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遥坐在卧室的床沿, 把周越夏天的衣服叠成整齐的几摞,又分门别类放进收纳袋里。
“明天放假,”夏知遥听到周越的脚步声, 没抬头, 试探着问道:“我在想,要不要回我妈那待两天。”
周越靠在门框上, 肩膀抵着门板,垂着眼看她, 过了一会他才“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还早。”
那两个字落得很轻,却带着一股藏不住的疲倦, 是那种不想动、不想面对的疲倦。
夏知遥抬起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她太懂周越了, “还早”翻译过来就是“太麻烦”,再直白一点,就是“我不想回家”。
周越的父母早就各自重组了家庭, 逢年过节,他得两头跑,去母亲那边, 客厅里总是热热闹闹, 继父, 弟弟一家人, 他却像个礼貌的访客, 去父亲那边也一样,谁都客客气气,却没人真的把他当自己人。
哪边都有家的样子, 哪边都不是他的家,那种“无处落脚”的孤独,她懂。
夏知遥心口轻轻发酸,这个倔强的小狗,越是装得云淡风轻,心里越是拧巴。
周越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他从收纳袋里拿出几件秋冬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挂到衣架上,灯光打在他侧脸上。
“回去吧,”他想了想又说,“你也好久没回你妈妈那边了。”
夏知遥的手停在半空,她转过头看他,他没察觉她的目光,仍低着头整理衣柜,那份冷静与克制,是他最熟练的防御姿态。
“那我也晚两天,”夏知遥忽然开口,语气平平,“等中秋再回去吧。”
周越手上一顿,抬头看她。那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轻轻撞进了心口。
她坐在床上,被柔黄的灯光笼着,神情平静,眉眼间是安定的笃定,好像这个决定根本不需要犹豫。
周越想说什么,嘴唇张了张,又什么都没说出来,胸口发紧,他能感受到夏知遥的动作,能看见她微微弯下去的目光,连她呼吸间衣料的轻微起伏,都让他想靠近。
他忽然有点害怕这种安静,怕它太像梦,怕一睁眼,又是一个人,可她就在这里,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生活也许真的可以不那么孤单。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知遥已经从床上起身,绕到他身后,双臂从他腰侧穿过去,轻轻环住。
柔软的身体贴上去,带着真实的温度,她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在他颈侧散开,带着一点笑意。
“难得放假嘛,”她低声说,“我肯定得先陪你。”那语气像在哄小孩,温柔得让人没法拒绝。
周越整个人僵了几秒,最终,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覆在她交叠的手背上,指尖在她的指节上轻轻摩挲,那点温度,从掌心一点一点渗进来,安静而确定。
夏知遥的头发散开,发梢扫过他颈侧,带着洗发水淡淡的香气,那种熟悉的、干净的味道顺着呼吸钻进胸腔,化成一股温柔的麻意,在心里丝丝缠绕。
“周越。”她轻声唤他,声音软软的,语调轻快,却藏着一丝细微的不安。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夏知遥的声音更轻了,“我以前也不喜欢过节,后来我发现,节日热不热闹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一起就好。”
周越的手指收紧了,掌心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握进骨缝里,“那就陪我。”他低声说,嗓音暗哑。
然后他转过身,把她的手一根一根从腰间解开,反手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胸口,有渴求,也有安定。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胸腔的起伏和她贴在一起,其实他明白,夏知遥也和自己一样。
只是她的母亲没有再婚,一个人生活,对她来说,那还算是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可“家”和“可以回去的地方”之间,总还是隔着的点距离。
夏知遥靠在他怀里,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她微微仰头,额头贴着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你胡子都长出来了。”她忽然说,声音带着点笑。
周越低头看她,嗓音还是有点哑:“明天再刮。”
夏知遥笑出声,胸口跟着轻轻震动,笑声细碎,周越低头,目光里也跟着染了笑意,他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指尖掠过她的鬓角,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力气。
“那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夏知遥问。
“都行,你做的最好吃。”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我就想明天早上还能看到你。”那句话像是随口说的,却在空气里慢慢沉了下去。
夏知遥怔了怔,指尖轻轻一抖。她没回头,只是轻声应了一句:“我还能跑哪儿去。”
第二天一早,夏知遥比周越先醒,她侧过身,撑着头看他,他睡得很安静,眉头舒展,呼吸浅缓而均匀,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那种完全卸下防备的样子,很像他小时候的样子,睡着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眉心散着一股安稳的稚气,夏知遥那时就常看着他,悄悄给他盖上薄毯,怕他着凉。
夏知遥看了他半天,忍不住轻轻笑了,然后她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厨房的灯“啪嗒”一声亮起,水龙头被拧开,水流声在安静的早晨里显得格外清晰,夏知遥卷起袖子,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吐司,开火,油倒进锅里,鸡蛋下锅的那一刻,香气开始在空气里弥散。
手机就搁在台边,屏幕没锁,购物app还开着,界面里是购物车,琳琅满目的厨具,床品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家居物品
清晨的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臂上,她系着围裙,头发松松挽起,一缕碎发垂在颈侧,轻轻晃动,她低着头翻蛋,神情专注,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起这么早啊。”
她回头,看到周越靠在厨房门口。
他只穿着家居服的裤子,赤着上身,肩线宽阔而干净,肌肉的线条顺着光影往下延展,他睡意还没散尽,头发有点乱,那双眼睛温和又安静,带着一点被光照亮的朦胧。
那一刻,夏知遥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低声说:“怎么不穿衣服,不冷啊?”视线却还没完全移开。
“没找着,你昨天收拾的时候放哪儿了?。”他声音低低的,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就在右边衣柜抽屉第二层。”
他走过来,脚步很轻,几乎没声,停在她旁边,微微侧身,看了一眼她手机上的页面。
“还在选这些锅碗瓢盆?”
