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总是真没见过赵凌成这种人。
政策规定的, 革命年代,要不造小人儿,大家每个月就只能放纵两次。
毕竟一边是老蒋拉着老美要搞反攻,一边毛子蠢蠢欲动。
东西两大霸主正虎视耽耽呢。
国家百废待兴, 人们得留着力气建设国家, 超英赶美呢。
而且老美的飞机要基地打, 新型的激光大炮还得基地来研发试射。
赵凌成作为军工工程师, 他更加不能放纵呀。
禁欲是这个年代的主旋律,谁要沉沦靡靡娱乐,每个人都有提醒他的义务。
严老总本着强烈的主人翁精神, 还想再劝的。
但面前多了一张撇着小嘴儿, 两只眼睛像葡萄的小脸蛋儿。
他一脸褶子立刻皱起,声音变轻:“小陈生的呀,咋就这么好看呢?”
脸儿粉嘟嘟, 小嘴一丢丢的女孩儿, 是严老总做梦都生不了的那种。
他笑看赵凌成:“想当初你还把小陈赶出家门呢, 瞧瞧她给你生的小闺女, 漂亮的简直跟年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赵凌成一身恶名, 债多了不愁, 看着妞妞时满目自豪:“是。”
因为爸爸妈妈都负责任,让妞妞免了浑身起疹子。
但农场老头们身上那股泥土加炕味的臭, 妞妞能接受。
严老总这种大烟枪嘴里的烟草臭她接受不了,她扭头, 还撅起了小嘴。
陈棉棉于是抱着她走远。
严老总却一路跟着, 边看边说:“怪不得老军长急着要来呢,是急着要看她吧。”
如果赵军身体好,在妞妞出生的那天他就来了。
但他因为心脏原因搭不了飞机, 只能坐火车。
而且哪怕他已经退休了,在朝鲜一役后,与苏短兵相接是这十年的大计。
赵军得和一帮老司令一起来趟西北,巡视一回兵工产能。
确定枪炮供得上,才会拍板打仗。
到时候他就能来看妞妞,再好好陪小孙孙玩玩了。
他当然着急,可上面会开了一场又一场,大事未定他就来不了。
……
趁着大家聊天,陈棉棉就把小雨伞收了。
看妞妞直把鼻子往她脖子上抵,她抱着小妞儿远离了臭烘烘的严老总。
那是三盒,总共六枚小雨伞,而赵凌成是被医生骂到狗血喷头后回来的,还一枚都没要到,他当然明白,那是他媳妇儿要到的,可她放床上干嘛,妞妞摸到了呢?
她其实也很尴尬,长长的睫毛颤着,两颊红成了苹果一样的颜色。
突然颤着睫毛瞟一眼直凌成,他被严老总无端扫射后心里里的躁火顿时消散。
赵凌成脑中一念,他只要略施小计,今晚就能开荤。
他搬凳子给严老总和公安局长,态度空前和蔼:“坐下说吧。”
妞妞缩在妈妈怀里,小脸蛋儿是藏起来的,肉肉的手臂白的像一截小年糕。
严老总看着她,就又说:“小陈同志,我得批评你几句。”
赵凌成应声挑眉,心说这人为什么要批评他媳妇儿,脑子有病吗?
严老总紧接着说:“你革命工作干得好也就算了,孩子也带的这么好,白白嫩还香喷喷的,你还有时间休息吗,没有吧,你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赵凌成再回看妻子,这批评怎么跟给他的不一样?
其实90%的尿布都是他洗的。
他出差过一周,回来一看陈棉棉洗的尿布,直接全部扔掉换了新的。
但也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人们总觉得孩子养的好,功劳就肯定是妈妈的。
陈棉棉瞟了一眼赵凌成,这回没有抢功,而是说:“严书记,我家妞妞的衣服尿布,冲奶工作全是孩子爸在干,他别的方面可能没有您和局长那么优秀,但在照顾孩子方面,他比我都优秀。”
严老总不信,看赵凌成:“不能吧,赵总工可是男同志,能带娃?”
