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叙把书册交给平景帝,他当然看过了。这一段关于外戚萧家的描述,杨翰林还找他商量过。

以史为鉴,经验和教训都是写给后人看,而今人应该正视历史。

所以书籍中的萧家就是原本的模样。

宋长叙拱手,“禀陛下,臣看过。”

看过?平景帝接着往后面看,果真是一笔都记录下了真相,掌权者要的真相并非如此。

萧家是他的母族,是凤君的母族,同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若是以前的萧家那么强势,平景帝根本不会把大皇子纳入皇位继承人的考虑中,现在萧家凋敝,一个皇子外家不显,对皇帝来说是好事。

平景帝注重权力,同时在乎名声。他忍着想把书籍修改的冲动,劝谏自己不可妄动。

他跟着太后学过一点佛法,虽对佛教跟道教嗤之以鼻,但还是知道几句从心的话。

他已是天下之主,看过皇家藏书百卷,知晓历史留下的教训,若他们王朝能留下教训供后人借鉴又有何妨。

他们能做到如此公正,让后人评说,那朕也能做到。他自己跟古代先贤帝王比较,心思就变得宽阔。

“宋爱卿看了书籍却一字未改呈给朕,胆子真大。”平景帝似笑非笑的说道。

宋长叙心中一跳,忙不迭说道:“陛下是圣明之君,臣信陛下对一册书籍不会大动肝火。”

一顶高帽戴上,平景帝笑了笑,“你做的好,史书就是要客观真实,哪怕是朕也无法改变这段历史,书籍可以改变,留下的人却不会改变看法,世代传承下去总有真相存在。朕之功绩就留给后人评说吧。”

宋长叙松了一口气,“陛下英明。”

平景帝留下书籍,“你们翰林院应该还有其他的书籍,这册书就留在朕这里,让朕好好看看。”

“是,陛下。”

宋长叙回禀完事就拱手离开,他走出盘龙殿后面还是汗水,跟陛下接触还是要万分小心,若是陛下脾气暴一些,宋长叙就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他回到翰林院把下属交过来叮嘱几句,“书籍我已经给陛下过目了,你们按照现在的方式编纂就好了。”

杨翰林他们备受鼓舞,“是,宋大人。”

宋长叙回禀完书籍的事,他还要继续批折子,晌午去膳堂吃饭时,他看见裴升荣回来了。

裴升荣:“宋兄,好久不见。还是太松懈一些,跟着他们一块批阅试卷,把我累的半死,但是监考的感觉还不错,要是只监考不用批试卷就好了。”

宋长叙打了红烧牛肉和南瓜汤,裴升荣去打了青椒肉丝和蛋花汤,他现在吃着膳堂的饭菜一点也不嫌弃,可见在路上过了苦日子。

宋长叙是出去过的人,虽然在当地是吃的好一些,赶路的时候就是吃干粮,比较难熬。

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就会买一些酱料和干肉,这样带在路上还能解解馋。

裴升荣一边吃一边说自己当主考官的趣事,最后他说道:“主考官我做一回就够了,当过个瘾,以后还是留在京城好,来回奔波不是个事。”

“你多吃一些。”宋长叙说道。

裴升荣点点头。

下值后,裴升荣回到家里刚把官袍换下,圣旨就到了,他成为了从五品工部员外郎。

裴升荣面上欢喜给太监塞了荷包。

小太监掂量一下荷包的重量,脸上的笑意更甚,“恭喜裴大人贺喜裴大人,您跟沈大人从外边回来都得了陛下的赏识,沈大人从国子监调到户部成为户部员外郎了。”

裴升荣的第一个想法是终于他们三个人可以一块吃饭了。

国子监的饭比皇宫膳堂的饭比不得,他在国子监读了许多年的书,国子监的饭菜早就吃腻了,每天必有土豆,青菜,想到此处裴升荣心中戚戚然。

“多谢公公告知。”

裴升荣跟沈良升官的消息立马就传遍了,刘忘生对沈良到了户部比较满意,在吏部有简息在,他的儿婿去户部就好了,这样他在两个部门都有自己人。

刘忘生看着折子又看见有关于地方没钱的折子,这类折子他一概不理,都是上来打秋风的。

有的地方官的秉性他还是知道的,脱下那身官袍就是一个流氓。

刘忘生用人除了任人唯亲外,还有不拘一格,只要有能力,偶尔有点瑕疵,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为他所用,又有能力,人品如何没关系,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大义灭亲就成了。

