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那场滔滔大火,烧尽了半幕夜色,也撼动了整座上京。
走马长街,陌刀如林。
围囿宋家府邸外的玄铠军阵列森然。
即便没有“阎王收”威震北疆的赫赫凶名,单面前这铁血杀伐的阵仗,裹着戮命沙场用鲜血打磨出来有如实质的煞气,也足够叫上京富贵乡里养大的王公贵族、儒生缙绅骇上半月的噩梦了。
夜半出府的百官聚集在长街上,被走水与火光喧嚣吵醒的怨怼,这会儿被玄铠军的煞气冲刷得涓滴不余。
被拱在百官之首的二皇子殿下更是首当其冲。
谢聪勉力维系着身为未来储君乃至国君的气度颜面,只是被火光映着,面色也仍有些白。
他视线平视府门,尽可能不往两旁林立的玄铠军军阵望上一眼。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着余光里像是蛰伏了两群在夜色中透着森然绿光的兽瞳,叫人血冷的眼神里压抑着择人而噬的凶煞戾意。
直到宋家府邸大门顿开。
一道披着血红长帔的身影踏出来,那人提着长剑,单手负着怀中女子,下了踏跺,将怀中人小心放下。
两名亲兵暗卫立刻上前。
——借着盔甲掩护,扮成亲兵的云侵月一边给戚白商松绑,一边低头小声:“胡弗塞见宋家大火,伤人之后带亲信逃了。我怕这边生变故,不敢叫人去追。”
谢清晏垂眸:“魏容津呢。”
“没出现。”云侵月面色凝重地摇头。
“带她先走。”
“……”
府门前,众目睽睽。
两方一触即离,亲兵将女子掩送到军阵后。
谢聪没来得及去探看被谢清晏带出宋府的那女子模样。
“砰——!”
铁甲声忽动,齐整撞响在青石板面。
二皇子与百官脚下的长街仿佛都跟着震荡了一下。
蛰伏两侧的玄铠军,向着那道身影折膝,立刀低首,铿然之声如军令荡过长野——
“主上!!”
雷鸣贯耳。
谢聪的脸色骤然一白。
这一次不是吓得。
是气、怒、恼、妒、恨。
他才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他才是大胤的天下之主,他才该受王臣景仰叩首——这样的虎狼之师,该蛰伏在他的脚下!
谢清晏、他凭什么?!
他不过是一个臣子而已!
刹那之间,谢聪便恍然体味了当年裴氏之案里他父皇的心境。
谢聪正想着,忽见视线中央,那道身影径直朝他这儿走来。
二皇子背脊一僵,险些向后退了半步。
只是不等他为自己这点退惧而恼羞成怒,便见那道身影停在三丈外,执剑抵地,如玉山倾颓,那人折跪下左膝。
“臣,谢清晏,见过二皇子殿下。”
“——”
谢聪愕然当场。
大胤人尽皆知,谢清晏是陛下谢策亲赐的赞拜不名,祀天之外立而不跪,更罔论对陛下之下的皇子们了。
如此大礼,还是当着百官与玄铠军前。
“这……琰之兄长,快快起来,你我何须这等礼节?!”
谢聪回过神,连步上前。
心头方才那点情绪登时被他压到了最深不见底的渊崖下。
谢清晏按住了欲扶他起身的谢聪的手,跪身道:“闻上京朝中有人与北鄢走私军械,通敌叛国,臣不敢耽搁,故令玄铠军无诏入京。待陛下归朝,臣自当请罪。”
谢聪望着单膝跪地的谢清晏,又看向身畔这支铿然蛰伏的虎狼之师。
他一咬牙,挤出他学了许多年的礼贤下士般的笑容:“琰之兄长哪里的话,分明是我听闻此事,忧上京有难,这才召你带兵入京啊!”