赵凌成做了事,当然也希望别人知道,而且在西北,一般情况下女孩儿小的时候,爸爸主动要抱是抱不到的,但他一拍手,就把妞妞抱过去了。他说:“我会。”
严老总想了想,说:“你爱干净讲卫生,孩子喜欢你。”
但又说:“咱们西北男人不一样,豪放粗犷,能炼钢,但带不了娃。”
他是大领导,他带头不讲卫生,还以不讲卫生为豪,别人不也有样学样了?
陈棉棉抱着妞妞转到了床的另一边,打开了窗户换新鲜空气进来。
她说:“严书记,讲卫生可是最高指示中的一部分,您要不遵守,我这个革委会主任可是要批评您的,卫生手册建议三天洗一次澡,我猜您肯定没遵守。”
严老总都快一个月没洗澡了,不然也不至那么臭。
他笑着说:“钢厂任务重,实在顾不上。”
陈棉棉想趁势多聊几句,但这帮本地人是全然没有卫生观念的。
公安局长改了话题,笑着说:“听说是小陈同志让红小兵们去捉瞎瞎的,今天好几个公社找我们反应情况,搞的我们四处出警。”
田野上突然多了群孩子,一人一根老鼠尾巴,撅着屁股捣瞎瞎洞。
社员们只当孩子是傻掉了,忙的报警。
但那其实是件好事儿。
严老总就又说:“本来今天我都在想,这一出门呀,工作肯定是干不了,肯定要被红小兵们吊到钢厂门上打一顿,但是小陈啊……”
再收了笑,他难得严肃:“不夸张的说,你无心插柳,救了我们市委班子的命。”
如今这年头,当官可没将来那么轻松。
民兵队那么重要的机构,大队长竟然是一身凶案的大间谍?
且不说省里和军区的领导们都要亲自来泉城收拾市委班子,红小兵也不干。
严老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今天城里一个红小兵都没有。
而且瞎瞎被捉一茬子,明年的庄稼就能长得好不说。
泉城红小兵前半年大串连,风靡全国,现在又集中捉老鼠,那是政绩。
严老总要报到上面,关于邓西岭的事,他就能少挨许多的骂,还能保他不下放。
而既然他夸了她,陈棉棉也就得趁机谋利了。
她拿了块糜面谷垛吃着,悠着妞妞,笑着说:“严书记,让林衍同志加入民兵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他的意见我不知道,凌成也一样,他本人的态度也很重要的。”
严老总还没察觉她的真正意图,笑着说:“政府委以重任,他不会不答应吧?”
赵凌成皱了一下眉头,心里火苗子腾腾的窜。
要他是林衍,他会拒绝出任任何公职。
五年劳改的辛酸,也不是一句无罪就能消解的。
但因为结案的是雷鸣,签字的是赵军。
林衍要想登报公开平反,就又会激起新的血雨腥风,所以他低头了,他甚至说,他愿意一生都待在农场里,那让赵凌成特别难过。
可他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去革他爷爷的命吧。
赵凌成一直都知道,政治是门艺术,一门他都玩不转的高深艺术。
而陈棉棉不但懂,而且每次都能玩到,她亮明目的那一刻,他才能于心底里惊呼:“好高明!”
她又说:“既然严老总说我救了您的命,哪咱就算过命的交情了,有什么话也该敞开了说,我就明说了吧,间谍的事不管我舅啥想法,我们做家属的都非常生气。”
再说:“邓西岭可是您的手下,害的我舅舅那么一个赤胆忠心,一心建设国家的人被冤枉了整整五年,作为家属,我要求您主笔,登报为他平反一下不过分吧?”
严老总觉得不对,他想说错在赵军和雷鸣,祁嘉礼。
他是59年接手的钢厂,大炼钢铁多少年,别人的错跟他有啥关系?
