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成的头发应该是新刮的, 耳后还有发根碎屑。
他的皮肤不黑,但头皮底色更白,就显得眉眼清净透亮的好看。
他眸子垂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等着妻子吻他。
而虽然他满肚子鬼伎俩, 但经验是真没有, 女人一主动, 他就不会了。
他闭着眼睛,任由妻子软嫩的唇印上他的唇,鼻梁和眉眼。
他脑子闭着眼睛, 但眼里是前两天被击中的, 那架U2绽放的巨型烟火。
听到妞妞又在muamua叫,他这才惊醒,摸着去拍女儿。
但就在拍睡妞妞回头的瞬间, 赵凌成所体会的, 是另一种崩溃。
他一直讨厌极了西北这片土地, 尤其是本地男性, 他们肮脏, 粗俗, 嘴里除了烟就是生殖器,而他们之所以很少骂女性, 据赵凌成所了解,只有一个原因, 馋。
他们馋女性的身子, 馋到饥渴。
饥渴会让他们在想起时不由自主的分泌口水。
为防吵架时口水喷溅,他们才会拉着对方的爹,跟各种动物杂交。
赵凌成耻于跟那些人为伍, 更痛恨这片土地。
但此刻他就在吞口水,而且他绝望的发现,他无法抑制口水的分泌。
因为他的妻子解开了那件包裹着她身体的巨大棉袄。
为耐脏,它外表是灰的,泥土的颜色,但内里却是大朵的印花。
那外形笨粗,庞大的棉衣,当解开时,是被鲜花衬托着的,女性的胴体。
也是极度冲击视力的,流传于民歌小调中的乡土美学
赵凌成想起安格尔那副广泛流传,但国内严禁的油画,《春之仙女》。
他现在看到的,恰是油画中的景色。
他离开的时候,记得妻子小腹还是鼓的,但现在它是平坦的,她一路剥衣服,他顺着一路往上看,他还想看,也还没有看清楚,但她突然伸手:“你擦擦口水呀。”
……
如果不是遍地荒芜和刀子一样的寒风,绿意又有什么奢侈。
同理,也是因为这片土地上长达半年的荒凉和冷咧的寒风,女性那白皙而柔软,又温暖的身体,才会叫男性遏制不住的,生理性的,邪恶的,堕落的冲动吧。
但赵凌成当然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合法,且征得了对方同意的。
除了无法控制的口水。
他从早晨到现在没喝过水,但他一直在分泌口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狼狈,咔嚓咔嚓,两盒小雨伞全被他撕的稀巴烂。
但他越着急就越狼狈,汗液,口水,粗喘,还有床咯吱的声音。
陈棉棉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比妞妞还能流口水。
他还咬她的嘴唇,耳朵,甚至,她疼,她躲开,他蛮横掰开她的手。
看他撕的嚓嚓响,怕要全撕坏了,她给拆了一只,压低声音劝说:“你轻点啊。”
赵凌成不但会轻轻的,而且他所追求的是,要让她舒适。
但当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因为就好比魏摧云总骂手下们夜里不是干那种事,而是打老婆,极端压抑性的后果就是,男人们普遍只剩眼馋和嘴皮子的持久。
女性也永远品尝不到性的美好。
只会觉得,那是会让自己大肚皮的倒霉事。
拉起的窗帘,闷热的房间,铺满整张床的大花棉袄上。
赵凌成气势汹汹而来又草草鸣金收兵,一片狼藉。
陈棉棉也还在咬牙忍着,小雨伞一撕就裂,男人只会弄疼她,和流口水。
这要上辈子的她,绝对要无情嘲讽的一顿。
但算了,忍忍吧,毕竟尺寸足够出乎她意料,时间问题也还有得救。
赵凌成总归还是不甘心,但突然翻身裹被子:“那是什么,我闺女呢?”
陈棉棉也立刻裹上棉袄。
其实就是妞妞,只是头和脚在床上,小屁屁撅着。
她有两个曾丽送的,特别可爱的尿布兜,陈棉棉又在里面备了层油布。
睡觉的时候给穿着,万一她半夜醒不来,即便妞妞尿了也不会湿褥子和羊毡。
她先是翻个身屁屁朝天,再向后重重一倒,丝滑坐起来。
然后扭头看大床:“muamua!”
