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酸灼烧人体时不但会冒出浓烟, 而且烟味极其刺鼻。
但它要从皮肤腐蚀到内脏并不容易,所以云雀还活着,清醒着。
她艰难的往门口爬着,也只需下五六个台阶就能进臭水沟。
那是人在濒临死亡时爆发的求生欲, 她想跳进水中以缓解皮肤的灼烧感。
可她才艰难的爬到门口, 就见赵凌成站在台阶下。
他戴着顶鸭舌帽, 从头顶滴下来的污水打的鸭舌帽叭叭作响, 他两指拈着一片饼干,咬了一口,从容的吃着。
云雀未瞎的那只眼睛看到, 心里好比被插了一刀。
是那盒赵凌成说有毒, 让她吃掉好自杀的饼干,其实它是无毒的。
如果云雀当时乖乖吃掉,赵凌成会送她一榔头, 她也就不必经历漫长的痛苦。
可她偏不, 要耍小聪明, 于是自己跑回到了76号。
身体被腐蚀的每一秒都无比难捱吧, 濒死时她也会想家吧。
可是那些死在76号的革命者们, 以及明知会给儿子留下心理阴影却不得不恐吓他, 咒骂他,让儿子恨她, 并背负一身恶名的林蕴,不也是为了他们的家园吗?
多么漂亮而繁华的申城, 这是林蕴的家乡。
她像大多数本地人一样拥有优越感, 也很排外。
但她也会爱上乡巴佬赵勇,只因一个共同的目标,救国!
赵凌成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也只嚼了一片饼干,剩下的捏碎,叫它顺着臭水沟流走,榔头和老虎钳上没有他的指纹,而且硫酸会腐蚀掉一部分。
这地方时不时发大水,脚印什么的也不会留存,他不用再清理什么。
返回教堂,油布,录音机和笔记本,他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将整间屋子收拾一空,他再回头,对空说:“我可以的。”
然后转身,他离开了。
云雀以为因为大陆政府不想跟对岸爆发正面冲突,赵凌成就拿唐明没办法。
但其实他可以的,只不过需要耐心和时间,以及机会。
因为他是个导弹专家,东风还会有3,4,5……号,它的射程将会越来越远。
赵凌成会送唐明一枚导弹,叫他也炸成一朵烟花。
……
妞妞还得两个月才整三岁,还是一丢丢小屁孩。
记密码于她来说很简单的,关于如何打开保险箱唐天佑教过,她也学会了。
但二十多年前的老保险箱极为沉重,一个小婴儿如何能打得开?
答案其实很简单,有人帮忙。
那个人也并非别人,恰是唐天佑异父异母的好哥哥,曾风。
他今天当然也在现场,而且一直跟着公安局长。
进门之后陈棉棉吸引公安们的注意力,他眼不丁儿的就溜上楼了。
要不然,就妞妞那点小身板,卧室的门她都打不开。
更何况所有窗户全部被红砖封死,屋子里一片黑暗,找保险箱都是个难题呢。
所以保险箱的密码是妞妞输的,信是她拿的,但也全赖曾风帮忙。
趁着外面红小将和公安们冲突,他锁好保险柜再下楼,就混进人群中了。
除了陈棉棉,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异动。
而在唐天佑看完故居后,申城公安方面的大领导们还要给他做思想工作,劝他早日弃暗投明,控诉国党,控诉他老爹,身体力行,以改变大陆在国际上的地位。
领导们就在他家门外发表讲话,大门又重新钉上木板封死。
他想回家,想住在家里都没问题,但前提是,他必须公开站出来揭发老爹。
唐天佑全程一言未发,听完讲话就回招待所,关上客房门自闭去了。
而于陈棉棉来说,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其实,它反而能让狼牙卖得更好。
那不,早晨邹衍脖子还是空的,但下午就戴上狼牙了。
他还特别骄傲的跟大家伙说,秦小北之所以进戈壁,就是为了找这东西。
而从西部牛仔到首都小将人人追捧,它的身价不就起来了?
半大孩子喜欢赶潮流,人人抓心挠肝想拥有,都不需要主动推销,曾风就随便走在大街上,几个红小将过来拦路,开门见山就问:“曾哥,要怎么才能搞到狼牙?”
