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大院女儿奴[年代]

作者:浣若君

唐天佑重回故居, 需要公安拉警戒线并全程陪同。

他也没可能悄悄的翻墙进去,因为那房子一墙之隔就是派出所。

但冲动如他,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要回家!”

鼻涕眼泪一把抓,他嘟嘟囔囔着:“我要去找妈妈!”

赵凌成一记耳光甩过去,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 他的半边脸颊迅速隆起。

唐天佑扭过头来才要说话, 另半边脸旋即遭了一巴掌。

赵凌成声寒:“你吼什么?”

唐天佑也怒了:“你凭什么打我?”

云雀本来慌得一批, 此时却又不慌了:“因为阿佑比你更爱妈妈呀……”

再煽风点火:“从1946年到1949年,她去过七八次莫斯科,每一次都盛妆打扮, 她甚至和赵勇在街上碰到过, 赵凌成,她爱你的父亲,但你父亲至死都在嫌弃她!”

唐天佑抽噎着点头, 因为他觉得云雀说的有道理。

那不是一年两年, 而是国共从合作到分裂的, 漫长的七年时间。

唐明是个坏人, 但赵勇呢?

他还自称革命者, 他的思想就那么狭隘吗?

那七年中他只要愿意低一次头误会都能解开, 可是他没有!

因为云雀见缝插针似的鼓动,唐天佑差点又要爆发。

毕竟不同文化环境下长大, 性格又迥异的俩兄弟,按理也很好分裂。

这又是一回, 云雀差一点就分裂了他们。

只要他们内讧, 吵架的声音传出去,她就有救了。

但分明唐天佑是林蕴一手带大的,唐明还曾专门成立窃听小组来监视林蕴。

云雀不但监视她, 还在她因磕药而无法工作时,代理她的工作。

可他们所有人,似乎都不及赵凌成更了解林蕴。

也是直到今天通过他之口云雀才知,20年前的终局一战她输的有多彻底。

回看云雀,他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的家乡遭了核弹,家园毁于战火,你和你的族人们非但没因此而恐惧,反而极力促成,要老美对大陆搞核打击?”

他那双眸子,就仿佛穿过历史烟云,是林蕴在看着云雀。

而赵凌成所讲的,关于老美对大陆的核打击,提案发于1945年。

也直到几年前罗布泊核爆,那件事才真正落幕。

云雀一直盼望着,期望着。

二十多年了,她和她的儿女也都在推动那件事的发生。

凭什么只有她的故乡被核弹荼毒,她要看八路的革命党们也遭受同样的痛苦。

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失败了。

赵凌成再说:“当时军统别动队有良知的或者被你们暗杀,或者因政见不同而离开,基本都换成了你的族人,还是你族人中的佼佼者们。国党高层昏庸无能还被你们架空,你们以为即便正面战场失败,但通过控制国党高层就可以重回大陆,愚蠢如你,这二十年中总在咒骂,在抱怨国军高层因愚蠢才致军事坐标丢失,可是你一次都没想过,你这长达二十年的苟且逃生,是林蕴给你的,最完美的回击!”

空气又于瞬间安静,臭水沟哗哗的流水声再度响起。

已是下午六点,暮色正在笼罩整座城市。

教堂顶端,已经被砸坏的钟表虽无法敲响,但齿轮还在咯咯作响。

五百米开外,有俩公安敲开陈棉棉的客房门,递了一封信进去,然后离开了。

那个叫阿花的女人最终没报警,而是提前回了家。

一下班车,她就被等待她的女儿紧紧抱住。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生怕自己要遭日本特务连累,抱着女儿哭出了声。

但她可以尽情的哭,云雀却连哭都做不到。

她在咯吱咯吱的齿轮声中终于反应过来了,林蕴或者成了毒品的奴隶。

但她也耍了所有人,还叫云雀错失了回乡的机会。

云雀终于崩溃了,一声厉吼:“不……”