但陈棉棉立刻又说:“是您说的,要不是因为我,您今天就该被吊起来打了,您也知道,河西红小兵全国大串联,可是帮我去慰问活雷锋的。”
严老总不笑了,眉头皱起来了。
官场也讲人情,可人情当然比不上利益交换。
陈棉棉讲的,是她帮严老总创造的政绩,而哪怕不是《人民日报》或《青年报》那种主流报纸,河西本地,有书记本人挂名的平反也具有同样的影响力。
唯一点不好处是,万一林衍以后再被查出通谍,为他公开备书的人就要受牵连。
但如果严老总不站出来背书,挂名为林衍平反,陈棉棉这个家属不干。
而哪怕赵军已经退了,政治价值没那么高,陈棉棉本身为泉城,为严书记创造的政治价值,难道还换不来他挺身而出,帮林衍做平反备书?
要说西北男性的优点,其实也有,脑子简单,人也仗义。
严老总稍微想了一下,手拍大腿:“那就《河西日报》吧,我跟省里讲一声,就抽时间为林衍同志平反,咱虽然比不上《人民日报》,但在咱们河西影响力的。”
赵凌成以为她这一手玩的就够漂亮了了。
但其实还有,或者说,她控着整场聊天,分批抛信息,,在为事件加速。
她拉开自己的绿书包,从中取去一枚胶卷来,又说:“胶卷的最后一张,就是我舅舅抓捕邓西岭时的现场,这应该也可以登报吧?”
赵凌成怕舅舅搞不定,当时骑马去支援了。
但其实在逮捕间谍时,最该做的事就是陈棉棉做的,拍照,把主功劳的那个人拍下来。
赵凌成此刻觉得,在妻子面前,他青涩的简直像个生兵蛋子。
照片,也再度叫俩领导激动了。
公安局长最感兴趣,接过胶卷:“竟然有现场,太好了,我立刻让人去洗出来。”
又问:“雷特派员你拍到了吧。”
陈棉棉猜到他的心思了,笑着说:“我拍的是远景,您要在现场,您也在。”
坏事的现场可以不拍,好事的必须拍,好往上表功嘛。
可惜的是现在就不说相机,胶卷都是稀缺品,公安出警都没有相机配备的。
公安局长立刻就去洗照片了。
严老总本来说的是抽时间,现在也改口了:“等照片出来就发吧,我跟报社打招呼,叫他们把别的稿子往后推,先登为林衍平反的事,也让公安们登登报。”
其实是为了让泉城公安登上报纸,才顺道提速林衍的平反。
而它,也恰是政治的艺术。
严老总该走了,不过赵凌成还有一件事情要交待他。
他说:“严书记,我爷爷今年年底之前肯定要来,他也肯定要问祁嘉礼的地址,提前交待您的人,不要告诉他地址,他要发脾气,你们就说是我说的。”
严老总却问:“老军长脾气还那么火爆?”
赵凌成点头,看妞妞都被臭郁闷了,也急着送客,并说:“拜托了。”
严老总点头:“必须的,他们俩要打起来,万一受了伤,我们要担责任的。”
赵军和祁嘉礼都是好人,但出身不同,于很多事的看法也就不同。
而且俩人都是杠精,不出三句话就能相互拍桌子砸碗,或者直接上手打架。
但他们又特别爱往一块儿凑,找着找着就会去吵架。
祁嘉礼太猛,赵凌成怕万一赵军去看他,再被他气死,妞妞可就没太爷了。
正好老爷子很快要来,他要交待所有人,不能告诉他祁嘉礼的地址。
严老总可算走了,妞妞看妈妈关上房门,小手一举呜的一声。
臭臭的味道终于散了,妞儿好开心。
小家伙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很爱说。
妈妈在喝粥,她蹬着小jio丫,嘴里叽里咕噜的。
陈棉棉吸溜一口玉米糁子,再看眼女儿。
她脑海中突然一念,如果妞妞在呢?
如果妞妞在场,赵军和祁嘉礼俩老头确定能吵得起来?