曾风双手抱臂:“倒也简单,但有个问题,你们,有钱吗?”
小将们全围了过来:“只要你有货,我们就有钱。”
……
赶这天傍晚,曾风已经收到30份货款了。
陈棉棉净收入共六百块,他自己也赚了180块。
因为他卖的时候有的30一副,有的25一副,全是加了价的。
话说,有的狼牙洁白如玉,但有的牙根处会有红褐色的血丝,就没那么美观。
陈棉棉给邹衍的,以及让曾风拿去卖的全都有血丝。
唯独给唐天佑的那一副是纯白色,就跟毫无瑕疵的玉一样美观。
曾风正纳闷呢,陈棉棉给他一副纯白色的,说:“等要离开的那天,你就戴这副。”
再说:“如果有人问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你就说,牙里带血丝的全是老狼和病狼的牙齿,它也比较易碎,壮年狼的牙齿就会洁白如玉,而且极为坚固。”
曾风了悟:“所以纯白色的品质更好吧。”
又说:“那咱们加价卖呗,你放心,申城人别的没有,钱有的是。”
作为全国轻工业的领头羊,申城遍地工厂,工人们待遇好福利高,手头存款也多。
按理该一鼓作气卖掉吧,但陈棉棉偏不,只问:“咱们俩谁才是领导?”
曾风说:“主任您英明神武,是最优秀的国家干部。”
陈棉棉拉开客房门说:“快去,先把那些有瑕疵的病牙烂牙卖掉,好的我另有用。”
来申城已经三天了,他们最多也只能停留五天。
后天就必须去买冰箱了,所以赶明天,陈棉棉必须凑足750块钱。
而她卖掉的狼牙,其实都是其中品相比较差的。
真正属于壮年狼,洁白如玉,不但美观还值钱的好牙,她还全留着呢。
至于留来做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了,曾风提着狼牙出门,正好撞上赵凌成回家。
他提着只旅行包从外面回来,也接茬问:“真有人买狼牙了,卖掉了几串?”
曾风说:“有几十个是当时掏钱的,剩下的回家闹父母或者偷存款去了,其实以我看,如果咱们能多待几天,申城所有的红小兵们都能戴上狼牙。”
闹父母偷存款,就为了买两颗狼牙?
赵凌成表示很惊讶,但他心里当然暗自窃喜,他也想家里能添台冰箱嘛。
且不说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依然是唐天佑。
他因为要盯着云雀录口供,打扫现场,已经在外面待了整整48个小时了。
只看陈棉棉的眼神他就知道,保险箱里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都是些什么东西,有关键性证据吧?
唐天佑看完之后呢,难道还是不愿意跟唐明翻脸?
赵凌成饿得慌,就让陈棉棉先下楼,帮他买一碗阳春面去。
再敲唐天佑的客房门:“开门!”
陈棉棉手握六百巨款,而且狼牙只卖了一半,她遂给赵凌成买了一碗什锦面。
碗里头面只算配角,五花肉,排骨和蛋饺和鸡块才是主角。
等她端着缸子上楼来,赵凌成不在,妞妞在拍门:“叔叔,快开门呀!”
几个民兵也在喊:“唐犯人,别闹啦,把门开开。”
看妈妈回来,妞妞跑过来告状:“妈妈,叔叔他,他不开门。”
陈棉棉正欲问她爸爸去了哪里,却看门从里面被打开,赵凌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来是因为唐天佑不肯开门,赵凌成翻窗户进去,从里面把门给打开了。
门一开妞妞就钻进去了,立刻问:“叔叔,你怎么躺在地上呀?”