刘忘生发现从翰林院传过来的奏折格外的言简意赅,看惯了朝臣奏本的长篇大论,现在看到这样简短的文字就很清爽。

“让其他的部门学一学翰林院的作法,不要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都奏上去,只奏重点。我这也不是考官,不会欣赏他们的遣词造句,我只要重点。”

内阁的大臣领命下去。

晚上刘忘生让人去沈府叫沈良,刘融带着孙子一并来吃饭。

内阁的人都要守值,今晚不该刘忘生守值,他回到府邸,刘融带着沈扬提前来了。

刘融是嫡哥儿,他下面还有三个庶子,两个庶女,早早成家后,庶子就分家到府外自己生活,庶女嫁给了刘忘生好友的子侄辈,用来联姻。

刘融让奶娘抱着沈扬,刘忘生看见沈扬生的好,还逗弄了一下。

刘融的嫡亲大哥有儿子,大概四五岁了,如今正是启蒙的时候。小辈中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沈扬一个小辈。

沈扬看见刘忘生就笑,他就更喜欢这个外孙了。

沈良下值后他得了消息,换了官袍就去刘府,他在路上遇上宋长叙正好下值。

宋长叙瞧见沈良笑了笑,“沈兄恭喜你升官了。”

沈良拱手:“我还未恭喜你喜得麟儿。”

沈良到了地方做主考官看见那些在考场做题的考生不免想到自己,一关一关的考上来,幸好最后的结局不错。

“沈兄要去哪儿?”

“岳父叫我去一趟,宋兄改日我们再聚,我先走了。”沈良说道。

宋长叙点点头。刘首辅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他最后功成身退,颐养天年。

宋长叙想到自己的年纪,叹口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轮到退休。

他回到家里,许知昼去郊外看制糖坊了,跟庄家的契书到期了,许知昼又约了几家老板一块谈卖糖的事。

还有的老板想把他们的糖卖到各地去,许知昼心中欢喜,若是这样他们还能在外边打出自己的名声,有了名声还愁糖不好卖。

许知昼跟他们一块说话,一直到了晚上,许知昼喊人过来低声道:“你跟家里的人说,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

“许老板说的是,我也尝过这糖,若是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签契书。”

“许老板家的糖好,有些贵人就喜欢这样的,他们有的是钱,我们就赚点辛苦费,许老板看看价格还能不能再压低一些,我们可以多拿点货。”有人试探的问道。

许知昼知道作为商人都想多占点便宜,他眼中一闪说道:“我们赚的也是辛苦钱真的不能再少了,除非你能拿一百斤以上,我还能让点利,我的场地,还有工人都等着我开钱,家里也有侍从要发月例,都不容易。不过我是一个爽快人,要是定好了,我一定不会变卦。”

他们又聊了一阵,冉星文过来在许知昼面前耳语几句。

许知昼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定了酒楼,我们先去吃一顿饭吧。”

老板们应一声跟着许知昼一块去吃饭,宾主尽欢。吃完饭后,许知昼拿了好几张单子。

回到家里,他是喝了点酒,看见宋长叙在一旁看书,他依偎过去。

宋长叙早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但他没有想到许知昼在他身后就把手腕勾到他的脖颈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相公,我签了几个大单子,以后我们制糖坊就不愁没有生意了。”许知昼趴在宋长叙背上。

宋长叙把许知昼翻了个身抱在怀里,“你喝酒了?我让人先去做一碗醒酒汤。”

宋长叙吩咐下去,许知昼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丝酒气。

他拿着帕子给许知昼擦了擦脸,侍从把醒酒汤放在桌上。

“先把醒酒汤喝了。”

许知昼被哄着喝了醒酒汤。

他举着几个手指:“签了大单。”

宋长叙任劳任怨把他搬到床上去,“知道了,你快睡吧。”

许知昼到了床上翻个身抱着枕头就睡熟了。宋长叙被他搅乱了心思,现在没心情再看书。他关上书本吹了蜡烛上床,许知昼立马就缠上来了。

天气渐冷,两个人挨在一起暖和,许知昼喝了酒,整个人暖乎乎的发热。

翌日,许知昼醒过来有些头疼,他起身先盥洗后去看陶陶。

一大早陶陶刚吃了奶,现在正在床上爬来爬去,精力满满。

许知昼看见他就笑,伸出手摸他刚长出来的头发,“一大早就这么精神,我看你长大也要调皮。”

