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佑从八月开始下乡, 马上四个月了。
开始他还跟酒做过斗争,但现在已经彻底沦为酒的奴隶了。
那跟陈棉棉预料的差不多,她也是有意在放纵他,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收拾他。
因为赵凌成对农村不了解, 估计讲了他也不懂, 再说了, 乡下路远不好走, 去一趟挺难的,陈棉棉也正好有事求赵凌成。
她就说:“你跟单位申请两天探亲假吧,申请上配车, 咱们去乡下看望唐天佑。”
赵凌成眉心一拧:“专程下乡, 看望他?”
陈棉棉是最了解这男人小心眼,忙改口:“去抓他俩的风纪,揪他们的小辫子。”
她故意放纵唐天佑可不是要惯着他, 而是要钓鱼执法再狠狠收拾他。
赵凌成虽然军衔不算高, 但因为是专家, 探亲可以申请用车。
原来基地只有摩托, 不过现在只要提前申请并通过, 就可以开车出去。
揪唐天佑的小辫子他很乐意, 答应了,但他也有要求:“不能在乡下过夜。”
乡下全是陈年老土炕, 有股浓郁的焦糊味,赵凌成最受不了。
陈棉棉当然答应, 她也不想睡臭烘烘的大炕。
而且她有点发愁, 下乡能让唐天佑深入群众,但策反他的可能性很小。
因为他是个既感性又重情义的人,那种人是宁可伤害自己, 也不会伤害亲人的。
……
基地冬天几乎不会断羊肉,而且大灶用各种中药材炖,陈棉棉就不单做了。
但妞妞喜欢吃拉面,她就专门醒面抻的拉条子,它筋道的口感可是机器面条难以比拟的。
抻好面条下进锅,见赵凌成在擦橱柜,陈棉棉想到什么,回头问:“你还有没有可能从哪家医院的老病历中,找到唐军座的血型,咱们比一比呢?”
要能拿到唐军座的血型来做类推,大概率就能确定唐天佑的身世。
如果能确定他是赵家的孩子,一切就将迎刃而解。
赵凌成正在收拾碗柜,没回答陈棉棉的问题,而是竖耳听窗外。
突然他喊正在写作业的小展展:“马展,你弟弟又在哭了,还不回家哄他去?”
孙冰玉又生了个儿子,而且特别爱哭,吵的整栋楼都不得安生。
小展展牵着妞妞的手出书房,认真问:“叔叔,咱们可以换孩子吗,我弟弟可是男孩呢,大家都说你想要个男孩,把我弟弟送给你,妞妞给我们家,好不好?”
妞妞又不懂,只觉得好玩,也说:“爸爸,我要弟弟,要不哭的。”
她挺喜欢隔壁那个小婴儿的,但也烦他能哭,所以想要一个不会哭的。
赵凌成只问小展展:“谁跟你说我想要儿子了的?”
展展说:“大家都在说呀。”
妞妞马上三岁,单位好多人劝赵凌成追生儿子。
马骥也没想到又生了个儿子,还开玩笑问过赵凌成,要不要抱过来养。
妞妞又喜欢帮大家写作业,展展是真心想交换。
赵凌成把闺女抱起来,指展展的鼻子:“明天我就告诉老师,你的作业全是抄的。”
成功吓跑了小孩儿,他回看妻子:“以后不许再放别的孩子来家里玩。”
陈棉棉在教育上跟他有分歧:“妞妞需要社交,也需要朋友。”
赵凌成自私到近乎偏执:“野孩子都有不良习惯的,影响到望舒了呢,怎么办?”
在他看来别人家的孩子全是坏的,就他闺女最好。
院里本就男孩多女孩少,他也只允许妞妞跟苗苗玩,别的都不行。
再过一年多妞妞就该上学了,而以他的护短,岂不是要去教室外面蹲守着?
而且本来妞妞就孤僻,他越这样,就愈发没朋友了。
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吵架,陈棉棉就直到睡觉都没有搭理赵凌成。
还希望他赶紧出野外,就她和妞妞在家才快乐呢。
但上床后她都快睡着了,却听赵凌成突然说:“老云雀知道事情的真相。”
老云雀,李怀才他妈,她怎么会知道真相的?