唐天佑不仅躺在地上,而且已经哭了整整一天了。
妞妞掏出小手绢来,蹲到地上安慰叔叔:“你是个乖孩子,乖乖,不哭哭啦。”
又用手嘘嘘:“闭嘴巴,妈妈都看到啦。”
唐天佑也不想被可爱的小侄女误会成个大哭包,但他实在忍不住。
因为之前一切都是推测,而今天,他看到了证据,林蕴清醒的走向牺牲的证据。
父母之爱子,为其计生远。
林蕴不是写了多封信,而是给赵勇写了厚厚一沓子的,长篇诀别书。
其中就有她的财产分配,比如她存在香江的现金归唐天佑,考虑到赵凌成可能不会出国,留的是房子,包括唐天佑长大的家和她位于南京路和徐汇路的两栋房子。
她和林衍都受过高等教育,懂得革命的发展和经济增长的规律。
所以在信里,她反复要求赵勇把赵凌成送到英租界,也就是目前的香江去。
到了那儿,赵凌成将凭律所的遗嘱自动获得一半现金。
因为在她看来,革命胜利不意味着尘埃落定,一定会有大清洗发生。
她像个老友一样在信里侃侃而谈,以法国大革命之后,雅各宾派掌权时期的政治大清洗做举例,并成功预见了如今国共双方的冷战和对峙。
她跟唐天佑讲的是要对哥哥好。
在给赵勇的信里讲的则是,一定要让赵凌成爱护弟弟,因为他比较傻。
她也承认自己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可在藏龙卧虎的申城,女性要不是工具就是玩物,想要坐上牌桌分一杯羹,肉体关系是最基本的,而她本来就是朵交际花。
但她确定唐天佑是赵勇的孩子,因为她只愿意跟他生孩子。
而要说她对将来唯一算错的,大概就是赵勇还会回申城,会读到她写的信了。
她以为他会另觅伴侣,再生新的孩子,携妻带子的来看她。
自私如她,希望赵勇带着他的新妻子和孩子去建设国家,放她的儿子去国外。
毕竟她可以为革命牺牲,但是真去不了大西北,也做不回普通人。
她也了解赵凌成,和她一样,虽然聪明但也娇气。
他是她第一个儿子,天知道她有多爱他,她希望他能富足而安稳的过一生。
至于那只丹麦曲奇的盒子里,全是卷成筒的美金。
如果赵勇已经有了新的妻子和新孩子,那些美金就是赵凌成离开时的路费。
唐天佑本来想甩锅的,他没见过赵勇,而且是真爱唐明。
如果赵勇还活着,也另成了新家,凭着这些信件来认他,他只会一枪轰了对方。
可赵勇就不说再成家了,他几兄弟全死在战争中了。
或者说在收到林蕴给的飞行路线和坐标时,他就已经明白爱人的苦心和初衷了。
他们会在另一个时空,在同一片空域相见。
而像小丑一样活了半辈子的蠢蛋唐天佑,也只剩下背叛党国一条路可走。
……
赵凌成边看信边吃面,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突然侧首,就见女儿手支下巴坐在一侧,笑着递来了小手绢儿。
一丢丢小人儿,她穿着圆圆的衣服,剪着圆圆的头。
她不喜欢的人她连看都不看,但喜欢爸爸,她就会安安静静的陪着爸爸。
赵凌成接过手绢:“赵望舒今天是不是出去了,去了哪里?”
怕万一激怒了红小将,陈棉棉还没讲过,她们今天去的是她奶奶的家。
妞妞找到了很多张照片,其中最多的其实就是赵凌成自己的。
孩子推过来一张照片:“这个是爸爸。”
再推过一张:“爸爸和,爸爸的妈妈,唔,奶奶,好漂亮呀!”
早慧的她心中自有一杆秤,别人都以为云雀是个年轻女性,可她能一眼分辨。
她递的照片是在莫斯科时照的,林蕴披着华贵的皮草,七八岁大的赵凌成西装革履,负着双手站在妈妈的身后,只看那天然忧郁的眼神,妞妞就知道是她爸爸。
以为她们只能拿到一张照片吗?