吃了早食,许知昼又去制糖坊,陶陶留在家里有梁素照顾,他现在长牙了,拿着拨浪鼓就往嘴里塞。

梁素哎哟一声,拨浪鼓从陶陶的手里拿开。宋业早上起来,他吃完早食后在东厢房的外边开辟地,种了一些生姜葱蒜,还有青菜。

这些明天都要吃,拿钱去买,不如他在家里种一些既能省钱又能打发时间。

他隔几天就去挖挖地,打发时间精神也好。他种完后,先去擦手擦脸,然后去婴儿房里看小孙子。

小孙子咿咿呀呀趴在床上,拿着布老虎摇晃,咬上布老虎的耳朵。

宋业瞧见从小孙子里夺下布老虎,“老虎是脏的,不能咬。”

他现在习惯在地上爬,宋长叙和许知昼有些头疼,许知昼找人把屋子铺上地毯,这样他不仅能在床上爬,在地上也能爬。

梁素照看他,看着孩子就够了。

奶娘没在的时候,她就给陶陶喂羊奶,这时陶陶就有些饿了,梁素把准备好的羊奶喂给陶陶。

他喝完后笑起来,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孩子。

“孩子生的好,结合了长叙跟知昼的优点,就是活泼一些。我记得长叙小时候都没有这么活泼,他是极乖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宋业喉咙有点痒想抽旱烟,但还是忍耐下来。他有一回抽烟来抱陶陶,陶陶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看样子很不喜欢他身上的烟味。

陶陶吃完奶又有精力了,他开始在地毯上爬,在梁素跟宋业说话的空隙中,他抱住一个桌腿开啃!

“不能咬,太脏了。”梁素看见立马把陶陶拎过来。

陶陶咿咿呀呀似乎在表示不满,把他放下后,他又开始无意识的爬,爬来爬去。

宋长叙在翰林院忙,天气冷下来已经开始下雪了,宋长叙喝完热茶,想着明日要带一床厚被褥过来。

到了下值的时候,宋长叙没忘记带着自己的俸禄,整个月的俸禄银子要拿好,至于禄米直接送到他府邸就成了。

有银子了,宋长叙先去买了新出来的马蹄糕,又给陶陶买了两个木雕,最后给许知昼买了一盒胭脂,还有一盒澡珠。

现在俸禄在他手里就没剩多少了,真是花钱如流水。有了夫郎和孩子,宋长叙就想对他们好。

至于他自己,五日内都是穿的官袍,买里面的衣服就好了,靴子也是那几件。

宋长叙对穿的不是很在意,对吃住比较在意。

回到家里他就把马蹄糕放在屋子里,换了衣服去看儿子,陶陶还在地毯上爬。

宋长叙头疼,“怎么每次我下值来看你,你都是在地毯上爬。”

梁素看见宋长叙来了,她就先回去了,她看着孩子也有几分疲倦,这孩子精力太足了,把几个大人的精力都耗尽了。

宋长叙抱着儿子,挠他的痒痒,陶陶发出笑声。

“儿子,你以为自己的壁虎么?幸好你不爬墙,快快长大,长大了我就教你认字读文章,压一压性子。”

陶陶被宋长叙放下后,他抱着宋长叙的长腿,准备一口咬下去。

宋长叙一惊,他立马抵着陶陶的头,不让他咬下去。虽然他的牙还未长齐,但咬下去也不得了。

孩子太闹腾了,宋长叙陪着玩一阵就把他交给侍从。

他回到院子里透一口气,“养孩子还是太累了,要是能无痛长大变成知书达理的孩子就好了。”

宋长叙想了想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还有点不劳而获。孩子刚出生在这个世上,他以后有什么性子和发展,跟他们做父亲,阿爹息息相关。

要对孩子好,要让孩子知道善恶,还要循循善诱。

宋长叙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也不少。

晚上许知昼回来了,他在外边已经吃了,瞧见梳妆柜上的胭脂和澡珠,对宋长叙更满意了。

“相公,我想马上又要到冬天了,暖锅开着,钵钵鸡铺子抽点人去暖锅的铺子里帮忙。”

冬天到了吃暖锅的人更多,吃钵钵鸡的人少,许知昼有调整也是应该的。

宋长叙笑着应下,“你安排的挺好的。”

许知昼骄傲,“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宋长叙抱着他点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你当然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我们已经成亲好几年了。你长了几岁,我也长了几岁,还有一个孩子。”

