还很年轻,难道就不想进步了吗?”

她的“进步”说得很用力,在座各位,懂得都懂。

其实大家心里都想更上一层楼,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不能说出口,这样显得自己的思想很不正确。

他们被叫来的时候,想的是这个华侨,投资办培育基地、投资办厂、全部无差别收购,群众只管听命令,低头干活,等交付之后收钱就行了。

所以,他们才会兴冲冲地赶过来。

没想到不是这样的,什么都得他们自己去谈,自己去想……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连省长都没见过,这个华侨居然还跟他们说找国家扶贫办,人家会理吗?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他们并不觉得王雪娇说的产品有什么好的。

马铃薯,他们从小吃到大,完全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更不觉得城里人会花重金吃马铃薯。

双孢菇,闻所未闻,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真的有销路吗?谁爱吃啊?卖给谁啊?

一个太熟悉,一个太陌生。

这样的结果,王雪娇猜到了,自下而上想推进什么事,比自上而下难多了,除非对他们自己有可以预测的、巨大的、短时间内能拿到的好处。

就如同冰毒的利润是肉眼可见的,随便列个算式,周家兄弟就双眼放光,愿意顶着巨大的压力,积极推进自来水铺设工程的启动。

“看来各位还是有疑虑,那就再想想吧,我先回去了。”王雪娇起身便走。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

·

回到旅馆,王雪娇看到一个大水罐车停在院子里。

“你们这是要游泳啊?”王雪娇抬手敲了一下水罐,发出闷闷的响声,里面装满了水。

“回来啦,”张英山从屋里出来:“里面有鱼。”

水罐车里有十几条好大的黄河鲤鱼,是张英山从一百多公里外的黄河边弄来的。

“黄河?现在不都冻上了吗?凿冰弄来的?”

这个狂暴母亲河,到冬天就冬眠了,不是没水,就是封冻,冰面厚实的可以让北方游牧民族随便踩着冰面进攻中原。

“不是,是黄河没封冻之前,他们就捞起来养着的,就等着过年吃。”

在靠黄河边的地方,过年讲究着要吃一条鲤鱼,年年有余、鲤鱼跃龙门,都是好意头。

王雪娇和周二去了市里,张英山和帖木尔没事干,就去采购年夜饭了。

饺子不是餐桌上的主菜,多的是油饼、油果果、麻花,以及最重要的肉,大盘大盘的手把肉。

很多地方年夜饭必有的鱼,在这里也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上。

鱼?那是什么东西,长在水里的!

水?那是什么东西,金贵的宝!人都不够喝了,还养鱼?

王雪娇看着那么多鲤鱼,伸手拨弄着水:“一条不就够了,怎么买这么多?”

“给吴老师那边的孩子也尝尝,他们长这么大,好多人都没有吃过鱼,反正买一条,也得带着水,不如多买一点,剩下来的水还能用来浇菜。”

“好呀,那去跟吴老师说说,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这些学生确实没见过鱼,他们激动地围着水罐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大鱼。

王雪娇和张英山钻进暖棚去看种的菜。

哈……死了一半。

有些刚长出两片子叶就断气了,还有一些勉强凑合活着。

倒是混在种子里的杂草长得倍儿精神,绿油油的,叶子和茎都十分强健。

王雪娇恼怒地叉着腰,指着半死不活的芹菜怒道:“……你们这些菜能不能有点素质,跟人家杂草学学!”

“无心插柳柳成荫。”张英山微笑道,“可能还是气候问题,种菜也要讲科学,现在不是种芹菜的时候,暖棚的温度可能没调对。”

王雪娇气呼呼:“人家杂草就不挑时间!”

张英山伸手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可是杂草不好吃啊。猴子也不用上班。”

“是啊……因为它们知道再进化就要上班了,就停止了。”王雪娇拿小铲子恼怒地铲着土,然后,她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土这么湿?