但不字还没出口,赵凌成手中无情的榔头精准敲响她的嘴巴。

被击落的牙齿随着她的吸气呛入喉管,她在流泪,咳嗽,但就是哭不出声来。

那架飞机上有她的父亲,也有她的衣锦荣归。

那也是被儿子骂成表子,娼妇,贱人的林蕴在蛰伏七年后的最后一击。

她是死了,还死的很痛苦,而且她至死都不知道,她爱的那个男人在她生产前,越过重重封锁到敌后,满身硝烟汗渍的来接她,还给她准备了全新的身份。

他想带她和孩子去革命根据地,去过普通平凡日子。

那个男人也不知道,躲在屏风后面拒绝他的是云雀和唐明,乃至76号的特务,申城的黑老大们,他们为了钱和权力,申城的利益分配共同做了场戏。

在云雀模仿林蕴的语气,说她习惯了享受,过不了赵勇他们的穷日子,她也绝不可能跟他回西北农村去当穷人时,赵勇甚至都没有生气。

他只反复说:“我们会努力干,我们早晚也能有好日子过的。”

在云雀说,自己已经喜欢上更有钱,能帮她赚钱的唐明时,赵勇退而求其次,哀求说:“那你就去香江或者东京,或者去那老美那边也行,离开吧,好不好?”

他并不强求她过苦日子,只希望她能离开腐朽的,即将崩溃的国党。

而在目送他哭着离开时,唐明还曾笑着说:“共党全是像赵勇这样的蠢蛋乡巴佬,拿着锄头擀面杖,但我有老美的洋枪洋炮,想赢了我们,他们想得美?”

云雀也以为不可能。

她也从没想过,那些扛着锄头的革命者能登堂入室。

而在她长达二十年的漫长逃亡中,她做过娼妓,嫁过老农民,还在无休无止的干农活,替别人养孩子,做最卑贱的老百姓,她活着,但她活得生不如死。

而那一切,全是拜林蕴所赐。

她想哭出声,想咒骂,可她只要一张嘴赵凌成就会无情的甩榔头。

但终于云雀还是说出了口:“林蕴骗了所有人,她才是隐藏的最深的地下党。”

赵凌成以榔头勾起她的下巴,却看唐天佑,只问:“听到了吗?”

再说:“她不是对抗不了毒瘾,也不是舍不下奢华的日子,而是,革命需要她的牺牲!”

好日子不该是通过搜刮老百姓的油水,发国难财而得的。

好日子也终会有,但需要人们用双手奋斗。

革命也需要牺牲,也总有人必须牺牲。

林蕴去策反赵勇时大概也没想到,她最终会成为为了革命而牺牲的那个人。

这是赵凌成在母亲死了很多年后渐渐悟出来的。

也是他需要通过云雀来让唐天佑知道的,他母亲生命的底色。

他以眼神询问:现在懂了吧?

唐天佑满脸泪流,突然扭头:“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去!”

他冲进了走廊:“妈妈,妈妈!”

叫他怎么能接受呢,他清晰记得最后一次分别,她打扮的那么漂亮来跟他告别,但他听信唐明的话,用脚踢她,用点心砸她,在她要亲亲时朝着她吐口水。

迟来的后悔,他痛恨自己。

他要回家,要跪到家门口恳请妈妈的原谅。

脚步越来越远,随着哐啷一声铁门响,他上楼,离开了。

云雀脸肿成了个大包,眨巴着眼睛回看赵凌成。

唐天佑走了,他不该着急吗?

还是说他并没有想到,唐天佑那冲动的性格,要直戳戳回家,连哭带说的闹一阵,恰好能惊动申城公安,公安也终将发现被非法绑架的云雀?