祁嘉礼肯定不会吵,他不是妞妞的亲爷爷,但他是真疼妞妞。
就不知道赵军那老爷子的脾气到底有多火爆了。
陈棉棉还挺好奇,想见识一下。
送完客人回来,赵凌成帮她收拾书包:“下午四点的火车,你抓紧办事吧。”
陈棉棉抓紧速度吃,但眨眼间面前多了个东西。
杏仁蜜,如今最好的化妆品了,大概又是雷鸣从首都买来的。
看她接过去,赵凌成的仪式感还是很强的,声哑,但真诚:“平反的事,谢谢你!”
不过边收整孩子的衣服,他边又说:“估计我们马上就又要出去蹲守了,而且是去亭城,尿布你也不用太仔细,用段时间都扔了,给妞妞换新的就好。”
陈棉棉只关注一点:“要去很久吗?”
赵凌成点头:“老蒋如果收到开战的消息,就要派侦察机的。”
陈棉棉吃完了糜子谷垛,太香了,她舔手指,妞妞一看,也抓她的手过去啃。
小妞嗷呜一声,涂妈妈一手口水。
陈棉棉再问:“还像上回一样吗,打落了就回来?”
赵凌成摇头:“只能伤尾翼,而且要保证飞行员活着,因为得让他公开出镜。”
大陆有飞行员叛逃,但赵凌成他们也可以捉活的。
因为一个能来西北的老飞行员,他就必定熟悉岛上的所有军事防御。
捉个活的,老蒋从此就不敢再得瑟跳脚了。
大陆的远程导弹已经非常成熟了,只要掌握军事坐标,敢不听话就给他来一电炮。
陈棉棉得自己带娃呢,有点头痛,但赵凌成的工作她不敢不支持。
她忍下抱怨,只柔声说:“那就辛苦爸爸啦。”
可她万万没想到,赵凌成下一句是:“那就今晚吧,不然万一,明天我就走了呢?”
陈棉棉这才明白,他绕着圈子说那么多,其实是为了这一句。
赵凌成其人,很奇怪的。
他属于脸皮特别薄,自尊心又的人,生气上火就会耳朵红脖子粗。
而且你看他外表,会觉得像他这种漂亮又干净,自傲的男人,得女人求着他办事。
但不是的,妞妞才三个月啊,他都堪称猴急了,可他做的又不算太过分。
他衣服叠到一半动作停止,在等回答。
陈棉棉眼神瞟过去的瞬间,他恰好眼神迎上。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惯常是冷的,带着淡淡的死感。
但此刻是可怜巴巴的,忐忑的。
他一直盯着,眼神是祈求的,但也是强势的,不容拒绝的。
直到她点了一下头,他立刻舔了一下唇,神情带上得意,就又埋头去叠衣服了。
接下来由他看着妞妞,陈棉棉出门办事。
来了泉城,她当然得买点东西去看望吴菁菁和邱主任。
她还得拿着总革委的授权去一趟供销社,让领导给她估个粮食产值,再去趟泉成革委会,让他们给她盖个劳改完成的章子,那么基地的领导们,自此就安全了。
毕竟声名在外,这些事儿办的都很顺利,不过两个小时已全部办完。
然后她又跑到公安局去,亲自去要照片。
刚洗出来的照片,她也只写了份简讯,一封挂号信就直接寄到总革委了。
而她之所以搞的这么猴急,主要是防曾风抢功。
申城派领导班子的传统就是抢功劳,她也没办法,被迫内卷嘛。
她也准备好了,毕竟赵凌成又不臭,还长得很帅。
她准备好在今晚体验六十年代男性的体能,和政府免费发放的小雨伞了。
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而且害赵凌成办不成事的,恰是他最痛恨的人,对岸的老蒋。
……
陈棉棉正准备回医院,却见对面疾驰而来辆东风大卡车,在她身边刹停。
赵凌成在喊:“棉棉!”
