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是真急了,大火是中午烧的,周三是一个小时以后出发的。
从县城坐车去银川,再坐飞机到大城市,去拥有公费医疗覆盖人口最多的地方,在这些地方收感冒药比较容易。
他现在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已经管不了什么成本不成本的了。
如果他的口碑塌了,别说他制药,别人来买,他就算想回头当二道贩子,找下线出货都没人愿意收。
现在就算倒赔钱,他也得把药尽快做出来。
王雪娇再次问他要不要请“如来佛祖”早点过来开班培训,周大想想五千万,小心肝还是猛然一颤。
他寻思着从麻黄草变成麻黄碱,那是一道特别不容易的过程,现在从感冒药里提炼,还能纯度不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照王雪娇给的配方,有了麻黄碱,就成功99%了啊,不就是去掉一个氧原子吗?
这能有多难,不就跟把土豆田里的杂草拔掉一样吗?
“应该不用吧,等收到的药到了,把里面的麻黄碱提炼出来,咱们再把那个什么氧原子,拿走一个,就成了呗。”
王雪娇笑呵呵地点点头:“你要这么说,倒也没错。”
王雪娇认真地想,卖给他一口锅,告诉他顶在头上可以接收宇宙电磁波,召唤外星人,让外星人大军替他贩毒到全宇宙,不知道他肯不肯买。
正常情况下,一个大毒贩子死活做不出来毒品,是一件好事。
但是吧……他坚定的要一条道走到黑,不是制毒,就是贩毒,属于主观犯罪的欲望非常坚定,不是偶尔破坏过几回,他就能歇了心的。
那他就应该快点一手收钱,一手交货,抓紧时间被枪毙,还能赶上过清明呢!
没有原料,周大只能先干点其他事情,比如认真研究《制药厂员工守则》,里面有几十项条款,从脚踏进厂门第一步之后,吃喝拉撒睡……包括在干活的时候要上厕所需要打报告,不能同时去,都有详细的规定。
专业啊!
细节啊!
难怪人家是能从金三角做到金新月,都金枪不倒的大毒枭啊!
周大痛心疾首,是他弟弟没有遵守规定,才会带来这么大的损失,不怪人家没有说。
“唉!”周大连连拍打着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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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毒工厂的进度陷入停滞,扶贫工作风风火火。
眼看着马上就是春耕时节,陈书记向国家扶贫部门提出希望能得到技术支持,以及能跟那几个在中国有生产线的土豆制品公司采购部门对话,希望能与他们达成合作。
以前扶贫,都是来要钱,这次难得的自带项目,看得出来是很有决心了。
项目计划还特别齐全,不仅仅是要求教农业种植技术,连应该怎么销售,往哪儿销售,都想好了。
过去扶贫,都是种当地已有的东西,找农技专家来的目的往往是增产,完全不需要想销路。
以过去的机械化程度,也不用想产能过剩怎么办。
只有“产”,没有“销”。
这份项目计划拿到会上讨论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担心:“这样是不是太激进了。”
中国人传统的操作方式都是“有十分,说八分,留两分备用,万一没成呢”。
连“产”都没有,就想到“销”,显得特别自信,会让上级部门产生“这事绝对能成”的感觉,预期拉得太高啦。
自信是好事,但是如果种植出现问题,连“产”这一步都没有呢?
再说,预期也是要管理的嘛,要一层一层的给出来,现在直接就把最好的结果都说了,那不是毫无惊喜?
到时候做好了,是应该的,做砸了,是要挨批的。
就像学生告诉家长这次能考一百分,真考一百分了,家长会问为什么没把附加题做出来。
告诉家长这次可能要考不及格,结果考到八十分,家长一定会很高兴。
所以,不如,罐头厂先别说,反正不管是出蘑菇,还是出土豆,都起码得都半年吧,等看着差不多了,再定也不迟啊。
正常的预期管理是这样的……问题是,现在不仅仅是汇报,还得要经费呐。
罐头厂是要钱建的。
申请经费是需要时间的。
又不是向爹妈要生活费,“妈,没钱了”,立马就能转来……何况就算是妈,妈还得问几句“你都买什么了,这么能花?”
等申批,万一蘑菇全出了,罐头厂还是一片空地怎么办?
再紧急建冷冻库,再去跪求航空公司给空运一点折扣,然后满世界求人收鲜菇么?