陈棉棉好奇,但没吱声。
她很烦赵凌成对孩子极端的保护欲,而且不想妥协,准备逼着他做改变。
赵凌成啪嗒一声关掉了台灯,又说:“那是1942年,林蕴在申城待产,本来她生孩子时是在红十字会医院,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生完第二天就转到友好医院去了,云雀每天都会去探望她,所以她肯定知道真相。”
陈棉棉有点担忧:“云雀是个老太太,你要逼问她,万一失手把她弄死了呢?”
赵凌成揽妻子入怀,温柔抚摸:“我会跟她讲道理,叫她配合我的。”
其实他早准备好了酷刑,会叫老云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乖乖吐口所有真相。
唐天佑生于1942年,那时林衍已经投共了,林蕴也攒了很多钱,处于半退休的状态。
赵凌成直觉本来她想走,但是唐军座用孩子栓住了她。
而且她是杀过地下党的,要投降共党不会要。
甚至就算她不死,拿钱款去国外逍遥,等到解放后,赵凌成的处境也会很艰难。
所以她是主动选择了死亡的吧,作为一个妈妈,她是为了赵凌成,也是为了唐天佑。
她死,他们俩就都能很安稳的生活。
可她明明是为了救国参加的革命,她不该是那个下场。
陈棉棉想到什么,环过男人又问:“你能申请到去申城的假吗?”
要找云雀得去申城,而基地的军人很难请到假的。
赵凌成压抑住了哽噎,说:“能,但是需要军委的批准。”
他们的岗位要去没亲属的城市,可能涉及到敌特,就很难被批准。
为了会一会那位狡诈的老云雀,赵凌成早就申请了假期,但当然得耐心等着批准。
聊天间撩拔的妻子有感觉了,他翻床单找东西。
但她抓住他的手,却问:“你真就没心思再要一个,男孩?”
赵凌成撕小雨伞已经很熟练了,压过妻子,声粗:“想生可以,但你自己带。”
挑开妻子的唇,他竭力压抑,但还是显得粗鲁,粗暴。
她不停哼声:“轻点,慢点儿。”
赵凌成自认堕落,也确实欲望强烈。
可他媳妇的肌肤是那么细腻柔软,像成熟的水蜜桃,叫他欲罢不能。
而且他已经遵从父亲的遗愿,永远待在沙漠里了。
自私如他,才不要为了生个儿子就当一年和尚,洗臭烘烘的尿布呢。
他只要妞妞一个孩子,也只是她登月的台阶。
……
话说,基地是男人们不在家,家属们就会眼巴巴的盼着。
但如果在家超过三天,那么满院子就全是吵闹声和打孩子,夫妻干仗为主了。
赵凌成两口子从来没有公开拌过嘴,邻居们都觉得很稀奇。
但就比如,过年赵凌成就会专门把影像机申请回家,看老录像那种事,别的男人都不敢,也就哄不开心媳妇。
但他是在冒险,也很容易出事的。
那不,刚过完元旦,他要去上班,就在家属院门口有人喊他:“赵总工?”
他回头一看,先敬礼再握手:“管秘书,稀客。”
这人大名管北,副统帅那边的人,上回见面时还是曾司令跳黄河那一回。
他端一只大纸箱子:“送你闺女,赵望舒的。”
因为祁嘉礼兴师动众给妞妞带蛋糕,现在好多人都知道她爱吃蛋糕了。
管秘书抱的就是栗子蛋糕,申城独一家,凯司令牌的。
千里迢迢送蛋糕就必有所求,管秘书跟上赵凌成:“上面想要看看新式火箭炮。”
几个要去上学的小孩一看到蛋糕盒,转身跑回家属院,通知陈棉棉去了。
蛋糕,大多数孩子只在书上见过图画,也很稀罕的。
赵凌成也宝贝那个蛋糕,客气伸手:“请把调令给我,我立刻组织连队安装,并交付予您。”
管秘书止步,凑近:“只是私下看看样式,程序我会慢慢补,你抓紧准备东西。”
赵凌成止步,两眼狐疑:“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新式火箭炮的射程可达十公里,而且是一组12连发,拿它轰个村子,一组攻击就能绝户。
那种杀器哪是能私下拿走的?
而且管秘书近来一直在西北,赵凌成怀疑就是他在窃听东风基地。
他私下借炮,万一他才是反革命,想带着武器叛逃呢?
赵凌成没直接挑明,又问:“祁政委同意了吗?”