赵凌成着急麻慌穿衣服,跪到了地上:“她都会坐了。”
爸爸没变样儿,但妞妞变大了,她也已经不认识爸爸了。
她手指厕所:“mu,mumu!”
赵凌成眼角浮起了尾纹:“她已经会主动表达,要便便了。”
又说:“我早说我女儿是天才,他们还不信。”
陈棉棉见过的,半岁的小婴儿就只会吃奶。
但妞妞会表达的很多,会听的指令也很多,便便什么的,都是最基本的。
现在赵凌成想抱可就要不到了,她会举着手手去抓妈妈。
爸爸抱,她也会小jio抵上他的胸脯,拒绝他的贴贴。
怕要破坏了养成的把尿习惯,陈棉棉抱她去厕所。
然后才给赵凌成,两个月了,幸好她没工作,就只带娃,不然得累死她的。
单位也终于供上猪肉了,陈棉棉也才做了腌缸肉。
现在大米也是供上的,赵凌成爱吃白米饭,她就准备蒸点白米饭给他吃。
听他在小卧室喊她,陈棉棉过来,就见他在翻旅行包。
他们不是作战那种军大衣,而是灰色,磨砂布的中长棉袄,同材质的裤子。
递她一件大衣,他说:“把这个给曾风吧,换奶粉。”
这种外套共分三层,外是麂皮,中间是棉花,里面还备着一层羊羔绒。
那是月龄45天内的羊羔绒,也是管控品,甚至基地吃完羊,羊皮也得上交的。
这种衣服都是按人头走的,衣服没,人也得冻死。
陈棉棉接过来,见衣服上有银城00275的字样,得问:“这衣服的主人呢?”
赵凌成说:“找飞机时发生意外,重伤,衣服他想送我,但我给了点钱。”
把这种衣服送人,就意味着那个人要退伍了。
而且前天《人民日报》上登过一则消息,说银城有不明飞机坠毁,飞行员失事。
陈棉棉再一想,明白了:“所以你们这段时间是在银城打飞机啊。”
赵凌成突然侧眸,眼神还怪怪的:“有人泄露了银城弹药厂的准确坐标,U2跑了一趟又一趟,但只要一发现地面雷达信号就会立刻返航,简直叫人头痛。”
亭城生产枪械,银城生产各种火炮弹药,都特别重要。
陈棉棉总觉得赵凌成的眼神很怪,索性说:“你可不要怀疑我喔,这两个月就不说基地了,单元楼我都没出过,而且我甚至不知道银城到底在哪里。”
赵凌成也警觉了:“院里有谁指控你,说你是间谍吗,谁,黄琳?”
这年头要被怀疑是间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河西日报》登过许家兄弟的处理结果,许大刚贪污那么多,但只是劳改。
许次刚却因为蓄意跟踪特种军人,上月底已经吃花生米了。
邓西岭的消息虽然还没公开报道,但是他媳妇孩子的,天天被红小兵斗呢。
陈棉棉抱臂:“这院里怀疑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赵凌成一手抱着妞妞的,她的小眼神儿就跟她妈妈一样,委屈又生气的。
他说:“西北所有军工家属切断通讯一个月彻查,如果跟你有关,早查出来了,当然,不要抱侥幸心理,三大基地随便发条无线电,警卫3分钟就能锁定你。”
这种基地,稍有风吹草动就封了,真有人搞间谍活动,分分钟逮到。
赵凌成也不是怀疑,他是看不懂妻子,就保留意见,也会反复提醒问题的严重性。
关于银城弹药厂的坐标被暴露,公安的意见是,是邓西岭暴露的。
赵凌成直觉不太对,觉得他还有同伙,可是邓西岭被押到首都后,就被革命小将们给劫走了,不说拷问有价值的情报吧,整天拉着四处批判,案件就又停滞了。
可他们该干的事还得干,在银城轰落过一架,那边U2暂时就不敢再去了。
而这边的地面雷达故意关了一段时间,诱捕嘛。
这次再出去就只有一个目标,捉个活飞行员,不然基地全体,要挨上面的骂。
赵凌成亲闺女一口,匆匆忙忙收拾旅行包:“还得出去一趟,但很快就能回来。”
说完又进厨房,一看说:“好脏,但算了,我回来收拾。”
陈棉棉有点火大的。
所以他回来一趟就只为涂她一身口水,还嫌弃她卫生搞得不好?