其实不用他们说,陈书记早就想到了,他也曾担忧地问王雪娇:“你这个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一点,我们这边的情况跟南方经济特区不一样。那边的人祖祖辈辈都做了几百年的生意了,脑子活,敢想敢干,我们这的人,都老实巴交的,风险承受能力也不行。”
他的想法是希望王雪娇能给他打包票,最好能包销。
王雪娇……只能为把周大抓走这件事打包票。
就算现在中国货确实好卖,就算现在处于双轨制时期,有钱人是真有钱,而且还特别敢花,她也不能说这东西百分之百能卖掉啊……就连毒品都不行……
猛虎帮前几天来消息,说有个北京的毒贩子被抓了。
他是个外行,只听说贩毒特别赚钱,于是从金三角邮购了一包海洛因,想卖了发财,结果,他压根就没渠道,不知道上哪儿卖,也不知道卖给谁,几万块钱砸在手里又不甘心。
于是,他做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决定——退货!
他亲自带着那包毒品,从北京到云滇边境,从火车转汽车,毒品就放包里,连藏都没藏,居然也平平安安的到了,一路也没有人搜他。
毕竟哪个正经人会从北京贩毒去云滇呢?
这操作如同带着一车土豆往西海固地区卖一样。
等他找到卖家理论,要求退货的时候,才被缉毒警抓住。
这故事从云滇传进金三角,还剩下的几个在做毒品生意的帮派都在甩锅:“不是我们的!绝对不是我们的!我们的货一进歌舞厅就卖光了,怎么可能卖都卖不掉。”
那种感觉,就如同勒令印度不许再用“阵风”的法国人,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根本就没法打包票啊。
一碰就上瘾的毒品都能卖不掉,法国人的四代半战机都不敢说“使用阵风,必定成功”。
王雪娇只能说:“手里有好几个建设项目,跟手里只有一个建设项目差距很大呀,当然是有好几个项目的地区可以多拿钱,也能获得更多的资源支持……”
人类对于沉没成本的厌恶一向非常稳定。
投得越多,越心疼。
王雪娇当年有一个项目都已经死透了,但前期已经砸了几亿下去,大老板在做资产清理的时候得知了那个项目先前投入的成本,心疼得要命,琢磨了半天,最后找一个再不出成绩就要滚蛋的高层带队,死马当活马医,把项目给盘活了。
要是那个项目就投了五毛一块的,谁在意它。
王雪娇当然不能说得这么直接,这听起来比较像“你儿子在我手上!”
她还得找个和缓一点的说法,以便让陈书记能理解同时报批的必要性。
曾经,她也以为大国和大人物是全知全能的:
“这么大个国家,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肯定调控了,没有控住,必然是敌对势力暗中破坏”;
“能坐到这个职位的人,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个,必有一个不可抗力的原因,才会做不成”。
“这么大个公司,怎么可能会出这种错?”
曾有一个政府部门的项目负责人就干过很有前途的事:
游轮公司的老板名字叫“哈根”,她就擅自认定人家是“哈根达斯”的创始人。
招募同传翻译的时候,提出的要求是“有翻译过餐饮、哈根达斯的相关经验”,把翻译看得一头雾水。
翻译要去谈具体细节,问会谈的地址在哪里,项目负责人说“总部”,翻译十分无语“我不知道总部在哪里啊。”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是全知全能的,由人构成的组织也不可能是全知全能的,哪怕是集体的力量也总会有知识盲区。
王雪娇把她所知的,与国际贸易相关的那点记忆都翻出来告诉陈书记。
“厂建起来也需要时间,从前期审批到后期生产,时间跟搭菇棚、种植、出菇的时间都差不多了。再说,先有了厂,就可以安排人,以这个厂的名义出去谈,好歹先圈几个有意向的客商,让大家心里都有点底。”
陈书记皱着眉头:“可是,没有样品,外国人真的愿意收吗?”
去菜场买菜,去商场买衣服,确定了所见即所得才会付钱。
王雪娇十分自信:“还是很有希望的嘛。梅林牌蘑菇都卖了好多年啦,外国人对中国的蘑菇罐头很熟悉。再说,长二捆火箭就只有三张草图,实物都不知道在哪里,美国人不都下订单了吗?蘑菇的差别再大,能有火箭大吗?”
陈书记还是很犹豫:“余小姐,你看,我们都没有什么经验,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说过,在销路方面,你能不能帮帮忙,扶上马,再送一程?”