说话间马骥气喘吁吁跑来,抢着说:“总工,政委的态度是不能借,不过因为是您的成果,还要看您的态度。”
那就对了,哪怕是排名一二位的大领导本人来,借武器也得走程序的。
赵凌成不想纠缠了,但才要走,管秘书又说:“我翻阅你们的文艺档案,发现赵总工还挺风雅,准备借芭蕾《罗密欧与竹丽叶》,还有老美的电影,《罗马假期》回去看?”
再问赵凌成:“您之前看过《罗马假期》吗,好看吗?”
要说这个年代被禁的影片之首,可就是传说中的《罗马假期》了,流氓电影。
管秘书悄悄查他,逮小辫子,就为逼他借武器。
赵凌成已经不耐烦了,把蛋糕放到了地上:“不借!”
管秘书追了上来:“我们就到戈壁滩悄悄放几发,就借一天,借吧。”
赵凌成明白了,不是领导看,而是高干子弟们想玩。
东风基地来了帮小将,其中有几个是军方大佬家的孩子,天天拉着大家搞相互揭发。
他们也喜欢去禁区里玩,猎狼猎熊,还想玩玩炮。
赵凌成是连曾风那种都烦的,更何况是比曾风还要蛮横的高干子弟们?
见管秘书缠着,他愠声说:“让开。”
管秘书几乎算是在哀求了:“就只是看看,我把工作证押给您吧。”
见赵凌成不理,他咬牙:“您看违禁电影的事传出去,您爱人可是要被撤职的。”
赵凌成被他激怒了,刚想骂人,却听身后响起陈棉棉的声音。
她小跑步上前:“管秘书,您好。”
是小苗苗把陈棉棉喊来的,说她家来了亲戚,要给妞妞大蛋糕。
她还在想是谁,没想到会是管秘书,而且她听到了,他说她有可能被撤职。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职一般人可撤不了。
她立刻又说:“管秘书,我正好不想工作了,尤其唐天佑,如果有人接手,您帮我联络人,让把他接手过去,不是说我不想干,我吧,得给我们赵家追生儿子了。”
管秘书语带意外:“你想辞职?”
陈棉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得给赵家追生儿子。”
管秘书连忙说:“不不,没有哪个小将肯接手唐天佑的任务,还是你继续干吧。”
因为唐天佑的脾气实在太爆,小将们对他避之不及。
陈棉棉一看管秘书慌了,乘胜追击:“但您不是要撤我的职嘛,那我从今天起就不工作了?”
管秘书急了,忙说:“不不,我和革委会没有任何关系,撤不了你的职。”
陈棉棉不说话,只看着他微笑。
他刚才要挟赵凌成的时候,怎么不说他跟革委会没关系?
管秘书被她搞尴尬了,半晌递张纸过来,低声说:“违禁电影以后还是要少看吧。”
那纸就是赵凌成打的电影申请,也是他捉到的把柄。
可如果他认真闹,陈棉棉把唐天佑塞给他然后撂挑子了呢,他会惹上麻烦。
但如果要不到炮,他自己其实也会很难过,因为他没完成任务。
权衡之后他选择主动交出把柄,平息事情。
陈棉棉捧起蛋糕来,说:“听说是您送我闺女的,我替她谢谢您。”
赵凌成清高,不要蛋糕,她要,因为妞妞真爱吃这个。
管秘书也是高高大大一表人材的军人,给赵凌成敬礼:“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再见面了,请您多保重身体,为咱们多多研发武器,我也会在报纸上时刻关注军工业的。”
退几步再敬礼:“再见!”
陈棉棉不知道咋回事,就问赵凌成:“管秘书那语气,他是不是要退伍了?”
赵凌成却说:“你之前说过,有办法赶走东风基地的小将们。”
关于东风基地来的官二代,陈棉棉有所了解,好像还是曾风的朋友。
真要撵他们离开,她应该能做到,但凡事有风险,她得问:“他们是不是盯上你了?”
赵凌成推测应该是某位统帅家的公子哥,年轻气盛想玩新炮。
管秘书没搞到炮,惹了公子哥就只能退伍。
而且半大孩子们既冲动又狂妄,没要到炮肯定不开心。
那么下一步,他们就会琢磨着如何攻破军工基地,来这边整人了。
毕竟如今是天大地大,红小将最大。
赵凌成大概讲了一下情况,然后说:“你可以把办法教给我,我和马骥悄悄去办。”
半大小屁孩儿,拿的又是最高指示,硬碰硬肯定要吃亏。
私下搞个办法,悄悄撵走是最好的。
赵凌成以为他自己就能办,但妻子嫣然一笑:“我的兵,只能是我指挥喔。”
再说:"我先回家了,给妞妞看蛋糕去。”
要赶走首都来的小将,官二代,需要用到魏摧云,曾风,甚至唐天佑,陈苟都要出动。
但要他们做事,除非陈棉棉做中枢,否则他们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也只有她才能规避他们的缺点,利用他们的优点,把他们组织,并利用起来。
赵凌成得承认,涉及政治,他确实只能依赖妻子。
他也很郁闷,因为他的父母,叔叔都是为了解放而牺牲的,可他何曾张狂过,嚣张过?