“……”
在谢聪料想中,应当十分感动的谢清晏果真伏低了身:“谢殿下。今日为国除害之功,殿下当居不让之首。”
谢聪刚展露的笑容顿了下。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大火烧成了断壁残垣的宋府:“他毕竟是我的外王父……”
“殿下,圣人无私。”
谢清晏低声。
“不知宋公可曾替你思量过——陛下若知此事,迁怒中宫,殿下如何自处?更何况,他蠹得来日,是你的疆国,你的王土。”
“……!”
最后一句话,将谢聪心底藏在万千思绪间最阴暗的那一丝正准攥住,拎了出来。
牵起其下不知积压了多少年的沉晦。
“是啊。”
谢聪缓直身,望着大火中残破的宋府。
他眼神里慢慢染上割席的厌弃。
“为一府之私,贪赃枉法,通敌叛国,宋太师如此倒行逆施、欺君犯上,又可曾考虑过我?”
“…………”
森然林立的军阵后方。
戚白商踏上马车前,情不自禁地回眸,望向了那道叫阎王收尽皆折膝俯身的身影。
谢清晏正被谢聪从地上扶起,君臣相和,君贤臣恭。
谢清晏……
向着害你满门的罪魁祸首之子跪下时,你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习惯了。”
戚白商回眸,撞见云侵月转着折扇,拿那双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狐狸眼瞥过她,半笑不笑的:“别看此人长得一副渊清玉絜的谪仙样,实则心黑皮厚,能屈能伸,戚姑娘说他像竹子再对不过,不必替他忧心。”
“……”
戚白商黯然回首,“可我不习惯。”
云侵月一愣。
恰在此刻,玄铠军暗卫拦住了一个巷子里跑出来的小姑娘,带到马车旁。
“云公子,她说她认识……”
“姑娘!”小姑娘望见了戚白商,焦急踮脚。
“珠儿?”戚白商忙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你在宋府,今晚就能救出来!”珠儿指向云侵月,急道,“火起时我们都在外面,当时乱得很,象奴她、她突然发了病——然后被一个胡人刺伤了!伤得很重,葛老,葛老说让我见到就赶紧带你回医馆!”
戚白商脸色一白:“胡人?”
云侵月也皱了眉,看向一旁玄铠军亲兵:“怎么回事?”
亲兵道:“胡弗塞等人趁乱逃离,有一位嬷嬷忽然扑了上去,似乎想要拦住胡弗塞,却被对方刀剑所伤,受伤的正是戚姑娘医馆中人。”
拦胡弗塞?
戚白商心中一惊。
依兄长所说,象奴疯癫已有十余年,记忆只停留在过往,怎会突然去拦胡弗塞?
她难道认识他吗?
“姑娘,耽搁不得了!”珠儿急得垂泪,“象奴伤得很重!”
“好,我们立刻——”
“驾马去吧,”云侵月点上几名亲兵,“我亲自送戚姑娘前往。”
危急时刻,戚白商也顾不得客气:“多谢。”
“……”
“老头!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府吧!”临走前,云侵月在方才要带戚白商上去的马车前一掀车前锦帘。
帘子垂落下来,遮住了其中皓首苍髯的老者。
马车内,当朝太子太傅云德明端坐桌旁,望着窗外映着的灼灼火光。
他轻叹了声,放下茶盏。
“上京的天,终究要变了啊。”
——
“姑娘!”
戚白商一下马,就被焦急等在医馆后堂外的巧姐儿托住了。
“您总算到了,快去看看吧——象奴她、她快不行了!”
“什……”
戚白商身影一晃,顾不得云侵月等人,由巧姐儿拉向堂内。
她迈进后堂时,正撞见两个医馆学徒的小丫头掉着眼泪往外抬铜盆,盆中止血的白纱被染得刺眼。
俨然是要命的出血量了。
“姑娘来了!”
“姑娘——”
“快给姑娘让出路来!”
戚白商心口微颤,在堂内唤声里快步到了榻前。
“情况如何了?”