王雪娇笑笑:“不能哦~我现在在国外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快要触及到反垄断的底线,如果让欧美发现我帮你们卖货,会自动把你们的经营行为跟我的公司捆绑在一起,到时候,我,还有你们,都要被反垄断制裁了哦~”
“垄断”这个词,陈书记听说过,但是在他心中,那得是一个巨型的跨国公司。
现在站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跟他说可能会触发反垄断制裁,实在是有一种很魔幻的感觉。
其实王雪娇是想帮忙的,但是她自己没做过生意,一切都是源自于看来的旧闻,没有实际操作过,她不敢胡说。
两京一十三省,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她担不起。
不过告诉他应该找谁,那还是没有问题的,王雪娇说:“漳州也有外销的蘑菇罐头,既然都学了人家的种植技术了,顺便再聊聊怎么卖嘛。”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陈书记要走了,王雪娇眼巴巴地问他:“能不能再请一个种青菜的专家来啊?好久都没吃到青菜了。我想试着在这里种一点。”
最近出了一个新的情况,同样的浇水量,干死了一半,另一半长得很好,她很困惑,非常想知道原因。
“青菜?你不是天天吃吗?”陈书记困惑。
“啊?哪有?每天就土豆、青椒。”
“对啊,那不是吗?”
在陈书记老家,会走来走去自己找食吃的东西,都叫肉;靠根系吸收营养的东西,都叫菜,愿意叫它们青菜也可以,包括土豆、茄子、青椒。
在另一些城市,青菜是所有绿色的菜,包括西兰花。
以及,有些城市认为青菜是所有带有舒展叶片的菜,包括一点都不青的白菜。
而王雪娇,是青菜原教旨主义者,她认定的青菜,就只有矮脚黄和上海青两种,其他的叶子菜都各有名字,不可混为一谈。
这里的蒸发量完全不适合大叶子菜的生存,专家不会来的,王雪娇自我安慰:蘑菇专家跟菜叶子专家好歹也是同事,总能打听到。
蘑菇专家的生意不好做,大家更愿意种自己熟悉的东西——土豆。
派出去谈合作的人已经拿回薯片公司和快餐公司指定的那些土豆品种,被人一抢而空。
下面村子里的人来得迟,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土豆种苗都被抢光了,一个个唉声叹气,捶胸顿足,后悔万分。
“种蘑菇也一样嘛。”蘑菇专家努力推销他的蘑菇,本地人看着蘑菇,一脸迷茫,接着摇头。
不过还是有几十户人家愿意试试。
这些人家都是受过王雪娇照顾的女工,当初王雪娇给她们工作、帮她们争取一样的饭食、对于与男工能力一样的女工,也是王雪娇为她们争取了同工同酬。?
再加上王雪娇平时对她们也很照顾,总跟她们聊天,她们觉得王雪娇怎么什么都懂?怎么这么厉害?
她们对王雪娇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差不多就是王雪娇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
王雪娇告诉她们种蘑菇好,不仅鲜菇能卖上价,做成罐头还能卖到国外去。
“那么多人都去种土豆了,你们跟他们种不一样的,能赚得更多。”
“可是,额不会啊,额见都没见过。”女工们很担心。
“怎么吃啊?”
“好吃吗?”
王雪娇卷起袖子:“今天我就露一手,让你们尝尝~”
此时没有鲜菇,教授只带了几罐蘑菇罐头过来,王雪娇给她们做了蘑菇炒鸡蛋,还有蘑菇炒肉,这两道是最简单的蘑菇菜。
蘑菇本身是提鲜的,不管是鸡蛋还是肉片,都比她们习惯的做法要鲜美。
菜端上桌以后,女人们谨慎地夹了一点,放在嘴里尝尝,很快,两大盘子都没了,连盘里的汤汁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有人惊叹:“噫,鸡蛋味道都不一样了。”
“这个蘑菇,吃起来像肉。”
“比肉嫩。”
王雪娇笑嘻嘻:“对吧,这么好吃的东西,城里人都愿意花钱买呢。”
自己亲口尝过以后,女人们觉得确实不错,觉得这事可以做,就是没钱。
不过,专家是提供技术的,不包括资金支持,现在还没有无息贷款这种事,女人们家里的存款也很少。
建菇棚那点钱对于王雪娇来说,毫无压力,周大给她的五千块钱监工费,还一分钱没动。
“村里第一个菇棚的钱,我可以出,你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我的菇棚里为我干活,我给你们工资,还有就是这钱算你们跟我借的,赚到钱以后还给我。我也不怕你们跑了,周家的人都得听我的话,要是你们欠了我的钱不还,还想跑?那我不会对你们客气的哦~”
王雪娇笑着对她们说。
她对农村的借贷关系太清楚了。
有人在城里中奖中了十四万,寻思着中奖这事,没必要瞒着父母。
然后他爸得意地满世界宣传。
来借钱的人踏破他家门槛,不借就是不给面子,就算撕破脸了。
几天功夫,十四万就被借光了,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借钱,为了不跟邻居撕破脸,他爸又借了两万的外债,把这两万再借出去。
当然,还是不可能还的,也没有借条。
借钱的时候:乡里乡亲的,要我给你写借条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不起人?