算了,说正事吧,毕竟他也很辛苦的。
陈棉棉拿来老爷子的信,大概讲了一下内容,问:“地址要不要给?”
赵凌成说:“给,但是五天后再发,等信到时,他已经离开银城了,收不到的。”
他的意见很明确,不能让赵军和祁嘉礼见面。
可陈棉棉要不给地址老爷子会生她气,所以得给,但给晚点,他就收不到了。
提着旅行袋走到客厅,他再度止步:“老爷子这是乱收人的苹果了?”
一大箱子苹果,香气弥漫。
陈棉棉也有点好奇:“谁送的,难道他不该收?”
赵凌成抓起桌子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说:“地委的柳秘书。”
泉城地属陇东,陇东有地委书记的,而书记的秘书,名字叫柳艳。
回想原来听说过的八卦,陈棉棉好奇了:“柳秘书,是不是祁嘉礼的前对象?”
赵凌成再咬一口,点头。
如今是以举报为荣的,陈棉棉就曾举报过江所长。
柳秘书跟赵慧年龄差不多,本来跟祁嘉礼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就把他举报了。
祁嘉礼本身问题也很大,看谁都想枪毙,就被下放了。
而柳秘书的家就在秦州,她又陪着老军长们在搞视察,苹果必然就是她送的。
党内有些同志思想极端或者不正确,站出来举报才是正确做法。
赵凌成也不好说那位柳秘书什么,但赵军收她送的苹果,他心里有点膈应。
他总觉得苹果气味不大对,才闻呢,妞妞眼不丁的,给抱走了。
赵凌成闻闻苹果再闻闻妞妞的嘴巴:“苹果没洗?”
怎么可能,陈棉棉说:“不但我洗过,你闺女还用口水洗过一遍,可干净了。”
赵凌成脸色一白间,妞妞举起苹果给妈妈:“mumu,呜呜!”
陈棉棉有点后悔,因为男人好像因口水二字而联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就变难看了。
但他假装不在意,故意跟闺女抢苹果,妞妞就推他的脸:“呜,呜呜!”
香香的苹果,小妞要给妈妈吃。
赵凌成亲女儿一口,就发现她会嫌弃了,小手扑脸蛋。
他再想想,刚才妻子虽然没有太强烈的反抗,但应该也很嫌弃他吧。
好尴尬啊,他仔细端详他的小闺女。
快半岁了,大了好一圈,就是身上有点奶腥……算了,等他回来好好洗吧。
把妞放回婴儿床,他到客厅又止步,看着墙角一脸郑重,声沉:“下一次吧。”
他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陈棉棉一时间没听懂啥意思。
但下句她就懂了,他依然盯着墙角,舔唇:“你,又优秀又漂亮,而那种事情也应该是很美好的,是彼此都享受的,感觉不好没关系,下次吧,下次肯定不一样!”
说完他啪的一把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陈棉棉也在努力收敛,但又觉得这个男人认真的有点可笑。
想逗逗他嘛,就问:“下次,什么下次?”
下次是不会只是咬她,还流口水吗?
但她才问完,外面响起二楼邻居丁保刚的声音:“总工,收拾的这么快?”
陈棉棉抬头,薛芳一脸烦死了的表情,正在擦脖子。
看来她大概也被抹了一身的口水。
他们是要进沙漠,回家补充装备的,急匆匆来,就又急匆匆走了。
这楼上工程专业的总共三位,曾云瑞的行李,是被黄琳从窗户给扔下楼的。
他在下楼,黄琳在楼上大吵大闹,孩子还在哇哇的哭。
当然了,跟个男人窝在这大沙漠里,动不动消息全切断,过得跟坐牢似的。
男人难得回来,要某方面表现不行,挨场骂不是应该的?
但赵凌成今天当然只是意外,他跟别人不一样的,下次他一定行!