显然赵凌成并不及林蕴聪明,他没考虑的那么深远。

他坐到了凳子上:“不想再挨皮肉之痛,就把你在军统干过的事全部交待出来。”

离开的唐天佑是云雀新的希望,但她不想挨皮肉之痛。

她吞口血:“我好痛,我需要止血药。”

再以哀求的语气说:“我会好好配合你的,求你了,给我点止血药吧。”

赵凌成挑眉,却问:“你还曾指使着手下一刀刀割过我方女革命者的乳房,你给她止血药了吗,你觉得她当时痛不痛,当时又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

云雀从没想过,现在也依然想不通。

老实巴交的赵勇,是怎么能培养出赵凌成的。

他阴毒刻薄,残忍,跟林蕴一模一样。

她再斜瞥一眼,竖着耳朵听着外面,老老实实的回答着问题。

但只要有公安或红小兵经过,她就会扯破喉咙喊叫,并把他们吸引过来。

云雀自认不比林蕴差,为了大和民族她也可以牺牲。

可她不要这样窝囊的死去,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活着回到她的故乡去!

只愿唐天佑那个蠢货出去后闹大点,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

但其实唐天佑也知道,凡事得走程序。

所以他出来之后回了招待所,此刻正在给自己戴镣铐。

民兵们还没回来,房间里只有陈棉棉,正在劝他:“不行,只能明天一早去。”

唐天佑戴好脚镣站起来:“我就要今晚去,办法你来想。”

他只含糊提了几句,陈棉棉也只是大概知道,赵凌成现在和云雀在一起。

人在哪里,会不会失手搞出人命,云雀配不配合她都不知道。

她也不会多问,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到就麻烦了。

而且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公安局都下班了,哪会理会唐天佑的无理取闹?

陈棉棉担心赵凌成,就问唐天佑:“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唐天佑只哭不说话,妞妞却说:“妈妈,爸爸一定,有办法的喔。”

再捧起招待所经理送她的小玩具:“送叔叔啦,妈妈,哄哄他吧!”

孩子说话凭直觉,但她说得也对。

不管赵凌成到底在干嘛,以他的心机和缜密,就不需要陈棉棉出手帮忙。

她要跑去找他,说不定反而要惹出乱子。

毕竟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有把握,就不会放唐天佑回来的。

就听妞妞的,陈棉棉耐着性子帮孩子哄叔叔,盘问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原因了。

曾经云雀做的血型鉴定书,和林蕴写的信,他们得拿到手。

赵凌成放这家伙回来,其实是把拿信的任务交给了陈棉棉,她得去拿信。

林蕴故居据说是从解放就从内部封死的,陈设应该没变过,但机密文件会在哪?

这个唐天佑倒知道:“应该在我妈妈卧室的保险柜里。”

陈棉棉拿出张纸来:“把保险柜和它的密码锁的样子都画出来,画大一点。”

唐天佑提笔就画,他爱好美术,几笔把个保险柜勾勒的栩栩如生,并指妞妞:“它的高度应该就跟她差不多,是德国进口的,纯钢材质,永远不会生锈。”

陈棉棉追问:“密码是多少呢,把它写下来。”

说起这个唐天佑摇头了:“总共九位数,之前是我和赵凌成的生日,但她临走前改掉了,大撤退之前我爸曾经反复试过,包括赵勇的生日,但都不对。”

东西必然在保险箱里,可就连唐明都猜不到密码,那会是多少?

陈棉棉也没见过老式保险箱,不会开。

思索片刻,她对唐天估说:“你教教赵望舒吧,教她该怎么开启它。”

唐天佑一愣:“为什么?”

陈棉棉也很无奈,解释说:“申城公安认为,除非你在国际社会公开谴责国党和唐明,并宣誓加入共党,否则你就无权拿走任何东西,你要吗?”

唐天佑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拒绝:“不要!”

但抱起妞妞,他又问:“你打算让她去偷保险箱,她行吗?”

哪怕他已经意识到,唐明是在被林蕴杀掉几个儿子后,要故意养歪他。

可他心里还是舍不下父亲,可他明天就想看到信,他自己不行,就让妞妞去偷?

她个小婴儿,就算能记得住密码,能打得开保险箱?

唐天佑在问,但陈棉棉站在窗边苦思冥想着密码,并没有回答他。

她敬仰并敬佩所有为解放而做出过贡献的人,但林蕴设的密码会是多少?

唐天佑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把妞妞怼到床上:“我去问赵凌成。”

妞妞又说:“爸爸一定有办法。”

陈棉棉一直站在窗边的,此时回头:“站住!”