到要还的时候:有借条吗?没借条你凭什么说我欠你钱。
不要脸的太不要脸。
要脸的太要脸。
村里这两种人都有,在做工的时候,这些女人还挺正常的,就不知道在有机会耍手段的时候,她们会怎么样。
王雪娇选择把丑话说在前头,她把周大拉出来做为她的凭证。
全镇的人都知道,周大敢杀人,敢贩毒,还不怕警察。
全镇的人都知道,周大在余小姐面前连声音都不敢提高,看着亲弟弟被余小姐抽耳光,他还得赔着笑脸。
敢欠余小姐的钱不还,那一定是不想活了。
王雪娇看着她们:“你们选哪种?”
整个村子,包括附近村子过来串门的人们都围过来。
绝大多数的农户,都选择为王雪娇打工,踏踏实实收工资,稳!定!
稳定压倒一切。
还有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是带着火烧草料场儿子的年轻小寡妇,她们想借钱。
“行吧~”王雪娇点点头:“那就搭两个棚,一个是为我上班的,一个是为自己上班的。”
从村子回来,王雪娇例行去周家看看周大在干什么,发现他在哀声叹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雪娇发现自从自己来了以后,周大哀声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她不理解,她还什么都没有干呢,周大为什么要哀声叹气。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事业上升期,天天高兴才对啊。——如果他的灾星弟弟没有非要在厂里吸烟的话……那她还不一定这么快找到机会下手烧草呢。
嗯,现在周大如此颓废,都是周四的错,跟她没关系。
王雪娇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老三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真的很不希望老三遇到什么麻烦,收药不顺利的话,他就开不了工。
他开不了工,就无法汇聚天下豪杰。
汇聚不了天下豪杰,她就下不了班。
周大摇头:“老三没事,唉,镇上派出所,还有县里派出所的人都被换了。”
“一个都没留?”王雪娇有些好奇,有这么多人可以替换吗?
“镇上的只留下了一个新来的,我都不认识。”
干他这行,不能总是躲着,总得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然去哪里都是惊弓之鸟,这日子过得也太难受了,整天疑神疑鬼,听到一点动静就要跳起来跑路,赚再多的钱都花不踏实。
以前只要回到镇子里,周大就觉得安全了,到处都是他的人,如果有外地的警察来抓他,会有人提前通知他。
还有省里、市里,什么时候又在搞禁毒专项打击活动,他也能提前知道,规划跑路时间,保证不在专项打击活动的时候,出现在警察面前碍眼。
现在能为他通风报信的重要耳目被端干净,要重新培养。
周大想想就头痛。
镇派出所那个新来的民警,就是那天参与抓捕行动的时候,偷偷给水水糖吃的人。
他叫石生,今年刚十七岁,是下面村里的人,这边十六岁就能工作,他特别热心,谁家丢了东西,少了什么,他都要过问过问。
谁家的孩子贪玩,太阳落山都不回家,他也会到处帮着找。
曾破过几桩大案:
比如,有一户人家的衣服丢了,他去查,根据土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查到了奸夫家,是那家男人半夜突然回来,奸夫吓得穿错了衣服,跑了。
自此,全村都知道这个男人媳妇跟别人鬼混。
男人表示: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查。
导致石生到镇派出所的原因是:
有一户人家的女人死了,都说是病死的,他还是去围观了一下,发现是这个女人的婆婆给她找了包生男的秘方,让她喝了下去,喝完就死了。
秘方的主料是“南星”,学名“天南星”,婆婆说这是“男星”,将来保准生一个聪明漂亮的大胖小子。
然后,这个孕妇就死于呼吸系统麻痹。
男人以受害人家属的身份,原谅了婆婆。
石生认为这不对,吵吵了一番。
后果是这婆婆依旧什么事都没有,男人反倒说石生小小年纪,多管闲事,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亲娘只有一个,孝道大如天,石生非得逼人把自己妈供出去,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事情没完没了,石家也觉得跟邻居闹成这样不像个样子,就决定让他出去找点事做,别在家里惹事生非。
他家跟村保安主任关系不错,保安主任看他这么喜欢干跑腿、打探的事,便推荐他到镇上当民警。
镇上派出所的人刚开始没什么感觉,过不了几天,就觉得这孩子太能闹腾了。
这个镇上真正的武力担当是周家,他们平时的主要工作是帮周家处理对头,镇派出所的工资不高,奖金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收入来源是周家给的“捐赠”,“支援”。
结果石生拿着周家给买的米、面、油:“他给我们发东西?我们不是人民警察吗?他为什么给我们发东西。”拿着周家给的“防寒费”“降温费”“春节福利”:“他给我们发钱?他为什么能给我们发钱?这算不算贿赂啊?”