她跪到榻旁,低头扫过。
望见那染得半身血红的衣衫,刀口纵深与遍布脏腑的位置,戚白商心头一沉。
便是老师在,这样的伤,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榻前的葛老连忙往一旁让出位置,脸上的皱纹间透着灰败与自责:“姑娘,都怪我,当时心急宋家府内情况,一时没拉住她,才叫象奴撞在了那胡贼的刀上……”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
戚白商低声道。
她拉住了象奴的手,轻颤着声:“象奴?”
“象奴,姑娘来了,”葛老也低头唤踏上面如纸色的嬷嬷,“你不是一直在等姑娘吗,她来了。”
“……姑…姑娘……”
象奴有些缓慢迟滞地睁开了眼,虚了焦点的眼眸在榻前寻索。
“我在这儿,象奴,”戚白商跪向前,眼眶泛红,“对不起,我来晚了。”
像是费了好大力气,象奴才望见了戚白商。
她眼里怀缅,遗憾,又有些释然:“姑娘的女儿,已长这么大了……”
“象奴?”戚白商哽住,“你认得出我了?”
“记起了……象奴看见那个人,就都记起了……象奴的姑娘已经没了,这世上没有象奴的姑娘了……”
象奴气若游丝地合上眼。
“象奴,你说的是谁?什么人?”
“是——是恶人……当年行宫入殿的恶人……”
象奴颤着手,将戚白商的手抓向她受了刀的伤处。
泛白的皮肉快要流尽了血,瞪大的空洞眼眸里还满是恨意与不甘:“是西、不是东,是西殿,不是东殿啊……”
戚白商浑身栗然:“你是说,当年母亲向陛下作证行宫入殿之人,是胡弗塞?!”
“是西殿,不是东殿啊姑娘!!”像是濒死之前的虚妄,象奴歇斯底里地撑起身。
“是西殿,不是东殿……”
戚白商咬白了唇,脑海里飞快构起行宫宫殿分部。
启云殿——当年裴皇后受冤枉死之所。
它在东!
以后、妃之制,皇后居东为尊,那行宫西殿,西殿住的是……
昔年贵妃,当今的宋皇后!
“——!!”
想及那来自北鄢的稀有奇毒,戚白商只觉刹那,眼前如黑夜之中豁然开明。
当年趁夜入殿的是胡弗塞,见的是宋贵妃而非裴皇后。
不巧遇母亲撞见胡弗塞入殿,宋贵妃行恶诬告在先,母亲被诏令传唤,作了误证。行祸水东引、借刀杀人之后,便是灭口!
“……象奴!!”
戚白商忽听耳畔惊声。
她慌回神。便见象奴跌躺回去,伤口处已流尽了血,脸色苍白如灰。
“象奴——”戚白商慌忙抓住了她的手。
然而抓不住的,是象奴一点点跌阖下去的眼皮。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下,落入她花白的鬓间。
这个做了很多年无忧无虑小姑娘的嬷嬷,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想起了她人生里最不愿想起的那一段时日。
“那夜之后,姑娘最怕火了,是不是……”
“姑娘别怕,象奴不点蜡了……”
“好黑啊,姑娘……”
“是你来接我了吗?”
啪嗒。
那只手从戚白商的手心坠了下去。
“象奴!!!”