不,妞妞和妈妈俩笑着推过来了一沓子照片。
那其中还有赵勇呢,穿着皱皱巴巴的,土灰色的八路服,一脸长长的络腮胡,像个土匪似的,并肩站着林蕴,穿的是国军的美式军装,两手插兜,笑容灿烂。
旁边还有林衍,侧眸正望着姐姐在大笑。
那是国共二次合作的蜜月期。
终于可以协手抗击日寇的他们年轻而张扬,笑的意气风发。
……
晚上等妞妞睡着,打开那只丹麦曲奇的盒子,陈棉棉才要数里面的美金。
大多是一百元面值的,十张,一千元卷成一扎,用皮筋包着,数下来总共是一万八千元,除此之外还有五张五百元和一张一千元,陈棉棉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还以为它是□□,或者说是别的国家印刷的大额钞票,但据赵凌成说,那就是美金。
就算到了将来美金都是硬通货,可惜如今它并不流通。
倒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卖,也能换成钱,但是风险极大,因为买家很可能会举报你。
那就暂且留着吧,等将来改革开放了,能出国旅游的时候再花它。
赵凌成太累了,躺到了床上,先说:“那些钱你收着就好。”
再说:“回程我和唐天佑会在郑州转车,然后直接奔首都,你们和曾风先回家去。”
唐天佑还在犹豫,但赵凌成已经等不住,要带着他上首都了。
而他真要出镜,就是跟拍电影一样的录像带,带子还将寄往联合国。
那当然是好事,因为就不说正常的商贸交易,大陆通过国际难民公约而从别国进口粮食,老美都要从中作梗,阻挠交易,这种情况下国际舆论就特别重要。
这几年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大家都在生孩子,人口爆炸式增长。
城市的供应粮就需要一直在增长,也需要进口来填补。
让人人都能吃饱饭,那件事唐天佑必须去做。
但虽然陈棉棉没啥钱,可还是免不了替千万富翁操心人家的财产。
她也躺到床上,习惯性去揪赵凌成的小豆豆:“等你们去了,要录像的时候,上面是不是会要求唐天佑在录像里揭发唐明的罪状,并宣称跟唐明划清界限?”
赵凌成昨晚一夜没睡,困的厉害,也不想做那种事,就轻轻挪开了妻子的手。
她虽然只随口问了一句,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唐天佑可是唐明自己认的,而且除了唐天佑,他没别的子女了,以后他也不会再有,遗产也只有他继承。”
不过再说:“但唐明必然会登报脱离父子关系,那遗产也就没唐天佑的分了。”
陈棉棉可是律师,她是打过遗产官司的。
她说:“哪怕唐明在报纸上公开脱离父子关系,对唐天佑遗产继承的影响并不大,除非他提前立了遗嘱,而且特别备注要把唐天佑排除在外,否则他就拥有继承权。”
哪怕唐天佑跟国党翻脸,他在香江的钱不会受影响。
那也是林蕴的聪明之处,她把钱全存在了唐明手伸不到的地方。
可唐明终归会死,他贪的财富比林蕴还要多。
而如果唐天佑在公开场合背刺老爹,唐明首要做的就是跟他脱离父子关系。
他的巨额财富大概也会分给亲戚,是不会再给唐天佑的。
但既然唐天佑是他唯一的亲儿子,哪怕唐明登报跟他脱离父子关系,在法律层面他依然是继承人,而如果唐天佑先不跟老爹翻脸,并且唐明能因意外身亡,留的遗嘱又不够全面的话,只要陈棉棉出马,就能帮唐天佑把钱争回来。
因为血缘关系是受法律保护的。
而只要唐天佑不主动否认父子关系,唐明也无法解除它。
赵凌成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你想他控诉国党,但是先把唐明排除在外?”
陈棉棉毕竟搞政治的,会玩文字游戏。
她说:“你们可以让唐天佑公开呼吁,让老父亲唐明辞掉国党的官,回到大陆来,父子两个过平凡日子,要那样来,唐明也不好翻脸,更不好登报脱离关系。”
再说:“他只会更加积极的促成换俘,那不又得拉扯很长时间?”
赵凌成翻身爬了起来,床也跟着咯吱吱的响。
他埋头在妻子耳垂并轻轻舔了一下,哑声说:“而在相互较量期间,如果唐明因意外而亡并且没有留下遗嘱,那他的遗产,就将依然只属于唐天佑一个人。”
陈棉棉正是这个意思。
正好唐天佑舍不下唐明,也没必要逼着他非得骂老爹。
他可以公开出镜,但不是骂唐明,而是呼唤唐明回来故乡跟他一起生活。
相互较量嘛,唐明是个大胖子,万一在期间猝死了呢?