气得同事捂住他的嘴:“就你话多!给你你就拿着,嫌咬手就给我!”
石生临走的时候,跟父母保证一定会干出个样子来,自然不能再让人赶走,他只能困惑不解地收下周家给的钱和东西。
不过所里的人都默认他是一个不懂事的麻烦精,有什么事也不会带他一起参加,省得带他享受过了,他还给嚷嚷出去。
自从陈书记差点被人逮了,省厅便以雷霆之势,派人彻查各市、县、镇公安系统,把收钱给人当打手的全给处理了。
韦州镇就这么一个硕果仅存的独苗。
本来,他也会被牵连在内,毕竟一个一个查,比一锅端麻烦。
不过陈书记亲眼看见他对水水还是很有人性的,觉得他还是可以挽救的,便专门问了他的名字,让他留下继续工作。
现在,新警力补充不上来,偌大一个镇派出所就石生一个人,他有点害怕,他是外勤,现在从户籍登记到办理各种文件,都由他一个人管,他什么都不懂,只能拿以前办结的文件参考一下。
今天有好几个人过来,说他们年满十六岁了,要办身份证,还有流动人口生育证明,好出去打工。
还有偷东西的被失主当场抓住扭送过来的。
石生自打进派出所,主营业务就是出警的时候跟着一起去,然后在旁边当个气氛组,最多帮着打几拳,踢几脚,喊几声“不许动”“老实点”。
证明怎么开,不知道。
身份证怎么办,不知道。
偷东西的口供怎么写,不知道。
他被人们包围着,耳中听见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头要炸了。
“咦,这么多人。”王雪娇从镇派出所门口路过,刚才她跟镇政府谈过了,住的招待所在她在的这段时间,就包给她一个人,不租给别人了。
按理说这需要登记一下,结果她向里张望,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算了,过一会儿再来。”
过了一小时,她又去了,屋里的人更多了。
王雪娇很疑惑:“发生什么事了?今天什么日子,大家一起来报警?总不能是三体人攻打地球了吧?”
进屋一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石生满头大汗:“等等,别急,我先找找以前是怎么办的。”
王雪娇不由想起:“你们往日办事,也是现查去?!”
“查什么?有杀人碎尸案了?”这是王雪娇能想到的最血腥暴力还没有什么处理经验的事情。
旁边的镇民已经等了好久,他撇撇嘴:“办身份证。”
那不是派出所最基础的业务吗?她第一天去上班,学的就是办身份证。
这都不知道,噫。
王雪娇嫌弃地问道:“你们这边的表格都放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不知道填过以后还要干什么。”石生擦了一把汗。
“都拿来!”
王雪娇将不同的表格放在桌上,抬眼一瞧,人都乱七八糟的围堵着,也不知道谁要办什么。
王雪娇转头对石生说:“给我一根棍子。”
“棍子?”石生诧异地看着她,“不能随便打人。”
王雪娇恼怒:“不打人,就打你,快拿来。”
石生找出破旧的警棍,王雪娇站在第一撂表格前面:“要办身份证的站在这,排成一排!不要挤。”
然后,她站在第二撂表格前面:“办流动人口生育证明的站在这里,排成一排。”
后面还有办出生证明的、办户口转移的……
王雪娇扬了扬手里的暂住登记表,对石生说:“你先让他们填表,填完了,这一堆交到市局,这一堆你办完了收起来存档……还有问题吗?我要办的表填完了,放这,这个是给你存档的,我走了。”
王雪娇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趴在桌子上填表的人此起彼伏地问:“我家掌柜的坐牢了,我的婚姻状况是什么啊?”