又说:“来红小兵了,大晚上的你这个样子出去,不是找打吗?”

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刚斗完右派的红小兵们一人一台自行车,疾驰在路上。

半大孩子们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边骑车边唱歌,唱的是《东方红》。

而且随着唰的一声,一台自行车停下,别的也全停了下来。

大晚上的还挺慎人的,因为所有红小兵齐齐抬头,看着招待所的窗户。

人们都怕红小兵,所以哐啷哐啷的都在关窗户。

但陈棉棉反其道而行,故意把玻璃窗打大,探身子出去。

她还说:“狼都没有猎过就好意思称小将,一群城巴佬,简直搞笑。”

申城大,红小兵也多,这一帮全是高层小将,几十号人呢。

打头的正是邹衍,他也知道明天唐天佑就要去他家的故居,陈棉棉也会陪着,恰好经过嘛,他就在想,自己应该怎么收拾她一顿,让她乖乖送他俩颗狼牙。

结果被对方一语戳中心思,他故作听不见,还高举手打拍子,唱说:“唱支山歌给党听,一二三,开唱!”

一帮孩子胸前挂着书包,脚蹬自行车唱着红歌,哗啦啦的又全跑掉了。

唐天佑折回来,暂时不敢去找赵凌成,继续思索那个密码。

妞妞困了,拿额头抵着妈妈,陈棉棉也就带她去睡觉了,躺在床上拍着孩子,她也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猜到那个密码,也想了很多,打算明天让妞妞去试。

但第二天一早六点就有人砰砰砰敲门,陈棉棉也是一秒坐起。

是唐天佑,递给她一张纸:“223553532,他说这就是密码,可我完全看不懂。”

赵凌成昨晚一直跟云雀在一起,但估计他的傻弟弟不知道密码,于是递了密码来。

但这个数字为什么会是密码,总有原因吧,他的理由是什么?

妞妞也醒来了,溜下床自己找牙杯,挤牙膏刷牙。

陈棉棉再问唐天佑:“你有没有想到的密码,加以一起让望舒来试。”

唐天佑摇头:“我能想到的,我爸应该全试过了。”

又催促说:“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民兵也回来了,快走吧。”

陈棉棉自己可以不吃早餐,妞妞当然不行。

不过招待所有供应的馒头,就是面很差,粘牙齿,还加了糖精,一股工业味道。

给妞妞拿了个馒头,由民兵押着唐天佑出门,陈棉棉跟在一边。

她知道赵凌成人在教堂,经过时瞟了一眼,看唐天佑:他一个人,没问题吧?

唐天佑对大哥虽然不屑,但也迷之自信,竖大拇指:他搞得定。

不过隔着几十米的地下,此刻发生的事情有点蹊跷,因为赵凌成居然解开了捆绑云雀的绳索,并递给她一盒饼干说:“吃了它,你会死的不那么痛苦!”

云雀接了过去,深深点头并说:“真正害死林蕴的不是我,而是你那些愚蠢的,贪婪的同胞们,我可以死,但是他们,诸如唐明,你永远都杀不了他,不是吗?”

赵凌成指饼干,说:“不,我会的。”

再说:“快吃。”

云雀从盒子里拿出一片饼干来,双手捧着,哭着低下了头。

但猛然间她抬头,唰的一把饼干渣子扬向赵凌成,夺门而出,冲进了下水道。

赵凌成默默站了片刻,吹熄油灯关上门,提着榔头也进了下水道。

……

唐天佑家的那条街早就改名了,但建筑物和街道的变化并不大。

让他惊讶的是,他家对面曾经属于各个高官富商的家全挤满了住户。

而他家的门房则变成了派出所,归公安使用了。

曾经的他家有个不小的院子,但现在全变成了马路,只剩那栋小楼,而且所有的窗户全部是用红砖垒砌封死的,门也被砖封了一大半,另一半被用木头封了起来。

申城把它守的那么紧,是因为公安一直在等它的主人唐明回来认罪伏法。

唐天佑来的太早,公安局都还没上班呢,倒是附近的居民们全在楼上好奇围观。

终于公安们来上班了,早餐都还没吃,就得张罗着赶紧搞戒严。

正戒严着,随着一阵叮咛咛的自行车声,一帮头发像鸡窝,眼睛里还糊着眼屎的小将们骑着自行车也赶来了,一个个猴在自行车上,打量唐天佑:“哇,乡……”