可他怎么就那么狼狈呢,不堪回首。
……
这种季节,人要出趟门着实需要勇气。
但赵凌成刚走,陈棉棉就喊薛芳来看着妞妞,又去给曾风拍电报了。
他上回在农场,因为痔疮发作严重,先是到省城,治疗几天发现不管用,就又回了申城,一员精兵良将,还得给妞妞搞奶粉呢,陈棉棉就天天电报催他回来。
发完电报,她又到百货商店领了几份报纸回家。
结果刚到一楼窗户外,就见曾风举着一脸不情愿的妞妞,正在厨房里转悠。
当被陌生又不喜欢的人抱,妞妞的神情就会像小猫。
小脚丫还抵着对方的胸膛,不给他贴贴,所以曾风只能举着她。
进门一看,陈棉棉有点心凉,因为她想要五箱奶粉。
但曾风又只拿来了三箱,而不但奶粉钱照付,她还给他留了八罐酒蒸沙枣。
赵凌成还给他搞了一件棉衣,换三箱奶粉就有点吃亏了。
不过毕竟进口奶粉难搞,所以陈棉棉把女儿抱回来,先拿棉衣。
按人头特制的棉衣,赵凌成去年冬天都没得穿,今年才申请到新的。
要不是过命的交情,这棉衣哪怕退伍,军人也不送人的。
曾风一看果然开心,当场抱住棉衣:“一下火车我就被冻傻了,正愁棉衣呢。”
虽然是二手的,可他非但不嫌弃,还说:“就这个味儿,太正了。”
陈棉棉瞟一眼家私柜,沙枣就先不拿了,等到下次吧。
她手里钱倒不缺,前几天赵慧又寄了100块呢。
但她才拿了钱出来,曾风拍过赵军的信:“主任,要给祁嘉礼换个农场吧?”
这公子哥儿是真烦人,私人信件,他也是随便乱翻。
陈棉棉如实说:“凌成不想我爷爷跟祁嘉礼见面,他们应该见不到。”
曾风却说:“不可能的,哪怕你不讲地址,他会问姜瑶啊。”
对了,女主姜瑶本来该来基地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入职西北军区了。
但陈棉棉觉得不对:“姜瑶怎么会知道祁嘉礼在哪里?”
曾风是先到位于省城的西北军区,骚然了一下姜瑶,然后才来的泉城。
他说:“她在信息科,老军人的档案随便调,一查不就查到了?”
这家伙当时说是去治疗痔疮,但其实是给他爸通风报信去了。
曾司令也好大的本领,吃了邓西岭那么多羊肉,但愣是没被牵连到。
陈棉棉还是觉得不对,一想,冷笑:“你爸不也知道祁嘉礼在哪,怎么不讲呢?”
接着又说:“我爷爷身体不好,他们见面万一闹出事呢?”
曾风是一本书的男主角,看事情当然站在‘正义’的角度。
他说:“主任,祁嘉礼当年可是以杀闻名的,川军的大头头,地面战争,尤其他比较了解毛子,他的经验和打法就非常重要,而且一般人去找他就只会挨骂,听不到有用的,只有赵老军长敢跟他对着骂,也能讨论出结果,那可是大事啊。”
陈棉棉看妞妞,小家伙还是抿着嘴,小猫咪一样。
她捡一盘苹果洗了,递了曾风一颗,反讽:“所以呢,趁着我爷爷要来,赶紧给祁嘉礼换个好农场,好住处,把他打扮一新,再搞点小酒,让他俩聊战略?”
曾风打响指:“您一声令下,我立刻上泉城去协调事谊。”
他必须把这些事情办好,因为那是他爸托付的。
可他在西北也不知怎的就臭了名声,尤其泉城,人人都叫他羊日的,不给面子。
他要去办事,就需要拿着总革委给陈棉棉委任状,以她之名。
其实曾司令装聋作哑,不跟赵军讲祁嘉礼的准确地址,而让他最终找姜瑶,还是在推卸责任,毕竟俩老爷子要聊好,战略思路就丰富了,聊不好,他清清白白。
不得不说,曾司令这家人是真会玩政治。
也就搞得陈棉棉心痒痒,有机会的话,她必须跟曾司令玩一把。
不就是有功就抢有责就推,主打个不干事,光溜嘴皮子还溜光水滑嘛。
而既然见面不可避免,那她要做的,可就不是让曾风去搞表面工作,搞的俩老头对彼此误会愈发深厚,而是着手化解他们的夙怨和矛盾,也得她自己来做。
至于曾风,既然不如他老爹聪明,继续当她的枪吧。
给曾风吃了一颗,剩下的苹果陈棉棉端上楼,给薛芳和苗苗俩吃。
再回来,正好曾风捧着总革委的来信在看,陈棉棉拿只小点的苹果给妞妞磨着牙,坐下来,指敲桌子:“看到上级怎么说的了吧,高度关注,高度重视。”
十几页信,但其实前面都是在讲新政策和执行方针。
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才是关键。
总共12个字:批准执行,高度关注,高度重视。
曾风扫了一圈,啧了口气问:“什么叫个沤肥+堆肥+化肥?”