王雪娇出去问几个学生:“你们是怎么浇水的?”

“你不是说芹菜喜湿吗?我们就一直浇……”

这个人走过来,浇一点,那个人走过去,浇一点,反正谁路过,谁浇,四十多个学生,芹菜就没闲着的时候。

芹菜,喜湿,在干旱严重,土地蓄水能力极差的宁夏南部黄土地上,被活生生浇死了。

王雪娇沉默了,绛珠仙草要是被神瑛侍者这么浇,那……她应该是下凡报仇的吧。

“你们,要不考虑一下,搞个滴灌,控制好每秒多少滴,不要人走来走去浇了?”

学生们露出茫然的眼神,什么叫滴灌?每秒滴水也是可控的吗?

在很久以前,这里还没这么缺水,然后大力发展农业,不仅砍树造田,而且采取的是大水漫灌法,灌着灌着,地上水和地下水就都扛不住了。

脑子活络的人都跑了,老实木讷的人留在原地挣扎度日,没有人为找出好的浇灌方式而努力过。

王雪娇看着吴老师:“学校有物理老师吗?能指导一下不?”

“有是有,不过现在在放寒假,他在银川,而且……我想他也不知道应该控制多少量,还是应该问农业专家。”

“好吧。”王雪娇只得放弃。

准备年夜饭的时候,吴老师寻思着王雪娇这么一个雪白干净的城市姑娘平时肯定不怎么做饭,张英山和帖木尔两个大男人就更不会厨房里的事。

她正想着应该做些什么吃的,就被王雪娇赶出厨房了:“你出去给他们上新课,上完新课就测验。”

吴老师瞪大眼睛,大年三十!上新课?还测验?

世间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王雪娇说:“按考试成绩分配资源,谁成绩最好,谁先挑最好吃的部分,羊腿、鸡腿、鱼肚子、绿叶菜,省得他们打起来。”

“啊……”吴老师帮助这些留守儿童的时候,也遇到过大家都想吃好吃的部分、多吃多占的情况。

她一直对他们的教育是“尊老爱幼”,比如有好吃的,就要先让给年纪最小的水水吃,男孩子要让给女孩子吃。

没想到王雪娇直接给他们安排了竞争。

王雪娇耸耸肩:“又不是比打架,看谁力气大。”

吴老师还是很犹豫:“可是,这边的女孩子回去都要做家务,男孩不用做,学习时间不一样,这对女生不公平。”

“除了陈俊,还有哪个男生回家认真学习?”王雪娇问道。

吴老师一时语塞。

确实,回家不用做家务的男生,爱读书的也不多,都在外面玩呢。

“对吧,大家都不学习,在同一起跑线上。我也不觉得女生习惯被别人让,是什么好事。”王雪娇冲她笑笑,转身进厨房了。

张英山考虑到这些孩子几乎没有吃过鱼,第一次吃,可能会觉得非常腥,便做了味道很重的红炖鱼,免得孩子们不爱吃。

专业羊肉杀手帖木尔负责搞羊肉,立志给宁夏滩羊一点来自新疆的震撼。

王雪娇与土豆较劲,她立志要搞点薯条出来。

她把土豆切成条,放在锅里煮熟,加上防尘罩以后,放到又干又冷的户外,二十分钟以后,把已经风干变冷的薯条扔进油锅炸,先炸个几分钟,摇一摇,再沉下去复炸。

帖木尔看着她来回折腾:“你这土豆,比我的羊肉还复杂。往油里面一丢,不就好了嘛。好的材料,用最简单的方法就能做得好吃。”

“要不,你用你说方法炸一遍,然后端出去,我们比一比,谁做的炸薯条更好吃?”

“不比。”

王雪娇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知道比不过了吧~~~”

她往装在篓子里的薯条上,用“M”形手势撒盐,然后上下摇晃,让盐粒均匀地粘在薯条上。

“可惜没有番茄酱。”王雪娇有些遗憾。

张英山指指角落里的铁罐头:“这种可以吗?”