甚至于,偶然得个蛋糕,他媳妇都如获至宝。
但有些人却因为手中有点权力,就放任孩子们四处为非作歹,太不应该了。
妞妞这会儿还没起床,陈棉棉提着蛋糕回家,去给闺女惊喜了。
赵凌成的心情总算好了点,但也不敢想,要没有妻子孩子陪着,整天碰到那么多乌烟瘴气的人和事,西北风又刮的跟刀子似的,他如果是一个人待在大漠里,要怎么熬完下半生。
……
等妞妞和妈妈开开心心吃掉蛋糕,车也批下来,陈棉棉该出发,去工作了。
正值隆冬,河西走廊一片雪白,开车都要上链条。
先到民兵队,林衍早给妞妞烤好了土豆和软软糯糯的玉米给她吃。
他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说:“曾风他们这趟出门已经有半个月了,一直在乡下工作。”
也愁一点:“阿佑对唐明的感情太深,要策反估计会很难。”
妞妞啃口玉米,乖乖说:“谢谢舅爷爷。”
快三岁的小孩儿,她说话逐渐清晰,已经不像原来糊嘴巴了,
别过林衍,赵凌成开车继续出发。
据说目前曾风和唐天佑是在一个叫高台公社的地方。
它属于掖城,也并不难找。
因为公路上就一行轮胎印,顺着轮胎印他们直接找到了车。
车在一个村子的打麦场里,大冷寒天的,有几个男孩子正拿着毛巾在擦车。
赵凌成才停车,有男孩捧着毛巾上前,敬礼:“干,干部好。”
他开的军车,孩子们天然敬畏。
还有一个男孩猛的起跑,说:“干部同志,我这就通知村支书出来放鞭炮。”
要来了干部,一般来说村支书都得鸣炮,热烈欢迎。
但陈棉棉厉声说:“站住,谁都不许动!”
妞妞被裹的圆鼓鼓,只露两只眼睛,她交给了赵凌成抱着。
所有孩子全被吓的止步,齐齐立正。
陈棉棉先看嘎斯车的后备箱,里面坛坛罐罐的,不用说全是酒。
那证明唐天佑不但没戒酒,而且瘾更大了。
陈棉棉穿的也是特种棉衣,负手环顾,依然是厉声:“全部回家,也不许再出家门。”
看有个男孩在眨眼,立刻指他:“敢给支书通风报信者,一律枪毙!”
男孩们吓的跟兔子似的,转眼间跑了个干净。
赵凌成不喜欢乡下人,但又觉得陈棉棉对孩子们太过严厉,而且她都不问路,怎么找村支书家?
但其实找地方于陈棉棉来说特别简单。
四四面一看,手指:“看到那家了吧,冒的炊烟最粗最旺,就是那一家。”
边走边闻,又说:“有雉鸡,还有野黄羊,蘑菇炖的,好鲜。”
雉鸡就是西北最美味的野鸡,赵凌成吃过一回,那个味道说不出的鲜。
黄羊是野羊,只有祁连深山中才有,但山里还有狼和老虎,想猎头羊,至少得十几个人组组队。
野味当然鲜美,香气笼罩整个村子,但如果不为干部,村支书也吃不起它们。
妞妞都忍不住抓掉口罩大口呼吸:“妈妈,好香呀。”
说话间已经到支书家门口了,院子外面有俩妇女露天架着柴火正在炖羊肉。
陈棉棉揭开锅子一看,汤清如水,肉软烂脱骨。
那就是柴火大灶才能达到的,不但炖的肉够烂,而且够香。
还有人在一口小锅里头炒蘑菇雉鸡,那个要猛火宽油的爆炒,炒出来才够香。
陈棉棉进院子了,赵凌成停在外面。
妇女们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白皙的孩子,全围了过来,好奇的问:“你们是谁家的亲戚呀?”