他名下有几千万美金的,只要不另立遗嘱,钱就属于唐天佑。
但当然,陈棉棉只会寄希望于唐明能猝死。
赵凌成想的却是,近段时间北边,毛子又在蠢蠢欲动,准备再夺珍宝岛。
因为大陆没有调兵遣将,毛子以为岛上守卫很少,正准备搞偷袭。
但其实那将是107火箭炮第一次投入实战,全军也都在等着看它在战场上的表现呢。
那也才将是真正的最后一战,要打到老毛子从今往后都不敢再得瑟。
而只要中苏摩擦,赵凌成的经验,南海就会搞联合军演。
通常会是美日或美韩加上对岸,三地联合军演,那就将会是个很好的机会。
因为以往的经验,但凡军事演习,仗着有老美在后面撑腰,对岸高层就喜欢乘着战舰到南海招摇。
而下一步赵凌成他们的工作,正是反舰导弹和岸对舰导弹的研发。
只要能赶在军演前搞出来,他就能一导弹轰了唐明。
因为老蒋父子不敢越界,跑到南海招摇。
但唐明几乎每次军演都会被派出来,故意到南海溜上一圈的。
总之,赵凌成还是得抓紧工作。
……
招待所虽然是弹簧床,但也知道住过多少人,弹簧全被压坏了。
赵凌成不过略微一动,就听它尖锐的一声咯吱。
他先看眼隔壁床上酣睡的闺女,小心翼翼再动一下,结果又是一声咯吱。
妞妞都被吵醒了,伸着小手在唤:“妈妈,妈妈!”
陈棉棉也推赵凌成,低声说:“算了吧,你也累了,我去隔壁床跟妞妞睡。”
赵凌成确实特别累,可人要做卑鄙的事时可就不觉得累了。
陈棉棉才起身要走,只觉得身子一空,就已经被他抱进厕所了。
他现在技术果然好,陈棉棉本来不想做,揪他的小豆豆也只为好玩。
但曾经的赵凌成青涩的可笑,可他善于学习,现在已经懂得怎么让她快活了。
但他自己大概并不怎么快活,原因是太小心眼,想得太多。
陈棉棉一觉睡的香沉,醒来却发现男人是坐起的。
她想了想,低声问:“云雀是不是已经……”死了?
听到男人轻轻嗯了一声,陈棉棉也吓的坐了起来:“你动手啦?”
又问:“万一公安查到证据了呢,你应该报警的呀。”
赵凌成仰头看天花板,声音格外温柔:“她是自杀,跟我没关系。”
他可是特务的儿子,不仅清洗掉了所有证据,把带去的油布录音机,手术刀全都清洗的干干净净,也冲掉了教堂里所有的脚印,然后还去澡堂子里泡了个澡,然后才回的招待所。
云雀的尸体就由公安去发现吧,她是被自己20年前积攒的硫酸烧死的。
不但跟赵凌成无关,而且她解放后的杀人案也会曝光出来的。
赵凌成换了话题,却问:“你说到了将来,不论婚姻还是性,女性都将拥有绝对自主权?”
陈棉棉拉男人躺下,说:“当然,很多女性还会选择终生单身呢。”
赵凌成躺下 了,也蓦的侧首,双眼明亮:“所以其实你跟别人也有过那种关系,对吧?”
陈棉棉心里猛的一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之间其实心知肚明,但是很默契的不深究。
可赵凌成今天怎么突然直勾勾的开问,莫不是闲的蛋疼想找不痛快?
陈棉棉想发火的,但终于还是只说:“胡说什么呢,我就只有你和妞妞,快睡吧。”
赵凌成突然谈论这种话题,倒不是故意想惹妻子生气。
压着弹簧咯吱咯吱,他转过身来:“我的要求或者有点自私,当然,我做不到像我父母那样高尚,因为我是个卑鄙的人,我甚至无法接受异地,所以小陈,除非我也能离开,否则你就不能离开戈壁。”
陈棉棉觉得莫名其妙,反问:“我还能去哪里?”