接着是马继业:“姐,快点,赶紧上车!”
祁政委把拉她上车,大声说:“基地拉响警报,咱们得马上回去。”
有警报,就不仅是回去,他们还得暂停研发,去打飞机。
祁政委再递陈棉棉一个毛巾缝合而成的小包裹,里面有东西在咕噜噜的响。
他说:“我叔送的,他攒的山核桃,给妞妞吃,吃了补脑子。”
祁嘉礼说要送她一份礼物,陈棉棉怕太珍贵,还不敢收。
但其实一个劳改的糟老头,最珍贵的就是一包核桃了。
陈棉棉大声说:“我替妞妞谢谢他!”
马继业又凑过来,给陈棉棉个竹篓:“这是地达菜和野鸡蛋,林衍给的。”
再给一个破布缝成的小包:“这是老苏修他们攒的甜杏仁儿,送给你烧汤的。”
河西野杏树和野核桃最多,甜杏仁是其中最珍贵的。
杏子熟的时候,人们为了抢杏仁都得打架。
老头们一点杏仁攒的不容易,自己不吃,却要送给她?
陈棉棉把杏仁还了回去:“给他们烧汤喝。”
见马继业还要推辞,再说:“瞒着他们,烧甜汤的时候炒几颗扔里头就行。”
想想老右派们身体都不好,马继业收下了。
已经到火车站了,他不下车,就远远挥手:“妞妞,记得以后还要来看舅舅们呀。”
下午两点,日头正晒,妞妞被爸爸捂的严严实实,啥都看不到,只能小小呜一声。
愉快的旅行结束了,她,也终于要回家了。
凡事都是连锁反应。
随着邓西岭的无线电发过去,老蒋那边立刻有反应。
这回直接是对面的卧底人员通报的,说岛上所有U2飞行员被紧急召回。
不用说,肯定是又要来西北了。
马骥在接到消息后,直接给公安厅拍的电报,公安亲自上农场接人。
正常情况下基地的火车是下午四点,但只要有紧急任务,它就会随时开动。
上了火车,估计还是只有赵凌成一个人不开心,毕竟一会儿就要出任务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他处心积虑费尽心计,但该办扔事儿还没办呢。
张主任瘦了好多,也结实了好多,没想到劳动那么好玩,畅快的恨不能高歌一曲。
王科长也开心,民兵悄悄送了他一大袋土豆,那土豆还特别好吃。
而最大的意义是,之前基地的人其实都特别消极,抵触革命,也抵触劳改。
尤其祁政委,虽然没敢明说过,但心里难免觉得,上面,尤其赵军因为政见不合,一直是在故意用劳动整他叔,但这一他回终于眼见为实了。
改造有用,他叔终于不那么暴戾,动不动就骂革命太温情,吼着要枪毙一切了。
对了,其实他昨晚一直在哭,说自己太偏激,说自己对不起林衍。
祁政委专门来赵凌成的卧铺,带祁嘉礼的话。
他说:“赵总工,我叔特别后悔,还跟我讲,只要老军长来,一定要让他见一面。”
赵凌成答的很干脆:“我爷爷身体不行,不见了吧。”
祁政委无奈点头,但起身又止步:“妞妞问题不严重吧,我看你很忧心。”
赵凌成语气依然闷闷的:“不严重。”
祁政委再看陈棉棉:“这种劳改活动以后可以多组织点,很有必要。”
又说:“赵总工疼闺女,舍不得出门呢,你安慰一下他吧。”
陈棉棉也年轻过,理解年轻人,只怕赵凌成就这么走了,要发挥不好。
将来的她不了解,也不理解这段历史,但既然离不开这个地方,那她就必须支持国防事业,所以眼看车停,她抱过妞妞,凑近赵凌成,就小声说:“好好去吧,我们等你回来,我还……”
他俩是同类人,赵凌成钻空子搞小雨伞时,陈棉棉一眼就识破他的小心思了。
现在也是,她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烦躁。