但凡不是本地人,申城人都喊他们叫乡巴佬。

但唐天佑他们喊不出来,因为他虽然穿着囚服,但是浑身上下透着洋气。

而且两颗狼牙挂曾风脖子上只是新鲜,没有美感。

唐天佑那两颗是纯白色,蓝色囚服,生铁的镣拷再加狼牙。

有个小将就悄悄对邹衍说:“听说在老美西部,牛仔们花一千美金都要买它。”

另一个说:“听说在咱西北,一头肥羊都不换。”

其实消息全是陈棉棉零零散散向外抛的,也将随着唐天佑的展示完美闭环。

就不说邹衍喜欢的要死,急的抓耳挠腮,恨不能自己赶紧挂两颗。

他的手下们也是,摇着自行车说:“听说那东西贵着呢。”

后面的人摇自行车,前面的就要被撞进警戒线,其中有个小将就被撞进去了。

而且好险的,他差点撞到正慢悠悠走着路,吃馒头的小姑娘。

邹衍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你找死啊!”

小将问他:“老大,咋啦?”

妞妞也回头,啃着馒头看一帮大哥哥:怎么啦?

孩子的面子都是大人给的,平常邹衍见了小毛孩都是一脚踢。

但此刻他却挤个笑,挥手:“妹妹,去吧,去吧?”

回看手下,又说:“躲着点那个小女孩,她妈是个母老虎,惹不起。”

公安们提着榔头咣咣咣砸门时,在下方恶臭的排水道中,云雀正在疾速飞奔,但跑着跑着,听到哐的一声,顿时就止了脚步,因为赵凌成提着榔头就在前方。

她原来只要杀了人就会拖进这阴沟处理,她对它极其熟悉。

她本来可以很快的逃出去,但阴魂不散的赵凌成时不时出现,她就迷路了。

牙龈在痛,她在发高烧,她好疲惫。

她也渐渐觉得,大概除了美貌,那个叫林蕴的女人,别的方面也要比她强一点。

就好像她的国家全面投降时,并不是所有军人都选择了玉碎一样。

牺牲二字很容易说出口,可并不是人人可以做到。

她也直到此刻,求生的欲望愈发强烈时,才发现心甘情愿的牺牲有多难做到。

前面是个分岔口,她该怎么选才能逃生?

左方传来咚的一声,她本能的奔向了右边,她要求生,她也必须活下去。

……

对唐天佑,申城公安还是很客气的。

本分局的局长都来了,伸手相请:“唐天佑先生,请进。”

再说:“它应该还是你们离开时的样子,当然,我们也希望唐明能尽早回来。”

唐明是战犯,回来得公审,枪毙,他哪敢回来?

公安局长当然也只是说说,示意手上提来汽油灯,分别放在各处:“想看什么呢?”

唐天佑低头看脚下,见有张已经糊掉的照片,想捡,却发现它已经整个融化在地面上,捡不起来了。

他再摸了摸,就发现地上有好好几层灰尘和苔藓。

他再看客厅,忍不住苦涩一笑,地毯和沙发倒是被白布盖着。

但白布也已经成了深灰色,还有着大片大片的,因潮湿而生的霉斑。

他家的还是离开时的原样子,但一切都腐朽,腐化了。

脚镣哐啷啷,他才要往客厅去,陈棉棉悄悄拉他胳膊:“注意。”

他也才吸了一下鼻子,公安局长就笑着说:“看来唐天佑先生还是很思念父母啊。”

对岸的白色恐怖是,但凡谁私底下讨论一句想家,当晚就会被特务暗杀。

而大陆的思想革命叫唐天佑也不能暴露他对母亲的愧疚。

他蹒跚着脚步走进客厅,仰望侧方的楼梯。

那楼梯再不及他幼时印象中的高大,也没了曾经金碧辉煌的气派。

他记得自己总在客厅里玩耍,却在听到夸夸的高跟鞋声,知道妈妈下楼时会立刻躲起来。

而她会叫着小甜心,小宝贝,小蜜糖一类的昵称四处找他。

她会花很长时间陪着他捉迷藏,教着他读书认字。

他还记得随着他慢慢长大,她越来越瘦,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轻。

唐天佑深吸一口气,看公安:“我们可以上楼看看吧?”