这种铁罐头番茄酱味道有点偏咸,不过问题不大。

“可以可以~”王雪娇抓了四罐跑了出去。

帖木尔看着她的背影,又转头看着张英山:“你不是说要用那些番茄酱做牛肉?不做啦?”

张英山手里切着牛肉:“这不是她想要嘛,牛肉换成其他的做法也可以。”

“她想要,你就给?”帖木尔撇撇嘴。

张英山真诚地看着他:“嗯,不然怎么办?”

“没救了。”帖木尔摇摇头,决定把精力用在撇血沫上,不搭理这个傻子。

薯条蘸番茄酱受到了学生们的一致好评,连最烦土豆的连山都抓了好几把,往嘴里塞。

吴老师都大为惊讶:“马铃薯怎么能做出这个味道来?”

王雪娇笑起来:“这也不难,你把粉土豆的皮给削了,只要净肉,切成条……”

“要这么多油啊!”吴老师进厨房参观,看着大半锅的油惊呼:“家里是没法做了。剩下这么多油,放时间长了,都坏了。”

“要是吃的人多,也没什么,看我炸完的油,还能炒今天晚上的菜呢。”

吴老师从厨房里出来,震惊地发现放薯条的篓子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这么好吃啊?!”

“嗯!”

水水抱着篓子跑到厨房:“水精灵姐姐,马铃薯条条,还有没有啦?”

“没有了捏~”王雪娇揉揉她的脑袋。

水水撅起嘴,失落地眨巴眨巴眼睛。

“明天再吃,油炸的东西吃太多,对身体不好。”王雪娇笑道。

“欧~~~”水水兴奋地跑出去,大声对外面的学生们传达:“明天还有!!!”

大家都很高兴:“欧~~~”

这顿年夜饭是这些学生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识过的丰盛。

每桌都有一只鸡,一条鱼,但是每只鸡就两条腿,鱼肚子上的肉就那么几块,绿叶子菜就两盘。

学生们恨不能从嗓子眼里伸出手,狠狠抓一把,塞到肚子里。

王雪娇笑道:“现在是你们用成绩说话的时候了。”

成绩排名靠前的人,以女生居多。

以前吃饭的时候,是吴老师规定女生先盛,男生后盛。

有时候有好菜,但不多,男生也想吃好吃的,双方会发生争执,男生就嚷嚷“还不是吴老师要我们让你们,哼。”

现在讲实力,他们无话可说。

女生们也很开心,她们不稀罕被男生让,在同一起跑线上争来的东西,吃起来更香。

晚上十一点多,许多人已经吃完饭,出去放起烟火,周大家最为豪迈,他们家放的烟花不是一颗一颗的小玩具,而是用炮筒打上去的大号烟花。

韦州镇的天空都被他们家的烟火照亮。

学生们兴奋地冲出门去围观,他们抬起头,只见不时有烟花蹿上天,绽放出满天的红红绿绿,他们欢快地:“哇~”“啊~”

王雪娇微微一笑:“可惜啊,明年这个时候,就要’人面不知何处去,烟花依旧笑春风‘了。”

张英山将她揽在怀中,为她挡住凛冽的寒风。

零点到了,镇上的烟花和鞭炮声让空气都在颤抖,浓烈的硝烟味儿在镇子里弥漫开,就连看稍远处的房子,都像蒙了一层青色的烟云。

旁边人家里传来春晚主持人的声音:“……火热的除夕,欢腾的春节,让我们欢聚在这大吉大利之年~~~”

王雪娇很遗憾:“多么适合突袭的时间啊,别说开枪了,开炮都没人听得见……你说我要是现在把镇上所有涉毒的人都突突了,冯老会不会遵守约定,替我去联合国坐牢?”