许知昼根本不想听这些,他垮着脸,“相公,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宋长叙:“我说你变得成熟了,但是模样还是跟以前一样。”

许知昼满意了,“当然了,把你迷死了。”

宋长叙失笑,“是把我迷死了。”

许知昼美滋滋的拿了宋长叙送的澡珠去洗澡,然后回来躺在床上滚进宋长叙的怀里。

“相公的怀里好暖和。”

宋长叙抱着他,“暖和就多待一阵。”

“今天我去郊外看制糖坊,我已经把制糖坊扩建了,当时我在路上碰到礼部郎中家的人,说是要把郊外的一处庄子卖了,我动了心思。”

宋长叙沉吟:“买庄子的事不急,他们的价格低于市场价可以考虑。”

许知昼笑道:“就是低于市场价我才起了心思,比市场价低一百两银子,听说是家里急着用钱周转。”

宋长叙低声说:“我跟礼部那边的人没有接触,若是你看中了,记得去庄子看一看,低于市场价的庄子要看看有没有暗伤,一分钱一分货,比起便宜,买一个好的能避免以后置换,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就买下来。”

许知昼抱着宋长叙的臂弯,“我竟然没有想到这层,相公你想的太周到了。我就想是礼部郎中的夫人应该不会骗人的。”

宋长叙摸了摸许知昼的头,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就算是当官的也全然不都是好人,不要对有官位的人带有好的偏向。你看大夫,也不要只看这个行业就带有觉得他们是好的,每个行业都有好人也有坏人。”

"对于行业的滤镜不如说是自己对自己的滤镜,因为不是这个行业的人,他们很难切身体会。"

许知昼摇晃了一下脑袋,“听不懂,但我觉得相公说的话很有道理。”

许知昼捧着宋长叙的脸,吧唧亲了好几口。

宋长叙目光灼热看向许知昼,许知昼有些羞赧,他抱着许知昼就亲他的唇,直到把人亲到双腿发软才放过他。

“我明天休沐,今天可以么?”宋长叙的声音从胸膛传过来。

许知昼的手抵着宋长叙的胸膛,他羞恼的说,“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别问我。”

宋长叙闻言神色一怔,立马压过去。

他把许知昼的双手举过头顶,亲吻他的锁骨。

许知昼有些难耐。

……

皇宫

风雪在外边下的大一些了,平景帝刚把奏折批完,他披着披风去凤阳宫。

到了凤阳宫,他的皇子已经睡熟了,平景帝看了一眼,然后满意的回到宫殿。

萧玉容上前给他解开披风,“陛下不要太辛苦,要注意身子。”

平景帝握着他的手,“没事,今日耽误了一阵功夫。宋爱卿把翰林院编纂的史书给我看了一册,我看的入迷了,没想到在自己登基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萧玉容好奇起来,“听陛下说的,臣侍也想看看。”

平景帝难得起了调侃的想法,“那你看完不要生气。”

萧玉容:“臣侍不会生气的。”

翌日平景帝离开凤阳宫的时候,特意嘱咐宫人把书拿到凤阳宫给萧玉容。

萧玉容知道平景帝是一个较真的人,他既然把书送过来了,过几日就会不经意问他觉得这本书如何。

萧玉容先去看了大皇子,倒是真有兴致起来,他开始看书,看着史书上描写的一切,他仿佛又回到平景帝被封为太子和登基的时候。

杨翰林他们虽没亲眼看见,但还是找了当时在场的知情人,争取客观求实。反正出事了有顶头上官顶着。

萧玉容在平景帝重要的两个时刻都在,他看着书籍有些入迷,要说史书写的是家国大事,那么这些事都绕不开皇帝。

看见萧太后了,萧玉容的唇角渐渐下落。看完对萧家的评价后,萧玉容心中满是怒火,“狼子野心,外戚干政!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喜平忙不迭端了一杯清茶过来,“千岁先喝茶。”

萧玉容喝一口茶冷静下来,“他们写的还是很公正,难怪昨晚陛下让本宫不生气。”

平景帝在凤阳宫是有眼线的,有宫人过来跟平景帝说了萧玉容看书后的反应。

平景帝放下朱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容清朗。

来福一愣,他好久没有看见陛下这么笑过了。

作者有话说:

来福:陛下好久没有这么想过了,对一个哥儿这么上心了。

萧玉容:……本宫看你皮痒。

——

杨翰林:出事上官顶着。

小宋:???

小许:不要砍头[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