赵凌成掰过妻子的脸,一字一顿:“首都的水可比泉城深多了,不要去首都当干部。”
陈棉棉却问:“计委准备提拔我吗,你听说消息啦,准确吗?”
赵凌成倒是没听说媳妇要被提拔的消息。
但他直觉以他媳妇的能力,上面早晚要提调,让她去首都的。
而且妞妞眼看就要上学了,赵军的态度是,要调不了工作,陈棉棉直接辞职,到首都陪妞妞读书。
赵凌成做不到像他爸一样,爱着他妈,却还能放任她离开。
而且林蕴就跟陈棉棉一样,是个傲慢懒惰又自私的人,也是标准的申城女人。
但她在大是大非面前,就能微笑着选择牺牲。
赵凌成疑神疑鬼,总怕悲剧要重演,当然也就不希望媳妇离开自己,哪怕是去当官也不行。
这个问题陈棉棉很难回答,也不想答应。
因为如果有好的机会,她当然会选择事业,而不是在戈壁滩上荒废青春。
但暂时当然不会,即便首都调她,她也不会去。
不像下面大家撕逼吵架,完了还能和好,上面是神仙斗法,搞不好就要坐牢的。
陈棉棉现在上首都,只会沦为斗争中的牺牲品和炮灰。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没必要现在吵的急赤白脸。
她揽过男人拍哄,柔声说:“放心,即便首都来调令,我也不会去的。”
妻子要升官,要去更大的舞台,按理赵凌成应该支持才对,可他做不到。
他当然也知道,她是在哄他,真要是好工作,如果他反对,她大概会不告而别。
那时候他该怎么办,赵凌成也并不知道。
还别说,他的乌鸦嘴,前脚才说完,等陈棉棉回基地,最先接到的就是来自总革委的调令。
……
说回当下,第二天又卖了二十几串狼牙,所有上面有瑕疵的就全都卖掉了。
陈棉棉当即带着赵凌成上商场,买了一台雪花冰箱。
但有点遗憾的是,商场里虽然也有卖的各种卫星玩具,可远不及曾风家那个漂亮。
妞妞就跟她爸一样,属于宁缺毋滥的性格。
看着各种粗制滥造的小卫星,她嘟着嘴巴摇头,而且特别懂,捧着一只铁做的说:“这个,太阳板,太短啦。”
赵凌成好不容易排队才抢到的,孩子不要,就转给别人了,再到别的柜台上看。
再找到个小小的,妞妞远远一看就摆手:“推进器cuo啦,是四截,它不对,它只有三截。”
赵凌成一琢磨,明白了,曾风家那个就不是玩具,是在中苏友好期间,对方将领送给曾强的模型机。
那东西虽小,但是跟着真正的‘天顶号’卫星一比一复刻的。
妞妞是个细节控,她只想最好的那个,这些照猫画虎,东施效颦的她瞧不上。
赵凌成是闺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摘的,而且他猜得到,曾风肯定在狼牙那件事上从中渔利了。
怕媳妇不好意思开口,他就说:“我去李阿姨家做个客吧。”
做客是假,他想把曾风家的卫星薅来给他闺女。
陈棉棉却说:“正好我们明天得找个借口上趟装备部呢,不用你了,我和妞妞去就好。”
第二天他们就该回家了,但是夜里十点才上火车,而且又是漫长的四天三夜。
早晨起来,因为陈棉棉有了新的口红,而且还买到了只有申城才有售的鸭蛋粉和眉笔,粉扑等化妆品。
今天她破天荒给自己化了个妆,就跟正经八百的申城女同志们差不多了。
现在她手头也只剩下雪白的狼牙,她就专门给妞妞带了两枚,一大清早的,就又去李开兰家做客了。
时尚的力量,今天装备部大院里的小伙子们大多都已经戴上狼牙了。
但要不是屁股一瘸一拐,就是头顶有包。
因为他们本身没钱,买狼牙的钱全是哄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顿皮带炒肉就免不了。
曾风还没有戴上那串新狼牙呢,大清早的,就见陈棉棉牵着妞妞的手来。
曾风一看,也忙把自己纯白色的那串戴到了脖子上。
就好比将来的电车搞升级,大家好容易攒钱买到,开上还没多久呢,它出新款了。
妞妞可是曾风的干闺女,小天才,他当然得抱出去好好炫一炫。
红小将不管男女,都是半大孩子,没人关注个小毛孩子。
但当看到粉糯糯,白丢丢的小女孩脖子挂着的那两颗洁白如玉,又锋利如刀的大狼牙时,他们脖子上的瞬间不香了。
有人通报了邹衍,他骑着自行车飞一般的来了,一看就说:“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我想要的是这种。”
最近几天云雀没来显过眼,他对曾风也就没那么反感了,勾肩搭背:“哥们,这个你们送不送?”