张英山低头轻笑:“要是冯老知道你在这时候这么想他……”

“……他一定感动地热泪盈眶。”王雪娇用力点头,还呱唧呱唧为自己鼓掌,表示对自己的肯定。

张英山在她耳边:“那简直是一定的。”

他飞快地吻在她的唇上:“新年快乐。”

王雪娇扣住他想挪开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水水一转头,大惊失色:“胡子叔叔在吸水!!”

张英山的脸一下子就烧得通红,慌乱地想逃走,王雪娇根本不给他机会,许久才将他放开。

然后,她故意将两腮吸得凹陷下去:“水精灵姐姐被吸扁啦。”

水水怒斥张英山:“你怎么能喝这么多!!小心晚上尿床!!!”

王雪娇哈哈大笑,张英山头也不回地飞奔回屋。

·

·

第二天,本地居民有“迎喜神”的风俗,由各家的男主人早早起床,开门放炮仗,迎得越早,来年好运就越先降临。

有很多人家没有男主人了,只有女人和孩子们向“喜神”所在方位焚香、放炮仗。

然后大家带着家里牲畜,有牛羊的赶牛羊,有鸡的抱鸡,有狗的带狗,一起浩荡出行,祈求喜神赐福。

王雪娇、张英山和帖木尔在吴老师家的楼顶。

帖木尔双手笼在袖子里,蹲在边沿,王雪娇坐在他身侧的小石凳上,双腿悠然地搭在一起,张英山站在她的身后,身姿挺拔,像一个忠诚的骑士。

三人俯视着迎喜神的队伍,在心里将所有经过的人脸与自己脑海里的脸进行比对。

正常情况下,到春节的时候,在外打合法工的人,早早就回了。

那些业务繁忙,在大年三十都赶不回来的人,也就不回了。

警察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几次突袭,都是大年三十的夜晚动的手。

但是在这里,这些年出现了一些大年三十还不回家,但初一初二出现的人,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蹲守在隐蔽的地方,观察村里动向。

确定警察真的不会来了,他们才会回家。

三人仔细观察,看看人群中是否多了一些昨天还没有回来的人,以便对计划做出调整。

“呀~多了好多人呀~”王雪娇数完人,大大的伸个懒腰。

张英山握住她的手指尖:“好凉,要戴手套吗?”

“不用,”王雪娇拉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你说我要是在国内用火箭炮……冯老能替我被调查组盘问吗?”

帖木尔满脸忧愁:“冯老都一把年纪了,你放过他吧。”

“那怎么行,冯老现在正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也没有人敢拿他怎么样的年纪~正是替我背锅的好时候。你知道有些地方的黄牛帮人插队先进去是怎么操作的嘛?就是先把客人送进去,然后他留下来替客人挨骂挨打。”

帖木尔默默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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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孩子们要给长辈拜年,长辈要给压岁钱。

在吴老师家住的这些孩子都没有长辈了,他们唯一的长辈就是“天地君亲师”中的“师”,他们挨个上前,吴老师给他们发红包,红包里面只有两毛钱,不过四十几个孩子发下来,也相当于吴老师半个月的工资了。

水水围着王雪娇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水精灵姐姐,你的脸,好啦?”

“嗯,我是水精灵嘛~喝两杯水就恢复啦。”王雪娇笑道。

水水还不敢相信,伸出手,轻轻地在王雪娇脸上点了几下:“真的呀。”

“对叭~”王雪娇笑道。

水水又好奇的问:“昨天,胡子叔叔为什么要从你嘴里吸水呀?”

“他懒,不想回屋倒水。”王雪娇果断栽赃张英山。

张英山:“……”

哄走了水水,王雪娇对吴老师笑道:“你应该向我拜年。”

吴老师一愣:“为什么?咱俩最多是平辈。”

王雪娇指了指院子里的暖棚:“我是天地君亲师中的’地‘哟~”

吴老师哑然失笑:“这也算?”