陈棉棉故意装傻,说:“这个嘛,是那些那右派们讲的,其实我也不懂,但肯定是好方法,要不然,上级也不可能批准我的实验请求的,对不对?”
其实关于沤肥堆肥+化肥,是农场里外号‘老苏修’的农业专家在去年实验所的,新式增产方法,就跟袁隆平爷爷的杂交水稻一样,它能提高土豆的产量。
今年红旗农场土豆的大丰收,就是老苏修的功劳。
陈棉棉洋洋洒洒,3万字的工作汇报中,也详细报告了增产方法。
而虽然革命逐渐变味,成了打击报复和排除异己。
但其实它的出发点是改造思想,农业增产,也是陈棉棉报告里讲到的那些。
不管总革委到底是谁主政,优秀的作业,哪个老师都会赏识。
何况陈棉棉不仅介绍了红旗农场土豆的增产,还着重描述了农场里右派和红小兵并肩战斗,征服土地的热血场景,甚至,她还兼带帮泉城多要了化肥。
总之就是,别人的报告全是告小状,只有她在聚焦生产。
那简直了,她是乌烟瘴气中的一股清流。
但为了维持愚蠢领导的人设,她就把功功推给了右派们。
曾风还真就信了,还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请那帮老右派吃顿羊肉,再虚心请教一下呢,要是那样,被总革委表扬,还批准搞实验的,不就是他了?
而且他有点心急,因为林衍被平反后,摇身一变成民兵队副队长了。
他是陈棉棉家的亲戚,也是她一派的人,还看他不顺眼。
而他要想搞点功劳出来,还是只有一个办法,整人下放,安插自己人。
合上信,他就说:“领导您指示一下呗,我该做什么呢,还是去抓下放?”
给人当下属就是憋屈,因为陈棉棉说:“你这个同志呀,一点都不会干工作。”
曾风回家疗养了两个多月,但一回来,就又被领导气到头痛。
而陈棉棉的下一句,直接让他的屁股也痛了起来。
她说:“工作怎么能虎头蛇尾呢,魏摧云呢,嫌他硬你就不啃啦?”
曾风差点蹦起来,跳上天,再呼一声青天大老爷。
这个女人呐,她能力不行,但甩锅第一名。
曾风是不想干魏摧云吗,他可太想了,但当初是她阻止他的呀。
而且在农场那一马蹄,魏摧云就是故意的,他给马悄悄打了口哨,让马来踢的他。
他也早就想好,拉魏摧云下马,66年的还债他来负责了。
但当然,魏摧云简直就是个活土匪,曾风一个人可不敢去。
他眼珠子一转,说:“主任英明,您最知道了,我笨嘛,凡事得您来带头啊。”
她家客厅只虚掩着,马骥下班回来正好听到,就在外面摇头笑。
薛芳来送装了苹果的碗,给陈棉棉送了一碗自家酿的甜醅子,和苗苗俩也一起笑。
曾风现在是在扮丑,做小伏低,传出去也不好听。
但算了,为了收拾魏摧云嘛,男子汉该弯腰也得弯,收拾了那个活土匪再说。
这会陈棉棉答应的很爽快:“你来约时间,我亲自批判他。”
话说,陈棉棉晃了魏摧云一道的事,泉城有头有脸的人们都知道。
那可是个活土匪呀,一个女人上门斗他,他会怎么对付?
曾风好奇极了,也迫不及待。
天太冷了,正好有了新棉衣,不然他都不敢出门。
但不对,他的棉衣在凳子上搭着,怎么悉悉祟祟,一动一动的?