“……”
“…………”
在满屋的恸哭声里,门口的云侵月一步步向后退去,最终到了屋外。
他合上了门。
院里夜风萧然,月色清孤。
云侵月站了许久,轻叹声,回眸看向亲兵:“将今夜屋内之事,尽数转悉你们主帅吧——记住,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是。”
等亲兵撤出院子,耳畔只余夜风,将哭声带向远处。
云侵月回过身,望着天边独挂的那轮孤孑的弯月,不见星辰,无依无伴。半晌,他才低头苦笑起来:
“谢琰之啊谢琰之,我都有些同情你了。”
“所恨之人安享盛世,所爱之人注定不得……你这一路走来,究竟活在什么样的地狱里。”
-
嘉元十八年,正月廿三。
陛下离京南巡未归,二皇子监国,适逢太师宋仲儒陷军械走私、通敌叛国之案,揭于百官。印信确凿,人赃并获,宋家三百余口尽数下狱。
案交大理寺少卿戚世隐复核审理,二皇子亲临督查。
翌日,判决张贴上京各坊市,举朝震荡。
午后。
大理寺官署。
二皇子殿下亲临,又行监国之权,大理寺自然是要腾出最宽敞的堂屋让他下榻。
至于合该在狱中的宋太师为何被解了镣铐,请入二皇子驾临的屋中,值守小吏皆当作耳背眼盲,不闻不问了。
只是进去没片刻,就听里面传出二皇子殿下隐忍的哭声。
似是悲痛欲绝,万分不忍。
此事合该传扬出去,世人定要赞二殿下孝悌仁心,又立身清正。
——
宋仲儒望着伏在他膝前擦泪的谢聪时,也是这样想的。
多好的外孙啊。
宋仲儒抬手,抚过谢聪头顶,像是没察觉手掌下哭泣的外孙那不自然的一下警惕抽动。
“有你这样的儿孙,是我宋家之福啊。”
谢聪擦泪抬头:“外王父,聪儿保不下您和舅父们,是聪儿无能啊……”
“岂会,你怎称得上无能?”
宋仲儒慢慢收回手。
解了官袍玉带的他穿着囚衣,远望近观,都像是寻常人家的耄耋老朽。
“你若是无能,那个明知你父皇恼怒至极,却还要为了安家在殿外长跪不起、宁肯断了自己争储之路的三皇子,又算是什么?”
谢聪擦泪的袖子一僵:“外王父是想,让聪儿到父皇那儿……求情吗?”
宋仲儒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在他面前装了十几年恭孝敬悌的外孙。
“……”谢聪脸上的表情有些僵得快挂不住了,低下头去,“聪儿,聪儿也想过,可若是父皇怀疑我也卷入案中,那岂不是……”
宋仲儒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谢聪的肩:“所以我说,你出息得很啊!为了不影响你的储君之位,你当断则断,宁可自断一臂,也要和宋家划清界限,是不是?”
谢聪一僵,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了身,站起来。
他咬牙道:“外王父这是何意?”
宋仲儒眯起眼,盯着他:“谁能想到呢,你竟是皇子之中,最像谢策的一个。他当年上位时,还不及你心狠手辣呢!”
“……”
最后一点恭孝退却,谢聪冷了神色:“看来您还是怪我不能救宋家——可宋家犯得是何等滔天大罪!走私军械、通敌叛国!本该满门抄斩、牵连九族!宋家犯下如此行径时,可曾为孙儿考虑过?怎么到头来,却要孙儿替你们担责?!”
宋仲儒花白的胡须翘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下了。
他沉暮望着谢聪:“宋家破府三日,上京不见阳东之军。你与魏容津,可是在游猎那日,就搭上线了?”
“……!”
谢聪面色狞动,下意识回头扫过门外。
很快他转回来,望着他的外王父的眼神里第一次泄出无法掩饰的杀意:“宋太师,您老了!老到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宋仲儒眼皮抖了起来。
须臾后,他才摇头笑着,将自己靠入椅中:“是,我老了……养狼为患,内外皆敌,宋家也该亡了。便是没有谢清晏,你这个宋家的好孙儿,又能容宋家到何时呢?”
“不错,您说得对,都对。”
那似乎是个笑,却又比哭都骇人:“宋太师,可你不懂啊,我作皇子时,你们是我的臂助,离了你们我便得不到一日安心,可自从安家倒台后,近些日子我总睡不好,时不时忧心难安,辗转反侧——忧将来我成了国君,你们宋家,你们便是外戚了!叫我与外王父与舅父殿上对峙,我如何敢呢?!”