车刚到站,站台上停着庞大的工程车,后面跟着拉各种高频无线电的大卡车。
赵凌成停止收拾,听的很认真,妞妞也听的很认真。
小崽虽然啥都不懂,但感觉得出爸爸不开心。
她想知道妈妈会说什么,哄爸爸开心。
陈棉棉先亮小雨伞晃了晃,恰说到赵凌成的心坎上:“我上医院,再多申请几个。”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猛得伸脖子,他用的是牙齿,迅速咬了她的嘴唇一下。
噗嗤一声车门开启,他立刻拎起东西,边走边回头说:“等我回来。”
除了张主任,其余三个直接上工程车,随着一声鸣笛,车直接开走。
赵凌成回头,就见妻子举起女儿的小手,在朝着他挥挥。
他举手的瞬间车已经窜出站台,上公路了。
而他本来也不理解,为什么他老爸明知林蕴是个女特务,却还会因她而死。
有些人说的可难听了,说他一世英雄,却为个女特务殉情。
据赵勇说,林蕴第一次和他见面,提了个要求。
要他教她唱《三项纪律八项注意》,而且当时她就学会唱了。
第二次见面,她要求聊八路的敌后战争。
当时的国军是在安全区,打的是正面战争,伤亡也大,但是有保障的,而八路是在敌占区,在保护老百姓,组织平民反抗日寇,做游击斗争,一旦被抓就是虐杀。
更可气的是,很多国军特务活跃在后方,也在惨杀八路。
放下内斗,携手抗敌的大背景下,当赵勇讲述他们八路的理念,林蕴赞同时,当赵勇讲述自己战友牺牲的惨烈,林蕴愿意倾听并表达悲痛时,赵勇就是爱她的。
他爱的,是她伪装的,但理想而美好的样子。
就好比此刻的赵凌成,哪怕陈棉棉也是伪装,但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
当办公区全员整体撤离,家属们就会竖起耳朵。
大家都有经验了,只有导弹响过,男人们才有可能回来。
而只要一过十月,西北的气候是没有分层的,咔嚓一下就冷了,要一出门,风不是小刀,而是大砍刀,一出单元楼没了暖气,风就好比砍刀剁向额头。
陈棉棉也是直到入了冬,才知道为什么一件棉衣能让赵凌成发那么大的火。
他们的大衣里面是驼绒,还用麂皮贴里,才扛得住西北的冷。
对了,曾风那天在农场,就直接起程回申城了。
痔疮本来只是个小毛病,但那天加了两枚羊蛋,就把一个革命斗士给打倒了。
而陈棉棉先是给总革委发了一条配照片,报喜的简讯。
之后用了足足两周的时间,她写了一封三万字的工作总结寄了出去。
然后就是等回信,看上面领导给的反馈了。
天寒土冻,整个西北,包括劳改农场的农活全部暂停。
但当然,劳改犯们休息不了,他们还得去支援钢厂建设,不过那样更好,毕竟在钢厂能吃饱饭,而且钢厂跟基地一样,有暖气,暖和,冻不死人。
陈棉棉冻的也不想出门,但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她估计应该有回信了。
可这段时间警卫科也撤走了一大半,没人送信,正好这天姜霞来看她,陈棉棉就说:“婶子,麻烦你去趟警卫科,帮我问问信吧,太冷,我就不抱妞妞出去了。”
姜霞提着个大包,但得先埋怨陈棉棉:“叫你爱把东西乱送人。”
再打开大包甩出一件比陈棉棉还长的棉衣:“只有已婚家属一人才有一件,你非把你的送给你娘,看吧,现在你也冻的着不住了吧,这是凌成给你新申请的。”
这年头棉衣棉裤也是可人头,女配的好棉衣,全给王喜妹了。
但她接过来一看,有点惊到:“开裤裆?”