其实这件棉衣的主人入院不治,已经牺牲了。
而且当时的情况是,他直觉自己要牺牲,之前就把棉衣给脱了。
曾风在西北军区时,听姜瑶讲过那位军人的故事。
怎么回事,这可是英烈的衣服,对方留给了赵凌成,赵凌成又送给了他,曾风可开心了,都打算好了,过段时间再给小妞儿搞两箱奶粉回来。
可衣服它怎么在动呢,听说那是个才十九岁的小伙子,别附在衣服上吧。
其实陈棉棉就坐在衣服旁边,正在给曾风写派遣状。
也可以说是上门挑衅的挑战书吧。
写给魏摧云的,通知他安排时间,等着她上门,革他的命。
在这一刻曾风怕极了,衣服都不想要了,想跑。
他悉悉祟祟间,陈棉棉突然手一拂:“妞妞,不可以乱抓。”
谁懂啊,衣服撩起,下面是张眼睛像葡萄一样大,小嘴儿咧开的小脸蛋,当那张小脸蛋儿在昏黄的灯光下微笑时,曾风遍身浮起的救赎感。
他强行抱起小家伙,看她小脚抵上他的胸膛,轻声问:“那件衣服你也喜欢?”
妞妞还不理解什么叫喜欢,但知道,衣服是另外一个人的。
她一嘟嘴,嘴唇就跟鼻子皱一起了:“呜呜!”
小婴儿都喜欢,那这衣服就没问题了。
那位少年英雄说不定还会保护他呢,曾风抓起衣服:“替我谢谢你爸。”
妞妞看他拿着衣服就走,双手扑扑:“Mumu,呜呜~”
她不要衣服被拿走,她要提醒妈妈。
但她妈妈也没办法啊,她吃的奶粉,得曾风一趟趟背呢。
曾风走了,陈棉棉晚饭就准备用发好的面摊几张荞麦煎饼炒腌缸肉,吃甜醅子。
但她才进到厨房,曾风又敲窗户:“对了,祁嘉礼当时给你送的到底是啥礼物?”
从农场回来两个月了,地达菜和野鸡蛋都已经吃完了。
但陈棉棉不太爱吃坚果,尤其核桃,得砸,又苦,一时间搁起来就忘了。
她说:“一包野山核桃,怎么,也给了你一包?”
曾风郁闷:“什么呀,那天晚上我和林衍两个睡他的敌特狗窝,祁嘉礼闯进来臭骂了我俩一顿,还把我们俩赶出狗窝,最后我们俩睡的柴房,他鼓捣一晚上,还强行没收了我们俩的洗脸毛巾,就为了装几颗核桃吗,他可真是,越来越古怪。”
陈棉棉想了想,说:“集中火力攻坚魏摧云,红旗农场的事,不准你再插手。”
曾风也乐得去斗魏摧云,毕竟他的痔疮已经割了,如今再无弱点。
打个响指,他又给妞妞做个鬼脸:“妞儿,改天见。”
妞妞继续扑扑:“呜呜~”她要衣服。
陈棉棉抱着妞妞进了小卧室,拉出床底下的杂物箱。
那是两块半新不旧的洗脸毛巾,用针线歪歪扭扭缝到了一块儿。
不像地达菜随口可以吃掉,核桃嘛,她一直放着。
但祁嘉礼显然是背着所有人缝的,那会不会里而有什么东西?