还有妇女伸出皴裂的手逗逗妞妞,问赵凌成:“这孩子是城里人吧,皮肤真白。”
大四合院,曾风和唐天佑就在正对门的厅屋里。
赵凌成没看到人,但是听到曾风和唐天佑俩吃饱喝足后才有的,油润的笑声了。
想想一会儿他俩就要挨收拾,他心中暗爽。
陈棉棉进了院子,在巡逻厨房,里面还有个妇女正在拼了命的揉面。
面条要筋道,得把力气揉进去,那妇女揉的满额头汗。
院子里有个中年人,搓着手过来问:“您也是下乡的干部吧,快快屋里坐,脱了鞋子,咱们炕上喝酒去。”
她穿的是赵慧给退下来的军用外套,中年人盲猜,她应该是个女干部。
但中年人还没说完,陈棉棉迈大步上台阶,唰的撩帘子。
厅屋大炕上,盘腿而坐的曾风正在说着什么,猛的一个弹跳:“主,主任!”
他坐在正中间,四平八稳,唐天佑在一侧歪着。
村支书只敢半个屁股搭炕沿,吓的腾的站了起来:“啊?”
陈棉棉已经开始训斥了:“我让你们下乡工作,你们却在大吃大喝,一顿要吃一头羊。”
村支书战战兢兢举筷子:“您也是领导啊,来来来……”
啪的一声,筷子被陈棉棉拍到桌子上:“下来!”
曾风啥也没说,溜下炕立正。
唐天佑喝了酒开心,端酒盅:“陈小姐,你也来喝嘛,超美味的酒喔。”
陈棉棉不理他,只看曾风:“说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曾风跟她也算有默契,立正,认真说:“大吃大喝属于违法党纪,要开除公职。”
村支书吓的扑通一跪,哭了:“别呀,曾干部可是个好干部呀。”
唐天佑很仗义的:“拜托,曾哥吃得甚至没我多。”
村支书也忙拍胸脯:“是我们为了感谢干部杀的羊,要怪怪我。”
陈棉棉指窗外:“一个村过年时才发一头猪,而你们两个人就吃一整只羊和一只野鸡?”
曾风鞠躬:“领导我错了,要不枪毙我吧。”
他可真够会演的,陈棉棉也顺着话茬说:“为了猎黄羊村民冒险进山,万一被狼和老虎吃了呢,你就该被枪毙?”
村支书越听越害怕,忙说:“我们是自愿进山打的羊呀。”
再看外面:“曾干部人特别好,闻遍了咱们河西的所有的粪坑,他真的是个好同志呀。”
曾风揉眼睛,作戏作全套:“主任,干部就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我的错,您枪毙我吧。”
村支书吓的磕头:“女领导,不要啊!”
唐天佑怒拍桌子:“恶女,我们一直在认真工作,你敢杀我曾哥,我先杀你!”
陈棉棉反问:“到个村子就吃一头羊,就是你们的认真工作?”
这会儿负责做饭的妇女,村里的老人,孩子们也全涌到院子里了,全战战兢兢的。
陈棉棉指着孩子们问唐天佑:“就为你吃羊肉,他们被老虎吃了,被狼吃了呢,他们的命谁赔偿?”
再踢一脚曾风:“国家干部这个样子,我要是你,我自杀算了!”
村支书本来都被人扶站起来了,扑通一声又跑下:“干部同志,要不您毙了我吧,别毙曾干部呀。”
又说:“他还答应,明年还来教我们沤肥呢。”
刚解放不久,乡下人整体还很愚昧,院子里也有人陆陆续续的跪下了。
唐天佑也忍无可忍,大吼:“够了,毙我行了吧。”
曾风都有点感动的,因为他再说:“吃肉的要求是我提的,要罚就罚我好了。”
村支书是个老头子,拉陈棉棉的手,磕磕巴巴的求情。
还重点说唐天佑:“那位右派同志也不能毙,他工作可卖力了。”
陈棉棉只是演戏,紧握村支书的手摇着,说:“那就听穷众的,组织原谅他们一回。”
又说:“但他们不能再下乡了,沤肥的工作你们不能只依赖别人,把知识全背下来,以后要自己沤。”
她的经验,乡下人虽然热心肠,但不爱学习,所以才要吓唬村支书。
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支棱起来,学习知识,而不是等着干部们一遍遍的来帮忙。
村支书也没想到自己面子那么大,又问:“羊肉刚煮好,那您来吃?”