妞妞如今挪到大床上了,四个多月的婴儿嘛,翻过身就原地狗趴。
姜霞再拎一件迷你的:“不开裆你怎么上厕所。这件是她的。”
妞妞的一件也是开裆,但太大了,能装两个妞妞。
陈棉棉说:“这也太大,她穿不了呀。”
姜霞有经验:“你傻呀,这她明年,后年都还能穿呢。”
陈棉棉都要叹为观止的,因为她得到的,是一件比她的命还长的连体大棉衣,而且还是开裆的,折腾了好久她才把它穿上,还别说,双层套,特别暖和。
裤裆她当然缝起来了,她的年龄,已经接受不了开裆裤了。
再把赵凌成那件大呢子往外一套,她比熊还臃肿,但是真暖和。
夏天那会儿,她留了几张最小的瞎瞎皮,给自己也做了一双炮筒样的大棉鞋。
但抽空把妞妞留给姜霞,最近她又逮了几只瞎瞎,准备给妞妞也做一双。
但当然,那很麻烦的,又削又剥皮,还得熟皮子呢,明年,等妞妞会走路时才能做出来。
姜霞专门帮陈棉棉跑了趟警卫科,但没有信,她白跑一趟。
不过陈棉棉送了她一大碗地达菜豆腐加粉条的包子,而且是先蒸熟再煎过的。
地达菜在西北那是遍地都有,蒸成包子,那味儿简直绝美。
姜霞自己吃了一个,剩下的留给小帅帅,他一个人一顿就能全焖光。
毕竟第一次下放,陈棉棉还没有随大流,搞的是标新立异。
总革委一直不来信,姜霞啊,孙冰玉啊,薛芳啊,真心实意的为她发愁。
只有黄琳听到她们偶尔出来,议论起时,心里会暗爽。
真以为革命工作那么好干啊,说不定总革委很生气,批评的信就在路上呢。
且不说她的小九九,转眼12月中,天空依然静悄悄,没任何声响。
不过这天,陈棉棉刚去百货商店买了点东西回来,才帮妞妞脱掉衣服,一个警卫员亲自上门,来送东西了:“嫂子,您的包裹和信。”
先是好大一只纸箱子,上面是印刷字体:亭城机械厂。
所谓亭城机械厂,其实就是枪械厂,但对外,对群众,只称机械。
接着还有两封信,太好,其中有一封是机械厂来的,但还有一封是总革委的。
陈棉棉一看总革委的发信时间:“这信在路上走了一个月?”
警卫解释说:“好像是那边为了查敌特,所有信件全部封锁,查了一遍。”
怪不得陈棉棉等了两个多月都等不来信,原来是半路被封锁了。
见警卫员在舔唇,她转身拿来水果刀划开大纸箱子,递他两枚苹果:“拿着。”
警卫员挠头:“不知道为啥,这苹果味道特别香。”
泉城也有挪过来的花牛苹果树,但果子并不及秦州的香甜。
这一箱子就是花牛苹果,也不知道是谁寄的,它是香到,整个箱子都在散发香味的。
而在这个年,饭都吃不饱,就更甭提水果了。
因为亭城就在秦州隔壁,近水楼台嘛,有人给她寄了一箱正宗的花牛,但陈棉棉得当着警卫的面打开苹果,还得打开信。
她怕是有人像许小梅给姜霞寄一样,故意做局,给她送苹果。
但打开信一看,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赵军老爷子,他人已经到亭城了。
而他来信,除了说自己过段时间就会到泉城,要见妞妞外,他还问了个问题,那就是,祁嘉礼人在哪个农场。
他留了个地址,但不是亭城,而是西北军防的另一个重要城市,银城。
他还让陈棉棉把祁嘉礼所劳改的,农场地址拍电报,寄到银城去。
送走警卫,陈棉棉先给妞妞洗上一只。
家里有暖气,而且热的人头痛,妞妞就脱剩个小线衣。
陈棉棉一带她就爱出湿疹,不过小妞儿有个好处是,想尿尿就会来找妈妈。
陈棉棉也就不给她兜尿布,光着屁屁放床上,让她趴着玩儿。
她快六个月,要生牙了,看到只香喷喷的大苹果,好兴奋的,嗷呜就是一口。
但苹果竟然逃跑了,骨碌碌的滚远了,她于是拉妈妈:“muamua。”
有能事业孩子兼顾的女性,那都是勇士。
陈棉棉正要拆总革委的来信呢,得,先帮妞妞拿苹果。
可是刚给到手里,妞妞哇的一口,苹果又滚了,这回还直接滚下床了。