局长看陈棉棉在楼梯边,手指她,示意她止步,说:“抱歉,不可以。”

再看一眼外面又说:“唐天佑先生,你的父母在战争中囤积军用物资和救济粮,滥杀无辜的老百姓和革命党人,他们的同伴均已伏法,哪怕你无法喊回你的父亲,也要尽早跟他在公开场合划清界线,否则我们就会认为,你依然存在反动思想。”

唐天佑有点心虚的别开了眼,因为他已经相信了,他是赵家的孩子。

但那不意味着他会恨唐明,乃至去公开控诉他。

对国军将士,唐明不仅是军统局座,更是一手推动了白色恐怖大清洗的刽子手。

在大陆他也是恶贯满盈的罪人,但在唐天佑心目中,他只是个胖胖的,乐观的小老头而已。

他心虚,就只随便点了点头,含糊答应:“好。”

再说:“让我上趟楼吧,我想看看……”

公安局长再笑:“唐天佑先生,我们同意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不是土匪,也没有人随意霸占你们的财产,你也随时可以回来继承它,但是你们全家都对老百姓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你要在这儿洒泪思亲,可就有点过分了。”

唐天佑回眸看陈棉棉,眼神询问:上不了楼,怎么办?

陈棉棉当然不会回答他,她也不可能帮他争取,因为公安局长说得没错,她也不能胡搅蛮缠。

但她瞥眼看地面,轻轻咳了一声,故意说:“犯人唐天佑,我认为你至少该向街坊邻居,以及今天来的小将们诚挚道歉,而且如果你不够诚恳,我可不敢保证申城那些又红又专的小将们会不会把鞭子抡到你身上。”

邹衍他们就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呢,一听有演讲,刹不住车就往里冲了。

申城公安在推人,在劝:“小将们,不要冲动,快回去。”

局长也怕事态失控,转身出去了,劝小将们:“同志们先不要冲动,给我们点时间。”

公安怕的是万一小将们冲进来打砸,把房子搞坏了,等唐天佑要拍摄揭发国党的录像时,这房子会被搞的没法拍。

按理唐天佑也该怕小将们吧,可他不说躲着点儿,居然直愣愣的出门了。

公安局长心说这傻小子是没挨过打吧,出来找打的?

而虽然邹司令三令五申过,邹衍也不想动手,但他的手下们跃跃欲试。

有小将说:“老大快看,那小子眼神好狂啊!”

另有小将说:“你看他的眼神,他分明就没有认识到错误,他在挑衅咱们,劫人,斗他去。”

公安围成人肉围墙,齐声劝:“小将同志们,把他交给我们,我们来教育。”

邹衍就是个二百五,而且唐天佑身上也能找到破绽,他推开几个公安冲上台阶再挤进门就准备搞事儿。

大不了回家挨老爹一顿打呗,反正老爹又不可能杀了他,这唐天佑眼神太横,他必须给个教训。

也就在大家推搡之间,陈棉棉三步并两步跃上台阶,就见妞妞捧着一大沓东西在往下走。

她拉开绿书包塞进去,再问闺女:“还有东西吗?”

妞妞点头,竖手指:“有!”