“政治面貌填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参加。”
石生大声回应:“无党派人士。”
王雪娇摇头:“不是谁都能无党派的,像他们都是群众。”
说完她又往前走。
石生一把拦住她,小声哀求:“梦雪姐!姐!你是我亲姐,你别走啊!!帮帮忙,他们好多人都不识字,识字的也填得乱七八糟,不符合要求。”
“我没名没份的,我留在这里算什么?外人不能随便动这里的东西。”
石生觉得自己明白王雪娇的意思了,她要名份。
“你等等,等等啊……”他连蹦带跳地跑到办公室里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出来:“市局批准了。”
“啊??批准我临时暂住在这里吗?”王雪娇困惑地看着他,这点小事,至于隆重到要上升到市局吗?
“市局同意你当临时工,今天入职,手续可以补办。”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那工资呢?”
“从今天开始算!”
王雪娇勉为其难的入职了,这会儿小学高年级已经放学,王雪娇让石生去学校门口拉壮丁,把识字的孩子先拉过来,对着他们解释一遍每个表格怎么填,然后由他们去指导。
填表的人先填着,石生和王雪娇一起去给偷鸡的人做笔录,石生问得东一下西一下,王雪娇又把他赶开,她亲自按流程问:姓名、性别、出生年月……
偷鸡贼被失主逮的人赃俱获,没什么好狡辩的,老老实实全招了。
那只被偷的母鸡也还活着,偷鸡贼又赔了失主五块钱,失主就决定算了。
“行啦,就这样做,笔录归档,省得以后查不着。”王雪娇站起身,出去看看外面的人填得怎么样了。
石生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同时又有些困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表格填了以后应该给谁?”
王雪娇露出高冷的笑容:“这是秘密,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石生用力点头:“可以,我保证!”
王雪娇:“我也可以保证~”
石生愣了一下,才明白王雪娇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般人就不问了,石生这个二楞子还在追问:“这些都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哼哼哼,派出所的内部事情有什么了不起的吗?县长是不是让你们一起来抓人,你们就来抓人?”
石生知道那是丁县长滥用职权,他对那次的抓捕也很惭愧,小小声解释:“我们,那也是没办法。”
“要是他想知道你们办事的程序,他是不是可以知道?”
“是。”
王雪娇笑笑:“丁县长现在是不是没了?”
“是。”
“丁县长要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我想让丁县长消失,丁县长就消失。那么,丁县长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石生摸摸鼻子,好像无法反驳。
市局批王雪娇的临时工身份,批得这么快是有原因的,其他地方,但凡还能挽救一下的,他们都做出留岗查看之类的处分,免得人手不足,引起大的动荡。
韦州镇是个特例,他们不仅是这次听丁县长的话,以前收周家的钱收的相当夸张,一个镇派出所民警的全年收入赶超十个市局同等年资的刑警。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周家总不可能是白白给他们这么多钱,周家又不是做慈善的。
随便一查,所长够枪毙的、副所长也够枪毙的、指导员够无期,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只有不招人待见,所以吃喝嫖赌都没人叫他一起去的石生。
市局已经在积极调人了,不过调人要时间,没这么快,再加上听说要临时帮忙的是余梦雪。
那可是跟陈书记谈笑风生的余梦雪。
反正她最多就是帮人填填表格,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还能帮什么忙?
王雪娇在天金派出所工作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意外的够用,就算她有不懂的地方,也知道应该找谁去问。
刚开始王雪娇还想让石生自己打电话去问,结果这个小同志说五句话都没有说到他想问的事情重点,光在聊前情提要了,而且是与正事完全没有关系的前情提要:
“领导你好,我是派出所的,前几天市局不是说要XXXX吗?我们也接到通知配合……该填的信息都已经填了,但是现在我们发现,有点问题,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填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面的人也很懵:“什么叫填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填完了你就交啊,不然扣在手里等下蛋呐?这么简单的事,你问你们所的其他人,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哎,看不下去的人就是吃亏。
王雪娇夺过电话:“你好,我们派出所其他人都被抓起来了,估计都得枪毙,没法问,整个派出所就我们俩新来的,您多包涵。”
对面:“!!!你们……是韦州镇派出所是吧?”