陈棉棉于是再去捡苹果,老母亲的爱,在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小家伙自己都坐不稳,但不要躺着,必须要坐。
坐不住就哼哼,好吧,陈棉棉肘着她坐。
但坐会儿,她还要尝试着跳跳呢,而且要在妈妈膝盖上跳。
小家伙还爱亲妈妈,口水扒拉,流妈妈一脖子。
陈棉棉一边溜着孩子的精力,一边看总革委的,厚厚的来信。
妞妞今天跟只苹果斗争的有点累,不一会儿就自己睡着了。
听到门咯噔一声响,因为姜霞有钥匙,陈棉棉以为是她给自己送菜或者送吃的,就没理,继续看信。
好长一封信,至少两万字,她得看完才知道,上面的领导到底满不满意她的工作,虽然心急,但悠着女儿,她耐心看。
听到洗手间水声哗哗的,她以为是姜霞在帮她洗菜。
本来想说不麻烦,但又怕吵醒妞妞,就没吭声。
而等她直觉耳朵被咬了一下时,赵凌成已经在她眼前了。
他问:“睡着的?”
这是什么神仙机会,媳妇儿在床上,闺女是睡着的。
正好,陈棉棉有事要问,赵军老爷子在问她要祁嘉礼的地址,她要不要给?
还有就是,她都没有听到导弹响,那飞机,他们是不是没导下来?
赵凌成接过女儿放进婴儿床,舔舔唇先撩床垫。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现在有五盒小雨伞了,就证明后来她又上医院要了俩。
对了,赵凌成都还没看他已经六个月的闺女。
他也一直自认为,自己跟严老总,魏摧云那些大老粗不一样,他是个文明的,有教养的人。
但他现在的行径跟那些人其实是一样的。
他闻到屋子里弥漫的,苹果的香气,他媳妇儿的味道也像苹果。
他也想有艺术的亲吻,但他并不会,他是在撕咬。
他听到她说痛,轻一点,你别咬我呀,但他的牙齿不听使唤。
他咬她的唇,那是再鲜美的羊肉都不了的软嫩。
他吸吮她唇齿间的味道,就像他头回尝到的,满是汁水的花牛苹果。
他当然还想吃到更多,她也是同意的,除了不停的说让他不要咬她,她没有反抗或者阻拦。
但是不对,他想脱掉妻子的衣服,他饥饿无比,他想吃得更多,却始终找不到扣子。
她开始反抗了,她想要坐起来,但他当然不同意。
她之前已经同意了的,可不能反悔。
赵凌成把她压回床上,衣服不行,他攻关裤子。
反正他人格又不高尚,他今天就要做那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她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回事,摸来摸去,无缝的天衣吗?
他根本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突然,妞妞还开始哼叽了:“mum,mumumu!”
赵凌成也终于颓然趴倒,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只觉得崩溃。
终于,还是陈棉棉抓起他的手,摸上扣子。
赵凌成这才发现,她穿的,竟然是一件两层包裹的大背带裤。
怪不得他觉得媳妇儿两个月胖了好多,又大又圆的,体格都赶得上姜霞了。
她这棉衣,得有十斤棉花重吧,这怎么脱?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赵凌成在陈棉棉这儿,因卑鄙而畅行无阻。
但最终被一件棉裤打败,他再度崩溃,那东西要怎么脱掉?
可也就在这时,他的妻子扬起脖子,双手捧上他的脸,笑着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