如果陈棉棉骂完曾风再吃肉,不就成土匪了?
她再握村支书的手,说:“所有的肉全部分给公社的老人们吃吧,一人一碗。”
再看俩祸害:“还不走?”
曾风也是够大胆的,他把唐天佑的脚镣给解掉了。
唐天佑真要逃跑,他追都追不上。
他们要走,村民全跟在后面送行,还不断求情:“大干部,您不要责怪他们呀。”
还有拄着拐杖的小脚老太太拦住陈棉棉,说:“干部呀,我活了八十多岁,还是头一回见有干部愿意进粪坑的,爹亲娘亲不如党亲,他们是党的好干部,千万别骂他们,不然我会难过的。”
曾风心里有点酸涩,因为农民的善良超乎他的想象。
唐天佑也有点骄傲,特地跟陈棉棉申明:“整个河西走廊所有的粪,我可都亲自做过检测喔。”
还要为他们国党开脱:“我们当初是在战时,不然我们也会这样治理国家的。”
这语气就意味着,他已经认同目前的政策了。
陈棉棉向来对他很凶,但是今天难得和蔼,笑着说:“唐犯人最近的劳改工作做得很好。”
唐天佑喝了酒飘飘然,得意又自豪,还要踩赵凌成:“你懂得,如果一开始我就在大陆,只会比那个土鳖更加优秀。”
说话间进了麦场,曾风也打开了车门。
陈棉棉示意他帮自己打开后备箱,从中拿出一只坛子来,问唐天佑:“这是什么?”
唐天佑要喝了酒脾气就会特别好,而车上的东西,也正是他奔波的动力。
他举过坛子看标签:“沙棘酒,超级美味。”
陈棉棉再捧起一坛子,自己看标签,说:“这个是枸杞酒?”
唐天佑直流口水,再捧起一坛来:“这个据说是锁阳和肉苁蓉泡的,我还没敢尝试。”
陈棉棉说:“用黍酿的黄酒泡的吧,黍一斤要5分钱,十斤才出一斤酒,酒的度数不高,但味道特别可口。”
黍是西北杂粮的一种,用它酿的黄酒有种别样的美味,但当然也很稀有。
唐天佑举起个软软的东西,笑问陈棉棉:“猜猜这是什么?”
陈棉棉当然认识:“猪膀胱。”
唐天佑眉飞色舞:“我都不敢相信,但用它泡的酒超级美味,这个我要留着,等有一天回家时,我要把它给我爸爸当礼物,因为他肯定从来没有见过。”
猪的膀胱做成的酒瓶,那味儿得多大?
赵凌成带着妞妞,全程站在远处,但听到之后差点吐出来。
唐天佑是个特别感性的人,今天也开心嘛。
环顾四周就又说:“这不愧是霍去病最喜欢的河西走廊,陈小姐,这是个好地方,酒美肉香,人的心地更加善良。”
陈棉棉故意刺他:“马芳在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
唐天佑可算不狡辩了,大方承认:“我们国党,曾经愧对了西北人民,我们有罪。”
不过他的口风依然很紧:“只要能再回湾岛,我必狠狠痛斥他们。”
小样的,他贼心不死,还想着走呢。
陈棉棉故意问:“等你走的时候,这些酒应该也全要带走吧?”
唐天佑毫不犹豫:“当然,而且我收集了好多酿酒的方法,全记在笔记本上,回去就可以复刻喔。”
……
西北农村到了冬天才好玩,因为家家都有大热炕,就是用山上的杂草和树叶烧的。
唐天佑现在进村上瘾了,因为像黄羊,雉鸡,瞎瞎,兔子都无比美味不说。
神奇的是,这儿的野猪肉不放糖就会有股甜味,好吃的不得了。
村民不但不歧视他,这儿的姑娘也会照顾他。
她们总是或者两颗野山核桃,或者几颗杏仁,悄悄给他塞零食。
他们虽然贫穷,但是穷而善良。
而且只要他说一声喜欢,走的时候就必定能得到一坛好酒。
他本来以为劳改农场就很好了,下了乡才发现,乡下要美妙一万倍。
但就在唐天佑正开心时,陈棉棉得当头给他浇冷水了。
因为她来,一则是为了叫停他们俩的大吃大喝,要不然村子都要被他俩吃穷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要让唐天佑对自己有个直观且清醒的认知。
她抓起一坛酒说:“我们共党的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些酒,全部还给群众,现在就去。”
唐天佑一秒翻脸:“恶女,我劝你不要惹我。”
他伸手就摸曾风的腰,却听陈棉棉说:“你要枪杀我吗,你个烂酒鬼,酒疯子,来啊,杀啊!”