王雪娇:“是,我看了办理要求,上面没说递送和领取方式,我就想问问,表格是寄过去,还是必须有人面交?回执是寄回来,还是我们去市局领取?能代领吗?……好的,非常感谢,再见。”
王雪娇挂了电话以后,嫌弃地看着石生:“人家说博士买驴,满纸三张,不见驴字!你是博士吗!好的不学!学坏的。”
在两眼一抹黑的石生的面前,王雪娇就是他的引路明灯。
今天要是没有王雪娇,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被王雪娇骂了,他也觉得好幸福:她愿意教我唉~都怪我太笨了,什么都不懂,难怪她这么生气,余小姐真好。
天晚了,王雪娇也没回旅馆,张英山有些担心,便去派出所找她。
发现她正在整理历年案卷。
真正拥有编制的石生却被临时工王雪娇踹到一边的办公桌边,练习提升表达能力,练习方式是先把他自己想好的内容写下来,然后把不重要的废话删掉,留下主要信息,在王雪娇看来很简单的事情,石生咬着笔已经琢磨好久了。
张英山轻声笑道:“你不是还抱怨过天金所的案卷太乱太多,整理得很烦吗?怎么?开始怀念了?”“正经人谁怀念加班啊!”王雪娇扬了扬她手里的案卷:“里面都是周家的故事。”
具体来说,是周家替人平事的记录,周大靠帮人解决案子收买人心。
镇派出所收钱办事,但是仅限于把事平了,原始案卷没人修改,就这么搁着,反正没人来查,单是缺页的都有十几份,这边连编号都没有,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全本消失的。
王雪娇已经很感动了:“他们居然还写笔录,我还以为这边都跟土匪窝一样,全都不记的呢。”
王雪娇还看到了一些外地客商与本地人起冲突,由周大摆平的案例。
“有好几个名字很长的人,这几个像蒙古族的名字,那几个像是新疆来的,不知道有没有我们大帝同志的任务目标。”
王雪娇先把买买提之类的名字抄下来,想了想,也把蒙古风格的名字抄下来。
新疆有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谁就敢保证帖木尔要找的人不是蒙古族呢?
王雪娇按她的目的把那些案卷进行编号,如果帖木尔想要找某个人名对应的案子,她可以马上找出来。
石生该练的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他溜溜跶跶进来,看王雪娇贴标签,感叹道:“还是女子细心,我们大老粗,都想不到。”
王雪娇冷着脸:“不是想不到,是你们压根就不按规定做!什么女人细心男人不细心,我要是告诉你,今天晚上你必须把所有案卷都整理好,否则明天我就把你剁成十八块喂狗!你能不能做好?”
石生缩了缩脖子,露出尴尬的笑容:“那肯定可以。”
“我就帮你收拾这一次,下次你自己收拾,我会随时让市局下来查你有没有整理!”王雪娇凶巴巴地看着他。
石生赶紧点头,他一点都不怀疑,余小姐能号令市局来检查他的工作。
那可是干掉了整个同心县两百多个正编干部,让韦州镇派出所里只剩下他一个正式工的余小姐!
余小姐肯帮他收拾这一次,已经很好了!
以前那些老同事,都不管他的。
“梦雪姐,你真好!你能不能一直在这里啊,我,我帮你申请转正。”石生真诚地希望余梦雪不要走,经过今天,他发现自己像个傻子,在这里一年的工作经验……根本就不能叫工作经验,只能叫走东家串西家,跟人瞎聊,完全是白白浪费时间。
一旁的张英山严肃地看着他:“不行!她不能跟你在一起!她要跟我结婚!”
石生怔怔地看着他:“和我在一起,也能跟你结婚啊。”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小同志,你的想法很狂野嘛!你们俩,谁大,谁小。”
石生心想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我才十七,这个大胡子起码二三十岁了吧!
他毅然回答:“我小!”
王雪娇本来只是逗逗他,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坚定。
她看着张英山:“看人家,多大度。”
张英山对石生说:“除了我之外,她还有好多个男人,你要排到后面。”
“啊???”石生愣了一下,终于顿悟,涨红了脸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请梦雪姐指导我的工作!……等等……梦雪姐,你有,很多个男人?”