拿剪刀三下五除二剪开毛巾,哗啦啦的,陈棉棉倒出一大堆的核桃在床上。
妞妞眼疾手快,弯腰一捞,从中捞出个圆圆的,亮晶晶的东西。
正要出牙呢,她转手就往嘴里塞。
陈棉棉连忙抢了过来,又把苹果找回来给她磨牙。
陈棉棉上辈子当律师,什么人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人,她也都见怪不怪。
但像赵凌成一样,既青涩又老成,既猛吧,但又只会流口水的她是头一回见。
像祁嘉礼那种脾气坏又烦人,执拗又真性情的她也是头回见。
那是两块老军功章,应该是铜或者别的材质。
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东西,陈棉棉甚至怀疑,它大概是解放前的。
那是一个老将军革命路上,牺牲和成就的证明,它生锈了,上面泛着淡淡的绿。
而祁嘉礼在农场五年,浑身上下能被盘剥的已经盘剥的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可他的军功章,任是再胆大包天的红小兵也不敢拿的。
那是给妞妞的,估计是怕祁政委看到会有想法,他就缝到了核桃里。
但他连珍藏的军功章都送人,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死心,没想过还能再出农场了。
……
陈棉棉跟总革委提的要求是,把红旗农场作为她的实验点,做改革实验。
待在基地这种地方的不好处是,动不动信息不通。
但幸好西北到了十一二月天寒地冻,生产就停滞了,不然可真影响工作。
当初推荐林衍当民兵队长,她也是在为改革实验铺路。
她想通过改革进一步提高粮食产量,也扭转目前这种放下生产搞批判的局面。
毕竟大家吃饱肚子比啥都重要,她又懒又馋,还想天天有肉吃呢。
那么,民兵队长的支持就特别关键。
但在她的改革路上,上回她去农场时跟祁嘉礼聊,再有曾风的调研,她就发现,魏摧云是块巨大的绊脚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针对所有劳改犯们。
这趟批判必须她去,虽然硬着头皮,但也必须把他斗败。
像祁嘉礼那种老人家,她或者能力不够,不能洗脱他的罪名。
可他连几块军功章都给妞妞了,他还为了解放做过贡献,罪不至死呀
至于魏摧云,他要清白,批判嘛,他听着就行。
他要不清白,连一帮老头的破鞋子都要贪污的,他坐牢活该。
早在妞妞出生前,陈棉棉就帮她交了好朋友,喔不,好姐妹,小苗苗。
苗苗爱陈阿姨,当然也喜欢小妹妹啦。
陈棉棉很可能晚上会赶不回来,把妞妞托付给孙冰玉吧,有讨厌的小展展,托付给姜霞吧,帅帅她更讨厌,但有可爱的苗苗姐,那她即便不在一晚也没关系。
苗苗会使出浑身懈数,逗妞妞开心的。
提前跟马骥打了出行申请,陈棉棉收拾准备,就要去搞革命事业了。
得先把妞妞抱上楼去,但有人敲门,她一开门,居然是赵慧。
开门就问:“我的妞儿呢?”
又说:“她该上户口了,六个名字,你来选择喔。”
月子一别,姑奶奶都半年没见她的妞儿了。
赵慧笑的活像个来偷小孩儿的怪阿姨,手里只差一条麻袋。
她知道赵凌成不在,而且做了好多申批,打算来跟妞妞住几天。
对了,现在上户口没将来那么迅速,但妞妞得上户口,也得有大名了。
且不说她们,说回曾风。
他甚至没敢进铁管所,是委托一个路人把批判书送进去的。
魏摧云一天四处跑,忙的要死,一周才去一趟单位,所以他当天才收到信。
他的手下们,知道他相过亲那事儿的,全在笑。
但魏摧云没有笑,甚至连脏话都骂不出来了,因为一个男性在择偶时,品德方面,必定是以老妈为参照的,而陈棉棉在他印象里,就是他妈的翻版。
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吃的是草,哺的是血,简直可谓人形老黄牛。
那也是大多数西北妇女的标版。
但操他爹的,她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疯了,丢弃了所有美德,还想骑到他头上?
他可是西北第一响当当,梆梆硬的男子汉,能叫个女人把命给革了?
窗外刚刚过漂过一阵雪沫子,但又出着太阳,刺眼的白色日光,天空是灰蓝色,放眼四野,楼是灰的,树枝是灰色的孤伶伶,寒天冻土中,麻雀都冻没了。
整片西北大地上,室外几乎没有人烟,偶尔有个行人也冻的缩手缩脚。
但戈壁滩上,赵凌成他们挺拔的站在室外,旷野上。
而且所有人的鼻尖都在往外渗汗。
冬季的西北,天色最利于U2隐匿,隐藏自己,所以晴大白日的来了。
赵凌成他们为了诱敌深入,也没有开地面雷达。
肉眼观测,心中计算,这是最新的近快打发,机会在一秒被切成十份的刹那间。
赵凌成转身上弹导车时,杀伤标图员亦然,随着他一声放,三发导弹飞向天空。
这回必须做到,总不能在床上不行,打飞机也不行吧。
击中是必然的,但是没有人欢呼,甚至,所有人都是沉默的。
赵凌成第一个骑上摩托,还举着望远镜。
他看到了,硕大的伞包打开了,那是逃生了的敌军飞行员。
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并活捉他,任务才算完成,那蝗虫一样的U2大军,也才能被彻底驱散。
他也才能有时间调整自己,一血床上的前耻。
摩托激起黄沙,他朝着目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