“嗯,昨天看了半天,”她笑着说,眼睛还盯着锅里,“每个看着都挺好,就怕到时候货不对版。”
周越伸手接过夏知遥递过来的盘子:“要不今天出去看看?”
“去哪儿?”
“先去宜家看看,其他商场也看看,顺便午饭晚饭也解决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像早就想好了,又有一点不容拒绝的自然,“反正今天没事,瞎逛逛呗。”
夏知遥抬头,眼底带着一点笑:“你不嫌人多吗?”
“咱俩也该沾点烟火气了。”他顿了顿,嗓音更低,笑意也浅了几分,“这段时间咱俩都快成仙了。”
晨光从他肩头落下来,沿着他结实的线条滑下去,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种很静、很柔的注视,仿佛一切都能在这片安静的厨房里慢慢融化。
她愣了愣,笑意一点点从眼底漫上来,窗外的阳光慢慢爬上窗沿,油锅的热气还在升腾,她忽然觉得,这一天,好像从很早之前,就被悄悄温柔地安排好了。
周越终于是去找了一件T恤套在身上,靠在她身边,神情松散,手里端着刚冲好的咖啡,热气袅袅往上冒。
“吃完早点,我们去趟你家。”
“去我家干嘛?”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疑惑。
“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我得量一下尺寸,到时候再看看哪些东西合适。”
夏知遥轻笑:“你还真当自己是装修监理了?”
周越抬眼看她,眉梢微挑:“不然你选的那些东西,回去一放不合尺寸,又得重买。”
她被他那句一本正经的话逗笑,轻声道:“好吧,监理先生。”
周越把笔一丢,嘴角压着笑:“叫我‘周监理’也行。”说完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阳光落在两人的影子上,靠得很近,影子在地砖上慢慢拉长,又轻轻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边界。
商场和宜家的停车场都满了,车子绕了两圈才找到空位,停车场里人声嘈杂,夏知遥刚锁好车门,她和周越的手机一前一后的响起,是郑晓天,连给他俩发的消息都一模一样:【干嘛呢?】
她笑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宜家,买点东西。】
没过几秒,对方回过来:【很好,保持住,我这就到。】
夏知遥愣了两秒,哭笑不得,她抬头看向周越:“郑晓天说他也来。”
周越正关着后备箱,单手提着购物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我正想问他有什么事。”
“他说他一个人在家无聊。”
周越轻轻挑了下眉,似笑非笑:“无聊?他什么时候闲过?”
“谁知道呢。”夏知遥一边把车钥匙塞进包里,一边笑,“大概怕咱俩一个个都成了家庭主妇和家庭主男吧。”
半个小时后,郑晓天终于在宜家的餐具区找到他们,他戴着墨镜,推着一辆空购物车,神气活现地往前一站。
“你们俩真行,放假在家待着不好吗,还跑宜家来谈恋爱。”
夏知遥抬头,从货架前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套碗,“你怎么不在家好好待着,居然来我们这当电灯泡?”
郑晓天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上,露出一张一贯欠揍的笑脸,“这不是最近要低调嘛,”他晃了晃购物车,“一个人在家都快无聊死了,只能跑出来找你们玩。”
他话音一转,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正好你新家我还没去过,顺道过去看看。”
夏知遥听着,笑意在唇角一顿,她当然知道,郑晓天说的只是个借口,他也是那种有家却不太想回去的人
他嘴上爱闹,笑得吊儿郎当,日子过得像没什么放不下的,可夏知遥清楚,那种“无聊”其实是孤单。
他们三个人,谁也不是在逃避工作或热闹,而是在逃避空下来的那一刻,那种回到屋子里、门一关、声音都消失的寂静。
她低头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商场里人声鼎沸,她抬头时,正好对上周越的目光。
那是一种很短暂的对视,却让她心里微微一颤。
他似乎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那一瞬间的平静,像是默契地应和了她方才的念头。
他们从餐具区一路逛到家具展示区,周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卷尺,动作干净利落地拉开,他蹲下身去,量着一排柜子的尺寸,目光专注,神情严肃得像在现场做施工图。
每量完一个地方,他就低头在手机里比对一下,确认着什么,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尺寸、角度、标注的备注,连夏知遥看了都忍不住失笑。
郑晓天原本靠在展示柜旁,手里晃着购物单,随口还在调侃两句,可当他抬头,看到周越那副专注的样子时,他愣了。
第一次见周越这样,认真到几乎有点温柔,周越一向话少、理性、疏离,可此刻,他却蹲在那儿,卷尺拉得笔直,目光一寸寸地对着柜体移动。
他侧脸的线条被灯光切出清晰的弧度,像是在替某个未来做准备,那种平静的专注,让郑晓天突然有种说不清的错乱感。
他忍了忍,还是脱口而出:“哥们,你这认真得我都有点不敢信了。”
周越头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像没听见他的揶揄,反倒是夏知遥笑出声,抬手掩了掩嘴:“他早上就先拉着我去新家一通量。”
郑晓天看着他们,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情绪又涌上来,他有点想笑,又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