“嗯~怎么不算呢~”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

“好~~新年快乐,地母娘娘。”

王雪娇笑嘻嘻:“你也新年快乐呀~伸手~”

吴老师抿着嘴,伸出手来,王雪娇往她的手上放了一个红包,吴老师一愣,红包沉甸甸的,压手。

她忙将红包打开,惊呆了,里面厚厚一迭,每张都是一百块,她一时都估算不出到底有多少张。

“不行,这太多了,我不能要。”吴老师下意识要把红包还给王雪娇。

王雪娇将她的手推过去:“你要是这样,我就让孩子们把你给的红包都还给你咯~”

“不是,你这也太多了,我不能要。”吴老师只在贩毒人员的家里见到这么多钱,她心慌的很,根本不敢要。

王雪娇坚定地捏着她的手:“大过年的,我来都来了,他们还是孩子,以后你肯定还会补贴他们,难道只许你贴他们,不许我贴?怎么,你还有地域歧视啊?看不起我们外地人的钱?”

吴老师急忙分辩:“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钱,我看也落不了多少在你自己手上,反正都是给孩子的,你就别挑三捡四了。”

王雪娇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对学生们大声说:“谁还想吃炸薯条?”

“我我我我!!”学生们一片欢腾。

“想吃的来给我帮忙~给我把马铃薯皮削掉,还有切成昨天你们吃的那么粗的条~”

女生们痛快地应声,去端土豆。

男生们就如他们的父辈一样,继续在太阳地上追逐打闹,好像跟他们无关一样。

王雪娇又补充一句:“大家自己切自己的,吃多少,切多少,不要浪费。切得多,吃得多;切得少,吃得少;不切,没有!”

“诶???”男生们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得干活,赶紧一窝蜂的跑过去了。

王雪娇已经教给学生们薯条的制作步骤,她们自己有条不紊地操作,煮熟、一根一根摆好,晾干放凉。

张英山借了一口大锅,将油倒满八分,开始烧火,女孩子们坚持要自己动手:“不试试,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张英山:“你们还小,危险。”

王雪娇也觉得有风险,这个炉子不比大灶稳当,锅是架在炉子上的,不小心就会翻倒:“这锅不稳,你们还是不要碰。”

小姑娘们不服气:“我们不小啦!”

“就是,我都十五岁了!”

“我六岁就自己做饭啦。”

“哼,我四岁!”

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你四岁做饭,人家韩文静四岁都当国家干部了。”

“嗯?四岁?当皇帝啊?”王雪娇以为他在开玩笑。

男生摇头:“她爸爸是县法院的,她现在已经在法院上班啦。”

“韩文静?她现在几岁?”

“五岁。我爸本来还想把我也弄进去,没来得及。”

王雪娇眉毛微挑,呵,我就知道。

同心县贩毒贩得全国有名,怎么这里的干部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原来如此,都在忙着往自己口袋里塞呢。

王雪娇笑笑:“有趣。”

可恶,我们狗剩是凭本事进的编制,我就不信这个韩文静比我们狗剩厉害!

刚炸好的薯条出锅,王雪娇给水水盛了一份。

有人闻见了过来,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看着水水手里炸好的薯条,伸手就要夺,被王雪娇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哪来的?”

“我妈是县长!”男孩大声说。

王雪娇冷哼一声:“我妈是女娲娘娘。”

男孩见她竟然敢对自己不敬,也没继续大喊大叫,就站在一边看着,悄悄地走近油锅。

然后猛然伸出腿,想把炉子踢倒。

一条腿陡然伸了出来,将他的腿从下方挑起,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上。

他“哎哟”一声,又跳起来,像一枚炮弹似地向掀翻他的张英山冲过去。

离张英山还有三步远,忽然,他的一只手腕被抓住,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高大壮实,套马的汉子帖木尔大帝,像拎小老鼠一样,将他拎离地面。

他看着王雪娇。

王雪娇淡淡道:“在做吃的呢,把脏东西扔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