“这便是你弃宋家的理由?这便是你权衡利害得失之后的抉择了?你真觉着,凭你与魏容津,再加戚家一桩姻亲,便收服得了谢清晏了?只怕再来一辈子,你也压不住他和他的阎王收。就连陛下御笔朱批那桩赐婚,他谢清晏也未必肯成!”
宋仲儒冷漠又厌弃地望着谢聪:“枉我教导你十数年,可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怯懦、多疑、识人不明、又贪得无厌……”
“——够了!”
谢聪的嘴角剧烈地一抽。
像是什么难以压抑的厉鬼从他假装斯文储君典范的外皮下挣动,谢聪点着自己的胸膛,神情骇人狰狞:“是,你教导我,那又如何?多少年来,你还不是只知道拿宋家的名号来斥我、责我、压我!”
“这么多年你们唯独忘了一件事——我是皇子!是未来国君!我姓谢,不姓宋!!”
“…………”
宋仲儒像是倦了,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合上眼去。
似乎不愿再看他这个亲手教导出来的外孙一眼。
“罢了。……说罢,你今日来,还想要我做什么。”
谢聪脸上肌肉抽搐了下,他习惯性地想做出这些年如一日的恭敬神情,可惜一番抑扬顿挫,淋漓尽致,他已经耗竭了情绪,也懒得演了。
谢聪从袍袖中取出一张纸卷,慢慢展开,放在宋仲儒面前。
“宋太师为了保宋家幼年生丁不入罪籍,也为了二皇子殿下不受牵连,自担罪责,画押请罪书一封……”
他斯斯文文说着,又拿出一只白色长颈玉瓶,压在了纸上。
“——后,服毒自尽。”
“……”
宋仲儒胡须一颤,掀起苍老枯槁的眼皮望向了谢聪。
祖孙二人一个倚坐,一个弓腰俯身,目光对峙。
数息过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仲儒仰天大笑,嗓音沙哑如粗粝枯萎的树皮摩擦出刺耳难听的动静。
“好、好啊!至少心狠手毒这方面,你比谢策也毫不逊色!”
“谢策,你当真是养出了一个像极了你的好儿子!”
——
砰。
房门关合。
守门的侍卫隐约听见关门的刹那,门内隐约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只是二皇子不言不语,低头折起一张画了红押的纸,他也只能当没听见。
“殿下。”侍卫躬身。
谢聪将它递给侍卫:“把这个送给戚世隐,告诉他,我这边办完了,他那边,可不要让我失望。”
他一顿,眼底精光冷现:“宋家之人,罪臣之后,叛国之族,留不得。”
侍卫心里一抖,咬牙忍下躬身:“是,殿下。”“……”
谢聪望着侍卫朝官署内走去的身影,挑了挑眉,看向大理寺这方侧院的天井。
午时阳光正盛,阴霾尽散。
就好像这些年压在他头顶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挪走了。
“不,不是挪走,是粉碎。”
谢聪缓慢勾唇,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只是那个笑容在一半忽然又顿住。
谢聪想起了宋仲儒临死前看他的那个眼神——
为何痛恨之余,还有那么几分……
怜悯呢?
——
同一片晴空下。
琅园,太清池心,八角亭下。
“其伤,你说……”
一道雪袍身影如玉山清挺,似将融于满湖雪色天光之间。
那人抬起修长的指骨,在燃起的烛火上慢慢探近,灼烧,压下。
“呲啦。”
烛火被他指骨泯灭,而穿肉刺骨的灼痛,却没叫那张神清骨秀如玉雕成的面庞上多一丝动容。
谢清晏停了两息,不知想到什么,轻缓渊懿地笑了。
“等谢聪知晓了他的真正身世……”
“又该如何自处呢。”