幸好唐天佑愣了一下,曾风也捂着手枪跑远了。
要不然说不定他真能激情杀人。
但陈棉棉举起坛子再吼:“说了要戒酒却攒了一车的酒,唐天佑,你这个言而无信的烂人!”
唐天佑猛抬手,瞧着像是要打陈棉棉,但呆了半晌又突然转身,一头撞上了嘎斯车。
这段时间过得太开心,他都忘记自己当初的豪言壮语了。
此时看车里那满满的,各种品类的酒,他才发现自己非但没戒,而且确实有酒瘾。
满村的村民全眼巴巴的看着,唐天佑咚的一声,再以头撞车。
他最恨林蕴戒不了毒了,但区区一点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能主宰他的意志力的?
他赫然发现自己确实比林蕴还不如,已经够崩溃的了。
但陈棉棉还要戳他的肺管子:“而且你至少有人监督,督促,劝你戒酒,林蕴可没有,你爸只会拉着你一起嘲讽她,耻笑她,甚至咒骂她,而她呢,非但不恨你,还给你留了一辈子用不完的钱。”
唐天佑想反驳,可证据摆在那儿,他反驳不了。
而且对于母亲的恨是唐军座从小到大的反复洗脑,但孩子对于妈妈的爱深植在骨子里。
不像赵凌成偶尔见一面,林蕴陪伴了唐天佑很多年。
那些年中,难道就没有能叫他铭记的瞬间吗?
而当发现自己也有缺点时,他就会想起妈妈的好,也会意识到父亲对于母亲的控制和伤害。
如果唐明真的爱林蕴,为什么不督促她戒毒,而是要一边给毒品,一边骂她烂呢?
唐天佑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咚咚咚,又连着在车上撞了好几下脑袋。
而现在陈棉棉做的,其实是,万一唐天佑跟赵凌成不是亲兄弟的B计划,也依然是要策反他。
照唐天佑现在的反应,也不是没可能,就是过程会比较漫长。
而他越痛苦陈棉棉就越开心,证明治疗效果不错嘛。
她还得忙她的工作,就问曾风:“在东风基地搞事的小将你是不是认识?”
曾风确实认识,说:“是首都来的,背景特别大,怎么了?”
又说:“外面怪冷的,咱们上车聊吧。”
总共两台车,嘎斯没有暖气,但是赵凌成开的吉普车有,陈棉棉当然选择坐那一台。
她对曾风说:“上泉城,咱得商量个办法,把那帮红小将撵出大西北。”
曾风作为申城小将,是准备全面占领大西北的。
可最近来了一拨首都小将,因为父辈比较牛逼,狂的要死,其中一个好像还在追姜瑶。
而随着他爸死,他在部队的脸面没那么大,也不敢吱声。
但是陈棉棉居然准备把他们撵出西北?
曾风张嘴就来:“主任,您可真是个英明的好领导,你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呀。”
打着了车,他又说:“那我先把唐天佑送回劳改队?”
唐天佑兴冲冲给自己攒了一车的酒,喔不,他有酒瘾的证据,还又被陈棉棉当众戳穿。
这会儿倒是上车了,可他也把额头撞破了,正在看不远处的吉普车。
从小他爸就告诉他,他比赵凌成更加优秀,将来也一定要亲手杀了赵凌成。
唐天佑也一直是那么以为的,以为国军的失败全是因为林蕴,也以为没有赵凌成他们就能反攻成功。
所谓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在他乐了几个月后蓦然清醒,他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不如赵凌成。
他现在正处于崩溃中,有好多村民眼巴巴看着,可他不管不顾,额头在流血,眼睛在流泪,他好像当场废掉了。
曾风怀疑他怕是有段时间要一蹶不振,当然了,撵红小将,应该也用不到唐天佑。
所以他就想把唐天佑送回劳改队,让关起来。
但岂知陈棉棉手攀车窗,却笑着说:“要赶走那帮首都小将,唐天佑就是咱们的秘密武器!”
曾风皱眉头:“你确定?你打算怎么做?”
陈棉棉打个响指:“开车吧,到了泉城我再告诉你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