还有小将问:“曾哥,这种也卖吧,多少钱?”
曾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笑着说:“那我得问问我们领导。”
他的领导陈棉棉,此刻跟李开兰在一起,就在家属区的大院子里。
南方四月少晴天,但今天是个大晴天,家属们全都搬着小板凳儿,在院子里摘菜。
不过别人,包括黄琳都是凑在一处有说有笑,就李开兰一个人。
陈棉棉坐到了她身边,寒暄了两句后问:“李阿姨,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要一个人待着?”
李开兰叹气:“这一回回的,搞的我都想,搬回东北老家去待着算了。”
陈棉棉问:“为什么?”
其实是这样,虽然邹衍一直在闹,不肯要后娘,但爹要娶后娘,儿子哪能管得住?
邹司令昨天还专门来找李开兰,说首都那边的领导都在给他介绍对象,但毕竟不是熟人他不敢要,可他如果不结婚呢,领导们又会不停介绍,他就想着,孩子闹腾了就打一顿,但他们简单摆个酒,把婚结了,要李开兰不搬去他家,他就搬过来住。
中年人不讲情情爱爱,有份踏实日子过就好。
以陈棉棉看,院里那帮妇女其实就是因为嫉妒,毕竟她们自来瞧不起李开兰,但偏偏她还命特别好。
本来前段时间邹司令没动静了,大家也愿意跟李开兰聊家常了。
可只要邹司令一上门,大家就默契的,只要李开兰凑过去就会集体闭嘴,直到她识趣离开。
李开兰也觉得没意思,就不想在院子里待了。
陈棉棉想了想,却说:“其实以我看,只要邹司令为人正派,不是胡来的人,邹衍有他压着,你跟他结婚是最好的。”
李开兰低着头继续摘菜,半晌才说:“有个伴儿也好,我也不怕人说闲话,但就是邹衍……”
陈棉棉笑着说:“过段时间他就会去西北的,放心,等他再回来,就会变的。”
如果邹司令是个普通男人,还有坏德性,李开兰确实没必要嫁。
可他有社会地位,还有相应的待遇,跟着他或者需要做点家务,但家里有的是保姆用,出门又有车接送。
与其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到哪儿都被人排挤的过日子,做司令夫人至少不愁物质吧。
而且她要二度做了司令太太,院里谁还敢排挤她,巴结都巴结不及了吧。
不过陈棉棉只是朋友,讲的话也仅供参考,李开兰自己的决定最重要。
毕竟邹司令深爱亡妻,再婚也不过搭伙过日子。
为了闺女,陈棉棉这趟来,就厚着脸皮把李开兰的卫星模型要来了。
而如果不是为了去打曾风,作为城巴佬的邹衍怎么可能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跑到大西北去?
答案很简单,依然是狼牙。
陈棉棉让曾风给那帮红小将传了话,她有雪白的,漂亮的壮年狼狼牙,但不卖,只送。
至于送给谁,当然是干劲最足,最优秀的革命小将了。
她和曾风,赵凌成他们当晚就乘坐火车,并在郑州分开,然后回泉城了。
邹衍和他的一帮手下们急的抓心挠肝,恨不能赶紧飞到泉城去。
但当然,他们总还得犹豫一段时间,估计最终到西北,也就到麦子黄的时候了。
而陈棉棉一回基地,最先收到的,就是一封来自总革委的,鲜红的委任状。
鲜红色的信封,上面就写着委任状几个字。
警卫科一帮年轻人比陈棉棉自己都激动,笑着说:“陈嫂子,恭喜升官,快拆信吧,看看您是高升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