石生脑子里面叭唧跳出了“流氓罪”三个大字,在十年前,这是足以枪毙的大罪,虽然那个时候他刚七岁,但架不住村里的人都爱说,实在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王雪娇伸出手指,缠绕自己耳畔的头发:“对呀,我又不是中国人,我是缅甸人,我们那里,女人就是可以娶很多很多个男人的。”
石生连省城都没去过,更不知道缅甸是什么规矩,傻小子一脸懵逼,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遗憾地一拍掌:“哎呀,我忘记了,外国人不能在中国当警察,没办法,唉。”
王雪娇看见张英山那张藏在大胡子之后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还有放松。
噫,没出息的男人,居然在紧张这个十七岁的小男孩会夺了他的宠。
“好啦,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收拾,下班。”
临时工王雪娇倒反天罡,示意正式工石生下班。
“好~”石生毫无心理压力的答应。
第二天,市局调来临时支援的五个同志到了。
石生一脸的愁苦:“就五个啊?”
以前镇派出所加在一起有十几个人呢。
就这三个,都是从市里派出所死活抢出来的。
先谈的几个派出所,所长都拿出了威武不能屈的精神,一哭二闹三上吊,哭诉自己这边也人手不足,女警人均怀孕,男警人均有大病、大伤,新来的未婚男警都被安排了怀孕八个月的老婆,必须天天回家。
刚开始市局的同志还讲武德,实在困难就算了。
后来,他们发现一个刚刚向市局警花求爱被拒的年轻男警也拥有了“怀孕八个月的老婆”,遂再也不信他们的鬼话,威逼利诱,好歹才弄来了这五个人。
做为本地人,做为本所唯一的正式工,石生有义务带领五位新来的同志转一圈,了解本镇的情况。
石生粗糙地介绍了一下镇派出所里,各个房间的作用,然后粗糙地介绍了一下镇上有XX户人家,还有一个学校。
等了半天,再也没有下文。
五位新来的同志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还有呢?”
石生愣愣地问:“还有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是从五位同志的表情看,他应该是犯错了。
此时王雪娇进来了,一抬头看到来了五个穿着警服的人,她微笑道:“呀,增援的来啦?那没我事咯~”
石生急奔几步扑上去:“梦雪姐!姐!你是我亲姐,你别走啊!!帮帮忙……”
王雪娇:“……你就不能换个词吗?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我笨,不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求求你了,就带他们在镇子上走一圈,参观一下。我,我跟在你旁边学,去下面村子就我去。行吗!”石生满眼哀求。
“好吧。”
王雪娇也看出那五位初来乍到的同志,一脸迷茫,估计石生没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五人知道她是“余梦雪”之后,迷茫的眼神瞬间变成景仰,全市谁不知道余小姐的油锅被掀翻在地,同心县的两百多顶乌纱帽一起落地陪葬。
江湖传闻,余小姐是陈书记的侄女,早年入了外国籍,现在应叔叔的要求回来投资,否则很难解释,中国这么大,她一个追逐利润的商人为什么要跑到这么穷的地方来投资办厂。
“……镇上的人主要收入来源是外出做生意,村里的主要是种地,主要治安案件是口角打架、小偷小摸、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有人问:“可是我听说,这里被抓的人主要是涉毒。”
王雪娇大大方方:“对啊,但是涉毒不在这里,都在外地嘛,这里的正在服刑的人员有一半在云滇,取货的时候被抓,还有一半在其他地方,卖货的时候被抓。所以,不能算是本地的案件,不计在破案率里。”?
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人笑道:“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里的人都在外面犯案,所以才难抓。哎,不过,对我们来说,轻松一点,哈哈哈……”
王雪娇微笑:“轻松一点可不兴说的哦~一说,事情就来了呢。”
“是吗,哈哈哈?”不信邪的刀疤脸同志还在继续说。
他,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战士,难道毒贩子一改本性,决定吃窝边草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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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在路上,看到六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跟在余梦雪的身后。
余梦雪俨然一副领导派头,对着周围指指点点,那些人一边点头,一边还在用笔在小本本上记着什么。
周二告诉过他,派出所不可能一直真空,上头一定会派人下来。这几个应该就是新派下来的。
但周大不明白,怎么这几个新来的警察都跟在余梦雪身后?态度还如此的客气。
他本来还在担心新来的警察不好相处,不容易买通,余梦雪就这么轻松实现了???
不愧是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