唐天佑马上就要被揍了,陈棉棉指使唤妞妞:“快去拿。”

她觉得好神奇啊,赵凌成给的密码,妞妞悄悄溜上楼,还真就打开了保险箱。

一沓厚厚的全是书信和照片,那已是个孩子能搬动的极限了。

小丫头又跑上楼了,邹衍在试图摘唐天佑的狼牙项链,但公安们以为他要打人,正在用身体抵挡。

陈棉棉前看后看,终于,小丫头抱着一只丹麦曲奇的盒子下楼来了。

正好有公安转身,陈棉棉从身后把盒子塞到了自己衣服里。

邹衍叽哩咕噜的也不知喊着什么,他的手下们也在往前挤,围观的群众还在喊:“要打啦要打啦,武斗啦!”

关键时刻陈棉棉挤向邹衍,艰难的拉过他的手,并往他手里送了两颗狼牙。

邹衍一摸东西就失力了,也就被公安们给挤出去了。

他抬手一看,再往门里看,公安们堵着,他看不到陈棉棉,但看到她高高竖起的大拇指。

小屁孩其实很好哄的,邹衍回头,一巴掌搧上几个拱火的手下:“吵什么吵?”

推上自行车就说:“撤!”

在他想来,当拥有两颗狼牙,他也就拥有唐天佑一样完美的胸肌,和他那样俊俏的脸蛋了。

斗人的事改天再说,他得赶紧找个地方戴狼牙,欣赏他的英姿去。

唐天佑回头找,就见妞妞缩在她妈妈身后。

见叔叔在看自己,小女孩牙齿咬着唇,学着妈妈的样子,也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就算没有信,唐天佑也已经相信他是赵家的孩子了。

可他还是需要看看信里都写了什么,那是她想寄给赵勇的,可她死不久他就去世了,他也注定永远收不到了。

孩子在笑呢,或者说是在哄他开心,因为他太不争气,眼泪流的哗哗的。

可唐天佑好难过啊,分明他才是由妈妈照顾长大的孩子,赵凌成猜得到密码,他怎么就猜不到呢?

但其实很简单,因为有件事情,林蕴只跟她最骄傲,最宝贝的大儿子提过。

而在地面上红小将和公安,唐天佑大战一触即发时,脚下的臭水阴沟里,赵凌成目送云雀爬上楼梯,钻进了一间暗室。

那暗室里有很多泛着绿色幽光的玻璃瓶,包装早已脱落。

云雀着急麻慌提起两瓶硫酸,并躲在门后,侧耳听着赵凌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呼吸也愈来愈急促。

223553532,赵凌成知道那个密码能打开保险箱,是因为,它是《三项纪律八大注意》的简谱。

而林蕴第一次见赵勇的时候,不但学了歌,还掏出钢笔,并伸手,让赵勇把简谱记在她的胳膊上。

那是女特务勾男人的手段,让男人揩她的油,继而上钩嘛。

但赵勇并没有照做,而是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了一封简谱,郑重其事的给了林蕴。

……

林蕴曾跟赵凌成说过:“你爸爸好傻的,自己不懂谱,就跑去找人教,背会了回来教我,看我一眼,脸就会红的像猪肝。”

还说:“也不能说傻吧,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很尊重我,他说革命的第一条就是要尊重妇女,解放妇女。”

她终归希望爱人能知自己的苦心,所以设了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密码。

但自打解放后,赵勇就再也没有踏足过申城一步。

在1953年,也是在林蕴出事的同一地点同一高度,他把自己炸成了一朵大烟花。

……

赵凌成上台阶了,到门口了。

门也猝不及防的开了,云雀举着硫酸就要倒,可同时赵凌成手里的榔头也飞出去了。

硫酸瓶子爆在云雀手中,液体迅速流向她的胳膊,溅向她的眼睛。

她的皮肤在被灼烧,发出滋滋的声音,还冒着刺鼻的青烟,她的一只眼睛被迅速烧穿,疼痛欲裂。

她因恐怖而后退,赵凌成又扔进来一把老虎钳,砸碎了后面的硫酸瓶。

液体浇到云雀头上,她的头发被烧焦,头皮也被烧穿。

这是她的秘密基地,她在这儿毁过好几个女人的尸体,但是在她们死后。

活着被硫酸焚烧有多痛苦,此刻云雀才真正感受到。

因为她在挣扎货架被撞到,更多的硫酸掉了下来,她被埋入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